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且,”玉才华咬着他的耳朵,“保证是原货,是规矩的,又是穷得没有饭吃!这叫作巴黎!我就是过来人!”
“那就行啦。”老人站起来搓着手回答。
奥令泼·皮茹走后,玉才华含讥带讽的望着男爵。
“要是你不想找麻烦,老头儿,就得跟检察官上公堂一样的严。要把小姑娘管紧,像巴多罗[63]一样又要妒忌又要多疑,提防奥古斯德、希波里德、纳斯多、维克多,一切的多!天哪,一朝穿得好吃得好之后,她抬一抬头,你就完啦……让我替你把家布置起来。公爵很帮你忙。他借给你,就是说给你一万法郎,另外存八千在他公证人那里,每三个月付你六百法郎,因为我怕你乱花……你说我对你好不好?”
“不能再好了!”
在他离家十天之后,正当全家的人落着眼泪,围在快要死下来的阿特丽纳床边,听她有气无力的说着“他怎么啦?”的时候,埃克多,改名换姓,在圣·摩街上跟奥令泼两人管着一家绣作铺,店号就叫作都尔-皮茹。
14
维多冷·于洛,在家庭迭次遭受的打击上受到最后一番磨炼,那种磨炼往往使一个人不是进步便是消沉。他可是进步了。在人生的大风浪中,我们常常学船长的样,在狂风暴雨之下把笨重的货物扔掉,以减轻船的重量。律师心中的骄傲、脸上的得意、演说家的骠劲、政治的野心,统统没有了。他变得跟母亲一样。他决意容忍赛莱斯丁纳,虽然她不合理想。他把人生看透了,觉得世界上凡事只能求个差不多。既然父亲的行为使他深恶痛绝,他更立志要尽他的责任。在母亲床头,在她脱离险境那一天,他那些决心愈加坚定了。接着母亲的病愈,又来了另外一个喜讯。格劳特·维浓,天天奉维森堡亲王之命来探问病情,要这位重新当选的议员跟他一同去见部长。他说:
“部长要跟你商量府上的家事。”
维多冷·于洛和部长已经认识多年;所以元帅对他特别亲热,而且是暗示有好消息的神气。
“朋友,”老军人说,“我在这个办公室里对令先伯于洛元帅起过誓,要照料令堂。听说这位圣母快要恢复健康;现在是裹扎你们伤口的时候了。我这儿有二十万法郎要交给你。”
律师做了一个手势,显得他是跟伯父一样的品格。
“你放心,”亲王笑着说,“这不过是代管性质。我的日子是有限的了,不能老在这儿;你把这笔钱拿去,在你家庭里替我当代表。你可以用这笔款子付清屋子的押款。二十万法郎的所有权是令堂跟令妹的。倘使我交给男爵夫人,我怕她一味顾念丈夫,把钱随便花掉;而给这笔钱的人的意思,是要保障于洛太太跟她的女儿史丹卜克伯爵夫人的衣食的。你老成持重,不愧为贤母的令子,不愧为我好友于洛元帅的侄儿;告诉你,亲爱的朋友,我部里跟别的地方都很看重你。希望你做你家属的监护人,接受你伯父的跟我的遗产。”
“大人,”于洛握着部长的手说,“像您这样,您一定知道口头的道谢是没有意思的,感激要用事实来证明。”
“行,你就用事实来证明吧!”
“要我怎么办呢?”
“你得接受我的提议,”部长说,“我们想请你当陆军部的法律顾问;为了巴黎的城防,主管工事的部门现在诉讼事件特别多;同时也想请你当警察总监部兼王室公费的顾问。这三个职位合起来有一万八千法郎薪水,可是并不限制你执行业务。在议会里尽管照你的政见和良心投票……你尽可自由行动!呃,要没有一个反对党,我们事情反而不好办呢!还有,令先伯故世以前写给我一个字条,对安插你母亲的办法有详细指示,元帅对她是非常敬爱的!……包比诺、特·拉斯蒂涅、特·拿华兰、台斯巴、特·葛朗里欧、特·加里里阿诺、特·勒侬古、特·拉巴蒂这些太太,为令堂设了一个慈善机关视察员的职位。她们都是各个慈善会的会长,照顾不了她们的公事,需要一位清正的太太切实帮忙,去访问受难的人,调查所做的善事是否不受蒙蔽,所帮的忙是否不曾落空,同时去寻访那些穷苦而羞于央告的人。令堂的任务是一个天使的任务,她只消跟神甫,跟慈善会的太太们来往;一年六千法郎薪水,另支车马费。你瞧,世兄,清廉正直、大义凛然的人,在坟墓里还能庇护他的家族。在一个组织完善的社会中,像你伯父那样的大名,是,而且应当是,抵御患难的保障。所以你应当追踪令先伯的后尘,贯彻下去,因为你已经走上了他的路,我知道。”
“在先伯的朋友身上,看到这样无微不至的用心,我一点儿不奇怪,”维多冷说,“我一定努力,不负您的期望。”
“快快去安慰你的家族吧!啊!告诉我,”亲王跟维多冷握手的时候又说,“你父亲可是真的失踪了?”
“唉,是的。”
“这样倒更好。可怜的家伙主意不错,他始终是个聪明人。”
“他要躲债呢。”
“啊!你可以领到三个职位的六个月薪水。这笔预支款项,能帮助你料一料高利贷的债务。我有机会要碰到纽沁根,也许你们跟我部里都不用花一个钱,就能赎出你父亲的养老金。纽沁根进了贵族院,并没改变银行家的脾气,他是贪得无厌的;可是他好像有些事要央求我……”
这样以后,维多冷回到伯吕梅街才能实现了他的计划,把母亲和妹子接到了自己家里。
那位年轻的名律师全部的财产,是巴黎一处最好的房产,在大街上坐落在和平大街和大路易街之间,是一八三四年预备结婚的时候买进的。原主在大街与横街上盖了两所大屋子,两所中间,在小花园与院子之间,另外有幢精致的住宅,还是当年巍峨宏丽的凡奈伊府第的遗迹。小于洛,对克勒凡小姐的陪嫁有了把握之后,出到一百万价钱把这批漂亮的产业标买下来,当时先付五十万。他自己用了住宅的底层,满想靠着两所大屋子的租金,按期把屋价付清;可是巴黎房地产的投资虽然靠得住,收益却是又慢又拿不准,还得由那些无法预料的旁的情形来决定。常在外边溜达的巴黎人一定注意到,大路易街与和平街之间的那一段大街,市面兴得很晚;街道的清除、市容的整饬,好不容易才完成,直到一八四〇年,做买卖的方才到这一段来布置漂亮的橱窗,摆出钱兑店的黄金、五光十色的时装和穷奢极侈的商品。虽说克勒凡给了女儿二十万(那时他觉得这门亲是高攀的,而且男爵还没有抢掉他的玉才华);虽然维多冷七年之中又付了二十万;可是因为儿子孝顺父亲的关系,屋子的债务还有五十万。幸亏房租的不断上涨、地段的优越,使两所大屋子终于显出了它们的价值。房产的投资,过了八年才有出息;在这期间,律师很吃力的付着利息,又付了极小一部分的房价。到这时候,做买卖的自愿出高价来租底层的铺面了,只消能订十八年的租约。楼上住家用的屋子,租金也涨了价;因为商业中心的移动,使交易所与玛特兰教堂这一段,从此成为巴黎的政治与金融界的中枢。部长给他的钱,加上房客预付的租金和小租,把维多冷的债务减到了二十万。两幢屋子全部出租以后,每年有十万进款。再过两年,小于洛就可以重振家业了。而这两年之间,由于元帅给他的新差事,他的收入增加了一倍。这简直是天赐的粮食。维多冷把住宅的二层楼全部派给母亲,三层楼给妹子,李斯贝德在三楼也分了两间。这三份人家合成的家庭,在贝姨经管之下,居然能过得去,也没有折辱了名律师的身份。法院里的红人素来是不长久的;以小于洛的出言谨慎、操守方正,各级法院的推事都很相信他;他对案子肯用心研究,不说一句不能证明的话,不滥接案件,替同业很争了一点面子。
男爵夫人对伯吕梅街的屋子已经嫌恶到万分,因此也愿意人家接她到大路易街。由于儿子的费心出力,阿特丽纳的住处布置得很好;家常琐碎都无须她操心;因为李斯贝德把管家的差事招揽了去,要显显她在玛奈弗太太家表现过的经济手腕。她觉得唯有如此,才能把闷在肚里的怨气压在这份人家头上;自从她所有的希望幻灭之后,她对这些了不起的好人越发火上添油,加深了仇恨。她每个月去看一次华莱丽:一方面奥当斯要她探听文赛斯拉的消息,一方面赛莱斯丁纳也希望她去察看动静,因为她父亲,公然承认和一个把她婆婆与小姑害得家破人亡的女人发生关系,使她大为担心。不消说得,李斯贝德利用她们姑嫂俩的好奇心,尽量往华莱丽家走动。
一年零八个月过去了。这期间,男爵夫人的身子逐渐硬朗,可是神经性的颤抖并没停止。她把自己的职务搅熟了,那些高尚的事使她的痛苦得以排遣,优美的心灵有了寄托。同时,她觉得为了公事在巴黎到处奔走,也是一个寻访丈夫的机会。那时,伏维奈的借据都已收回,于洛男爵的养老金差不多可以解冻了。元帅交托代管的二十万法郎,一年有一万法郎利息,维多冷拿来抵充了母亲与妹子的用度。阿特丽纳的六千法郎薪水,加上男爵六千法郎的养老金,不久就可有一万二千法郎的收入,归入母女两人名下。倘没有下列的几点,可怜的太太差不多是幸福了:第一她老是因为男爵漂流在外而牵肠挂肚,在家境好转的情形之下,只希望他回来享福;第二是眼看女儿被遗弃在这儿;最后是李斯贝德无心的给她受些残酷的打击,把恶魔般的性格发挥得淋漓尽致。
李斯贝德那股历久不衰的潜伏的仇恨,永远有玛奈弗太太在那里推波助澜,仇恨的后果,大可用一八四三年三月初发生的一幕来说明。玛奈弗太太家前后出了两件大事。先是她生了一个短命的孩子,白白到手了两千法郎利息的存款。其次,关于玛奈弗大爷,十一个月之前李斯贝德从玛奈弗公馆带回这样的消息:
“今天早上,万恶的华莱丽请了皮安训医生,要知道昨晚说她丈夫业已无救的那些医生,是否诊断不错。这位医生说,今天夜里这个丑恶的男人就要魂归地狱。克勒凡老头跟玛奈弗太太一同把医生送出大门。哎,亲爱的赛莱斯丁纳,你父亲为这件好消息,送了五块金洋的诊费。回到客厅,克勒凡像一个戏台上跳舞的,把身子腾空,纵了好几下;他抱着那个女的叫道:你到底要做克勒凡太太了!……后来女的回去看那个正在痰厥的丈夫,令尊大人就对我说:娶了华莱丽,我要当贵族院议员!我要买进一块久已看中的地,在泼莱尔地方,特·赛里齐太太想出卖呢。我可以叫作克勒凡·特·泼莱尔,当赛纳-奥阿士的州参议员兼国会议员。我要生一个儿子!你瞧着吧,我要的事没有一件不成功的!——我说:那么你的女儿呢?——他回答:噢!女儿不过是女儿,而且她太于洛脾气了,华莱丽就恨死这批人……我女婿从来不肯到这儿来:干吗他要教训人,一派的正经面孔,装作清教徒、慈善家?我对女儿已经有了交代,她母亲的钱都给了她,另外还有二十万法郎!所以我尽可以自由行动。等我结婚的时候,我再决定对女婿女儿的态度,他们怎么来,我就怎么去。要是他们对后母好,我再瞧着办!我是男子汉大丈夫,恩怨分明的!——他就是这一套胡说八道,姿势像王杜末华表上的拿破仑雕像!”
《拿破仑法典》规定的寡妇再醮必须孀居十个月的期限,已经过了几天。泼莱尔田产已经买进。维多冷和赛莱斯丁纳,清早就打发李斯贝德上玛奈弗太太家,打听这位风流寡妇跟新任州参议员的巴黎区长结婚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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