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史纲-盛而不强的两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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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五代之争

    五代时的国,原不过唐朝藩镇的变形。这许多武人,虽然据土自专,其实并无经营天下的大志,不过骄奢淫佚而已。所以除中原之地,战争较烈外,其余列国之间,兵事颇少。

    本族纷争不已,必然要引起外患,这是最可痛心的事。当唐之末年,梁之形势,本已独强,所以能篡唐而自立。然而梁太祖死后,末帝懦弱。而晋则李克用死后,子存勖继立,年少勇于攻战。于是形势骤变。河北三镇和义武都入于晋。梁人屡次攻战,都不得利,只得决河以自守。李存勖自称皇帝,建国号为唐。是为后唐庄宗。923年,庄宗破梁兵于郓州。乘梁重兵都在河外,进兵直袭大梁。末帝自杀。梁亡,后唐迁都洛阳。

    后唐庄宗,本是个骄淫的异族。虽然略有犷悍之气,却并不懂得什么叫政治的。所以灭梁之后,立刻骄侈起来。宠信伶人宦官,政治大坏。925年,命宰相郭崇韬,傅其幼子魏王继岌伐蜀。把前蜀灭掉。而皇后刘氏,听信宦官的话,自为教与继岌,令其把郭崇韬杀掉。于是中外震骇,讹言四起。魏博的兵,乘机据邺都作乱。庄宗命李克用的养子李嗣源去打他。嗣源手下的兵也变了,劫嗣源以入于邺。嗣源以计诳叛人得出。又听其女婿石敬瑭的话,回兵造反。庄宗为伶人所弑。嗣源即位,是为明宗。明宗在五代诸君中,要算比较安静的。在位八年,以933年死。养子从厚立,是为闵帝。时明宗养子从珂镇凤翔,石敬瑭镇河东,闵帝想把他两调动,从珂便举兵反。闵帝派出去的兵,都倒戈投降。闵帝出奔,被杀。从珂立,是为废帝。又要调动石敬瑭。敬瑭又造反。就把契丹的兵引进来了。

    废帝鉴于闵帝的兵的倒戈,所以豫储着一个不倒戈的将,那便是张敬达。于是发兵,把晋阳困起来。石敬瑭急了,乃以割让燕云十六州为条件,求救于契丹。刘知远劝他:“契丹只须饵以金帛,便肯入援,不必要这么优厚的条件。”

    而石敬瑭急何能择,不听。于是契丹太宗发大兵入援。打破张敬达的兵,挟着石敬瑭南下。废帝自焚死。敬瑭受册于契丹,国号为晋,是为晋高祖。称臣于契丹。沙陀虽是异族,业已归化中国。他自己并无根据地,迟早要同化于中国的。李克用等虽是异族的酋长,一方面亦可算作中国的军人。梁、唐的兴亡,也可算是中国军人的自相陵捽,其性质还不十分严重。至于契丹,则系以另一国家的资格侵入的,其性质,就非沙陀之比了。以地理形势论:中国的北部,本该守阴山和黄河。守现在的长城,已非上策。自燕、云割后,不但宣、大全失,山西方面,只有雁门内险可守;河北方面,则举居庸等险而弃之,遂至专恃塘滦之类,以限戎马。宋朝所以不敢和契丹开衅,最大的原因,实缘河北方面,地利全失之故。燕、云不能恢复,女真之祸,自然接踵而来了。所以十六州的割弃,实在是中国最大的创伤。然而外有强敌,而内争不已,其势必至于此而后止。

    晋高祖的称臣于辽,臣下心多不服。高祖知国力不足与辽敌,唱高调的人,平时唱着高调,临事未必肯负责任,甚且有口唱高调,实怀通敌之心的。所以始终不肯上当。对辽总是小心翼翼,不失臣礼。942年,高祖死了。兄子重贵立,是为出帝。听信侍卫景延广的话,罢对辽称臣之礼。辽人来诘问,景延广又把话得罪他。两国的兵端遂启。国与国的竞争,不但在兵力,而亦在纲纪。纲纪整饬,即使兵力不足,总还可以支持。纲纪荡然,那就无从说起了。晋辽启衅之后,辽兵连年入寇,晋兵从事防御,胜负亦还相当。然而国力疲敝,调兵运饷,弄得骚然不宁,本已有岌岌可危之势。加以假借外力,晋祖既开其端,安能禁人之效尤。于是有替契丹力战的赵延寿,又有举兵以降敌的杜重威。946年,辽人遂入大梁,执出帝而去。明年,辽太宗入大梁。

    辽太宗是个粗才,不懂得治理中国的——假使这时,来的是太祖,汴梁的能否恢复,就成为问题了——于是遣打草谷军,四出钞掠。又遣使诸道,搜括财帛。多用其子弟亲信为刺史。一班汉奸,因而依附着他,扰害平民,弄得群盗四起。太宗无可如何,反说:“我不料中国人难治如此。”乃弃大梁北归。行至滦城而死。刘知远先已自立于太原,及是,发兵入大梁,是为后汉高祖。

    后汉高祖,也是沙陀人,入汴后两年而死。子隐帝立。三年而为郭威所篡,中原之地,自后唐入据以来,至此始复脱沙陀的羁轭,而戴汉人为主。汉高祖之弟旻,称帝于太原,称侄于辽,受其封册,是为北汉。

    后周高祖篡汉后,三年而殂。养子世宗立。世宗性英武,即位之初,北汉乘丧,合辽兵来伐,世宗自将,大败之于高平。当时天子的卫兵,实即唐朝藩镇之兵的变相,自唐中叶以后,地擅于将,将擅于兵,已成习惯。小不如意或有野心之家饵以重利,便可杀其将而另戴一人,此时的藩镇,看似生杀自由,实则不胜其苦。五代时的君主,所以事势一有动摇,立刻势成孤立,亦由于此。而且累朝不加简阅,全是老弱充数,所以卖主则有余,御敌则不足,这要算是五代时最根本的大患了。世宗自高平回来,深知其弊。于是大加裁汰,又命诸州招募壮勇,送至阙下。择其尤者,为殿前诸军。又裁冗费,修政事,于是国富兵强。

    这时候,南唐、后蜀,都想勾结契丹,以图中原。世宗乃先出兵伐后蜀,取其阶、成、秦三州。次伐南唐,尽取江北之地,南唐称臣奉贡。959年,世宗遂自将伐辽。时值辽穆宗在位,沉湎于酒,国势中衰。世宗恢复瀛、莫、易三州,直趋幽州,恢复亦在旦夕。惜乎天不假年,世宗因患病回军,不久就死了。子恭帝立,还只七岁。当时兵力,最强的是殿前军,而赵匡胤是殿前军的都点检。当主少国疑之日,自不免有人生心,于是讹言契丹入寇,匡胤带兵去防他。至陈桥驿,兵变,拥匡胤回汴京,废恭帝而自立,是为宋太祖。当时偏方诸国,本都微弱不振,而中原经周世宗的整顿,业已富强,加以宋太祖的英明,因而用之,而统一的机运就到了。

    第二、宋朝初年的政治

    于此,得将十国的情形,略一叙述。当唐末,割据的有两种人。其一是藩镇。如:

    【吴】杨行密,本是唐朝的庐州刺史。886年,乘淮南的扰乱,进据广陵。后来秦宗权的将孙儒来攻,行密被他打败,逃回庐州,又逃到宣州,仍被孙孺围起,后乘儒军大疫,把他灭掉。还据广陵。尽并淮南之地。

    【吴越】钱镠,是唐朝的杭州刺史。平越州董昌之乱,保据两淅。时在896年。

    【南汉】刘隐,以905年,做唐朝的岭南节度使。死后,其弟岩继之。保据岭南。

    【前蜀】王建,是神策军将。田令孜的养子。随令孜入蜀,为利州刺史。时令孜以其弟陈敬暄为西川节度使。王建和他翻脸。893年,把成都攻破。897年,又攻并东川。

    其二是流寇。

    【楚】孙儒死后,其将刘建锋、马殷等,逃据湖南。895年,建锋为其下所杀,推殷为主。

    【闽】王潮,河南固始人。寿州人王绪造反,攻破固始,用潮为军正。绪因避秦宗权,渡江而南,直流入福建。后为其下所杀,推潮为主,893年。占据福州,潮死后,弟审知继之。

    诸国之中,吴的地势和中原最为接近。行密子渥,又尽并江西,地亦最大。937年,吴为李昪所篡,改国号为唐,是为南唐。传子璟,乘闽、楚的内乱,把他灭掉。遂有觊觎中原之意。前蜀亡后,后唐以孟知祥为西川节度使。知祥攻并东川。于933年自立。传子昶,昏愚狂妄,亦想结契丹以图中原。所以周世宗对于这两国,要加以膺惩。湖南自楚亡后,南唐在实际上并未能有其地。其明年,即为辰州刺史刘言所据。自此王逵、周行逢,相继有其地。都居朗州。受署于后周。荆、归、峡三州之地,905年,梁太祖以其将高保融为节度使。从后唐以来,自立为一国,是为南平。宋初诸国皆仅自守,惟北汉倚恃辽援与周本系世仇。至宋初,关系亦未能改善。其情势如此。

    宋太祖的政策和周世宗不同。周世宗是想先恢复燕云的,宋太祖则主张先平定中国。这不但避免与辽启衅,亦且西北一带,自五代以来,中国对他的实力,不甚充足。存一北汉,虽然是个敌国,却可替中国屏蔽两面,所以姑置为缓图。962年,周行逢卒,子保权幼。潭州将张文表,意图吞并朗州。保权来求救,宋太祖出兵,先因假道,袭灭南平。文表已为朗州兵所击破,宋兵却前进不已。到底将朗州打破,执保权以归。诸国最昏乱的是后蜀,最淫虐的是南汉。宋于965年、971年,先后把他灭掉。南唐是事中国最谨的,亦以征其入朝不至为名,于975年,把他灭掉。如此,吴越知道不能自立了。灭南唐之岁,太祖崩,太宗立。978年,吴越遂纳土归降。其明年,太宗自将伐北汉。先是宋亦屡次伐他,其意只在示威,使之不敢南犯,这一次,则决意要灭掉他。于是先分兵绝辽援兵。北汉遂出降。自朱全忠篡唐自立至此,凡七十三年。

    五代时偏方诸国,既不大,又不强,扑灭他们,原不算得什么事。但是从唐中叶以来,所以召乱而致分裂之源,则不可不把他除掉。所以召乱而致分裂之源是什么呢?一是禁军的骄横,一是藩镇的跋扈。禁军虽经周世宗的整顿,究竟结习未除。宋太祖便是因此而得大位的。此弊不除,肘腋之间,就不能保其无变,还说得上什么长治久安之计?所以宋太祖先于杯酒之间,讽示典宿卫之将石守信等,令其自请解去兵权。至于藩镇,唐时业已跋扈不堪,五代时更不必说了。宋太祖乃用渐进的手段。凡藩镇出阙的,逐渐代以文臣。属于节度使的支郡,都令直达中央。各州官出阙,都令京朝官出知,以重其体,又特设通判,以分其权。

    中央的大权旁落,总是由于兵权和财权的旁落。宋太祖有鉴于此,所以特设转运使于各路,以收财赋之权。诸州的兵,强的都升为禁军,直隶三衙。弱的才留在本州,谓之厢军。不甚教阅,名为兵,其实不过给役而已。如此一来,前此兵骄和外重之患,就都除掉了。然而天下事有利必有弊。宋朝的政策,是聚天下强悍不轨之人以为兵,而聚天下之财于中央以养之。到后来,养兵未得其用,而财政却因之而竭蹶,就成为积弱之势了。又历代的宰相,于事都无所不统。宋朝则中书治民,三司理财,枢密主兵,各不相知,而言路之权又特重。这原是因大权都集于中央,以此防内重之弊的。立法之初,亦可谓具有深意。然而宰相既无大权,而举动又多掣肘,欲图改革,其事就甚难了。这就是后来王安石等所以不能有所成就,而反致酿成党争的原因。

    第三、变法和党争

    宋辽的竞争,开始于979年。太宗既灭北汉,即举兵以攻幽州。大败于高粱河。985年,太宗听边将的话,命曹彬、田重进、潘美等分道伐辽,又不利。自此以后,宋就常立于防御的地位。1004年,辽圣宗自将入寇,至澶州。是时太宗已崩,真宗在位。宰相寇准,力劝帝亲征。真宗车驾渡河,乃以岁币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成和议。辽主以兄礼事帝。1042年,辽兴宗又遣使来求关南之地。宋仁宗使富弼报之。又增岁币银、绢各十万两、匹。当仁宗时,夏元昊造反。宋人屯大兵于陕西,屡战不胜。1043年,亦以银、绢共二十五万五千成和议,谓之岁赐。

    对外的不竞如此,内之则养兵之多,至一百十六万,财政为之困敝,而仍不可以一战。宋代的财政,和前代不同。前代开国之时,大抵取于民者甚轻,所以后来还有搜括的余地。宋朝则因养兵之故,唐中叶后所兴盐茶等税,都没有除掉。就是藩镇的苛税,虽说是削平之时,都经停罢,实亦去之未尽。所以人民的负担,在承平之时,业已不胜其重了。

    内治则从澶渊和议成后,宋真宗忽而托言有天书下降。于是封泰山,祀汾阴,斋醮宫观之事纷起,财用始患不足。而政治亦日益因循。真宗之后,仁宗继之。在位最久,号为仁君,然而姑息弥甚。仁宗之后,英宗继之,则在位不过四年而已,未能有所作为。当仁宗时,范仲淹为相。曾有意于改革。然未久,即不安其位而去。至1068年,神宗即位,用王安石为宰相,力行新法,而政治的情势始一变。

    王安石的新法,范围所涉甚广。然举其最重要的,亦不过下列三端:其一、青苗、免役之法,是所以救济农民的。宋承唐、五代之后,版籍之法既坏,又武人擅土,暴政亟行,其时的农民,很为困苦。而自两税法行之后,估计丁、赀之数,以定户等,而签差以充役。役事重难,有破产不能给的。人民因此,至于不敢多种田,父子兄弟,不敢同居,甚至有自杀以免子孙之役的,其惨苦不可胜言。王安石乃立青苗之法,将各处常平、广惠仓的畜积,当农时借与人民,及秋,随赋税交纳。取息二分,谓之青苗钱。又立免役之法,令本来应役之户出免役钱,不役之户出助役钱,以其钱雇人充役,免却签差。

    其二、裁兵、置将及保甲,是所以整顿军政的。宋朝既集兵权于中央,沿边须戍守之处,都由中央派兵前往,按时更调,谓之番戍。其意原欲令士卒习劳,不至于骄惰。然而不悉地形,又和当地的百姓不习熟,不能得其助力,往往至于败北。却因此多添出一笔“衣粮”之费,财政更受其弊。安石先将兵额大行裁减。置将统兵,分驻各地,以革番戍之弊。安石之意,以为根本之计,是要行民兵的。于是立保甲之法。令人民以五家为一保,五十家为一大保,五百家为一都保。保有保长,大保有大保长,都保有都保正、副。户有二丁的,以其一为保丁。初令保丁每日轮派五人,警备盗贼。后来教保长以武艺,令其转教保丁。募兵阙,则收其饷,以充民兵教阅之费。

    其三、改革学校、贡举之法,是所以培养人才的。自魏、晋以后,学校久已有名无实,不过是进取之一途而已。科举则进士、明经,所学都失之无用。王安石是主张行学校养士之法的。于是于太学立三舍。初入学的居外舍,以次升入内舍、上舍。上舍生得免礼部试,授之以官。又立律学、武学及医学。于科举,则因自唐以来,俗重进士而轻诸科。乃罢诸科,独存进士。改试经义、论、策。其所谓经义,则改墨义为大义。又立新科明法,以待士之不能改业的。

    王安石所行的新法,以这几件为最有关系。此外尚有农田水利,方田均税等。变法之初,特设制置三司条例司,以规划财政。安石对于理财,最为注意。

    当其时,一岁的用度,都编有定式。经其整顿之后,中央和各州的财政,都有赢余。宋初官制,最为特别。治事都以差遣,官不过用以定禄、秩而已。神宗才革新官制。一切以唐代为法。遂罢三司,还其职于户部。枢密仅主兵谋,所管兵政,亦还之兵部。新设的机关,亦都废罢。

    王安石的新法,范围既广,流弊自然不能没有的。特如青苗,以多散为功,遂不免于抑配。抑配之后,有不能偿还的,又不免于追呼,甚或勒令邻保均赔。保甲则教阅徒有其名,而教阅的人,反因此而索诈。都是显而易见的。然而宋朝当日,既处于不能不改革之势,则应大家平心静气,求其是而去其弊。而宋朝人的风气,喜持苛论,又好为名高。又因谏官权重,朋党之风,由来已久。至此,反对新法的人,遂纷纷而起。反对无效,则相率引去。

    安石为相,前后凡七年。终神宗之世,守其法不变。1085年,神宗崩,哲宗立。年幼,太皇太后高氏临朝。以司马光、吕公著为宰相。新法遂尽废。安石之党,多遭斥逐。当时朝臣都奉太皇太后为主,于哲宗的意思,不甚承顺。哲宗怀恨在心。太皇太后崩后,遂相章惇,复行新法,谓之“绍述”。旧党亦多遭斥逐。1100年,哲宗崩,徽宗立。太后向氏权同听政。颇进用旧党,欲以消弭党见,而卒无成效。徽宗亲政后,亦倾向新党,复行新法。然用一反复无常的蔡京。徽宗性本奢侈,蔡京则从各方面,搜括钱财,去供给他。于是政治大坏,北宋就迫于末运了。

    第四、辽夏金的兴起

    文化是逐渐扩大的。中国近塞诸民族,往往其初极为野蛮,经过若干年之后,忽崭然露头角。其政治兵力和社会的开化,都有可观。这并非其部落中一二伟人所能为,而实在是其部落逐渐进化的结果。辽、夏、金的兴起,都是此例。

    现在的热河,自秦、汉至唐,本系中国的郡县。不过地处边陲,多有异族杂居罢了。杂居在这区域中的异族,主要的是鲜卑。当两晋时,鲜卑部落纷纷侵入内地,独有所谓奚、契丹的,仍居住于西辽河上游流域,没有移动。南北朝时,契丹曾为柔然及高句丽所破。隋时,休养生息,渐复其旧。唐武后时,其酋长李尽忠造反,又遭破坏。于是其酋长大贺氏亡,遥辇氏起而代之。然亦积弱不振。到唐末,而其部落中有一伟人出,是为契丹太祖耶律阿保机。契丹旧分八部,部各有一大人。尝公推一大人司旗鼓。“及其岁久,或国有疾疫而畜牧衰”。则公议,更立其次。太祖始并八部为一。遂于916年,代遥辇氏,为契丹的君长。这时候,北方适无强部。于是太祖东征西讨,东北灭渤海,服室韦。西北服黠戛斯。西征回鹘,至于河西。其疆域,东至海,西接流河,北至胪朐河,南与中国接壤,俨然北方一大国了。

    太祖初与李克用约为兄弟,后又背之,通好于梁,所以李克用很恨他。后唐之世,契丹和中国交兵。其时后唐兵力尚强,契丹不得逞。然而后唐的幽州守将周德威恃勇,弃渝关不守,平州遂为契丹所陷。至于营州,则唐朝设立都督府,本所以管理奚、契丹的。此时契丹盛强,唐室的威灵,久已失坠,其为所占据,更不待言了。太祖死于926年,次子太宗立。越十年,而石晋来求援,安坐而得燕云十六州。两河之地,遂为契丹所控制。

    太宗是个粗才,所以入中国而不能有。先是太祖的长子名倍,通诗书,善绘画,又工医药等杂技,是个濡染中国文化极深的人。而太祖的皇后述律氏,不喜欢他。平渤海之后,封为东丹王,命其镇守东垂,东丹王浮海奔后唐。废帝败亡时,先杀之而后死。太宗死后,述律后又要立其第三子李胡。李胡暴虐,国人不附。于是契丹人就军中拥立东丹王的儿子,是为世宗。李胡发兵拒敌,给世宗打败。世宗在位仅四年。死后,太宗的儿子穆宗继立。沉湎于酒,不恤国事。中国当此时,很有恢复燕、云的机会,惜乎周世宗早死,以致大功不成。969年,穆宗被弑,世宗之子景宗立。在位十四年。

    子圣宗继之。圣宗年幼,太后萧氏同听政。圣宗时,为辽的全盛时代。澶渊之盟,即成于此时。1031年,圣宗死,子兴宗立。年少气盛,于是有派人到中国来求割关南之举。中国遣富弼报使,反复争辩,才算把求地之议打销。此次所增岁币,中国和契丹,争论纳、贡两个字。《宋史》上说系用纳字,《辽史》上则说用贡字的,未知孰是。然而即使用纳字,也体面得有限了。兴宗时,算是契丹蒙业而安的时代。1055年,兴宗死,子道宗立。任用佞臣耶律乙辛,政治始坏。1101年,道宗死,孙天祚帝立。荒于游畋,于国事简直置诸不管。而东北方的女真,适于此时兴起,辽人就大祸临头了。

    西夏是党项部落。唐太宗时,归化中国。其酋长姓拓跋氏。后裔思敬,以讨黄巢功,赐姓李。为定难节度使。世有夏、银、绥、宥、静五州。传八世,至继捧,以宋太宗时来降。尽献其地。而其族弟继迁叛去。985年,继迁袭据银州。明年,降于辽。1002年,又袭据灵州。明年,为蕃族潘罗支所杀。子德明立。三十年未曾窥边。然以其间西征回鹘,取河西,地益大,1032年,德明子元昊立。立二年,遂反。至1043年才成和。元昊定官制;造文字;设立蕃、汉两学;区划郡县;分配屯兵。其立国的规模,亦颇有可观。

    金室之先,是隋、唐时的黑水靺鞨。渤海盛时,靺鞨都役属于他。渤海亡后,改称女真。在混同江以南的,系辽籍,谓之熟女真。以北的不系籍,谓之生女真。金朝王室的始祖,是高丽人。名函普。入居生女真的完颜部。劝解部人和他部的争斗。娶其六十未嫁之女。遂为完颜部人。生女真程度,本来很低,函普以高丽的文化教导之,才渐次开化。函普的曾孙献祖,徙居安出虎水,始筑室,知树艺。其子昭祖,渐以条教,统辖诸部。昭祖耀武,至于青岭、白山,入于苏滨、耶懒之地。至其子景祖,则统门、五国诸部,亦来听命。女真民族,渐有统一之望了。景祖始受辽命,为生女真部族节度使。其三子世祖、肃宗、穆宗,相继袭职。以至于世祖之子太祖。遂有叛辽之举。

    女真人虽甚野蛮,然自渤海立国以来,业已一度的开化。更加以高丽人的启发,遂渐起其民族自负之心。当这时候,女真人的强悍,非辽人所能敌,女真人亦自知之。特苦于部族众多,势分而弱,不足以与辽敌。从景祖以来,诸部渐次统一,而金朝人的欲望,亦渐次加大。刚又遇着天祚帝的荒淫,年年遣使到海上去求海东青,骚扰无所不至,为诸部族所同怨。金太祖遂利用之以叛辽。金太祖的叛辽,事在1114年。兵一举而咸州、宁江州、黄龙府,次第陷落。天祚帝本是个不懂事的,得女真叛信,立刻自将大兵去征讨。兵未全到,闻后方有人叛乱,又忽遽西还。其兵遂为金人所袭败。东京亦陷落。天祚帝忽又把金事置诸度外,恣意游畋。而遣使与金议和。迁延不就。至1121年,金太祖再进兵,遂陷辽,上京。旋辽将耶律余睹来降。金人用为向导,中京、西京,又次第陷落。南京拥立秦晋国王淳,亦不能自立。而宋人夹攻之兵又起。

    第五、宋和辽夏的关系

    宋自仁宗以前和辽、夏的关系,此前已讲到。神宗时,对辽还保守和平,对夏则又开兵衅。夏元昊死于1051年,子谅祚立。十六年而死。子秉常立,年方三岁。是年,宋鄜州将种谔袭取绥州。明年,为神宗元年,夏人请还前此所取塞门、安远两寨,以换取绥州。神宗许了他,而夏人并无诚意。于是改筑绥州,赐名绥德,又进筑了许多寨。夏人遂举兵来犯。神宗用韩绛、种谔,以经营西边,迄不得利。而开熙河之议起。熙河是现在甘肃南部之地。唐中叶后,为吐蕃所陷。后来虽经收回,而蕃族留居其地的很多。大的数千家,小的数十百家为一族。其初颇能助中国以御西夏,后来亦不免有折而入之的。神宗时,王韶上平戎之策。说欲取西夏,必先复河湟。王安石主其议,用为洮河安抚使。王韶就把熙、河等州,先后恢复,建为一路。时在1073年。

    其后八年,有人说秉常为其母所囚。神宗乃发兵五路,直趋灵州。未能达到。明年,给事中徐禧城永乐,又为夏人所败。这两役,中国丧失颇多。1086年,为哲宗的元年。是岁,秉常死,子乾顺立。

    来归永乐之俘。当时执政的人,不主张用兵,就还以神宗时所得的四个寨。而夏人侵寇仍不绝。于是诸路同时拓地进筑。夏人国小,不能支持,乃介辽人以乞和。1099年,和议成。自此终北宋之世,无甚兵爨。

    天下事最坏的是想侥幸。宋朝累代,武功虽无足称,以兵力论,并不算薄。然而对辽终未敢轻于启衅。实以辽为大国,自揣兵虽多而战斗力实不足恃之故。徽宗时,民穷财尽,海内骚然。当时东南有方腊之乱。虽幸而打平,然而民心的思乱,兵备的废弛,则已可概见了。乃不知警惕,反想借金人的力量,以恢复燕云,这真可谓之“多见其不知量”了。宋朝的交通金人,起于1118年。所求的,为石晋时陷入契丹故地。金太祖答以两国夹攻,所得之地即有之。1122年,童贯进兵攻辽,大败。是岁,辽秦晋国王淳死。辽人立天祚帝次子秦王定。尊淳母萧氏为太后,同听政。辽将郭药师来降。童贯乘机再遣兵进攻,又败。贯大惧,遣使求助于金。于是金太祖从居庸关而入,攻破燕京。辽太后和秦王都逃掉。明年,而金太祖死,弟太宗立。是时,辽天祚帝尚展转西北。传言夏人将遣兵迎致。金人分兵经略。夏人亦称藩于金。至1125年,而天祚帝卒为金人所获。辽朝就此灭亡。宋朝去了一个和好百余年的契丹,而换了一个锐气方新的女真做邻国了。

    以契丹的泱泱大风,而其灭亡如此之速,读史的人,都觉得有点奇怪。然而这亦并无足异。原来契丹的建国,系合三种分子而成:即一、部族,二、属国,三、汉人州县。二、、三、的关系,本不密切。便一、也是易于土崩瓦解的。国民没有什么坚凝的团结力,仅恃一个中心人物,为之统驭;这个中心人物而一旦丧失,就失其结合之具;一遇外力,立即分崩离析,向来的北族,本是如此的,契丹也不过其中之一罢了。

    当金人初起兵时,其意至多想脱离辽人的羁绊,而自立一国。说这时候,就有灭辽的思想,是决无此理的。辽人的灭亡,全是自己的崩溃。在金人,只可谓遭直天幸。然而虽有如此幸运,而灭辽之后,全辽的土地,都要经营,也觉力小而任重,有些消化不掉了。所以燕云的攻克,都出金人之力,而仍肯以之还宋。但是金人此时,亦已有些汉人和契丹人,代他谋划了。所以其交涉,亦不十分易与,当时金人提出的条件是:燕京之得,全出金人之力,所以应将租税还给金人。营、平、滦三州,都非石晋所割,所以不能还宋。交涉久之,乃以宋岁输金银、绢各二十万两、匹,别输燕京代税钱一百万缗的条件成和。于是燕云之地,金人都次第来归。

    平心而论,以这区区的代价,而收回燕云十六州,如何不算是得计?然而营、平、滦三州的不复,却不但金瓯有缺,而且是种下一个祸根。这不得不怪交涉的人的粗心,初提条件时,连这一点都不曾想到了。于是金人以平州为南京,命辽降将张觉守之。金人这时候,所有余的是土地,所不足的是人民。尤其是文明国民,若把他迁徙得去,既可免土满之患,又可得师资之益,真是一举两得。于是还宋燕京之时,把人民都迁徙而去,只剩得一个空城。宋人固然无可如何。而被迁徙的人民,颠沛流离,不胜其苦。路过平州,乃劝张觉据城降宋。张觉本是个反复无常的人,就听了他们的话。而宋朝人亦就受了他。等到金人来攻,张觉不能守,逃到燕山。金人来质问,宋人又把张觉杀掉,函首以畀金。徒然使降将离心,而仍无补于金人的不满。1125年,金人遂分两道入寇。

    第六、宋和金的关系

    当时的宋朝,万无能抵敌金人之理。于是宗望自平州,宗翰自云州,两道俱下。宗翰之兵,为太原张存纯所扼。而宗望陷燕山,渡黄河,直迫汴京。徽宗闻信,先已传位于钦宗,逃到扬州。金兵既至,李纲主张坚守。宋人又不能始终信用。宋朝的民兵,本来有名无实。募兵当王安石时,业已裁减。蔡京为相,又利用其阙额,封桩其饷,以备上供。这时候,不但有兵而不可用,亦几于无可用的兵。到底陕西是多兵之地,种师道,姚古,又算那方面的世代将家,先后举兵入援。然亦不能抵抗。

    不得已,乃以割太原、中山、河间三镇;宋主尊金主为伯父;宋输金金五百万银五千万两,牛马万头,表段百万匹;以亲王宰相为质的条件成和。旋括京城内金二十万两,银四十万两,交给金兵。金兵才退去。这是1126年的事。此时宗翰还顿兵太原,听得这个消息,也差人来求赂。宋人说既已讲和,如何又来需索?不给。宗翰大怒。分兵攻破威胜军、隆德府。宋人以为背盟,遂诏三镇固守。又把金朝派来的使臣萧仲恭捉起来。这萧仲恭,是辽之国戚。急了,要想脱身之计。乃假说自己亦故国之思,能替宋朝招降耶律余睹。宋朝人信了他,给以蜡书。仲恭到燕山,便把蜡书献给宗望。于是宗望、宗翰,再分兵南下。此时太原已陷,两路兵都会于汴京。京城不守,1127年,徽、钦二宗及后妃、太子、宗室诸王等,遂一齐北狩。金人立张邦昌为楚帝。

    此时只有哲宗的废后孟氏,因在母家,未被掳去。兵退之后,张邦昌乃让位,请她出来垂帘,立高宗为皇帝。即位于归德。

    高宗初即位时,用李纲为相,命宗泽留守汴京。二人都是主张恢复的。然而当时北方的情势,实在不易支持。于是罢李纲,而用汪伯彦、黄潜善。高宗南走扬州。这时候,宋使王师正请和于金,又暗中招谕汉人和契丹人,为金人所发觉。于是宗望、宗翰,会师濮州。遣兵南下。高宗逃到杭州。金人焚扬州而去。这是1129年的事。未几,金宗弼又率兵渡江。陷建康,自独松关入,陷杭州,高宗先已逃到明州。金兵进逼,又逃入海。金人以舟师入海追之三百里,不及,乃还。宗弼聚其掳掠所得,自平江北还。韩世忠邀击之于江中。相持凡四十八日,宗弼乃得渡。自此以后,金人以“士马疲敝,粮储未丰”,不再渡江,宋人乃得偏安江南。然而东南虽可偷安,西北又告紧急。当宗翰与宗望会师时,曾遣娄室分兵入陕西。宋人则以张俊为京湖川陕宣抚使。俊以金兵聚于淮上,出兵以图牵制。而宗弼渡江之后,亦到陕西参战。两军会战于富平,宋兵大败。陕西之地多陷。幸而张俊能任赵开以理财,又有吴玠、吴璘、刘子羽等名将,主持军事,总算把四川保全。

    这时候,宋人群盗满山。自1129年之后,金人不复南侵,乃得以其时平定内乱。而金人亦疲敝已极。于是立宋朝的叛臣刘豫于汴京,国号为齐,畀以河南、陕西之地。想借为缓冲,略得休息。而刘豫又起了野心,想要吞并江南。屡次借兵于金以入寇。又多败衄。至1137年,遂为金人所废。先两年,金太宗死了,熙宗继立。挞懒专权用事。当金人立张邦昌时,秦桧为御史大夫,上状于金人,请立赵氏之后。为金人所执。金太宗以赐挞懒。后来乘机逃归。倡言要“南人归南,北人归北”,天下才得太平。高宗用为宰相。至此,遣使于金,请将河南陕西之地相还。挞懒答应了。1138年,遂以其地来归。明年,挞懒以谋反伏诛。宗弼入政府。金朝的政局一变。和议遂废。宗弼和娄室,再分攻河南、陕西。此时宋朝的兵力,已较前此略强。而宗弼颇有轻敌之意。前锋至顺昌,为刘琦所败。岳飞亦自荆襄出兵,败金人于郾城。吴璘亦出兵收复陕西州郡。而秦桧主和议,召诸师班师。1160年,以下列的条件成和:东以淮水,西以大散关为界。宋称臣于金,宋岁输金银、绢各二十五万两、匹。

    宋南渡以后之兵,以韩、岳、张、刘为大。四人在历史上,都号称名将,而且都是我国民族的英雄。可惜刘光世死后,其兵忽然叛降伪齐,留下韩世忠、岳飞、张俊之兵,号为三宣抚司。秦桧与金言和,乃召三人论功,名义上虽各授以枢府,而实际上则罢其兵柄。未几,岳飞被害,韩世忠骑驴湖上,亦做了个闲散的军官了。于是诸军虽仍驻扎于外,而改号为某州驻扎御前诸军,直隶中央,各设总领,以司其饷项。

    和议成后八年,金熙宗被弑,海陵庶人立。先迁都于燕,后又迁都于汴。1160年,发大兵六十万人寇。才到采石,东京业已拥立世宗。海陵想尽驱其兵渡江,然后北还。仓猝间,为虞允文所败。改趋扬州,为其下所弑。金兵遂自行撤退。1162年,高宗传位于孝宗。孝宗是有志于恢复的。任张俊为两淮宣抚使。张俊使李显忠等北伐,大溃于符离。1165年,和议复成。宋主称金主为伯父。岁币银、绢各减五万。地界则如前。

    金世宗时,是金朝的全盛时代。当海陵时,因其大营宫室,专事征伐,弄得境内群盗蜂起,世宗为图镇压起见,乃将猛安、谋克户移入中原,夺民地以给之。于是女真人的村落,到处散布,中国人要图反抗更加不容易了。然而金朝的衰弱,亦起于此时,诸猛安、谋克人,都惟酒是务,“有一家百口,垅无一苗”的。既失其强悍之风,而又不能从事于生产,女真人就日趋没落了,然而还非宋人所能侮。

    宋孝宗亦以生时传位于光宗,光宗后李氏,与孝宗不睦;光宗又有疾,因此定省之礼多阙。群臣以为好题目,群起谏诤。人心因之颇为恐慌。1194年,孝宗崩。光宗因病不能出。丞相赵汝愚,乃因閤门使韩侂胄,请命于高宗的皇后吴氏,请其出来主持内禅之事,光宗遂传位于宁宗。宁宗立后,韩侂胄亦想专权,而为赵汝愚所压。乃将汝愚挤去。朱熹在经筵,论其不当。侂胄遂将朱熹一并排斥。此时道学的声势正盛,侂胄因此大为清议所不与。要想立大功以恢复名誉。当光宗御宇之日,亦即金章宗即位之年。章宗初年,北边仍岁叛乱,河南、山东,又颇有荒歉。附会韩侂胄的人,就张大其辞,说金势有可乘。韩侂胄信了他,暗中豫备。至1206年,遂下诏伐金。开战未几,到处皆败。襄阳、淮东西,失陷之处甚多。侂胄复阴持和议。金人复书,要斩侂胄之首。侂胄大怒,和议复绝。而宁宗的皇后杨氏,和侂胄有隙,使其兄次山和礼部侍郎史弥远密谋,诱杀侂胄,函首以畀金,和议乃成。岁币增为金银、绢三十万两、匹。时为1208年。明年,金章宗死,卫绍王立,而蒙古兵亦到塞外了。

    第七、宋的学术思想和文艺

    宋朝是一个有创辟的时代。其学术思想和文艺,都有和前人不同之处。

    天下事物极必反,有汉儒的泥古,就有魏晋人的讲玄学。有佛学的偏于出世,就有宋学的反之而为入世。

    宋学的巨子,当推周、程、张、朱。周子名敦颐,道州人。著有《太极图说》和《通书》。其大意,以为无极而太极。太极动而生阳,静而生阴。因其一动一静,而生五种物质,是为五行,再以此为原质,组成万物。人亦是万物之一,所以其性五端皆具。但其所受之质,不能无所偏胜,所以人之性,亦不能无所偏。当定之以仁、义、中正而主静。张子名载,陕西郿县横渠镇人。他把宇宙万物,看成一汇。物的成毁,就是气的聚散。由聚而散,为气的消极作用,是为鬼。由散而聚,为气的积极作用,是为神。所以鬼神就在万物的本身,而幽明只是一理。气是一种物质。各种物质相互之间,本有其好恶迎拒的。人亦气所组成,所以对于他物,亦有其好恶迎拒,此为物欲的根原。此等好恶,不必都能合理。所以张子分性为气质之性和义理之性,而说人当变化其气质。周、张二子所发明的,都是很精妙的一元论。

    二程所发明,则较近于实行方面。二程是弟兄。洛阳人,大程名颢,小程名颐,大程主“识得此理,以诚敬存之”。小程则又提出格物,说“涵养须用敬,进学在致知”。朱子名熹。他原籍婺源,而居于闽,所以周、程、张、朱之学,亦称为濂、洛、关、闽。朱子之学,是承小程之绪的。他读书极博,制行极谨严。对于宋代诸家之说,都有所批评,而能折衷去取,所以称为宋学的集大成。但同时有金溪陆九渊,以朱子即物穷理之说为支离。他说心为物欲所蔽,则物理无从格起,所以主张先发人本心之明。大抵陆子之说,是为天分高,能直探本原的人说法的。朱子之说,则为天分平常,须积渐而致的人说法的。然正惟天分高,然后逐事检点不虑其忘却本原;亦惟天分平常,必先使他心有所主。所以清代的章学诚说朱陆是千古不能无的同异,亦是千古不可无的同异。以上所说,是宋学中最重要的几个人。

    此外在北宋时,还有邵雍,则其学主于术数。南宋时,张栻、吕祖谦和朱熹,同称乾淳三先生。祖谦喜讲史学。永嘉的陈傅良、叶适,永康的陈亮,都受其影响。其说较近于事功。讲宋学的人,不认为正宗。然实亦互相出入。宋学家反对释氏。他们说“释氏本心,吾徒本天”。而他们所谓天,就是理,所以其学称为理学,尊信其说的人,以为其说直接孔、孟;而孔、孟之道,则是从尧、舜、禹、汤、文、武、周公,相传下来的,所以又称为道学。后来的考据家,则谓宋学的根原,是《先天》、《太极》两图;而此两图,都是出于宋初华山道士陈抟的,所以说宋学实出道家。又有因宋儒好谈心性,以为实是释氏变相的。然后一时代的学问,对于前一时代的学问,虽加反对,势不能不摄取其精华;而学问的渊源,和其后来的发展、成就,也并无多大的关系,往往有其源是一,其流则判然为两的。所以此等说,都无足计较。宋学总不失为一种独立而有特色的学术。

    清代的汉学家,对于宋学,排斥颇力。其实考据之学的根源,亦是从宋代来的。宋儒中如著《困学纪闻》的王应麟,著《日钞》的黄震,都是对于考据很有工夫的。所以宋朝人对于史学,亦很有成绩。自唐以后,正史必出于合众纂修,已成通例。只有宋代,《新五代史》是欧阳修所独撰,《新唐书》为修及宋祁所合撰。虽出两人之手,亦去独撰的不远。司马光修《资治通鉴》,自战国迄于五代,为编年史中的巨著。朱子因之而作纲目,虽其编纂不如《通鉴》的完善,而其体例,则确较《通鉴》为优。袁枢又因《通鉴》而作《纪事本末》,为史书开一新体。马端临因《通典》而作《文献通考》。其事实的搜辑,实较《通典》为备,而门类的分析,亦较详。郑樵包括历代的史书而作《通志》,虽其编纂未善。然论其体例,确亦能囊括古今,删除重复的。而二十略中,尤多前人未及注意之点。此外宋朝人对于当代的史料,搜辑之富,亦为他时代所不及。而史事的考证和金石之学,亦始自宋人。

    唐朝虽为古文创作时代,其实当时通行的仍是骈文。至于宋朝,则古文大盛。如欧阳修、王安石、三苏父子、曾巩等,都为极有名的作家。宋朝人的骈文,亦生动流利,和唐以前人所作,虽凝重而不免失之板滞的不同。诗亦于唐人之外别开新径。唐人善写景,宋人则善言情。比较起来,自然是唐诗含蓄而有余味。然而宋人亦可谓能开拓诗的境界,有许多在唐代不入诗的事物,至此都做入诗中了。词则宋代尤推独绝,南北宋都有名家。宋学家是讲究道理,不注重词华的。所以禅家的语录,宋学家亦盛行使用。又其时平民文学,甚为发达。说话之业甚盛。后来笔之于书,就是所谓平话体的小说了。

    印刷术的发达,是推动宋代文化的巨轮。古代的文字,书之于简牍。要特别保存得长久的,则刻之于金石。不论金石和简犊,总是供人观览,而非以为摹拓之用的。汉魏的《石经》,还是如此。但是后来渐有摹拓之事。摹拓既兴,则刻之于木,自较刻之于石,为简易而省费。据明代陆深所著的《河汾燕间录》,说隋文帝开皇十年(公元590年)敕天下废像遗经,悉令雕板。这是我国印刷术见于记载之始。然当隋、唐之世,印刷之事,还不盛行。所以其时的书,还多是抄本,得书尚觉艰难。至公元908年,即后唐明宗长兴三年,宰相冯道、李愚,才请令国子监校正《九经》,刻板印卖。是为官家刻书之始。此后官刻和私人为流传而刻,书贾为牟利而刻的就日多。

    宋以后的书籍,传于世的,远非唐以前所能比,就是受印刷术发达之赐。活字板是宋代毕昇所创,事在仁宗庆历中(公元1041至1048年)其时字以泥制。到明代,无锡华氏才改用铜制。

    第八、宋的制度和社会

    宋代的兵制和北宋以前学校选举之制,此前已讲过。今再补述其余的制度如下:

    宋代的制度,都是沿袭唐代的。其取之于民的,共分五项:一、为公田之赋。二、为民田之赋,这都是田税。三、为丁口之赋,是身税。四、为城郭之赋,是宅税和地税。五、为杂变之赋,亦谓之沿纳,是唐行两税之后,复于两税之外,折取他物,而后遂变为常赋的。凡此种种,其取之都用两税之法,于夏、秋分两次交纳。宋代病民的,不在于税而在于役。自王安石行青苗法后,元祐复行科差,绍圣再变为雇役。自后差雇两法并行。因欲行签差之法,必须调查人民的资产。其中责令人民自行填报的,谓之“手实”。由官派人查轧的,则谓之“推排”。卖买田产时,将物力簿同时改正的,则谓之“推割”。诸法都难得公平,又难于得实,总是厉民之政。在中国法律上,官和人民交易,亦同人民和人民交易一样,谓之“和”。所以和籴及和买,本应确守私法上的原则。然而其后,都有短给和迟给的,甚或竟不给钱,而所籴所买,遂变为赋税。这亦是厉民之政。

    两税以外的赋税,都起于唐中叶以后。因其时藩镇擅土,中央的收入减少,不得不求之于此。宋代养兵太多,遂沿而未改。其中最重要的是盐税。其法起于唐之刘晏。借民制盐,而免其摇役,谓之灶户,亦称亭户。在刘晏时,还是行就场征税之法。一税之后,任其所之。后来渐变为官卖,又或招商承买,则谓之通商。茶法,亦起于唐中叶之后。制茶的人,谓之园户。岁输定额的茶,以代赋税。其余悉数由官收买。官买茶的价钱,都是先给的,谓之“本钱”。于江陵、真州、海州、汉阳军、无为军、蕲州的蕲口,设立榷货务六处。除淮南十三场外,其余的茶,都运到这六榷货务,由官发卖。酒:州郡都置务官酿。县、镇、乡、闾,则听民酿而收其税。坑冶:官办的置监、冶、场、务等机关,民办的,则按一定分数,“中卖”于官。商税,起于唐代的藩镇,而宋因之。州县各置收税的机关,名之为务。税分过税和住税两种。过税取百分之二,住税取百分之三。所税的物品和其税额,各处并不一律。照例都应得榜示出来,然而实际能否一一榜示,榜示之后,能否确实遵守,就很难言之了。这实在也是厉民之政,和清代的厘金无异。宋代还有一种借官卖以省漕运的办法,是为“入边”和“入中”。

    其法:令商人入刍粟于边,或入现钱及金帛于京师榷货务。官给以钞,令其到指定的地方,支取货物。其初只解池的盐,用此办法,为陕西沿边之备。后来东南茶盐和榷货务的缗钱,都许商人指射,谓之三说。更益以犀、象、香药,则谓之四说。在实物经济时代,运输货物,本是件最困难的事。如此,既省行政上的麻烦,又省转运时的弊窦,本是个好法子。但官吏和商人,通同作弊,把商人所入的刍粟,高抬其价,谓之“虚估”,而官物遂不免虚耗。

    又且入刍粟的土人,并不会做盐茶等卖买,得钞都是卖给商人或京师的交引铺,他们都要抑勒钞价,实际入刍粟的并无利益,群情遂不踊跃,边备仍不充实。后来乃令商人专以现钱买茶,官亦以现钱买刍粟。于是茶不为边备所需,而通商之议起。通商之议既起,乃停给茶户本钱,但计向者所得的息钱,取之茶户,而听其与商人卖买。到蔡京出来,又变茶法。由官制长引、短引,卖给商人。商人有此引的,即许其向茶户买茶。如此,便只是一种买茶的许可证了。后来淮浙之盐,亦用此法,为后世所沿袭。南渡之后,地方削小,而费用增广。盐茶等利,较北宋都有所增加。又有所谓经总制钱、板帐钱等。系将各种杂税,或某种赋税上增取之数,以及其他不正当的收入,凑起来的。其厉民更甚。

    宋代的人民是很为困苦的。因为唐中叶以后,武人擅土,苛税繁兴,又好用其亲信做地方官或税收官吏之故。宋兴,此等苛税,多所捐除,然而仍不能尽。至于豪强兼并,则自天宝以来,本未有抑强扶弱的政令;加以长期的扰乱,自然更为利害了。所以宋代的平民,其受剥削特甚。当时民间借贷,自春徂秋,出息逾倍。而且各种东西,都可以取去抵债。折算之间,穷人自然格外吃亏了。当时司马光上疏,诉说农民的疾苦,曾有这几句话:

    幸而收成,公私之债,交争互夺。谷未离场,帛未下机,已非己有。所食者糠籺而不足,所衣者绨褐而不完。直以世服田亩,不知舍此更有何可生之路耳。

    可谓哀切极了。王安石所以要推行青苗法,其主意,就是为防止民间的高利贷。然而以官吏办借贷之事,总是无以善其后的。所以其法亦不能行。在宋代,得人民自助之意,可以补助行政的,有两件事:其一、是社仓。社仓之法,创于朱子。其以社为范围,俾人民易受其益,而且易于感觉兴味,便于管理监督,和义仓之法同。而在平时可兼营借贷,则又得青苗法之意。其一、是义役。义役是南宋时起于处州的松阳县的。因为役事不能分割,所以负担不得平均。乃由众出田谷,以助应役之家。此两法若能推行尽利,确于人民很有益处,而惜乎其都未能。南渡之后,两浙腴田,多落势家之手,收租很重。末年,贾似道当国,乃把贱价强买为官田,即以私租为税额。田主固然破家者众,而私租额重而纳轻,官租额重而纳重,农民的受害更深。南宋亡后,虽其厉民之政,亦成过去。然而江南田租之重,则迄未尝改。明太祖下平江。恶其民为张士诚守,又即以私租为官赋。江南田赋之重,就甲于天下。后来虽屡经减削,直到现在,重于他处,还是倍蓰不止。兼并之为祸,可以谓之烈了。

    宋代士大夫的风气,亦和前代不同。宋人是讲究气节的。这固然是晚唐、五代以来,嗜利全躯的一个反动,而亦和其学术有关系。宋朝人的议论,是喜欢彻底的,亦是偏于理论的。所以论事则好为高远之谈,论人则每作诛心之论。这固然也有好处,然而容易失之迂阔,亦容易流于过刻。而好名而激于意气,则又容易流为党争。自辽人强盛以来,而金,而元,相继兴起,宋人迭受外力的压迫,其心理亦易流于偏狭。所以当国事紧急之时,激烈的人,往往发为“只论是非,不论利害”、“宁为玉碎,毋为瓦全”的议论。这固然足以表示正义,而且也是民族性应有的表现。然而不察事势,好为高论,有时亦足以偾事。而此等风气既成之后,野心之家,又往往借此以立名,而实置国家之利害于不顾,则其流弊更大。此亦不可以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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