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史纲-开创盛世的隋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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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隋唐的开国之路

    从南北朝至隋,可以算我国历史上一个由乱入治之世。但是其为治不久。

    论起隋文帝的为人来,也可以算一个英明的君主。他的勤于政治和其持身的节俭,尤其是数一数二。所以承南北朝丧乱之后,取民未尝有所增加,对于杂税等,反还有所减免。而其时府库极为充实。重要的去处,仓储亦极丰盈。其国富,古今少可比拟的。

    但是隋文帝有个毛病,便是他的性质,失之于严酷和猜忌。所以他对付臣下,是要运用手腕的。而其驭民,则偏于任法。因此其所任用的人,如杨素、苏威等,非才知之士,则苟免之徒,并无立朝侃侃,与国同休戚的。而人民也没有感恩的观念。他又偏信皇后独孤氏,废太子勇而立炀帝。荒淫暴虐,兼而有之。而隋遂不免于二世而亡,与嬴秦同其运命了。

    南北朝以后,荒淫暴虐的君主颇多。其性质,有近乎文的,如南朝的陈后主是。亦有近乎武的,则如北朝的齐文宣是。这大约和当时异族的得势,不无关系,而南朝的君主,多出身微贱,也是其中的一个原因。当隋及初唐之世,此等风气还未尽除。如隋炀帝,便是属于前一种的。如唐太宗的太子承乾,则是属于后一种的。

    炀帝即位之后,即以洛阳为东都。他先开通济渠,引穀、洛二水,通于黄河,又自河入汴,自汴入淮,以接淮南的邗沟。又开江南河,从京口到余杭,长八百里。他坐了龙舟,往来于洛阳、江都之间。又开永济渠,引沁水,南达黄河,北通涿郡。又开驰道,从大行到并州,由榆林以达于蓟。开运河,治驰道,看似便利交通之事。然而其动机非以利民,而由于纵欲,而其工程,又非由顾募,而出于役使。如此,人民就未蒙其利,而先受其害了。

    当南北朝末年,突厥强盛。周、秦二国,恐其为敌人之援,都和他结婚姻,而且还厚加赠遗,以买其欢心。然而突厥益骄,边患仍不能绝。隋文帝劳师动众,又运用外交手腕,才把他克服下来。突厥的启民可汗,算是称臣于隋。又从慕容氏侵入中原之后,辽东空虚,为高句丽所据。至隋时不能恢复。这确是中国的一个大损失。为炀帝计,对于突厥,仍应当恩威并用,防其叛乱之萌。对于高句丽,则应先充实国力,军事上也要有缜密的计划,方可谋恢复国土。至于西域诸胡,则本和中国无大关系。他们大抵为通商而来。在两利的条件下,不失怀柔远人之意就好了。而炀帝动于侈心,任用裴矩,招致西域诸胡,沿途盛行供帐。甚至有意使人在路旁设了饮食之肆,邀请胡人饮食,不取其钱,说中国物力丰富,向来如此的。胡人中愚笨的,都惊叹,以为中国真是天上。

    其狡黠的,见中国也有穷人,便指问店主人道:你这白吃的饮食,为什么不请请他们?店中人无以为答。如此,花了许多钱,反给人家笑话。他又引诱西突厥,叫他献地数千里。设立西海、河源、鄯善、且末四郡。谪罪人以戍之。这些都是荒凉之地,要内地转输物品去供给他。于是西方先困。他又发大兵去征伐高句丽。第一次在611年,大败于萨水。613年、614年,又两次兴兵,高句丽仅貌为请降。而这三次,征兵运饷,却骚动天下。当他全盛时,曾巡行北方。幸突厥始毕可汗衙帐,始毕可汗极其恭顺。到615年再往,始毕可汗便瞧他不起。把他围在雁门。靠内地的救兵来了,才算解围。明年,炀帝又坐着龙船到江都。这时候,天下已乱,他遂无心北归。后来又想移都江南,而从行的都是关中人,心上很不愿意。宇文化及等乘机煽惑。炀帝遂于618年为化及等所弑。

    隋末,首起创乱的,是杨素的儿子玄感。炀帝再征高句丽时,他在黎阳督运,就举兵造反。当时李密劝他直遏炀帝的归路,次之则先取关中,以立自己的根基。玄感都不能听,而顿兵于东都之下,遂至失败。后来群盗蜂起,李密和河南的强盗翟让合伙。旋把他杀掉,自成一军。据兴洛、回洛诸仓,招致饥民,至者数十万,声势很盛。在河北,则群盗之中,窦建德最有雄略。而隋炀帝所遣的将王世充,则据东都,和李密相持。唐高祖李渊,本是隋朝的太原留守。

    以其次子世民——即后来的唐太宗——的计策,于617年,起兵先取长安,次平河西、陇右,刘武周据马邑,以宋金刚为将,南陷并州,亦给唐兵打败。李密为王世充所败,降唐,旋又借招抚为名,出关想图再举,为唐人伏兵所杀。秦王世民攻王世充,窦建德来救,世民留兵围城,引兵迎击于虎牢,大破之。擒建德,世充亦降。建德将刘黑闼,两次反叛,亦给唐兵打平。长江中流,梁朝之后萧铣,称帝于江陵,地盘颇大。唐朝亦派兵把他灭掉。其下流陈稜、李子通、沈法兴等,纷纷割据,后皆并于杜伏威,而伏威降唐。割据北边的:有高开道、苑君璋、梁师都等,大都靠突厥为声援。然天下定后,突厥亦不能拥护他。遂次第为唐所平定。这时候,已在太宗的初年了。

    第二、唐朝盛世之兴

    汉与唐,同称中国的盛世,汉之治称文、景,唐之治,则称贞观与开元。

    唐高祖的得国,本是靠秦王世民之力。太子建成和齐王元吉忌他,彼此结党互争。而高祖晚年,颇惑于嬖妾近习。这竞争傥使扩大了,也许可以演成干戈,人民重受其祸。幸而唐高祖封世民于东方之说,未曾实行。玄武门之变,解决迅速,建成、元吉都为世民所杀。高祖亦传位于太宗。于是历史上遂见到所谓贞观之治。

    太宗是三代下令主。他长于用兵,又勤于听政,明于知人,勇于从谏。在位时,任房玄龄、杜如晦为相,魏徵为谏官,都是著名的贤臣。所以其武功、文治,都有可观。

    太宗死后,高宗即位,初年任用旧臣,遵守太宗治法,所以永徽之治,史称其媲美贞观。中年后,宠信武才人,废王皇后,立为皇后。国戚旧臣,如长孙无忌、褚遂良等,都遭贬斥。高宗因苦风眩,委政武后,后遂为其所制,唐朝的衰颓,就自此开始了。高宗死后,武后废中宗而立豫王旦——就是后来的睿宗——公元690年,又把他废掉,自称则天皇帝。改国号为周。中宗初废时,幽禁于房陵。后来因狄仁杰的谏劝,才还之于洛阳,代睿宗为皇嗣。705年,宰相张柬之等,乘武后病卧,阴结宿卫将士,迎接中宗复位。

    武后以一女主,而易姓革命,这是旷古未有之事,自然要疑心人家暗算她。于是:

    一、大杀唐宗室,又大开告密之门,任用酷吏周兴、来俊臣、索元礼等,用严刑峻法,以劫制天下。

    二、一方面又滥施爵禄,以收拾人心。虽然其用人颇有不测的恩威,进用速而黜退亦速,然而幸进之门既开,仕途遂不免于淆杂。

    三、武后虽有过人之才,然而并无意于为治,所用多属佞媚之臣。其嬖宠,如薛怀义、张昌宗、张易之等,无不骄奢淫逸。武后亦造明堂,作天枢,所费无艺,民不堪命。

    四、一面骄奢淫逸,一面又要尽心防制国内,自然无暇对外。于是突厥、契丹蹂躏河北。发数十万大兵而不能御。吐蕃强盛,西边也时告紧急。

    这都是武后革命,及于政治上的恶影响。中宗是身受武后幽废的,论理当一反其所为,而将武后时之恶势力,铲除净尽。而以武后之才,把持天下二十余年,亦终于失败,则即有野心的人,亦当引以为鉴。然而天下事,每有出于情理之外的。中宗复位之后,即惟皇后韦氏之言是听,任其妄作妄为,不加禁止。

    而韦后,亦忘却自己是和中宗同受武后幽禁,几遭不测的,反与上官婕妤俱通于武后之侄武三思。于是武氏的势力复盛。张柬之等反都遭贬谪而死,韦后、上官婕妤、韦后的女儿安乐公主等,都骄奢淫逸,卖官鬻爵。政治的浊乱,更甚武后之时。公元710年,中宗竟为韦后所弑。玄宗起兵定乱。奉其父睿宗为皇帝。睿宗立玄宗为太子。时韦后及安乐公主已死,惟武后女太平公主仍在。公主当武后时,即多与秘谋,后来中宗复辟,及玄宗讨韦后之乱,又皆参预其事。属尊而势力大,在朝的人,都有些怕她,附和她的亦很多。公主惮玄宗英明,竭力谋危储位,睿宗又不能英断。其时情势甚险。

    幸而玄宗亦有辅翼的人,到底把她除去。而睿宗亦遂传位于玄宗。这是公元712年的事。当睿宗在位时,贵戚大臣的奢侈,二氏营造的兴盛,还是同武、韦时一样。而从中宗时,韦后和上官婕妤、太平、安乐公主等,都可以斜封墨敕授官。仕途的混杂,尤其不可思议。直到玄宗即位,任姚崇为宰相,才把她澄除掉。玄宗初相姚崇,后相宋璟。崇有救时之才,璟则品性方刚,凡事持正。宗璟之后,又相张九龄,亦是以风骨著闻的。武韦以后的弊政,到此大都铲除。自高宗中叶以后,失坠的国威,到此也算再振。这个于此后将有所叙述。从贞观到开元,虽然中经武韦之乱,然而又有开元的中兴,总算是唐之盛世。自天宝以后,则又另是一番局面了。

    第三、隋唐的开拓与征战

    隋、唐两代的武功,是互相继续的。隋朝的武功,虽不如唐朝之盛,然而是唐朝开拓的先声。其规模,较汉代尤为广远。这也是世运进步,交通日益发达的缘故。

    中国历代的大敌是北狄。隋、唐时代,自然也是如此。后汉时,匈奴败亡,鲜卑继续据其地。两晋时,鲜卑纷纷侵入中国,于是丁令入居漠北。丁令便是今日的回族。异译称敕勒,亦作铁勒,中国人称为高车。当拓跋魏在塞外时,今热、察、绥境诸部落,殆悉为所并。只有热河境内的奚、契丹,未全随之入中国。

    又有一个部落,称为柔然的,则始终与之为敌。从魏孝文迁都以前,北魏根本之地,实在平城。所以其防御北族,较侵略中国,更为重要。太武帝之世,曾屡出兵击破柔然。柔然败后,逃至漠北,收服铁勒之众,其势复盛。太武帝又出兵征讨,把他打败。这时候,铁勒之众,降者甚多。太武帝都把他们迁徙到漠南,柔然遂不能与魏抗。这是公元420至430年间的事。东西魏分立后,柔然复强。然其势不能久。至公元552年,遂为突厥所破。突厥也是回族,兴于金山的。既破柔然之后,又西破    哒,尽服西域诸国。其最西的可萨部,直抵亚洲西界,与罗马为邻,东方则尽服漠南北诸族。其疆域之广,远过汉时的匈奴。

    然而突厥声势虽盛,其组织却不甚坚凝。各小可汗的势力,都和大可汗相仿佛。隋文帝于是运用外交手腕,先构其西方的达头可汗,和其大可汗沙钵略构兵。突厥由是分为东西。后又诱其东方的突利可汗,妻以宗女。其大可汗都蓝怒,攻突利。突利逃到中国,隋处之于夏、胜二州之间,赐号曰启民可汗。都蓝死后,启民因隋援,尽有其众。于是突厥一时臣服于隋。隋末大乱,华人多往依突厥,突厥复盛,控弦之士至百万。北边的群雄,无不称臣奉贡。便唐高祖初起时,也是如此。天下定后,还很敷衍他。而突厥贪得无厌,仍岁侵边,甚至一岁三四入。太宗仍运用外交手腕,离间其突利可汗。而是时突厥的大可汗颉利政衰,北边诸部多叛。又连遭荒歉。

    公元630年,颉利遂为太宗所擒。突厥或走西域,或降薛延陀,而来降的尚十余万。太宗初用温彦博之言,处之河南。后来又徙之河北。这时候,薛延陀继据漠北。公元644年,又为太宗所灭。回纥继居其地。率先铁勒诸部,尊中国的天子为天可汗。突厥的遗众,也曾屡次反叛,然都不成大患。到682年,骨咄禄自称可汗,中国就不能平定。骨咄禄死后,弟默啜继之。尽复颉利以前旧地,大举入攻河北,破州县数十。武后兴大兵数十万御之而不胜。直到公元744年,玄宗才乘其内乱,出兵直抵其庭,把他灭掉。至于西突厥,则是公元657年,高宗乘内乱,把他灭掉的。西突厥在当时,本是亚洲西方惟一的大国。西突厥灭亡后,诸国皆震恐来朝,中国所设的都督府州,遂西至波斯。

    葱岭以东,汉时十六国之地,后来互相吞并,其兴亡不尽可考。唐时,高昌、焉耆、龟兹、于阗、疏勒较大,太宗于高昌、焉耆、龟兹三国,都用过兵。其余小国,则皆不烦兵力而服。

    青海本羌地。晋时,为鲜卑吐谷浑所据。至后藏,则为今藏族兴起之地。其族之北据于阗,臣服葱岭以西,和波斯兵争的为    哒,为突厥所灭。而印度雅利安人,又有一支入藏,居于雅鲁藏布江流域,是为吐蕃王室之祖。吐蕃至唐时始强。太宗时,因求尚主不得,入寇松州。太宗遣将击破之。然仍妻以宗女文成公主。公主好佛,是为吐蕃人受佛教感化之始。至今还尊为圣母。弃宗弄赞尚主后,对中国极其恭顺。死后,其大臣钦陵、赞婆等专国,才猾起夏来。东灭吐谷浑,西破西域四镇。高宗、武后时,与之战争,屡次失败。武后时,王孝杰恢复四镇之地,吐蕃对西域一方面,稍受牵制,而中宗时,又畀以河西九曲之地。由是河洮之间,受祸尤烈。直到玄宗时,才把他恢复过来。

    印度和中国,虽久有宗教和商业上的关系,至于国交上的关系,则很少的。唐时,有个和尚,法名唤做玄奘,即是后来被尊为三藏法师的,因求法至印度。这时候,印度乌苌国的尸罗逸多二世在位,遣使入贡。太宗又遣王玄策报使。玄策至其国,适直尸罗逸多薨逝,其臣阿罗那顺篡立。发兵拒击玄策。玄策走吐蕃西鄙,发吐蕃、泥婆罗两国的兵,把他打败,擒阿罗那顺送阙下。这要算中国对西南,兵威所至最远的一次了。

    东北一带,雄据辽东的是高句丽。在今热河境内的是奚、契丹。在松花江流域的,则是靺鞨,中国对东北,国威的涨缩,要看辽东西的充实与否。自汉至晋初,辽东西比较充实。所以高句丽等不能跋扈。慕容氏侵入中国后,辽东空虚,遂至为其所据。辽西亦受侵掠。热河境内的契丹且不能免,吉林境内的靺鞨,其折而入之,自更不必说了。隋朝东征的失败,固由炀帝不善用兵,亦由东北空虚,军行数千里,大敌不能猝克,而中国又不能顿兵与之久持的原故。唐太宗亦蹈其覆辙。644年之役,自将而往,未能大克,而损失颇巨。直到高宗时,因其内乱,才于663年、668年先后把百济和高句丽灭掉。

    于是分其地置都督府州,而设安东都护府于平壤以统之。中国的疆域,才恢复两汉时代之旧。然新罗人既阴嗾丽,济余众叛唐,而因之以略唐地。而武后时,契丹反叛,因此牵动了入居营州境内的靺鞨。其酋长大祚荣,逃至吉林境内。武后遣兵追击,不胜。大氏遂自立为国,尽并今吉、黑两省,及俄领阿穆尔、东海滨省,暨朝鲜半岛北部之地,是为渤海。于是安东都护,内徙辽东,唐朝对东北的威灵,就失坠了。但是新罗、渤海,对中国都尚恭顺。其文化,也都是摹仿中国的。而日本,亦于是时,年年遣使通唐,其一切制度,亦皆学自中国。中国对东北的政治势力,虽不十分充分,其声教所及,则不可谓之不远了。

    第四、隋唐的对外交流

    交通是随世运而进步的,而世运亦随交通而进步,二者是互为因果的。两汉对外的交通,此前已讲过。隋、唐时代,国威之盛,不减汉时,而世运又经三百余年的进步,交通的发达,自更无待于言了。

    语云:“水性使人通,山性使人塞。”观于中、欧陆路相接,而其交通之始,反自海道而来,已可知之。魏晋而后,海道的交通,更形发达。据阿剌伯人《古旅行记》,则公元一世纪后半,西亚细亚海船,始达交趾。其时实在后汉的初叶。及中叶,大秦的使节和商人,大概都是由此而来的。至第三世纪中叶,则中国商船,渐次西向,由广州而达槟榔屿。第四世纪至锡兰,第五世纪至亚丁。终至在波斯及美索不达迷亚,独占商权。至第七世纪之末,阿剌伯人才代之而兴。然则自东晋中叶,至唐武后之时,我国的商权,在亚洲可称独步了。

    还有一惊人之事,则中国在当时,似已与西半球有交通。古书上说东方有个扶桑国,其道里及位置,很难征实。而《南史·四夷传》,载公元499年,其国有沙门慧深,来至荆州。述其风俗制度,多与中国相似。而贵人称对卢,与高句丽,同婚姻之先,婿往女家门外作屋,晨夕洒扫,颇似新罗人风俗。然则扶桑似是朝鲜半岛的民族,浮海而东的。慧深说其国在大汉东二万里,而大汉国在文身国东五千余里,文身国在倭东北七千余里,核其道里,其当在美洲无疑。所以有人说:扶桑就是现在墨西哥之地。但亦有人说:古书所载道里,多不足据,从种种方面看来,扶桑实是现今的库页岛。

    这两说,我们姑且悬而不断,但亦还有一个证据,足证中国人之曾至西半球。法显《佛国记》载其到印度求法之后,自锡兰东归,行三日而遇大风,十三日到一岛。又九十余日而至耶婆提。自耶婆提东北行,一月余,遇黑风暴雨。凡七十余日,折西北行,十二日而抵长广郡。近人章炳麟《法显发见西半球说》,说耶婆提就是南美洲的耶科陁尔,法显实在是初陷入太平洋中而至此。至此之后,不知地体浑圆,仍向东方求经,又被黑风吹入大西洋中。超过了山东海岸,再折回来的。其计算方向日程,似乎很合。法显的东归,在东晋义熙十二年,即公元416年。其到美洲,较哥仑布要早1077年,其环游地球较麦哲伦要早1103年了。

    唐中叶后,阿剌伯海运既兴,中国沿海,往来仍极繁盛。据唐李肇《国史补》,则安南、广州,每年皆有海舶前来,《国史补》所记,多系开元、长庆百余年间之事。然则八九世纪间,外国海舶,必已来交、广无疑。所以当八世纪之初,我国在广州业已设有市舶司。而据《唐书·田神功传》,则760年,神功兵在扬州大掠,大食、波斯贾胡,死者数千。又834年,文宗诏书,曾命岭南、福建、扬州,存问蕃客,不得加重税率。则今江苏、福建之境,也有外国商人踪迹了。

    陆路的交通,历代亦迄未尝绝。试看南北朝时,币制紊乱,内地多以谷帛代用,独岭南以金银为市,而河西亦用西域金银钱,便可知当时对西域贸易之盛。所以隋世设官,陆路有互市监。炀帝招致诸国,来者颇多。当时裴矩曾撰有《西域图记》,惜乎今已不传。而史官纪录,亦多无存,以致《隋书》的《西域传》,语焉不详罢了。隋时通西域的路有三:北道出伊吾,过铁勒、突厥之地,而至拂菻。中道出葱岭,经昭武九姓诸国而至波斯,南道度葱岭至北印度。唐时,陆路交通,益形恢廓,《唐书·地理志》载贾耽所记入四夷之路,最要者有七:其中第一、第三、第四、第五、第六都是陆路。

    除第三夏州塞外通大同、云中道,全在今日邦域之内;第五自安西入西域道,与隋时入西域之路略同外,又有:第一、,营州入安东道。自今热河境,东经辽东至平壤,南至鸭绿江,北至渤海。第四、,中受降城入回鹘道。自今绥远境内黄河北岸的中受降城起,渡沙漠,至色楞格河流域。再北逾蒙古和西伯利亚的界山,而至贝加尔湖。东北经呼伦湖,而通兴安岭两侧的室韦。第六、,安南通天竺道。自安南经现今的云南至永昌。分为南北两道。均经缅甸境入印度。而安南又别有一路,过占城真腊而至海口,与第七广州通海之道接。其第二、自登州海行入高丽、渤海道,至鸭绿江口,亦分歧为两:由陆路通渤海、新罗。第一、道自平壤南至鸭绿江,也是与此道接的。

    陆路的交通,道路的修治既难,资粮的供给又不易。所以大陆交通的发达,转在海洋交通之后。唐时,国威遐畅,于这两点,亦颇费经营。《唐书·回鹘传》说:太宗时,铁勒诸部来降,请于回纥、突厥部治大涂,号参天至尊道,于是诏磧南鸊鹈泉之阳,置过邮六十八所,具群马、湩、肉,以待使客,《吐蕃传》亦说:当时轮台、伊吾屯田,禾菽相望。虽然为物力所限,此等局面不能持久,然而一时则往来之便,确有可观。中外文化的能互相接触,也无怪其然了。

    第五、隋唐的兴起

    隋唐的制度,大略是将魏、晋、南北朝的制度,加以整理而成的。但自唐中叶以后,因事实的变迁,而制度亦有改变。

    自魏、晋以后,平时不设宰相,而尚书、中书和门下,迭起而操宰相之权。隋改中书为内史。唐初复旧。以三省长官为宰相。中书取旨,门下封驳,尚书承而行之。其后多不除人,但就他官加一个同平章事,或同中书门下三品的名目。而中书门下之事,实亦合议于政事堂,并非真截然分立的。尚书,历代都分曹治事。至隋才设六部,以总诸曹。自唐以后,都沿其制。御史一官,至唐而威权渐重。所属有三院:台院,侍御史属焉。殿院,殿中御史属焉。监院,监察御史属焉。御史弹劾,本来只据风闻。唐贞观中,才于台中置东西二狱。自此御史台渐受辞讼,侵及司法的权限。

    专制之世,君主威权无限。和君主接近的人,便为权之所在。而君主又每好于正式机关之外,另行委任接近之人。唐朝的学士,本只是个文学侍从之官,翰林尤其是杂流待诏之所,并不是学士。但是后来,渐有以学士而居翰林中的。初代中书舍人掌文诰。后来就竟代宰相,参与密谋。这也和魏晋以后的中书门下如出一辙。外官则因东晋以来,州的区域缩小,至隋世,遂并州郡为一级。唐代因之,而于其上更置“监司之官”。这颇能回复汉代的旧规。但中叶以后,节度握权,诸使名目尽为所兼,而支郡亦受其压制,尽失其职,不复能与朝廷直接。名为两级,实在仍是三级制了。

    两汉行今文经说,只有一大学。晋武帝时,古文经之说既行,才别设国子学。自此历代或国子大学并置,或但设国子学。至隋,国子始自为一监,不隶太常。唐有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六学,都隶国子监。但其学生,多以皇亲、皇太后亲、皇后亲和大臣子弟,分占其额,不尽是平民进的。从东汉以后,学校已不是学问的重心,只是进取之阶,选举上之一途而已。

    选举制度,隋唐时有一大变迁。隋炀帝始设进士科,而其制不详。唐时则设科甚多,其常行的为明经、进士两科。明经试帖经、墨义,进士试诗赋。一则但责记诵,失之固陋。一又专务辞藻,失之浮华。然所考试的东西,虽不足取,而以考试之法论,则确是选举制度的一大进步。原来隋唐时的科举,原即两汉以来的郡国选举。前此无正式考试之法,则举者不免徇私。士有才德而官不之举,亦属无可如何。唐制,则士可投牒自列,州县就加考试,送至京师,而试之于礼部。则举否之权,不全操于州县长官,而毫无应试本领的人,也就不敢滥竽充数了。此外唐朝还有一种标明科目,令臣下荐举的,谓之制科。是所以待非常之才的。其选官,则文选属于吏部,武选属于兵部。吏部于六品以下的官,都始集而“试”,观其书判。已试而“铨”,察其身言。已铨而“注”,乃询其便利而“拟”。唐初铨选,仍有衡鉴人才之意。裴光庭始创循资格,以限年蹑级为事,又专以资格用人了。汉世郡县之佐,都由其长官自辟。所辟的大都是本地人。历代都沿其制。隋文帝才尽废之,别置品官,悉由吏部除授。这两事,都是防弊之意多,求才之意少。然而仕宦既成为利禄之途,其势亦不得不如此。

    兵制:隋、唐两朝,都是沿袭后周的。而唐朝的府兵,制度尤为详备。其制:全国设折冲府六百三十四,而在关内的二百六十一。每府各置折冲都尉,而以左右果毅都尉为之副。上府千二百人,中府千人,下府八百。诸府皆分隶于卫。平时耕以自养。战时召集。临时命将统率。师还,则将上所佩印,兵各归其府。颇得兵农合一之意。但是练兵是所以对外的。承平无事之时,当然不免废弛。所以高宗、武后之世,其法业已渐坏,至于不能给宿卫。宰相张说,乃请代以募兵,谓之彍骑。如此,边庭上的兵,自然也不能仰给于府兵,而不免别有所谓藩镇之兵了,唐初戍边的兵,大者称军,小者或称守提,或称城,或称镇,都有使而总之以道。道有大总管。后来改称大都督。高宗以后,都督带使持节的,则谓之节度使。玄宗时,于沿边设十节度经略使。其兵多强。而内地守备空虚,遂酿成安史之乱。安史乱后,则藩镇遍于内地。到底不可收拾,而酿成五代的分裂了。

    隋、唐的法律,大体也不过沿袭前朝。而刑罚种类等级,则至隋时又一进步。自汉文帝除肉刑而代以髡笞。髡法过轻,而略无惩创。笞法过重,而至于死亡。后乃去笞而独用髡。减死罪一等,即止于髡钳,进髡钳一等,即入于死罪。轻重失宜,莫此为甚。从隋唐以后,才制笞、杖、徒、流、死五刑。其中又各分等级。自此以后,刑罚轻重得宜,前此复肉刑的议论,就无人提起了。又隋以前的法律,只有刑法,到唐朝,则又有所谓《六典》。此书是仿照《周礼》,以六部为大纲而编纂的。一切国家大政,都具其中,俨然是一部完备的行政法典。后来明清的《会典》,都是渊源于此的。

    第六、隋唐文化一览

    隋、唐承南北朝之后,在思想界,佛学的发达,可谓臻于极盛。而儒家的辟佛,亦起于此时。首创其说者为韩愈。宋人辟佛的,颇乐道其说。经学:自魏、晋以后,两汉专门的授受,渐次失传,于是有义疏之学。在南北朝时,颇为发达。然其说甚繁杂,于是又有官纂的动机,其事至唐代而告成。便是太宗敕修,至高宗时再加订定而颁行的《五经正义》。唐人经学本不盛,治经的大多数是为应明经举起见。既有官颁之本,其他遂置诸不问了,于是义疏之学亦衰。惟啖助、赵匡的治《春秋》,于《三传》都不相信,而自以其意求之于经文,则实为宋人经学的先声。

    自汉以后,作史的最重表志纪传和编年两体。而表志纪传一体,尤为侧重。又新朝对于旧朝,往往搜集其史料,勒成一书,亦若成为通例。唐朝自亦不能外此。惟前此作史的,大抵是私家之业,即或奉诏编撰,亦必其人是素来有志于此,或从事于此的。唐时所修晋、宋、齐、梁、陈、魏、周、齐之史,都系合众撰成。自此以后,“集众纂修”遂沿为成例。旧时论史学的,都说众纂之书,不如独撰。在精神方面,固然如此,然后世史料日繁,搜集编排,都非私人之力所及,亦是不得不然的。又众纂之书,亦自有其好处。因为从前的正史,包蕴宏富,一人于各种学问,不能兼通,非合众力不可。《晋书》的纪传,虽无足观,而其志则甚为史学家所称许,即其明证。唐代的史学,还有可特别纪述的。其一、专讲典章经制的,前此没有,至唐而有杜佑的《通典》。其二、前此注意于史法的很少,至唐而有刘知幾的《史通》。

    与其说隋、唐是学术思想发达的时代,不如说隋、唐是文艺发达的时代。散文和韵文,在其时都有很大的变化。从齐梁以后,文字日趋于绮靡,以致不能达意。在此种情势之下,欲谋改革,有三条路可走:其一、是废弃文言,专用白话。唐代禅家的语录,以及民间通行的通俗小说,就是从此路进行的。此法在从前尚文之世,不免嫌其鄙陋。而且同旧日的文章,骤然相隔太远,其势亦觉不便。所以不能专行。其二、则以古文之不浮靡者为法。如后周时代,诏令奏议,都摹拟三代是。此法专模仿古人的形式,实亦不能达意,而优孟衣冠,更觉可笑。所以亦不可行。第三、条路,则是用古人作文的义法,来运用今人的语言。如此,既不病其鄙陋,而又便于达意。文学的改革,到此就可算成功了。唐时,韩愈、柳宗元等人所走的,就是这一条路。此项运动,可说起于南北朝的末年,经过隋代,至唐而告成功的。此项新文体虽兴,但旧时通行的文体,仍不能废。中国文字,自此就显分骈散两途了。后人以此等文体,与魏晋以来对举,则谓之散文。做这一派文字的人,自谓取法于古,则又自称为古文。

    韵文之体,总是随音乐而变化的。汉代的乐府,从东晋以后,音节又渐渐失传了。隋唐音乐,分为三种:一为雅乐,就是所谓古乐。仅用之于朝庙典礼。一为清乐,就是汉代的乐府,和长江流域的歌词,存于南朝的,隋平陈之后,立清商署以总之。其中在唐代仍可歌唱的,只有绝句。只有外国输入的燕乐,流行极盛。依其调而制作,则为词,遂于韵文中别辟新体。但是唐代最发达的,不是词而是诗。诗是汉朝以来,久已成为吟诵之物。大抵韵文的起源,必由于口中自然的歌调——歌谣。而其体制的恢廓,辞藻的富丽,则必待文人为之,而后能发挥尽致。在唐代,正是这个时候了。

    其时除五言古诗,沿袭前人体制外,自汉以来的乐府,则又变化而成歌行。自齐、梁以来,渐渐发生的律体,亦至此而告大成。这是体制的变化,其内容:则前此的诗,都是注重于比兴。唐人则兼长叙事。其中最有力的人物,就是杜甫。他所做的诗,能把当时政治上的事实和社会上的情形,一一写出,所以后人称为诗史。其后韩愈、元稹、白居易等,也是很长于叙事的。唐诗,旧说有初、盛、中、晚之分,虽没有截然的区别,也可代表其变化的大概。大抵初唐浑融,盛唐博大,中唐清俊,晚唐稍流于纤巧,然亦是各有特色的。宋朝人的诗,非不清新,然而比之唐人,就觉其伧父气了。

    书法,唐人擅长的也很多。大抵承两晋、南北朝之流,而在画学上,则唐代颇有新开创。古代绘画,最重人物。别的东西,都不过人物的布景。后来分歧发达,才各自成为一科。而山水一科,尤为画家才力所萃。唐时王维和李思训,号称南北两派之祖。南派神韵高超,北派钩勒深显。宋元明清的画家,都不能出其范围。其擅长人物的,如吴道子等,亦盛为后世所推重。又有杨惠之,善于塑像。最近,在江苏吴县、昆山间的甪直镇,曾发现其作品。现已由当地郑重保存了。

    第七、教派(佛教与新教)

    中国的文明,在各方面都颇充实的,惟在宗教方面,则颇为空虚。此由中国人注重于实际的问题,而不甚措意于玄想之故。信教既不甚笃,则凡无害于秩序和善良风俗的,都可以听其流行。所以在政治上、社会上,都没有排斥异教的倾向。而各种宗教,在中国都有推行的机会。

    其中最发达的,自然要推佛教。佛教初输入时,大约都是小乘。公元401年,鸠摩罗什入长安,大乘经论才次第流传,佛教遂放万丈的光焰。

    佛教中典籍甚多。大概分之,则佛所说为经;其所定僧、尼、居士等当守的戒条为律;菩萨所说为论。佛教中亦分派别,是之谓宗。各宗各有其所主的经、论。虽然殊途同归,而亦各有其独到之处。自晋至唐,佛教的分宗,凡得十余,其中发挥哲理最透澈的,要推华严、法相、天台三宗,是为教下三家,禅宗不立文字,直指心源,谓之教外别传,净土一宗,弘扬念佛,普接利钝,在社会上流行最广。

    中国的佛教,有一特色,便是大乘的发达。大乘是佛灭后六百年,才兴于印度的。其时已在汉世。至唐中叶,而婆罗门教复兴。佛教在印度,日渐衰颓,所以大乘在印度的盛行,不过六七百年之谱。其余诸国,不能接受大乘教义,更不必论了。独在中国,则隋唐之间,小乘几于绝迹,而且诸宗远祖,虽在印度,其发挥精透,则实在我国,华严和禅宗皆然。天台宗则本为智者大师所独创,这又可见我国民采取融化他国文化的能力了。

    佛教而外,外国宗教输入的,还有几种:

    一为袄教(Mezdeisme)。即火教,亦称胡天。此教为波斯的国教。系苏鲁支(Zoroaster)所创。立善恶二元,以光明代表净和善,黑暗代表秽和恶。所以祟拜火和太阳。南北朝时,其教渐传至葱岭以东。因而流入中国。北朝的君主,颇有崇信他的。唐时,大食盛强。波斯和中亚细亚都为所占。袄教徒颇遭虐待,多移徙而东,其流行中国亦渐盛。

    二为摩尼教(Manicheisme)。此教原出火教。为巴比伦人摩尼(Mani)所创。事在公元224年,亦为波斯所尊信。694年,波斯拂多诞,始持经典来朝。719年,吐火罗国又献解天文人大慕阇。据近来的考究,都是摩尼教中人。732年,玄宗诏加禁断。然回纥人信奉其教。安史乱后,回纥人在中国得势。摩尼教复随之而入,传布及于江淮。文宗时,回纥为黠戛斯所破。武宗乃于845年,更加禁止。武宗这一次所禁,是并及于佛教的。但是佛教在中国,根柢深厚,所以宣宗即位之后,禁令旋即取消。摩尼教却不能复旧了。然南宋时,其教仍未尽绝。其人自称为明教。教外之人,则谓之吃菜事魔。其教徒不肉食,崇尚节俭,又必互相辅助,所以致富的颇多。

    三为景教。是基督教中乃司脱利安(Nestorius)一派。因为创立新说,为同教所不容,谪居于小亚细亚。波斯人颇信从他。渐次流行于中亚细亚。公元638年,波斯阿罗本(Olopen)赍其经典来长安。太宗许其建立波斯寺。745年,玄宗因波斯已为伊斯兰教徒所据,而景教原出大秦,乃改波斯寺为大秦寺。781年,寺僧景净,建立《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于明末出土。于基督教初入中国的情形,颇足以资考证。

    四为伊斯兰教(Islam)。此教今日通称为回教,乃因回纥人信奉之而然,其实非其本名。此教当唐末,才流行到天山南路。其时适回纥为黠戛斯所破,遁逃至此,渐次信从其教。至元时,西域和天山南路的回族,多入中国,其教遂随之而流行。然其初来,则实从海道。何乔远《闽书》卷七,述其历史,谓吗喊叭德门徒,有大贤四人。唐武德中来朝,遂传教中国。一在广州,一在扬州,其二在泉州云云。其说虽不尽足据。然回教的初至,当随大食人从海道而来,则似无疑义了。

    第八、探讨中外文化

    文化两字,寻常人对于他,往往有一种误解,以为是什么崇高美妙的东西。其实文化只是生活的方式。各国民所处的境界不同,其生活方式,自然不同,文化也因之有异了。人类是富于模仿性的,见他人的事物和自己不同,自会从而仿效。而彼此的文化,遂可以互相灌输。

    中国是文明古国,尤其在东洋,是独一无二的文明之国,其文化能够裨益他人的自然很多,然而他人能裨益我的地方,亦复不少。

    在东方,朝鲜半岛的北部,本来是中国的郡县,后来虽离我而独立,可是其民族,久经我国的教导启发。所以高句丽、百济,在四夷之中,要算和我最为相像。简直可说是我国文化的分支。而此文化,复经半岛而输人日本。日本初知中国文字,由百济博士王仁所传,其知有蚕织,则由归化人弓月君所传。这两人,据说都是中国人之后,这大约是东晋时代的事。至南北朝时,日本也自通中国,求缝工、织工。隋时,其使小野妹子,始带着留学生来。唐时,其国历朝都遣使通唐,带来的留学生尤多。归国后,大革政治,一切都取法于我。从此以后,日本遂亦进为文明之国。朝鲜是我的高第弟子,日本都是我的再传弟子了。

    其在南方,则后印度半岛的一部分,自唐以前,亦是我国的郡县。所以华化亦以此为根据,而输入南洋一带。其中如澜沧江下流的扶南,其知着衣服,实由我国使者的教导。又如马来半岛的盘盘、投和,其设官的制度,颇与中国相像。大约是效法交州诸郡县的。后印度半岛,其文化以得诸印度者为多,然而传诸我国者,亦不是没有了。

    西南方及西方,有自古开化的印度和西亚及欧洲诸国,和东南两方榛榛狉狉的不同。所以在文化方面,颇能彼此互有裨益。其裨益于我最大的,自然要推印度。佛教不必说了。我国人知有字母之法,亦是梵僧传来的。此外建筑,则因佛教的输入,而有寺塔。南北朝、隋、唐,崇宏壮丽的建筑不少。绘画则因佛教的输入,而有佛画。雕刻之艺,亦因之而进步。其中最伟大的,如北魏文成帝时的武州石窟,及宣武帝时的伊阙佛像,当时虽稍劳费,至今仍为伟观。在日常生活上,则木棉的种植和棉布的织造,虽不知道究竟从哪一方面输入,然而世界各国的植棉,印度要算最早。我国即非直接从印度输入,亦必间接从印度输入的。而蔗糖的制法,亦系唐太宗时,取之于印度的摩揭陀国。西域文化,影响于我最大的,要算音乐。自南北朝时,开始流行,至隋时,分乐为雅俗二部。

    俗部中又分九部,其中除清乐、文康,为中国旧乐,及高丽之乐,来自东方外,其余六部,都出自西域。唐太宗平高昌,又益之以高昌乐,共为十部。自古相传的百戏,亦杂有西域的成分。其中最著称的,如胡旋女、泼寒胡等都是。西域各国输入的异物,大抵仅足以广见闻,无裨实用。惟琉璃一物,于我国的工业,颇有关系。此物夙为我国所珍贵。北魏太武帝时,大月氏商人,来到中国,自言能造。于是采矿山中,令其制造。《北史》说:“自此琉璃价贱,中土不复珍之。”可见所造不少。其后不知如何,其法又失传,隋时,又尝招致其人于广东,意图仿造,结果未能成功。然因此采取其法而施之于陶器,而唐以后的磁器,遂大放其光焰。这可称所求在此,其效在彼了。西方人得之于我的,则最大的为蚕织。此物在西方,本来最为贵重。罗马时代,谓与黄金同重同价,安息所以要阻碍中国、罗马,不便交通,就在独占丝市之利,而罗马所以拼命要通中国,也是如此。直至公元550年,才由波斯人将蚕种携归君士坦丁。欧洲人自此,始渐知蚕织之事。

    北俗最称犷悍,而其生活程度亦最低,似无能裨益于我。然而我国的日常生活,亦有因之而改变的。我国古代的衣服,本是上衣而下裳。深衣则连衣裳而一之。脚上所着的,则是革或麻、丝所制的履或草屦。坐则都是席地。魏晋以后,礼服改用袍衫,便服则尚裙襦。要没有短衣而着袴的,靴则更无其物。虽亦渐坐于床,然仍是跪坐。而隋唐以后,袴褶之服,通行渐广。着靴的亦日多。

    这实是从胡服而渐变。坐则多据胡床,亦和前此的床榻不同了。这是说北族的文化,被我来取的。至于我国的文化,影响于北族,那更指不胜屈。凡历史所谓去腥膻之习、袭上国之法,无一不是弃其旧俗而自同于我的。如渤海便是一个最好的例证。其事既多,自无从一一列举了。

    第九、唐中叶以后的政局

    军人跋扈,是紊乱政治的根本,而亦是引起外患的原因。唐中叶后,却内外俱坐此弊。

    其原因,起于武力的偏重。唐自府兵制坏,而玄宗置十节度、经略使以备边。于是边兵重而内地的守备空虚,遂成尾大不掉之势。其时,东北和西北两边,兵力尤重。而安禄山又以一胡人而兼范阳、平卢两镇,遂有潜谋不轨之心。

    玄宗在位岁久,倦于政事。初用李林甫为相,任其蔽聪塞明。继又因宠杨贵妃之故,而用杨国忠。国忠是和禄山不合的,又以事激之使反。公元755年,禄山遂反于范阳。禄山既反,不一月而河北皆陷。进陷河南,遂入不潼关。玄宗奔蜀。至马嵬,兵变,迫玄宗杀贵妃和国忠。而父老都请留太子讨贼。玄宗许之。太子即位于灵武,是为肃宗。禄山本一军人,并无大略。其部下尤多粗才。既入长安,日惟置酒高会,贪求子女玉帛,更无进取之意。所以玄宗得以从容入蜀,而肃宗西北行,亦无追迫之患。禄山旋又为其子庆绪所杀,贼将多不听命令,其势益衰。于是朔方节度使郭子仪,以兵至行在。先出兵平河东,次借用回纥和西域的兵,收复两京。遂合九节度的兵,围安庆绪于邺。其时官军不置统帅,号令不一,军心懈怠。而贼将史思明,既降复叛。自范阳发兵南下。官军大败。思明杀安庆绪,复陷东京。旋进陷河阳、怀州。唐命李光弼统兵,与之相持。思明旋亦为其子朝义所杀。762年,肃宗崩,代宗立。朝义诱回纥入寇。

    代宗命蕃将仆固怀恩,往见其可汗,与之约和。即借其兵以讨朝义。才算把他打平。然而唐室自此就不能复振了。其原因:一、回纥自此大为骄横。又吐蕃乘隙,尽陷河西、陇右。自玄宗时,南诏并六诏为一,后亦叛中国,与吐蕃合。边患日棘。

    二、史朝义败亡时,仆固怀恩实为大将。怀恩意欲养寇自重,贼将投降的,都不肯彻底解决,而就授以官。于是昭义、成德、天雄、卢龙、平卢诸镇,各据土地,擅赋税,拥兵自固。唐朝一方面,亦藩镇遍于内地,跋扈不听命令的很多,甚至有与安、史遗孽互相影响的。

    然而根本的大患,还不在此。从来遭直艰难之会,最紧要的是中枢。中枢果能振作,不论如何难局,总可设法收拾的。而唐自中叶以后,其君又溺于宦侍。肃宗既信任李辅国、代宗又信任程元振。遂至吐蕃的兵,打入京城。代宗逃到陕州。洮西的神策军,自安史乱后,驻扎于此。吐蕃兵退后,宦官鱼朝恩,即以这一枝兵,护卫代宗回京城。于是神策军渐与禁军齿,变成天子的亲兵了。

    代宗死后,德宗继立。颇思振作。其时昭义已为天雄所并,卢龙对朝廷亦恭顺,而成德、天雄、平卢,联兵拒命,山南东道亦叛。德宗命神策及河东兵与卢龙合攻三镇,淮西兵讨平山南。而卢龙及淮西复叛,发泾原兵东讨。过京师,以不得赏赐,作乱。奉朱泚为主。德宗奔奉天。为泚所围攻。赖浑瑊力战,又得河中节度使李怀光入援,围乃解。怀光恶宰相卢    ,欲面陈其奸,为    所阻,又反。德宗再奔梁州。于时叛者四起,而朝廷的兵力、财力,都很薄弱。不得已,乃听陆贽的话,赦其余诸人的罪,专讨朱泚。幸赖李晟忠勇,得以收复京城。又得马燧,打平河中。然而其余诸镇,就只好置诸不问了。而德宗回銮以后,鉴于人心的反覆,遂至文武朝臣,一概不信,而专信宦官。命其主管神策军。而神策军的饷赐,又最优厚,诸军多自愿隶属。其数遂骤增至十五万。宦官得此凭藉,遂起而干涉朝政。唐朝的中央政府,就更无振作之望了。

    德宗崩后,子顺宗立。顺宗为太子时,即深恶宦官。及即位,用东宫旧臣王叔文等,要想除去宦官。而所谋不成,顺宗以疾传位于宪宗,叔文等多贬谪而死。宪宗任用裴度,讨平淮西、河北三镇,亦都听命,实为唐事一大转机。宪宗被弑。穆宗即位。因宰相措置失宜,三镇复叛。用兵不克。只得赦其罪而罢兵。

    自此河北三镇,终唐之世,不能复取了。穆宗之后,传敬宗以至文宗。初用宋申锡为相,继又不次擢用李训、郑注,谋诛宦官,都不克。甘露之变以后,帝遂为宦官所制,抑郁而崩。武宗立,颇英武,能任用李德裕,讨平刘稹之叛。宣宗立,政治亦颇清明,人称为小太宗。当德宗时,西川节度使韦皋,招徕南诏,与之共破吐蕃。文宗时,回纥为黠戛斯所破。宣宗时,吐蕃内乱,中国遂乘机收复河湟之地。天宝以后的外患,至此亦算解除。然而自宪宗以后,无一君非宦官所立,中央的政治,因此总不能清明;而外重之势,亦无术挽回,总不过苟安罢了。宣宗之后,懿宗、僖宗两代,又均荒淫。僖宗年幼,尤敬信宦官田令孜。一切都听他主持。流寇之祸又起,到底借外力打平,唐室就不能支持了。

    沙陀是西突厥别部。西突厥亡后,依北庭都护府以居。后引吐蕃陷北庭。又为吐蕃所疑,乃举部归中国。中国人处之河东。简其精锐的为沙陀军。懿宗时,徐、泗兵戍桂州的作乱,北还。靠着沙陀兵打平。于是其酋长朱邪赤心,赐姓名为李国昌,用为大同节度使。后又移镇振武。国昌的儿子克用,叛据大同。为幽州兵所破。父子俱奔鞑靼。875年,黄巢作乱。自河南经山南,沿江东下,入浙东,经福建,至岭南,再北出,渡江,陷东都,入潼关。田令孜挟僖宗走蜀。诸方镇多坐视不肯出兵。讨贼的兵,亦不肯力战。不得已,赦李克用的罪,召他回来。李克用带着沙陀、鞑靼万余人而南。居然把黄巢打平。然而沙陀之势,就不可复制了。

    黄巢乱后,唐室的威灵,全然失坠。沙陀雄据河东。黄巢的降将朱全忠据宣武。韩建、王行瑜、李茂贞等,又跋扈关内。僖宗崩后,昭宗继立。百计以图挽回,终于无效。朝廷每受关内诸镇的胁迫,多藉河东以解围。自黄巢亡后,其党秦宗权复炽。横行河南。此时朱全忠的情势,甚为危险。而全忠居围城之中,勇气弥厉。到底乘宗权兵势之衰,把他灭掉。又吞并山东和淮北,服河北三镇,并河中,降义武。取泽、潞及邢、洺、磁。连年攻逼太原,于是河东兵势亦弱,惟全忠独强。昭宗和宰相崔胤谋诛宦官。宦官挟李茂贞以自重。崔胤召朱全忠的兵。宦官遂劫帝如凤翔。全忠进兵围之。茂贞不能抗,奉昭宗如全忠营。于是大诛宦官,而昭宗亦被全忠劫迁于洛阳。旋弑之而立昭宣帝。907年,唐遂为梁所篡。

    这时候,除河东以外,又有吴、吴越、楚、闽、南汉、前蜀六国,遂入于五代十国之世。

    第十、隋唐文化

    从南北朝到隋唐,是由战乱而入于升平的。隋文帝本是个恭俭之主。在位时,国富之盛,甲于古今。虽然中经炀帝的扰乱,然而不久,天下即复见清平。唐太宗尤为三代以下令主。贞观、永徽之治,连续至三十年。亦和汉代的文、景,相差不远。以理度之,天下该复见升平的气象了。果然,《唐书·食货志》说太宗之治,“行千里者不赍粮,断死刑岁仅三十九人。”这话虽或言之过甚,然而当时,海内有富庶安乐的气象,大约不是虚诬的。然而这亦不过总计一国的财富,有所增加,无衣无食的人,或者减少些,至于贫富的不均,有资本的人,对于穷人的剥削,则还是依然如故。所以一方号为富庶,一方面,自晋以来,一贯的平均地权的政策,不但不能因承平日久而推行尽利,反因其有名无实而并其法亦不能维持了。

    晋朝的户调式、北魏的均田令、唐朝的租庸调法,三者是相一贯的,而唐制尤为完备。其制:丁男年十八以上,授田一顷。老及笃、废疾四十亩。寡妻妾三十亩——当户的加二十亩——都以二十亩为世业,余为口分。田多可以足其人的为宽乡,不足的为狭乡。狭乡授田,减宽乡之半。乡有余田,是要以给比乡的。州县亦然。庶人徙乡和贫无以葬的,得卖世业田。其自狭乡徙宽乡的,得并卖口分田。这大约是奖励其迁徙,即以卖田所得,作为迁徙的补助费的意思。其取之之法:则岁输粟二石为租。用人之力,岁二十日,闰加二日,不役的每日折输绢三尺,为庸。随乡所出,输丝、绵、麻或其织品为调。此等制度果能尽力推行,亦足使农人都有田可种,而且无甚贫甚富之差。然而政治上有名无实的措施,敌不过社会上自古相沿的习惯。所以民间的兼并如故。

    而史称开元之世,其兼并,且过于汉代成、哀之时。授田之法,既已有名无实,却因此又生一弊。汉代的田租,所税的是田、口赋,所税的是人,二者本厘然各别。自户调法行,各户既有相等之田,自然该出相等之税,两者遂合为户赋。授田之法既废,田之有无多寡,仍不相等,而仍按其丁中,责以输相同之赋,就不免有田者无税,无田者有税,田多者税少,田少者税多了。于是人民不逃之宦、学、释、老,即自托于客户。版籍混淆,而国家的收入,亦因之而大减。唐玄宗时,宇文融曾请括籍外羡田,以给逃户,行之未有成效。780年,德宗的宰相杨炎,才定两税之法。不再分别主客户,但就其现居之地为簿,按其产业的多少以定税。于是负担的重轻和贫富相合;而逃税的人,亦多变而要输税。财政上的收入,自然可以增加。然而制民之产之意,则荡焉以尽了。从晋武平吴创户调式至此,为时恰五百年。

    要解决民生问题,平均地权和节制资本,二者必须并行。节制资本,一则宜将事业之大者,收归官营。一则要有良好的税法。官营事业,在从前疏阔的政治之下,不易实行。至于税法,则从前的人,泥于古制,以为只有田租口赋,是正当的收入。于是各种杂税,非到不得已时,不肯收取。一遇承平,就仍旧把他罢免。隋文帝得位之后,即将盐池、盐井、酒坊、入市之税,概行罢免,即其一例。唐中叶以后,虽亦有盐茶等税,然皆因财政竭蹶而然,节制资本之意,丝毫无有,所以资本反而更形跋扈。即如两税以资产为宗,不以身丁为本,似得平均负担之意。然而估计资产,其事甚难。所以当时陆贽就说:有“藏于襟怀囊箧物,贵而人莫窥”的。有“场圃囷仓,直轻而众以为富”的。有“流通蕃息之货,数寡而日收其赢”的。有“庐舍器用,价高而终岁寡利”的。“计估算缗,失平长伪。”须知社会的情形复杂了,赋税便应从多方面征收,尤应舍直接而取间接。而当时的人,只知道以人为主,而估计其家赀,自然难于得实了。而从此以后,役法亦计算丁资两者而定,诒害尤烈。

    要社会百业安定,必须物价常保其平衡。《管子·轻重》诸篇,所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后世市场广大,而国家的资力有限,要想控制百物的价格,自然是办不到的。只有食粮,因其与民生关系最大,所以历代政府,总还想控制其价格。其办法,便是汉朝耿寿昌所倡的常平仓。谷贱时增价而籴,谷贵时减价而粜。既可以平市价,而其本身仍有微赢,则其事业可以持久。这原是个好法子。但亦因市场广而资本微之故,不能左右物价。即使当粮食腾贵之时,能将他稍稍压平,其惠亦仅及于城市中人,大多数的农民,实在得不到救济。所以隋朝的长孙平又创义仓之法。以社为范围,收获之日,劝课人民,量出粟麦,即在当社,设仓贮蓄。遇有歉岁,则以充赈济。此法令人民以互助为自助,亦是很好的法子。惜乎其法仅限于凶荒时的赈济,则用之有所不尽。后来并有移之于州县的,那更全失其本意了。

    社会的阶级制度,当隋,唐之世,亦是一个转变的时代。六朝时门阀之盛,已有论述。隋、唐时,表面上虽尚保持其盛况,然而暗中已潜起迁移。原来所谓门阀,虽不以当时的官位为条件,然而高官厚禄,究是维持其地位的重要条件。魏晋以后,门阀之家,所以能常居高位,实缘九品中正之制,为之维持之故。隋时,把此制废了,又尽废乡官。于是要做官的人,在本乡便无甚根据,而不得不求之于外。门阀之家,在选举上占优势,原因其在乡里有势力之故。离开了乡里,就和“白屋之子”无甚不同。而科举之制,又使白屋之子,可以平步而至公卿。

    于是所谓阀阅之家,除掉因相沿的习惯,而受社会的尊敬外,其他便一无所有。此种情势,终难持久,是不待言而可知的。所以一到五代,就要“取士不问家世,婚姻不问阀阅”了。这固然有阶级平夷之美,然而举士本于乡里,多少要顾到一点清议。清议固然不能改变人的心术,却多少能检束其行为。所以无耻之事,即在好利干进之徒,亦有所惮而不敢出。至于离开了乡里,就未免肆无忌惮。就有蹇驴破帽,奔走于王公大人之门的。所谓气节,遂荡焉以尽。藩镇擅土,士亦争乐为之用。其结果,自然有像冯道般的长乐老出来了。宋代士大夫的提倡气节,就是晚唐、五代的一个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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