新朝倒塌后,革命势力的分化和冲突,乘时割据者的起仆,和一切小规模和大规模的屠杀,破坏,这里都不暇陈述。总之,分裂和内战,继续了十四年,然后全中国统一于刘秀之手。
刘秀成就帝业的经过,大致如下。他起初追随其兄刘之后。昆阳之战后不久,刘被更始帝刘玄所杀。当时刘秀统兵在外。闻讯立即驰往宛城,向更始谢罪,沿途有人吊唁,他只自引咎,不交一句私语,他没有为刘服丧,饮食言笑,一如平常。更始于是拜他为破虏大将军,封为武信侯。这一年,更始入驻洛阳,即派他“行大司马事”,去安抚黄河以北的州郡。当他渡河时,除了手持的麾节外,几乎什么实力也没有。他收纳了归服的州郡,利用他们的兵力,去平定拒命的州郡。在两年之间,他不仅仅成为黄河以北的主人,并且把势力伸到以南的地方。在这期间,更始定都于长安,封他为萧王,他的势力一天天膨胀。更始开始怀疑他,于是召他还京;他开始抗拒更始的命令,并开始向更始旗下的将帅进攻了。最后在更始三年六月,当赤眉迫近长安,更始危在旦夕的时候,他即皇帝位于鄗南,改元建武,仍以汉为国号(史家称刘秀以后的汉朝为后汉或东汉,而别称刘秀以前的汉朝为前汉或西汉)。先是,有一位儒生从关中带交他一卷“天书”,上面写着:
刘秀发兵捕不道,
四夷云集龙斗野;
四七之际火为主。
这一年,赤眉入长安,更始降。接着,刘秀定都于洛阳。十二月,更始为赤眉所杀。赤眉到了建武三年春完全为刘秀所平定。至是,前汉疆域未归他统治的,只相当于今甘肃四川的全部和河北山东江苏的各一小部分而已。这些版图缺角的补足,是他以后十年间从容绰裕的事业。
刘秀本是一个没有多大梦想的人,他少年虽曾游学京师,稍习经典,但他公开的愿望只是:
作官当作执金吾,
娶妻当娶阴丽华。
执金吾仿佛京城的警察厅长,是朝中的第三四等的官吏。阴丽华是南阳富家女,著名的美人,在刘秀起兵的次年,便成了他的妻室。他的起兵并不是抱着什么政治的理想。做了皇帝以后,他心目中最大的政治问题似乎只是怎样巩固自己和子孙的权位而已,他在制度上的少数变革都是朝着这方向的。第一是中央官制的变革。在西汉初期,中央最高的官吏是辅佐君主总理庶政的丞相,和掌军政的太尉,掌监察的御史大夫,共为三公。武帝废太尉设大司马,例由最高的统兵官“大将军”兼之。成帝把御史大夫改名为大司空,哀帝又把丞相改名为大司徒。在西汉末期,专政的外戚例居大司马大将军之位,而大司徒遂形同虚设了。刘秀把大司徒大司空的大字去掉,把大司马复称太尉,不让大将军兼领。
同时他“愠数世之失权,忿强臣之窃命,矫枉过直,政不任下,虽置三公,备员而已”(东汉人仲长统语)。他把三公的主要职事移到本来替皇帝掌管文书出纳的尚书台。在官职的等级上,尚书台的地位是很低的。它的长官尚书令禄只千石,而三公禄各万石。他以为如此则有位的无权,有权的无位,可以杜绝臣下作威作福了。第二是地方官制的变革。西汉末年,把刺史改称为州牧,把他的秩禄从六百石增到二千石,但他的职权并没有改变。州牧没有一定的治所,每年周行所属郡国,年终亲赴京师陈奏。他若有所参劾,奏上之后,皇帝把案情发下三公,由三公派员去按验,然后决定黜罚。刘秀定制,州牧复称刺史,有固定治所,年终遣吏入秦,不用亲赴京师,他的参劾,不再经三公按验,而直接听候皇帝定夺,这一来三公的权减削而刺史的权提高了。第三是兵制的变革。刘秀在建武七年三月下了一道重要的诏令道:
今国有众军并多精勇,且罢轻车、骑士、材官、楼船。
这道诏令的意义,东汉末名儒应劭(曾任泰山太守)解释道:
(西汉)高祖命天下郡国选能引关蹶张、材力武猛者,以为轻车、骑士、材官、楼船。常以立秋后,讲肄课,试,各有员数。平地用(轻)车、骑(士),山阻用材官,水泉用楼船。……今悉罢之。
这道诏令使得此后东汉的人民虽有服兵役的义务,却没有受军事训练的机会了。应劭又论及这变革的影响道:
自郡国罢材官、骑士之后,官无警备,实启寇心。一方有难,三面救之,发兴雷震。……黔首嚣然,不及讲其射御……一旦驱之以即强敌,犹鸠鹊捕鹰鹯,豚羊弋豺虎,是以每战常负。……尔乃远征三边,殊俗之兵,非我族类,忿鸷纵横,多僵良善,以为己功,财货粪土。哀夫!民氓迁流之咎,见出在兹。“不教民战,是为弃之。”迹其祸败,岂虚也哉!
末段是说因为郡国兵不中用,边疆有事,每倚靠雇佣的外籍兵即所谓胡兵;而胡兵凶暴,蹂躏边民,又需索犒赏,费用浩繁。应劭还没有说到他所及见的一事:后来推翻汉朝的董卓,就是胡兵的领袖,凭借胡兵而起的。
郡国材官、骑士等之罢,刘秀在诏书里说明的理由是中央军队已够强众,用不着他们,这显然不是真正的理由。在征兵制度之下,为国家的安全计,精强的兵士是岂会嫌多的?刘秀的变革无非以强干弱枝,预防反侧罢了。郡国练兵之可以为叛乱的资藉,他是亲自体验到的。他和刘当初起兵,本想借着立秋后本郡“都试”——即壮丁齐集受训的机会,以便号召,但因计谋泄露而提早发难。当他作上说的诏令时,这件故事岂能不在他心头?
第二、腐败混乱的东汉朝政
莽末之乱,其经过约二十年。虽然不算很久,然而蔓延的范围很广,扰乱的情形,也十分厉害。所以民生的凋敝,更甚于秦汉时候。光武帝平定天下后,亦是以安静为治。内之则减官省事,外之则拒绝西域的朝贡,免得敝中国,以事四夷。而又退功臣,进文吏,留心于政治,所以海内日渐康宁。明、章两代,也能继承他的治法。这三朝,称为后汉的治世。
后汉的政治,坏于外戚宦官的专权,而外戚的专权,起于和帝之世。先是章帝皇后窦氏无子,贵人宋氏生子庆,立为太子。梁氏生子肇,窦后养为己子,后诬杀二贵人,废庆为清和王,而肇立为太子。章帝崩,肇立,是为和帝,太后临朝。后兄宪为大将军,专权骄恣。和帝既长,和宦官郑众谋杀之。是为后汉皇帝,与宦官谋诛外戚之始。和帝崩,疡帝立,生才百余日,明年,又崩。太后邓氏,迎立安帝,临朝凡十五年。邓太后崩后,安帝自用其皇后之兄阎显。又宠信诸中常侍和乳母王圣等。阎皇后无子,后宫李氏生顺帝,立为太子,阎皇后谮废之。安帝崩,阎后迎立北乡侯,未逾年薨。宦者孙程等迎立顺帝,杀阎显,迁阎后于离宫,顺帝用后父梁商为大将军。商死后,子冀继之,专恣较前此之外戚为更甚。顺帝崩后,子冲帝立,一年而崩。冀与太后定策禁中,迎立质帝。质帝虽年少,而目冀为“跋扈将军”,遂为冀所弑,迎立桓帝。桓帝和宦官单超等合谋,把梁冀杀掉,于是后汉外戚专权之局终,而宦官专横。
外戚宦官,更迭把持,朝政自然很腐败。因此而引起羌乱,因此而激成党祸。
羌人本住在湟水流域,后来弃湟水,西依鲜水、盐池。莽末,乘乱内侵。光武、明、章、和四代,屡次发兵,把他打败。然而降羌散处内地的很多,郡县豪右,都要侵陵役使他。安帝时,羌遂反叛。降羌本是个小寇,造反时,连兵器都没有。然而当时带兵的人,都观望不战。凉州一方面的长官,则争着迁徙到内地,置百姓于不顾,或则强迫迁徙,于是羌寇转盛。至于东寇三辅,南略益州,汉兵仅能保守洛阳附近而已。而兵费的侵渔,又极利害。安帝时,用兵十余年,兵费至二百四十亿,才算勉强平定。顺帝时,羌乱又起,兵费又至八十余亿。直到桓帝,任用段颎,尽情诛剿,又经过好几年,才算平定。然而汉朝的元气,则自此而大伤了。
党祸起于后汉的士好立名,初则造作名目,互相标榜,进而诽议公卿,裁量执政。这时候,游学极盛,太学诸生,至三万余人,恰好做了横议的大本营。当时宦官兄弟姻亲,布满州郡,尽情惩治,自然是人情之所欲,并且也是立名的一个机会。于是宦官与名士,势成水火。桓帝也是相信宦官,宦官遂诬他们结连党羽,诽议朝政,一概加以逮治。后因后父窦武替他们解释,才放归田里劳作,然而还是禁锢终身。桓帝崩,无子,窦后和窦武定策禁中,迎立灵帝。年方十二,太后临朝。窦武为大将军,陈蕃为太傅,谋诛宦官贾节、王甫等,不克,反为所杀。于是党狱复兴,诸名士身受其害,和因其逃亡追捕,而人民因之受祸的更多。善类遭殃,天下丧气。灵帝年长,尤其相信宦官。又喜欢“私稸”卖官、厚敛,无所不为。于是民穷财尽,而黄巾之祸又起。
黄巾的首领,是巨鹿张角,借符水治病以惑众。其徒党,遍于青、徐、幽、冀、荆、兖、充、豫八州。角遂谋为乱,暗中署置其众,为三十六方。约以公元184年举事,未及期而事泄,角遂驰敕诸方,一时俱起。虽然乌合之众,旋即打平。然自此盗贼群起,都以黄巾为号,郡县莫能捕治。于是听刘焉的话,改刺史为州牧,外官的威权渐重,又伏下一个乱源。
而中央又适有变故,以授之隙。灵帝皇后何氏,生废帝。美人王氏,生献帝。灵帝意欲废嫡立庶,未及行而病笃,把这事,属托宦官蹇硕。时何皇后之兄进为大将军。灵帝崩后蹇硕意欲诱杀何进而立献帝,何进知之,拥兵不朝,蹇硕无如之何。于是废帝立,而蹇硕亦被杀。何进因欲尽诛宦官,太后不肯。进乃谋召外兵,以迫胁太后,宦官知事急,诱进入宫,把他杀掉。进官属袁绍等,遂举兵攻杀宦官,正当大乱之际,而凉州将董卓适至,京城中大权,遂落其手。董卓既握大权,废废帝而立献帝。袁绍奔山东,号召州郡,起兵讨卓,大家推绍为盟主。董卓劫献帝奔长安。山东州郡,并无讨贼的决心,各据地盘,互相吞并。而董卓暴虐过甚,为司徒王允和吕布所杀。卓将李傕、郭氾,起兵为卓报仇,攻破长安,王允被杀,吕布奔东方。后来傕、氾二人,又自相攻击。献帝崎岖逃到洛阳,空虚不能自立。其时曹操据充州,颇有兵力,乃召操入洛阳以自卫。操既至,迁帝都许。于是大权尽归曹氏,献帝仅拥虚名而已。而纷纷割据的人多,曹操亦一时不能平定,遂终成为三国鼎立之局。
第三、两汉的制度
“汉治”是后世所号为近古的。这因其时代早,在政治制度和社会风俗上,都有沿袭古人之处。
在官制上,汉代的宰相权力颇大,体制亦尊,这是和后世不同的。宰相初称丞相,或称相国。从来今文经说盛行,乃将丞相改为司徒,又把掌武事的大尉,改为司马,为丞相副贰的御史大夫,改为司空,并称相职。其中央政府分掌众务的九卿,则分属于三公。外官,仍沿秦郡县之制,但不置监御史。由丞相遣史分察州,谓之刺史。刺史不是地方官,但奉诏六条察州。其人位卑而权重,故多能自奋,而亦无专擅之患,这实是一种善制。汉代去古未远,人民自治的规制,尚未尽废。其民以百家为一里,里有魁。十里为一亭,亭有长。十亭为一乡,乡有三老,掌教化;啬夫,职听讼,收赋税;游徼,主徼循,禁贼盗。此等名目,后世固亦多有,然多成为具文,汉世则视之甚尊。高帝时,尝择乡三老一人,置以为县三老。与县令、丞、尉,可以以事相教。而啬夫等亦很有德化流行,为人民所畏服的。这与后世显然不同。
汉代的学校,起源于武帝的时候。当时没有立校舍,也没有设教官。但为太常的属官博士,置弟子员五十人,后来递有增加。到平帝时,王莽辅政,才大建校舍。然未久即乱,故其成绩无闻。
后汉则天下甫定,即营建太学,明、章二代,尤极崇儒重道。虽以顺帝的陵夷,还能增修黉舍,所以其时游学者极盛。然“章句渐疏,专以浮华相尚”,遂至酿成党锢之祸。大约当时学校中,研究学问的人少,借此通声气的人多。所以董昭也说“国士不以孝弟清修为首,乃以趋势游利为先”。于是学术的传授,转在私家。学校以外的大师,著录动至千万,远非前汉所及了。
选举则其途颇多。博士和博士弟子之外,又有任子,有吏道,有辟举。其天子特诏,标明科目,令公卿郡国荐举的,是后世制科的先声;又州察秀才,郡举孝廉,则是后世科目的先声。又有所谓资选的。汉初限资十算以上乃得官,此尚出于求吏廉之意,和现在的保证金相像。晃错说文帝令民入粟拜爵,其益亦止于买复。不及买复者,并不过一虚名。到武帝时,民得入财为郎,吏得入谷补官,这就同后世的捐纳无以异了。
汉朝的赋税,可分为三种:一是田租,就是古时的税,是取得很轻的。汉初十五而税一。文帝时,因行晃错入粟拜爵之令,到处都有积蓄,于是全免百姓的田租。到景帝二年,才令百姓出定额的一半,于是变为三十而税一了。后汉初,因天下未定,曾行什一之税,后来仍回复到老样子。一是算赋,也称口赋,又称口钱,这是古时的赋。人民从十五岁到五十六岁,每人每年,出钱一百二十个,以治库兵车马。从七岁到十四岁,每人出钱二十个,以食天子。武帝又加三个钱,以补车骑马。这一笔税,在现在看起来似乎很轻,然而汉代钱价贵,人民的负担实在很重。所以武帝令人民提早,生子三岁,即出口钱,人民就有生子不举的。一是力役。照汉朝法律,年纪到二十三岁,就要傅之“畴官”。景帝又提早三年,令人民二十始傅。此外山川、园池、市肆、租税的收入,自天子以至封君汤沐邑,都把他算做私奉养。这是古者与民共之之山泽、和廛而不税的商业,到此都变做人君的私收入了。这大约从战国时代相沿下来的,又武帝因用度不足,尝官卖盐铁,又榷酒酤,算缗钱,行均输之法,后来酒酤到昭帝时豁免。盐铁官卖,则元帝时一罢即复,后汉无盐铁之税。章帝曾一行之,因不洽舆论,和帝即位,即以先帝遗意罢免。
兵制。西汉所行的,仍是战国时代通国皆兵的遗制。人民到二十三岁,就要服兵役,到五十六岁才免。郡国看其地形,有轻车、骑士、材官、楼船等兵。由尉佐郡守于秋后讲肄都试。其戍边之责,亦由全国人民公任之。在法律上,人人有戍边三日之责,是为“卒更”。武帝以后,用兵多了,因为免得骚动平民,于是多用“谪发”。而国土既大,人人戍边三日,亦事不可行。于是有出钱三百入官,由官给已去的人,叫他留戍一年的谓之“过更”。其穷人愿意得雇钱,依次当去的人,出钱给他,使他留戍,每月二千个钱,则谓之“践更”。后汉光武,罢郡国都尉,并职太守。都试之事,自此而废。虽然一时有清静之效,然而历代相传的民兵制度,就自此而废了。
刑法,汉代沿自秦朝,很为严酷。文帝时,因太仓令淳于意,犯罪当刑。其女缇萦,随至长安,上书愿没入为官婢,以赎父刑罪。文帝怜悲其意,乃下诏为除肉刑。然而汉代司法界的黑暗,实不但刑罚的严酷,而是法律的混乱。秦代的法律,本即李悝所定的《法经》六篇。汉高帝入关,把他废掉,只留三章。天下平定之后,又恢复过来。然而这本是陈旧之物,不足于用。于是汉代递有增益,其数目,共至六十篇。而又有所谓“令”及“比”,以至于后人所为的“章句”,断罪都可“由用”。文繁而无条理系统,奸吏遂因缘为市,“所欲活则传生议,所欲陷则与死比”。宣帝留心刑狱,涿郡太守郑昌曾劝他删定律令。后来也屡有此议,亦曾下诏实行,然而迄未能收效。
第四、秦汉的武功
秦汉之世,是我国对内统一的时代,亦是我国向外拓展的时代。中国本部的统一,完成于此时,历代开拓的规模,也自此时定下。所以秦汉的武功,是一个亟须研究的问题。
中国的北方,紧接蒙古高原。蒙古高原是一个大草原,最适于游牧民族居住。而游牧民族生性好侵略,所以历代都以防御北族为要务。三代以前,匈奴和汉族杂居黄河流域。蒙古高原大约无甚大民族。至秦朝初年,而匈奴以河南为根据地。秦始皇命蒙恬把他赶掉,把河南收进来。筑长城,自临洮至辽东,延袤万余里。这长城,大约是因山川自然之势,将从前秦、赵、燕诸国所筑的长城连接起来的。其路线全与现今的长城不同。就形势推测,大约现在的热、察、绥、辽宁等省都当包括在内。秦末大乱,戍边的都自行离开,于是匈奴复入居河南。这时候,匈奴出了个人杰,便是冒顿单于。北方游牧种族,东有东胡,西有月氏,都给匈奴所击破。匈奴又北服丁令等国,其疆域,直达今西伯利亚南部。而因月氏的遁走,汉文帝时,匈奴又征服西域。于是长城以北,引弓之民,都归匈奴所制驭,俨然和中国南北对立了。
汉高帝征伐匈奴,被围于平城,七日乃解。后来用娄敬的计策,以宗室女为单于阏氏,和他和亲。这是中国历代,以结婚姻为和亲政策之始。吕后及文、景二代,都守着和亲政策。匈奴入寇,不过发兵防之而已。到武帝,才任用卫青、霍去病等,出兵征讨。先收河南之地,置朔方郡。后来又屡次出兵,渡过沙漠去攻击。匈奴自此遂弱,然而还未肯称臣。到宣帝时,匈奴内乱,五单于争立,其呼韩邪单于才入朝于汉。和呼韩邪争斗的郅支单于,逃到康居,为汉西域副校尉陈汤矫制发诸国兵所攻杀,时为公元前三六年。前汉和匈奴的竞争,到此算告一段落。呼韩邪降汉后,其初对汉很恭顺。王莽时,因外交政策失宜,匈奴复叛。其时中国正值内乱,无人能去抵御,北边遂大受其害。后汉光武时,匈奴又内乱,分为南北。其南单于降汉,人居西河美稷。和帝时,大将军窦宪,出兵大破北匈奴于金微山。自此匈奴西走,辗转入于欧洲,为欧洲人种大迁移的引线。而南匈奴则成为晋时五胡之一。
历史上所用“西域”二字,其范围广狭,时有不同。其最初,则系指今天山南路。所谓“南北有大山;中央有河;东则接汉,阨以玉门、阳关,西则限以葱岭”也。汉时,分为小国三十六,其种有塞,有氐羌。大抵塞种多居国,氐羌多行国。从河西四郡开后,而汉与西域交通之孔道始开。其当南北两道的楼兰、车师,先给中国所征服。后来汉武帝又出兵,远征大宛,于是西域诸国,皆震恐愿臣。前60年,汉遂置西域都护,并护南北两道。后来又置戊己校尉,屯田车师。莽末,西域反叛。匈奴乘机威服北道。而莎车王贤,亦称霸南道。诸小国都叩玉门关,请遣子入侍,仰求中国保护。光武帝恐劳费中国,不许。明帝时,班超以三十六人,往使西域。因诸国之兵,定诸国之乱,到底克服西域,复属于汉。直至后汉末年才绝。
羌人的居地,遍于今陇、蜀、西康、青海之境,而其居河、湟之间的,最为强悍。汉武帝时,把他打破,置护羌校尉统领他。王莽时,以其地置西海郡。莽末,乘隙内侵。后汉时,屡次发兵讨破他。至和帝时,遂复置西海郡,并夹河开列屯田,以绝其患。此后降羌散居内地的,虽然复起为患,然而河、湟之域,则已入中国的版图了。
东胡,大约是古代的山戎。汉初居地,在满、蒙之间。自为匈奴所破,乃遁保乌桓、鲜卑二山。汉武帝招致乌桓,令处上谷,右北平、渔阳、辽西、辽东五郡塞外,助汉捍御匈奴。虽亦时有小寇,大体上总是臣服中国的。鲜卑居乌桓之北,后汉时,北匈奴西徙后,其地及余众均为鲜卑所有,因此其势大张。其大人檀石槐,辖境之广,竟与匈奴盛时相仿佛。然檀石槐死后,阙乏统一的共主,声势复衰。乌桓的部落,亦颇有强盛的。后汉末年,都和袁绍相连结。袁氏败后,曹操大破之于柳城。自此乌桓之名,不复见于史,而鲜卑至晋时,亦为五胡之一。
朝鲜是殷时箕子之后,其初封地难考,大约自燕开辽东西后,遂居今朝鲜境内,和中国以浿水为界。秦时,侵夺其地,国界在浿水以东。汉初复还旧境,其时燕人卫满走出塞,请居秦所侵浿水以东之地。朝鲜王许之,满遂发兵袭灭朝鲜。传子至孙右渠,以公元前108年,为汉武帝所灭,以其地为四郡,其南之马韩、弁韩、辰韩,总称为三韩,亦都臣服于汉。朝鲜虽系箕子之后,然其人民则多系貉族,貉族尚有居辽东之北的。汉武帝时,其君南闾等来降,曾以其地置苍海郡,数年而罢。后汉时,今农安地方,有扶余国来通贡,大约就是南闾之族。扶余至西晋时,才为鲜卑慕容氏所灭。而其众在半岛内的,却建立高句丽、百济两国。扶余之东,又有肃慎,地在今松花江流域,这就是满族之祖。大约亦是燕开五郡时,逼逐到此的。后汉时称为挹娄。因为臣服扶余,和中国无大交涉。
南方一带,秦时所开的桂林、南海、象郡,秦亡时,龙川令赵佗据之自立,是为南越。而勾践之后无诸及摇,亦以率兵助诸侯灭秦故,汉初封无诸为闽猺王,猺为东瓯王。武帝时,闽越和东瓯相攻击,武帝发兵灭闽越,徙东瓯于江、淮间,乘势遂灭南越。所谓西南夷,则当分为两派:夜郎、滇及邛都等,为今之倮儸。椎结,耕田,有邑聚。其雟、昆明及徙、筰都、冉駹、白马等,则均系氐羌。武帝亦皆辟其地为郡县。
第五、丝绸之路的开辟
中国人是以闭关自守著闻的。世界打成一片,是近代西洋人的事业。然则中国人的能力,不及西人了。闭关自守,是从政治言之。至于国民,初未尝有此倾向。其未能将世界打成一片,则因前此未尝有近代的利器,又其社会组织,与今不同,所以彼此交通不能像现代的密接。至于中国人活动的能力,则是非常之强的。如其不信,请看中国对外的交通。
中国对外的交通,由来很早。但古代,书缺有间,所以只得从两汉时代说起。两汉时代的对外交通,又当分为海陆两道。
亚洲中央的帕米尔高原是东西洋历史的界线。自此以东,为东方人种活动的范围。自此以西,为西方人种活动的范围。而天山和印度固斯山以北,地平形坦,实为两种人接触之地。当汉时,西方人种踪迹最东的,为乌孙,与月氏俱居祁连山北。自此以西,今伊犁河流域为塞种。又其西为大宛。其西北为康居。大宛之西,妫水流域为大夏。又其西为安息。更西为条支。在亚洲之西北部的为奄蔡。自此以西,便是欧洲的罗马,当时所谓大秦了。汉通西域,是因月氏人引起的。汉初,月氏为匈奴所破,西走夺居塞种之地。后来乌孙又借兵匈奴,攻破月氏。于是月氏西南走击服大夏。汉武帝想和月氏共攻匈奴,于公元前122年,遣张骞往使。是时河西未辟,骞取道匈奴,为其所留。久之,才逃到大宛。大宛为发译传导,经康居以至大月氏。大月氏已得沃土,殊无报仇之心。张骞因此不得要领而归。然而中国和西域的交通,却自此开始了。当张骞在大夏时,曾见邛竹杖和蜀布,问从哪里来的,大夏人说:是本国贾人,往市之身毒。
于是张骞说:“大夏在中国的西南一万二千里,而身毒在大夏的东南数千里,该去蜀不远了。”乃遣使从蜀去寻觅身毒。北出的为氐、筰,南出的为嶲、昆明所阻,目的没有达到。然而传闻嶲、昆明之西千余里,有乘象之国,名曰滇越。“蜀贾奸出物者或至焉。”这滇越,该是今缅甸之地。然则中印间陆路的交通,在汉代虽然阻塞,而商人和后印度半岛,则早有往还了。自汉通西域以后,亚洲诸国,都有直接的交往。惟欧洲的大秦,则尚系得诸传闻。后汉时,班超既定西域,遣部将甘英往使。甘英到条支,临大海欲度。安息西界船人对他说:“海水大,往来逢善风,三月乃得渡。若遇迟风,亦有二岁者。入海人皆赉三岁粮。海中善使人思土恋慕,数有死亡者。”英乃不渡而还。公元166年,大秦王安敦遣使自日南徼外献象牙、犀角、玳瑁。《后汉书》说:这是大秦通中国之始。226年,又有大秦贾人,来到交趾。交趾太守吴邈,遣使送诣孙权。事见《梁书·诸夷传》。中、欧陆路相接,而其初通,却走海道。“水性使人通,山性使人塞”,也可见一斑了。
海道的贸易,则盛于交广一带。西洋史上,说在汉代日南、交趾之地,是东西洋贸易中枢。案《史记·货殖列传》说:“番禺为珠玑、玳瑁、果、布之凑。”番禺,便是现在广东的首府。这些,都是后来通商的商品。然在广州的贸易,也很发达了。《汉书·地理志》说:“自日南障塞、徐闻、合浦船行,可五月,有都元国。又船行,可四月,有邑卢没国。又船行,可二十余日,有谌离国。步行,可十余日,有夫甘都卢国。自夫甘都卢国船行,可二月余,有黄支国。自武帝以来,皆献见,有译长,属黄门。与应募者俱入海,市明珠、璧流离、奇石、异物……黄支之南,有已程不国。汉之译使,自此还矣。
”徐闻、合浦,都是现在广东的县。其余国名,不可悉考。而黄支,或云即西印度的建志补罗。若然,则中、印的交通,在陆路虽然阻塞,而在海道,又久有使译往还了。又《山海经》一书,昔人视为荒唐之言。据近来的研究,则其中确实含有古代的外国地理。此书所载山川之名,皆及其所祀之神,大约是方士之书。其兼载海外诸国,则因当时方士,都喜入海求神仙,所以有此纪录。虽所记不太真确,然实非子虚乌有之谈。据近来的研究,《山海经》所载的扶桑,便是现在的库页岛。三神山指日本,君子国指朝鲜,白民系在朝鲜境内的虾夷,黑齿则黑龙江以南的鱼皮鞑子。又有背明国,则在今堪察加半岛至白令海峡之间。果然则古代对东北,航线所至,也不可谓之近了。
交通既启,彼此的文明,自然有互相灌输的。《汉书·西域传》说:当时的西域人,本来不大打制铁,铁器的制造,都是中国人教他们的。这件事,于西域的开发,大有关系。在中国一方面,则葡萄、苜蓿、安石榴等,都自外国输入。又木棉来自南洋,后世称为吉贝或古贝,在古时则称为橦。《蜀都赋》“布有橦华”,就是此物。《史记·货殖列传》所谓“珠玑、玳瑁、果、布”之布,也想必就是棉织品了。此等物,于中国的工业,也颇有关系。至于佛教的输入,则其关系之大,更无待于言了。
第六、佛教和道教
在中国社会上,向来儒、释、道并称为三教。儒本是一种学术,因在上者中竭力提倡,信从者众多,才略带宗教的权威。道则是方士的变相,后来虽摹仿佛教,实非其本来面目。二者都可说是中国所固有,只有佛教是外来的。
佛教的输入,据《魏书·释老志》,可分为三期:一、匈奴浑邪王之降,中国得其金人,为佛教流通之渐。二、哀帝元寿元年,即公元前2年,博士弟子秦景宪,受大月氏使伊存口授浮屠经。三、后汉明帝,梦见金人,以问群臣。傅毅以佛对。于是遣郎中蔡愔和秦景宪使西域,带着两个和尚和佛教的经典东来。建寺于洛阳,名之为白马。案金人乃西域人所奉祀的天神,不必定是佛像。博士弟子,从一外国使者口受经典,也没有什么关系。帝王遣使迎奉,归而建寺,其关系却重大了。所以向来都说汉明帝时,佛法始入中国,然而楚王英乃明帝之兄。《后汉书》已说其为浮屠斋戒祭祀。明帝永平八年,即公元65年,诏天下死罪,皆人缣赎,英亦遣使奉缣诣国相。诏报曰:“楚王诵黄老之微言,尚浮屠之仁慈,洁斋三日,与神为誓,何嫌何疑,当有悔吝。其还赎,以助伊蒲塞,桑门之盛馔。”当明帝时,楚王业已如此信奉,其输入,必远在明帝以前。
梁启超《佛教之初输入》,考得明帝梦见金人之说,出于王浮的《老子化胡经》,浮乃一妖妄道士,其说殊不足信。然则佛教之输入,恐尚较耶稣纪元时为早。大约中国和西域有交通之后,佛教随时有输入的可能。但在现在,还没有正确的史实可考。这时候,输入的佛教,大约连小乘都够不上。所以和当时所谓黄老者,关系很密。黄老,本亦是一种学术之称。指黄帝、老子而言,即九流中道家之学。但此时的黄老,则并非如此。《后汉书·陈愍王宠传》说国相师迁,追奏前相魏愔,与宠共祭天神,希冀非幸,罪至不道。而魏愔则奏与“王共祭黄老君,求长生福而已,无他冀幸”。此所谓黄老君,正是楚王英所奉的黄老。又《桓帝纪》:延熹九年,祠黄老于濯龙宫。而《襄楷传》载楷上书桓帝,说“闻宫中立黄老、浮屠之祠”,则桓帝亦是二者并奉的。再看《皇甫嵩传》,说张角奉祠黄老道。《三国志·张鲁传注》引《典略》,说张修之法,略与张角同。又说张修使人为奸令祭酒,主以《老子》五千文使都习,则此时所谓黄老,其内容如何,就可想而知了。
黄老为什么会变成一种迷信,而且和浮屠发生关系呢?原来张角、张修之徒,本是方士的流亚。所谓方士,起源甚早。当战国时,齐威、宣,燕昭王,已经迷信他。后来秦始皇、汉武帝,迷信更甚。方士的宗旨,在求长生,而其说则托之黄帝。这个读《史记·封禅书》、《汉书·郊祀志》可见。不死本是人之所欲,所以“世主皆甘心焉”。然而天下事真只是真,假只是假。求三神山、炼奇药,安有效验可睹?到后来,汉武帝也明白了,喟然而叹曰:“世安有神仙。”至此,《史记》所谓“怪迂之士”、“阿谀苟合”之技,就无所用之了,乃一转而蛊惑愚民,这是后来张角、张修等一派。其余波,则蔓衍于诸侯王之间,楚王和陈王所信奉的,大约就是他了。秦皇、汉武的求神仙,劳费很大,断不是诸侯之国,所能供给得起的;人民更不必论了。于是将寻三神山、筑宫馆、炼奇药等事,一概置诸不提,而专致力于祠祭。在民间,则并此而不必,而所求者,不过五斗米。神仙家,《汉志》本和医经经方,同列于方技。不死之药,虽是骗人,医学大概是有些懂得的,于是更加上一个符水治病。当社会骚扰,人心不安定之时,其诱惑之力,自然“匪夷所思”了。
佛教初输入时,或只输入其仪式,而未曾输入其教义;或更与西域别种宗教夹杂,迷信的色彩很深。所以两者的混合,很容易。
然则为什么要拉着一个老子呢?这大约是因黄帝而波及的。黄帝这个人,在历史上,是个很大的偶像。不论什么事,都依托他。然而黄帝是没有书的,依托之既久,或者因宗教的仪式上,须有辞以资讽诵;或者在教义上,须有古人之言,以资附会。因黄老两字,向来连称;而黄老之学,向来算作一家言的,劝迷信黄帝的人,诵习《老子》,他一定易于领受。这是张修所以使人诵习《五千文》的理由。楚王英诵黄老之微言,所诵者,恐亦不外乎此。“久假而不归,恶知其非有?”当初因黄帝而及老子,意虽但在于利用其辞,以资讽诵,但习之久,难保自己亦要受其感化。
况且至魏晋之际,玄学盛行,《老子》变为社会上的流行品。所谓方士,虽然有一派像葛洪等,依然专心于修炼、符咒、服食,不讲哲理;又有一派如孙恩等,专事煽惑愚民,不谈学问。然而总有一派和士大夫接近,要想略借哲理,以自文饰的。其所依附,自然仍以《老子》为最便。于是所谓老子,遂渐渐地取得两种资格:一是九流中道家之学的巨子;一是所谓儒、释、道三教中道教的教主。然而其在南方,不过是一个古代的哲学家,教主的资格,还不十分完满。直到公元四世纪中,魏太武帝因崔浩之言,把寇谦之迎接到洛阳,请他升坛作法,替他布告天下,然后所谓道教,真个成为一种宗教,而与儒、释鼎足而三了。这怕是秦汉时的方士,始料未及的。
第七、两汉的社会
汉承秦之后,秦代则是紧接着战国的。战国时代,封建的势力,破坏未尽,而商业资本,又已抬头。在汉时,还是继续着这个趋势。
《史记·平准书》上,说汉武帝时的富庶,是:
非遇水旱之灾,民则家给人足,都鄙廪庾皆满,而府库余货财。京师之钱累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大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至腐败而不可食。众庶街巷有马,阡陌之间成群。乘字牝者,傧而不得聚会。守闾阎者食粱肉;为吏者长子孙;居官者以为姓号。故人人自爱而重犯法,先行谊而绌耻辱焉。
富庶如此,宜乎人人自乐其生了。然而又说:“网疏而民富,役财骄溢,或至兼并。”果真家给人足,谁能兼并人?又谁愿受人的兼并?可见当时的富庶,只是财富总量有所增加,而其分配的不平均如故。所以汉代的人,提起当时的民生来,都是疾首蹙额。
这样严重的社会问题,悬而待决,于是酿成了新莽时的变乱。莽末乱后,地权或可暂时平均。因为有许多大地主,业已丧失其土地了。然而经济的组织不改,总是转瞬便要回复故态的。所以仲长统的《昌言》上又说:
井田之变,豪人货殖,馆舍布于州郡,田亩连于方国。
豪人之室,连栋数百。膏田满野,奴婢千群,徒附万计。船车贾贩,周于四方。废居积贮,满于都城。
可见土地和资本,都为少数人所占有了。我们观此,才知道后汉末年的大乱,政治而外,别有其深刻的原因。
汉去封建之世近,加以经济上的不平等,所以奴婢之数极多,有官有私。官奴婢是犯罪没入的,私奴婢则因贫而卖买。当时两者之数皆甚多,卓王孙、程郑,都是以此起家的。所以《史记·货殖列传》说:“童手指千”,则比千乘之家。甚而政府亦因以为利,如晃错劝文帝募民入丁奴婢赎罪,及输奴婢以拜爵。武帝募民入奴,得以终身复,为郎者增秩。又遣官治郡国算缗之狱,得民奴婢以千万数。前后汉之间,天下大乱,人民穷困,奴婢之数,更因之而增多。光武帝一朝,用极严的命令去免除。然而奴婢的原因不除去,究能收效几何,也是很可疑惑的。
因去封建之世近,所以宗法和阶级的思想,很为浓厚。大概汉代家庭中,父权很重。在伦理上,则很有以一孝字,包括一切的观念。汉儒说孔子“志在《春秋》,行在《孝经》”,在诸经之传中,对于《孝经》和《论语》,特别看重,就是这个道理。在政治上,则对于地方官吏,还沿袭封建时代对于诸侯的观念。服官州郡的,称其官署为本朝。长官死,僚属都为之持服。曹操、张超的争执,在我们看来,不过是军阀的相争;而臧洪因袁绍不肯救张超,至于举兵相抗,终以身殉,当时的人,都同声称为义士。然而汉朝人也有汉朝人的好处。因其去古近,所以有封建时代之士,一种慷慨之风。和后世的人,惟利是视,全都化成汉人所谓商贾者不同。汉代之士,让爵让产的极多,这便是封建时代,轻财仗义的美德。其人大抵重名而轻利,好为奇节高行。
后汉时代的党锢,便是因此酿成的。至于武士,尤有慷慨殉国之风。司马相如说:当时北边的武士,“闻烽举燧燔”,都“摄弓而驰,荷戈而走,流汗相属,惟恐居后”。这或许是激励巴蜀人过当的话,然而当时的武士,奋不顾身的气概,确是有的。我们只要看前汉的李广,恂恂得士,终身无他嗜好,只以较射赴敌为乐,到垂老,还慷慨,愿身当单于。其孙李陵,更能“事亲孝,与士信,临财廉,取与义。分别有让,恭俭下人。常思奋不顾身,以徇国家之急”。司马迁说他有“国士之风”,真不愧啊。他手下的士卒五千,能以步行绝漠,亦是从古所无之事。这都由于这些“荆楚勇士,奇材剑客”,素质佳良而然。可见当时不论南北人民,都有尚武的风气,所以后汉时,班超能以三十六人,立功绝域。一个英雄的显名,总借无数无名英雄的衬托。我们观于汉代的往事,真不能不神往了。
因武士的风气还在,所以游侠也特盛。游侠,大约是封建时代的“士”。封建制度破坏后,士之性质近乎文的则为儒,近乎武的则为侠。孔子设教,大约是就儒之社会,加以感化,墨子设教,则就侠的徒党,加以改良。所以古人以儒墨并称,亦以儒侠对举。墨者的教义,是舍身救世,以自苦为极的。这种教义,固然很好,然而决非大多数人所能行。所以距墨子稍远,而其风即衰息。《游侠列传》所谓侠者,则“已诺必诚;不爱其躯,以赴士之阨困;既己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仍回复其武士的气概。然而生活总是最紧要的问题。此等武士,在生产上,总是落伍的,既已连群结党,成为一种势力,自不免要借此以谋生活。于是就有司马迁所谓“盗跖之居民间者”。仁侠之风渐衰,政治上就不免要加以惩艾;人民对他,亦不免有恶感。而后起的侠者,就不免渐渐地软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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