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元说汉代“有叛国而无叛郡”,这是因为郡的区域太小了,其势不足以反抗中央。到后汉末年,把刺史改成州牧,所据的地方,大过现在的一省,其情形就大不相同了。
当曹操主持中央政府,把汉献帝迁到许都时,天下正是纷纷割据。举其最大的,便有:
袁绍据幽、并、青、冀四州。
袁术据寿春。
刘表据荆州。
刘焉据益州。
刘备据徐州。
张鲁据汉中。
马腾、韩遂据凉州。
公孙度据辽东。
当时还有个本无根据地的吕布,从长安逃向东方去,投奔刘备。刘备收容了他。吕布却乘刘备与袁术兵争之时,袭其后方,而取徐州。刘备投奔曹操,操表备为豫州牧,和他合兵,攻杀吕布。袁术在寿春,站不住了,谋走河北,曹操使刘备邀击之于山阳,袁术兵败还走,未几而死。刘备和外戚董承密谋,推翻曹操,曹操又把他打败。
这时候,曹操的大敌,实在是袁绍。雄据河北,其声势和实力,都在曹操之上。公元200年,袁、曹之兵,遇于官渡。相持许久,曹操最终把袁绍打败,袁绍因此惭愤而死。其子谭、尚,互相攻击,均为曹操所灭。208年,操遂南征荆州。
这时候,在北方屡次失败的刘备,亦在荆州,依托刘表。而长江下流,则为孙权所据。孙权的父亲名坚,是汉朝的长沙太守。当山东州郡起兵讨董卓时,孙坚也发兵北上。后来受袁术的指使,去攻刘表,为表军所射杀。其子孙策,依托袁术,长大之后,袁术把孙坚的部曲还他,他就渡江而南,把汉朝的扬州打定。孙策死后,传位于孙权。曹操的兵,还未到荆州,刘表已先死了。刘表的长子刘琦,因避后母之忌,出守江夏。其少子刘琮,以襄阳降操。刘备南走江陵。曹操发轻骑追之,一日一夜行三百里,及之于当阳长坂。刘备败走江夏,于是诸葛亮建策,求救于孙权。孙权手下,周瑜、鲁肃等也主张结合刘备,以拒曹操。于是孙、刘合兵,大破操兵于赤壁。曹操引兵北还,而南方之形势始强。
然而当时的刘备,还是并无根据之地。荆州地方,依当时的诸侯法,则当属于刘琦。而琦不能有,事实上,刘备和孙权,都屯兵其间。孙权一方面,身当前敌的周瑜,要“徙备置吴”,挟着关羽、张飞等去攻战。刘备一方面,未始不想全吞荆州,而又不敢和孙权翻脸。于是先攻下荆州的南部,就是现在的湖南地方。不久,周瑜死了,继其任者为鲁肃,鲁肃是主张以欢好结刘备的。孙、刘两家的猜忌,暂时和缓。
当诸葛亮未出草庐时,刘备去访问他,他便主张兼取荆、益二州,以为图天下之本。这时候,荆州还未能完全到手,而且“荆土荒残,人物凋敝”,虽是用兵形胜之地,而实苦于饷源之无所出。于是益州天府之国,刘备就不能不生心了。公元214年,刘备鉴于益州刘璋统治的暗弱,取了益州。明年,曹操亦平定汉中。218年,刘备攻汉中,又取之。一时形势,颇为顺利。当刘备西入益州时,孙权便想同他争荆州。结果,两家和解,把荆州平分。刘备既定汉中,命关羽出兵攻拔襄阳,又围樊城,败于禁等兵,威声大振。而孙权使吕蒙袭取江陵。关羽还走,为权所杀。吴、蜀因此失和,这事在219年。
曹操死于公元220年,同年,子丕废汉献帝,自立为魏文帝。明年,刘备称帝于蜀,是为蜀汉昭烈帝。229年,孙权亦称帝,自武昌迁都建业,是为吴大帝。
昭烈帝称帝之后,即自将伐吴,吴将陆逊大败之于虢亭。昭烈帝走至永安,惭愤而死。子后主禅立,诸葛亮辅政。诸葛亮是个绝世的奇才,内修政治,用法治的精神,把个益州治得事事妥帖。所以能以一州之地,先平南方之乱,次出师北伐,和中国相抗衡。诸葛亮死后,蒋琬、费祎继之,还能够蒙业而安。费祎死后,姜维继之,屡出兵伐魏,无甚成绩,而民心颇怨。后主昏愚,宠信宦官黄皓,政治亦渐坏,其势就难于支持了。
魏文帝貌似明白,而其实不免于猜忌轻率。当曹操为魏王时,文帝与其弟陈思王植,争为世子,嫌隙甚深。所以即位之后,薄待诸王。把他们限制国中,有如拘禁。文帝死后,子明帝立。性极奢侈,魏事益坏。时诸葛亮连年北伐,明帝尝使司马懿去拒敌他,又使懿讨平辽东。于是司马氏的权势,渐次养成。明帝死后,养子齐王芳立。司马懿和曹爽同受遗诏辅政,曹爽独揽大权,司马懿称疾不出。后来乘曹爽奉齐王去谒陵,司马懿突然而起,关闭城门。到底把曹爽废杀了,独揽大权。司马懿死后,子司马师继之。把齐王芳废掉,而立高贵乡公髦。司马师死后,其弟司马昭又继之。这时候,司马氏篡魏之势已成。魏因抵御吴、蜀,东南、西北两方面,都驻有兵马。西北的兵,本来是司马懿所统。东南方面,则别是一系。于是王凌、毋丘俭、诸葛诞,三次起兵讨司马氏,都不克。公元263年,司马昭遣钟会、邓艾,两道伐蜀,灭之。265年,司马昭死,子炎立,就篡魏而自立了。
吴大帝在位颇久,然而其末年,政治已颇紊乱。大帝死后,废帝亮立。诸葛恪辅政,颇有意北图中原。一出无功,旋为孙峻所杀。孙峻死后,其弟孙琳继之。废废帝,立其弟景帝,景帝把孙琳杀掉,然亦无甚作为。景帝死后,太子皓立,荒淫无道,是时只靠一个陆抗,守着荆州,以抵御北方。陆抗死后,吴国的形势就大非。晋武帝命羊祜镇襄阳,王濬镇益州以图吴。羊祜死后,代以杜预。公元280年,荆益之兵,两道并进,势如破竹,而吴遂灭亡。
第二、晋的统一和内乱
从董卓进长安起,到晋武帝平吴止,共经过九十二年的战乱,真是渴望太平的时候了。当时致乱之源,由于州郡握兵,所以晋武帝既定天下,便命去州郡的兵,刺史专于督察,回复汉朝的样子。
然而这时候,致乱之源,乃别有所在。其一、两汉之世,归化中国的异族很多,都住在塞内。当时所谓五胡者,便是:
【匈奴】遍于并州境内,即今之山西省。
【羯】匈奴的别种,居于上党武乡羯室,因以为名。
【鲜卑】遍布辽东西和今热、察、绥之境。
【氏】本居武都。魏武帝徙之关中。这时候,遍于扶风、始平、京兆之境。
【羌】这是段颎诛夷之余。在冯翊、北地、新平、安定一带。
当时郭钦、江统等,都请徙之塞外。塞外的异族,固亦未尝不足为患,然而究竟有个隔限,和“掩不备之人,收散野之积”者不同,而武帝不能同。
其二、晋代鉴于魏朝的薄待宗室,以致为自己所篡,于是大封同姓。汉代的诸王,是不再干预政治的。晋朝则可以“入秉机衡,出作岳牧”,在政治上的势力尤大。
晋武帝平吴之后,耽于宴安,凡事都不作久长之计。其子惠帝,近于低能。即位之初,武帝后父杨骏辅政。惠帝后贾氏和楚王玮合谋,把杨骏杀掉,而使汝南王亮和太保卫瓘同听政。后来又和楚王合谋,把汝南王杀掉,后又杀掉楚王,旋弑杨太后。太子遹,非贾后所生,后亦废而杀之。总宿卫的赵王伦,因人心不服,勒兵弑后,废惠帝而自立。于是齐王冏、成都王颖、河间王颙,举兵讨乱。右卫将军王舆,把赵王杀掉,迎接惠帝复位。齐王入洛专政,河间王和长沙王乂合谋,使乂攻杀齐王。又和成都王合兵,把长沙王攻杀。
如此,京师大乱,而胜利卒归于外兵。州郡握兵,从汉以来,已成习惯。晋武虽有去州郡兵权之命,而人心尚未丕变。一旦天下有乱,旧路自然是易于重走的。于是东海王越合幽、并二州之兵,把成都河间两王都打败。遂弑惠帝,而立其弟怀帝。
同族相争,胜利又卒归于异族。五胡之中,本以匈奴为最强,其所处,又是腹心之地,亦最有民族自负之心。于是前赵刘渊,先自立于平阳。时东方大乱,许多盗贼,都去归附他,其势遂大盛。东方群盗之中,羯人石勒,尤为强悍。东海王自率大兵去打他。兵到现在的项城,死了。其兵为石勒追击所败,洛阳遂成坐困之势。公元310年,刘渊的族子刘曜,打破洛阳,怀帝被虏。312年,弑之。惠帝弟愍帝,立于长安。316年,又为刘曜所攻破,明年,被弑,而西晋亡。
于是琅邪王睿,从下邳徙治建康,即皇帝位,是为东晋元帝。这时候,北方只有幽州都督王浚,并州刺史刘琨,崎岖和胡羯相持,也终于不能自立。北方遂全入混乱的状态。
然而南方并非太平无事。当时中央解纽,各地方都靠州郡的兵来保境安民,自然外权复重。新兴的建康政府,自然不易令行禁止。元帝的首务,便在收上流的实权。元帝的立国江东,是很靠江东的世家名士,所谓“人望”者,是帮他的忙的。而王导和其从兄王敦,尤为出力。于是王导内典机要,王敦出督荆州。敦有才略,居然把荆州的权力,收归一人。然而中央就和王敦起了猜忌,其结果,王敦举兵东下。元帝所预先布置防他的兵,无一路不败,被王敦打入京城。元帝忧愤而崩,幸而王敦不久也死了,明帝才把他的党羽讨平。明帝颇为英武,可惜在位只有三年。明帝死后,子成帝年幼,太后庾氏临朝,后兄庾亮执政。历阳内史苏峻和庾亮不平,举兵造反,打进京城,庾亮出奔。幸得镇守寻阳的温峤,深明大义,协同荆州的陶侃,把他打平。陶侃死后,庾亮和庾冰,相继出镇荆州,庚翼在内为宰相。这时候,内外之权,都在庾氏手里,暂无问题。康帝时,庾翼移镇襄阳,庾冰代之镇守夏口。庚冰死后,庚翼又还镇夏口,而使其子方之镇襄阳。庚翼不久就死了,临终之际,表请以自己的儿子爰之继任。宰相何充不听,而以桓温代之。于是上流之权,又入于桓温之手。
第三、民族融合的高峰
凡事总有相当的代价。两汉时代,异民族入居中国的多了,把许多种族和文化不同的人民融合为一,自非旦夕间事,且总不免有若干的冲突。五胡之乱,就是我民族融合异族的代价。
晋时,北方割据之国,共有十六之多。然而其中有关大势的,也不过地处中原的几国。我们现在,简单些,把他分做五个时代。
第一、前、后赵对立时代。
第二、后赵独盛时代。
第三、前燕、前秦对立时代。
第四、前秦独盛时代。
第五、后燕、后秦对立时代。
第五个时代之后,汉族曾经恢复黄河之南,且曾一度占领关中,而惜乎其不能久。未几,北方遂全入于拓跋魏,变成了南北两朝。这是后话,现在且从前后赵对立时说起。
刘渊自立后,石勒表面上是他的臣子。可是东方的事,刘渊并顾不到,所以五胡扰乱之初,便径称为前后赵对立时代。刘渊的儿子刘和懦弱,刘聪荒淫。族子刘曜,较有本领。刘聪被弑后,曜遂立国长安。公元329年之战,曜为石勒所擒,前赵就此灭亡。
石勒从子虎,淫暴无人理。在位时,虽西攻前凉,东攻前燕,兵力颇称强盛。然而死后,内乱即作。虎养子冉闵,本是汉人。尽杀虎诸子,而且大诛胡羯,自称皇帝。然而不久,便为前燕所攻杀。
前燕以辽东西和热河为根据,其势颇盛。然当其侵入中原之际,即其开始衰颓之时。其兵力,只到邺都附近。于是河南和关中,都成为空虚之地。氐酋苻健,西据关中,羌酋姚襄,则借降晋为名,阴图自立。晋朝这时候,中央和上流,仍相猜忌。时桓温灭前蜀,威名日盛,中央乃引用名士殷浩以敌之。公元353年,浩出兵北伐,以姚襄为先锋。反为其所邀击,大败。桓温因此奏请废浩。中央不得已,从之。温出兵击斩姚襄,而伐秦,伐燕都不利。于是先行废立之事以立威,意图篡位,为谢安、王坦之所持,结果没有成功。桓温死后,其兄弟桓冲把荆州让出,南方又算暂安。然已无暇北伐,而前秦遂独盛了。
前秦主苻坚,用王猛为相,修明政治,国富兵强。公元371年,灭前燕,又灭前凉,破拓跋氏。383年,大发兵伐晋,谢玄、谢石等大败之于淝水。苻坚知道当时北方,民族错杂,不能专任自己人的。所以对于归降各民族,表面上都一视同仁。把他的酋长,留在都城之中;而使氐人分镇四方,以实行其监视和驻防的政策。然而民族间的界限,终非旦夕所可破除。苻坚败后,诸族复纷纷自立。而后燕后秦二国最大,仍回复到前燕前秦对立的样子。
南方自桓温死后,上下流相持的形势,暂时缓和。而孝武帝委政于其弟琅邪王道子,旋又相猜忌,使王恭镇京口,殷仲堪镇江陵以防之。这时候,京口的北府兵强了,然而其实权都在刘牢之手里。仲堪亦不会带兵,一切事都委任南郡相杨佺期。道子则嗜酒昏愚,事都决于其世子元显。孝武帝死后,子安帝立。王恭、殷仲堪连兵而反。元显使人游说刘牢之,倒戈袭杀王恭。而上流之兵已逼,刘牢之不肯再替他出力抵御。于是无可如何,以杨佺期为雍州刺史,桓玄为江州刺史。桓玄是桓温的小儿子,因为桓温在荆州久了,其僚属将士,都归向他。他虽闲住在荆州,其势力反出于现任官吏之上,所以殷仲堪不得不用他。这时候,既有地盘,殷仲堪、杨佺期自然非其敌手,先后为其所并。于是上流的权势,又集于桓玄一身。公元402年,荆州大饥。元显乘机出兵,想把桓玄解决。然而所靠的不过一个刘牢之,而刘牢之又倒戈,元显就失败,和其父道子,都被杀,桓玄入建康。明年,竟废安帝而自立。
这时候,荆州之兵力,实已非北府之敌。所以桓玄得志之后,便夺去刘牢之的兵权。牢之谋反抗,不成,自杀。而北府兵的势力,实在并未消灭。公元404年,北府兵中旧人,刘裕、刘毅、孟昶、何无忌、诸葛长民等起兵讨桓玄。桓玄的兵,到处皆败。逃至江陵,被杀。安帝复位,刘裕入中央政府,主持大权。于是积年以来,朝廷为荆州所挟持的形势一变,然而军人到底是要互相吞并的。于是相互间之问题,不在北府兵和荆州系,而在北府兵里同时并起的几个人。
这时候,后燕因为后魏所破,分为南北,形势已弱。后秦也因受夏国的攻击,日以不振。公元409年,刘裕出兵,把南燕灭掉。先是妖人孙恩,为乱于江、浙沿海,为刘裕所讨破,赴水死。其余党卢循、徐道复,于桓玄时据有广州和始兴。至是,乘机出湘、赣北伐。直下长江,兵势甚盛。何无忌为其所杀,刘毅亦为所败。刘裕撤兵还救,又把他打平,于是翦除异己者刘毅、诸葛长民和晋宗室司马休之等。公元417年,大发兵灭后秦。此时正直后魏道武帝中衰之际,坐视而不能救。凉州诸国都惴惴待晋兵之至,而裕以急于图篡,南还,长安遂为夏所陷。裕登城北望,流涕而已。公元419年,裕受晋禅,是为宋武帝,后三年而卒。自刘裕南还后,不复能经略北方。而北魏自太武帝即位后,复强盛。北方诸国,尽为所并。天下遂分为南北朝。
五胡十六国的事情,是很繁杂的。
第四、南北朝的对峙
从公元304年前赵自立起,到439年北凉灭亡止,共经过136年。扰乱中国的五胡,快多和汉族同化了。只有拓跋氏,其起最晚,其入中原也最后,所以又和汉族相持了140年。
此时的南方,虽经宋武帝一度削平异己,然而纷争之际,外兵不能遽去,人心的积习未除。而宋武帝以后,为君主的,又没像武帝一般强有力的人物。所以仍是内外相持,坐视北方有机会而不能乘,甚至反给北方以机会。恢复中原,遂尔终成虚语。
当刘宋开国之时,南朝的疆域还包括今山东、河南之境。宋武帝死后,魏人乘丧南伐。取青、兖、司、豫四州。其时正值徐羡之、傅亮、谢晦等废少帝而立文帝。文帝立后,和檀道济合谋,讨除羡之等。后又并杀道济。忙于内乱,无暇对外。而自檀道济死后,功臣宿将亦垂尽。于是430年、450年两次北伐都失败。魏太武帝反自将南伐,至于瓜步。所过郡邑,赤地无余。南北朝时,北强南弱的情势,实始于此。
宋文帝后,孝武帝和明帝都猜忌宗室,大加屠戮。明帝嗣子幼弱,召镇淮阴的萧道成入卫,朝权遂为所窃。内而中书令袁粲,外而荆州都督沈攸之,起兵讨他,都不克。公元479年,道成篡宋自立,是为齐高帝。齐高帝和子武帝,在位都不久。武帝子郁林王荒淫,为高帝兄子明帝所篡。明帝亦猜忌,尽杀高、武二帝子孙。传子东昏侯,荒淫更甚于郁林王,而好杀亦同于明帝。公元502年,而齐为梁武帝所篡。梁武帝总算是个文武全才,虽其晚年迷信佛法,刑政废弛,致酿成侯景之乱,然而其早年,政治总算是清明的。于是南方暂见康宁,而北方又起扰乱。
北魏当太武帝时,南侵宋,北伐柔然、高车,国势最盛。孝文帝于公元493年迁都洛阳,全面改革鲜卑旧俗。这对于鲜卑人,要算一个进化且和汉族同化的好机会,然而国势反自此衰颓。一、因鲜卑一时不能学得汉族的好处,而反流于奢侈。二、则魏都平城,本靠武力立国,于其附近设置六镇。简拔亲贤,为其统帅。而将士选拔,亦极优异。南迁以后,不能如旧。六镇旧人,因此愤怒逃亡。魏人又恐兵力衰颓,加以制止,于是尽皆怨叛。倚以立国的武力,反做了扰乱秩序的东西。不戢自焚,后魏就不能支持了。
公元474年,后魏孝明帝立,太后胡氏执政。侈无度,府库累世之积,不数年而扫地无余。于是苛政大兴,中原之民,亦群起为乱。明帝年渐长,不直其母所为。而为其所制,无可如何。这时候,北方有个部落酋长,叫尔朱荣,起兵讨平六镇之乱。明帝遂召他入清君侧,后又传诏止住他,太后大惧,把明帝杀掉。
尔朱荣借此为名,举兵入洛,杀掉胡太后,而立孝庄帝,自居晋阳,遥制朝权。尔朱荣极善用兵,中原反乱的人,都给他打平。眼见篡谋日急,孝庄帝诱他入朝,把他杀掉。尔朱荣的侄儿子兆,举兵弑帝。自此朝权仍为尔朱氏所握,而各方镇,也都是尔朱氏的人,其势如日中天,然而尔朱氏暴虐不得人心。公元532年,高欢起兵信都。韩陵一战,尔朱氏心力不齐,大败,遂为高欢所扑灭。高欢所立的孝武帝,又和高欢不睦。高欢仍袭尔朱氏的故智,身居晋阳,孝武帝阴结贺拔岳图他,以岳为关中大行台。高欢使秦州刺史侯莫陈悦,把贺拔岳杀掉。夏州刺史宇文泰起兵诛悦,孝武帝即以泰继岳之任。公元534年,孝武帝发兵讨高欢。高欢亦自晋阳发兵南下,两军夹河而陈,孝武帝不敢战,逃到关中,旋为宇文泰所弑。自此高欢、宇文泰,各立一君,而魏遂分为东西。
东西魏分裂后,高欢、宇文泰争战十余年,各不得逞,而其祸乃中于梁。这时候,梁武帝在位很多年了,政治废弛。诸子诸孙,各刾大郡,都有据地自雄之心,而兵力亦不足用。南朝当宋明帝时,尽失徐、兖、青、冀四州及淮北之地。齐明帝时,又失沔北五郡。东昏侯时,又失淮南。梁武帝时,虽恢复合肥、寿春,而又失义阳三关,用兵迄不得利。北方乱时,梁遣陈庆之送魏宗室北海王颢归国。庆之兵锋甚锐,直抵洛阳。然而孤军无援,元颢仍为尔朱荣所破。公元547年,高欢死,其专制河南之将侯景,举地来降。梁武帝遣子渊明前往救援,不克。渊明为魏所虏,侯景亦兵溃来奔,袭寿阳而据之,梁人不能制。549年,侯景反。渡江,围台城。救兵虽多,都心力不齐,不能进,台城遂为所陷。梁武帝忧愤而崩,子简文帝立,为侯景所制。这时候,梁武帝的子孙,如湘东王绎、河东王誉、岳阳王詧等,都拥兵相争,坐视台城之危而不救。而其形势,以湘东王为最强。
侯景西上,至巴陵,为湘东王将王僧辩所败,勇将多死,遂弑简文帝而自立。湘东王乃即位于江陵,是为元帝。遣王僧辩和陈霸先讨平侯景,而成都的武陵王纪称帝,攻元帝。元帝求救于西魏,西魏袭陷成都,纪遂兵败而死。元帝和西魏,又有违言。公元554年,西魏兵攻江陵。王僧辩、陈霸先的兵,都在东方,不及救援,江陵遂陷,元帝为魏兵所杀。西魏立岳阳王詧于江陵,使之称帝,而对魏则称臣,是为西梁。王僧辩、陈霸先立元帝的少子于建康,是为敬帝。是时,东魏已为北齐所篡,又发兵送渊明南归。王僧辩迎战,不胜。就迎接他来,废敬帝而立之,南朝险些全做北朝的附庸。幸而陈霸先袭杀王僧辩,复立敬帝。北齐举兵来攻,给他苦战打败,南朝才算勉强自立。公元557年,陈霸先废敬帝自立,是为陈武帝,三年而崩,兄子文帝立。这时候,南方承丧乱之后,国力凋弊。国内尚有许多反侧的人,要一一讨定,再也无暇顾及北方。而北方的东西魏,亦先后于550年、557年为齐、周所篡。
北齐文宣、武成二帝,均极荒淫。末主纬,奢纵更甚。而北周武帝,颇能励精图治。公元577年,齐遂为周所灭,灭齐的明年,周武帝死,子宣帝立,亦极荒淫。在位二年,传位于子静帝。宣帝死后,后父杨坚辅政,大权尽入其手。起兵攻他的都不胜,581年,坚废静帝自立,是为隋文帝。时南方为陈后主叔宝,亦极荒淫,588年,为隋所灭,西梁已于前两年被废。自晋元帝立国江东至此,共历273年,而天下复归于统一。
第五、魏晋制度之变
制度是随事实而变迁的。思想是事实的产物,也是事实之母。在某种环境之下,一定要生出某种思想。既有这种思想,一时虽未必实现,而积之久,总是要现于实的。此等情形,看魏、晋、南北朝的制度,就会明白。
秦、汉时代的宰相,并非天子私人。所以其位甚尊,其权亦重。君权日见发达,则相权必渐见侵削。所以自东汉以后,实权渐移于尚书。曹魏以后,中书又较尚书为亲近。宋文帝以后,门下亦成为亲近之职。两汉时代的宰相,则不过是人臣篡弑时所历的阶级而已。平时不复设立,这是内官的变迁。其外官,则自后汉末年以后,州郡握兵之习,迄未能除。东晋以后,疆域日蹙,而喜欢侨置州郡。于是州的疆域,日渐缩小,浸至与郡无异。而掌握兵权的人,所指挥的区域,不容不大,于是有以一人而都督数州或十数州军事的。其实际,仍与以前的州牧无异,或且过之。自东晋至南朝之末,中央的权力总不能十分完整,就由于此。
选举制度,亦起了一个极大的变迁。我国古来,本行乡举里选之制。士之德行、才能,都以乡评为准。风气诚朴之世,自然议论能一秉至公。两汉时,实已不能如此了。然而人之观念上,总还以为士之贤否,须取决于乡评。后汉末,“士流播迁,详复无所”。于是曹魏的吏部尚书陈群,就于各州置大中正,各郡置中正。令其品评本地的人物,分为九等,而尚书据以选用。品评人物,本是件难事。德已不免于伪为,才则更非临事不能见,而况中正亦未必定有衡鉴之才。甚至有一、趋势,二、畏祸,三、私报恩仇等事。其结果,遂至“惟能论其阀阅,非复辨其贤愚”。于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贵族”。以上所论的,是举士之事。至于铨选,则汉世本来权在相府。后来因其弊颇多,而实权渐移于尚书。魏、晋以后,大抵吏曹尚书操选用之权。这时候,仍以全权委之。有衡鉴之才的人,很可以量才委任。然而天下总是徇私和幸进的人多,秉公和廉退的人少。所以到后来,不得不渐趋重于资格。资格用人,起于后魏的崔亮。亮创停年格,选用的先后,专以停解月日为断,这本因为当时军人竞选所以如此的。北齐文襄帝操选权时,已经把他废掉。然而自唐以后,又渐趋重于这一途,就是为此。
兵制则自东晋以后,恃以御敌的,都是州郡之兵。固亦有时收折冲御侮之效。然而总不免有外重内轻之弊。甚而至于御侮则不足,作乱则有余。北方五胡割据,大抵用其本族之民为兵,而使汉人从事生产。到周、齐之时,五胡的本族,渐趋凋落,又其战争剧烈,而财政竭蹶,还有所谓府兵之制。籍民为兵,蠲其租调,令刺史以农隙教练。每府一郎将主之,分属二十四军,领军的谓之开府。一大将军统两开府,一柱国统两大将,共为六军。隋、唐兵制,都是沿袭他的。
魏晋时代的制度,最可纪念的,便是刑法。汉时法律紊乱,从前汉宣帝时起,至后汉末年止,屡说修改,迄未有成。至魏时,才命陈群、刘邵等删定,共为十八篇。晋武帝还嫌其科网大密,再命贾充等删定,共为二十篇。于公元268年,大赦天下行之,这便是有名的《晋律》。宋、齐、梁、陈四朝,虽略有损益,大体都沿用他。就北朝的法律,亦是以此为依据,不过略杂以鲜卑之法而已。自唐至清,大体上亦无甚改变。总而言之,自采用西洋法律以前,我国的法律,迄无大改变。我国的法律,渊源固然很古,而其成为条理系统的编纂,则实自《晋律》始,所以说这是我国法制史上最可纪念的事。
至于租税,则当时颇有杂税。如北朝的酒坊、盐井、关市邸店,南朝之卖买田宅牛马及津市等。然而这些都不甚重要,其最有关系的,还是田税和户税。而这时候的田税和户税,与民生是很有关系的。
第六、贵族与门阀的社会
魏、晋、南北朝,是一个长期战乱的世界。其时的民生,自然是很为困苦的。然而其中,也有几件可以特别注意的事情。
其一、是两汉人均田的思想,至此而实行。汉代的人,本都有个恢复井田或限名田的思想,然终未能实行。及王莽行之,而反以致弊。于是当时的人,又有一种议论:以为井田之制,当于大乱之后,人民稀少,土田无主之时行之。天下事,大家无此思想则已。如其有之,而又为多数人所公认,成为一种有力的舆论,则终必有一次试行的机会。晋武帝的户调式,便是实行此种理想的,其制:男女年十六至六十为正丁。十三至十五,六十一至六十五为次丁。男子一人,占地七十亩,女子三十亩。其外:丁男课田五十亩,丁女三十亩。次丁男半之,女则不课。丁男之户,岁输绢三匹,绵三斤。女及次丁男为户者半输。
令天下的人,依年龄属性之别,而各有同等之田,因之而输同等之税。其于平均地权之意,可谓能极意规划了。然而井田制之难行,不难在授人以田,而难在夺人之田。无论如何大乱,土田总不会完全无主的。夺有主之田,而畀之他人,必为人情所不愿,而其法遂难推行。所以北魏孝文帝的均田令,又有桑田、露田之别。桑田为世业,露田则受之于官,而亦还之于官。案《孟子》说“五亩之宅,树之以桑”,则此所谓桑田,疑即是宅田;或者是久经垦熟,世代相传的田,人情必不肯轻弃,所以听其私有。而其余则归之于公。这亦可谓善于调和了。晋武定户调式后,天下不久即乱,究竟曾否实行,很成疑问。便是魏孝文的均田令,曾实行至如何程度,亦很难说。然而以制度论,则确为平均地权的一种良法了。
其二、是自古相沿的阶级,这时代,因环境的适宜,又有发达之势。社会有所谓士庶,其根原,大约是古代的贵族和平民。古代的贵族,其世系都有史官替他记录。所以家世不至于无考,而士庶亦不至于混淆。自封建制度破坏,国破家亡之际,此等记录,未必更能保存。加以秦人灭学,诸侯史记,被他一把火烧尽。于是秦、汉以来,公侯子孙,就都“失其本系”了。汉朝是兴于平民的。其用人,亦不论门第。自古相沿的阶级,到此本可铲除。然而政治上一时的设施,拗不过社会上自古相传的观念。向来称为贵族的,还是受人尊敬,称为平民的,还不免受人轻蔑,这又是势所必然。两汉时代的社会,大约便系如此,此乃当时习为固然,而又极普遍的现象,所以没人提起。汉末丧乱,士流播迁。离其本土者渐多。其在本土,人人知其为贵族,用不着特别提起。到播迁之后,就不然了。这时代的人,所以于氏族之外,尤重郡望,职此之由。而五胡之族,颇多冒用汉姓的。中国士大夫,耻血统与异族相混淆,而要自行标举,自然也是一个理由。再加以九品中正的制度,为之辅助。士庶的阶级,自然要划若鸿沟了。
区别士庶,当以魏、晋、南北朝为最严。不但“婚姻不相通, 仕不相假”,甚至“一起居动作之微,而亦不相偕偶”。看《陔余丛考·六朝重氏族》一条可知。但是当时的士族,已有利庶族之富,和他们结婚、通谱的。隋、唐以后,此风弥甚。如此,则血统淆混、士庶之别,根本动摇。所以在隋、唐之世,门阀制度,虽尚保存,其惰力性。一到五代之世,就崩溃无余了。魏晋南北朝,正是门阀制度如日中天的时代。此时的贵族,大抵安坐无所事事。立功立事,都出于庶族中人,而贵族中亦很少砥砺名节,与国同休戚的。富贵我所固有,朝代更易,而其高官厚禄,依然不改。社会不以为非,其人亦不自以为耻。这真是阶级制度的极弊。
这时候是个异族得势的时代。汉族为所压服,自然不免有种种不平等的事。而社会上的媚外,亦遂成为风气。这真是闻之而痛心的。《颜氏家训》说:“齐朝一士夫,尝谓吾曰:我有一儿,年已十七,颇晓书疏。教其鲜卑语及弹琵琶,稍欲通解。以此伏事公卿,无不宠爱。”我们看《隋书·经籍志》,所载学鲜卑语的书籍很多,便知这样的,决不是一两个人。这是士大夫。至于小民,则史称高欢善调和汉人和鲜卑。他对鲜卑说:“汉人是汝奴。夫为汝耕,妇为汝织,输汝粟帛,令汝温饱。汝何为陵之?”又对汉人说:“鲜卑是汝作客。得汝一斛粟、一匹绢,为汝击贼,令汝安宁。汝何为疾之?”一为武士,一为农奴,此时北方汉人所处的地位,就可想而知了。但是两汉以前,北方的文化,本高于南方,富力亦然。自孙吴至陈,金陵为帝王都者三百六十年。五胡乱后,北方衣冠之族,纷纷南渡。南方的文化,遂日以增高。浸至驾北方而上之,而富力亦然。试看隋唐以后,江淮成为全国财富之区。自隋至清,帝都所在,恒藉江淮的转漕以自给,就可明白了。这也是中国社会的一大转变。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