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喜剧精选集-赛查·皮罗多盛衰记(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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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啊,孩子。明儿咱们俩要在工场里待上一天。上龙巴街之前,你先到李文斯东那儿,瞧瞧我的水压机明天能不能派用场。今天吃晚饭的时候,咱们去拜访那位好心的,有名的伏葛冷先生,向他讨教一下。这位学者最近在研究头发的组织,研究它的色素是什么东西,从哪儿来的,头发是什么东西构成的。关键就在这里,包比诺。我会把秘密告诉你,以后就得好好的利用了。你找李文斯东之前,先去看比埃里·裴那。伏葛冷先生那种清高脾气,使我一辈子心里苦闷:没有办法送他一点东西。幸亏我向希弗勒维打听出来,他在觅一幅特莱斯登的圣母像,是一个叫作缪勒的刻的版子。裴那写信到德国去托人找了两年,才找到一份印在中国纸上的初印本,值到一千五百法郎呢,孩子。你看看裴那有没有配好框子。等会我们的恩人送我们出来,可以在穿堂里看见这幅版画了。这样,伏葛冷先生就会永远记得我跟我的女人。我们为了感激他,十六年工夫天天在为他祈祷。我永远不会忘记他的。可是,包比诺,那些学者只知道做学问,把妻子,朋友,受过他们恩惠的人都忘了。我们不够聪明,但至少有一颗热乎乎的心。这也算我们做不了大人物的安慰。学士院里那般先生只有头脑,没有别的,等会你瞧吧。教堂里从来看不见他们。伏葛冷先生老是待在书房里或是实验室里:但愿他在化验的时候也想到上帝才好。行,就这样吧:我给你资本,给你秘方,股份咱们各人一半,用不着立合同。等事业成功了,咱们好好庆祝一番。孩子,你快去吧,我也要去干我的事。告诉你,包比诺,过二十天我要开个盛大的跳舞会,你去做一套新衣服,打扮得像个已经发迹的生意人一样来参加……”

    最后这番好意使包比诺感动得不得了,捧着皮罗多的手亲了一下。老头儿的体己话叫动了爱情的人听着很得意;而动了爱情的人干起事来就会拼命。

    皮罗多看着他从蒂勒黎花园中奔出去,说道:“可怜的孩子!要是赛查丽纳爱他的话!不过他是个瘸子,头发又黄得莫名其妙;女孩子们的脾气多古怪!我不相信赛查丽纳会……并且她妈要她嫁给公证人。亚历山大·克劳太会替她挣钱:有了钱,样样都受得了;要不然,无论怎样的快乐都经不起贫穷的磨折。还是让女儿自己做主的好,即使她胡闹,我也由她。”

    04 铺张浪费

    皮罗多的邻居是个南方人,叫作加隆,做着雨伞,阳伞和手杖的小买卖,生意很坏,皮罗多帮过他好几次忙。加隆巴不得减轻房租,只借店面,把二层楼的两间屋让给有钱的花粉商。

    皮罗多走进卖伞的铺子,挺随便地说道:“喂,邻居,我女人同意扩充住房了!要是你愿意,咱们十一点钟去看莫利奈。”

    卖伞的接口道:“亲爱的皮罗多先生,为了转让房子,我从来没向你开过口;可是你知道,生意人在每样东西上都得想法挣几个钱。”

    花粉商答道:“噢!噢!我没有成千上万的家私啊。我正等着建筑师,还不知道他认为这工程能做不能做呢。他告诉我:‘没决定以前,先得弄清楚两边的楼面是不是一般高低。打通墙壁要莫利奈先生答应,这堵墙是不是两家合的也是问题。’我家里的楼梯要改换方向,楼梯台也得重新做过,两边的屋子才能一样平。开支多得很,我不愿意弄得倾家荡产啊。”

    “噢!先生,”那南方人说,“等到你倾家荡产,太阳要从西边出了。”

    皮罗多摸着下巴颏儿,踮着脚尖,把身子往上挺了两下。

    加隆又道:“而且我只求你收下这些票据,给我贴现……”

    他递给皮罗多一叠票子,共计十六张,总数是五千法郎。

    花粉商一边翻一边说:“全是零碎票子,两个月的,三个月的……”

    卖伞的赔着小心,说道:“只算我六厘利吧。”

    花粉商带着埋怨的口气回答:“难道我放过高利贷不成?”

    “唉,先生,我找过你的老伙计杜·蒂埃,他无论怎样不肯收;大概他是故意的,要看看我肯损失多少。”

    花粉商道:“这些出票人,我都不认识。”

    “卖伞卖手杖的,姓名怪得很,都是跑乡村的小贩。”

    “好吧,我不说照单全收,拣期头近一些的替你想办法吧。”

    “你别叫我为了四个月期的一千法郎票子,再去找那般蚂蟥了[46];一经他们的手,我的赚头都给拿走了。先生,你一齐收下吧。我没有地方好贴现,也没有地方透支;我们做零卖生意的苦就苦在这里。”

    “行,我收下了,等会让赛莱斯丁和你办手续。十一点整,你等着我。——啊,这不是我的建筑师葛兰杜先生么?”花粉商看见头天晚上在特·拉·皮耶第埃先生家约好的青年来了,便拿出生意人的头等应酬工夫,招呼道,“先生,你不像一般有本领的人,倒是准时的。咱们的王上是个大政治家兼大才子,他说准时是帝王的礼貌,我说也是商人的财富。光阴,光阴就是黄金,尤其为你们艺术家。建筑是一切艺术的总汇,我相信这句话。”他指着自己家里的小门,补上一句:“咱们不用打店里走。”

    四年以前,葛兰杜得了美术学校的建筑奖,靠官费在罗马留学了三年。青年艺术家在意大利想的是艺术,在巴黎想的是家业。一个建筑师要成名只有靠政府,只有政府拿得出几百万来盖大房子。从罗马回来的人不是自命为风丹纳就是自命为贝尔西埃[47],所以有点儿野心的都要捧政府:留学时代的进步党一回国就变作保王党,一心想找有势力的人撑腰。得过奖的艺术家有了这种作风,就被老同学们说是投机分子。年青的葛兰杜当时有两种办法:或者替花粉商尽心出力,或者敲他一笔。但对皮罗多还是要敷衍才对,他是副区长,不久又要买进玛特兰纳近边的一半地产。那儿早晚要大兴土木,变成一个热闹的市区。葛兰杜为着将来的利益,只得牺牲眼前的好处。虽然艺术家都瞧不起布尔乔亚,老是拿他们作为说笑挖苦的资料,但皮罗多颠来倒去说出他的计划和主意的当口,葛兰杜却也耐性听着,点头耸脑的表示赞成。花粉商样样说清楚了,年轻的建筑师便替他把计划归纳起来。

    他说:“你楼上有三扇窗临街,另外一扇是靠里边,从楼梯台取光的。如今要在这四个窗洞之外,加上隔壁屋子的两个窗洞;楼梯要改换方向,使靠街的楼面两边一样高低。”

    “我的意思,你全明白了。”花粉商说着,想不到建筑师领会得这样快。

    “根据你的计划,将来楼梯要从顶上取光,把看门的住的小间安排在座子底下。”

    “座子?……”

    “是啊,安放楼梯的座子……”

    “我懂了,先生。”

    “至于你们的住房怎样分配,怎样装修,最好让我全权处理。我要使你们的屋子配得上……”

    “配得上!先生,你这话说得对极了。”

    “你要我多少天完工呢?”

    “二十天。”

    “你打算在人工方面花多少钱?”

    “先要知道这样的改装要多少钱?”

    葛兰杜回答说:“盖一所新房子,建筑师的预算顶多只有一个生丁出入;可是我不知道哄骗一个布尔乔亚……(噢,对不起!先生,我说溜了嘴)我得声明改装和修理是没法估价的。八天以后,我才能开出一个大概的账目。希望你信任我:我替你设计一座漂亮的楼梯,从顶上取光,临街布置一间雅致的穿堂,座子底下……”

    “又是座子!”

    “你别担心,我会腾出地位来做个小小的房间。至于你们的上房,我要花足心思来设计。先生,我是只看艺术不看钱。要出头,不是先要大家替我宣传么?我认为最好不跟那些包工的做手脚,工程要做到价廉物美。”

    皮罗多带着老长辈的口气说道:“存着这样的心,小朋友,你一定成功。”

    葛兰杜接着道:“因此,泥水匠,漆匠,铜匠,木工,木器工,都由你直接交涉。我只管核对账单。我只要两千法郎酬劳,你花这笔钱包你不吃亏。明儿中午,场子就得归我支配,还要请你告诉我工匠的名字。”

    皮罗多说:“约估一下,总数要多少钱呢?”

    葛兰杜说:“一万到一万二,家具不算;我想你也要全部换过吧。请你把家具商的地址给我,我好去跟他商量颜色,把整个屋子都配得高雅大方。”

    “替我管家具的是圣·安东纳街上的勃拉训。”花粉商的口气像贵人一般。

    建筑师掏出一本多半是漂亮妇女送的小册子,把地名记下了。

    “好吧,我完全相信你,先生。可是我先要把隔壁两间屋子的租约过到我自己名下,打通墙壁也要人家答应。”

    建筑师道:“晚上你叫人送个字条来。我夜里就要动手打图样。我们宁可替布尔乔亚当差,不喜欢白忙一阵,替自己工作。现在让我先量量屋子的高低,墙壁的厚薄,门窗的大小……”

    皮罗多道:“咱们到期一定要完工,要不然就不做。”

    建筑师道:“当然。工人可以开夜工,我们有办法叫油漆快干。可是你别上包工的当,价钱要事先问清楚,讲好的条件要写下来。”

    “世界上只有在巴黎才能变出这样的戏法来,”皮罗多做了一个手势,气派活像《天方夜谭》中的人物,“先生,请你赏光来参加我的跳舞会。有才干的人不一定都瞧不起做买卖的,在我的跳舞会上你会碰到第一流的学者伏葛冷先生,他是学士院的会员!还有特·拉·皮耶第埃先生,特·冯丹纳伯爵,商务法庭庭长,商务裁判勒巴先生;还有一些司法界的人,比如高等法院的特·葛朗维伯爵,初审法院的包比诺先生,商务裁判加缪索先生,他的岳父加陶先生……说不定御前侍从长勒农古公爵也会来。我约了些朋友……为了庆祝领土解放……也为了庆祝我……得到荣誉团勋章……”

    葛兰杜做了个古怪的手势。

    “大概……我得到这个勋章和王上的……恩典,是因为我当过商务裁判;共和三年正月十三的事变,我曾经为波旁家在圣·洛克的石阶上打过仗,被拿破仑打伤。这些资历……”

    公斯当斯在赛查丽纳房里换衣服,穿着晨装走出来。她才望了一眼,就把丈夫的谈锋打断了。赛查原来在找一句得体的话,想用谦虚的口吻把他的荣誉告诉人家。

    “喂,咪咪,这一位是特·葛兰杜先生[48],年纪轻轻,极有才干。他是特·拉·皮耶第埃先生介绍的建筑师,来主持咱们这儿的一点小工程的。”

    花粉商说到小字,躲着太太把手指往嘴上一放,向建筑师递了个暗号,建筑师马上懂了。

    “公斯当斯,这位先生要量量屋子的高低大小——你让他量吧。”皮罗多说完,往街上溜了。

    公斯当斯问建筑师:“这工程是不是要花很多钱?”

    “不,太太。约估一下,六千法郎……”

    “约估一下!”皮罗多太太嚷道,“先生,没有讲妥条件,说好价钱,千万不要动工。我知道包工的花样,说六千就是两万,我们可没有力量浪费钱。我恳求你,先生,虽说我丈夫是一家之主,也得让他有时间多想想。”

    “太太,副区长先生限我二十天完工,误了日子,钱就白花了。”

    花粉美人说道:“唉!这里那里,都是花钱!”

    “太太,一心想造大建筑的人来替人装修住家,你想他脸上光彩么?我承担这件小小的工程,无非看着拉·皮耶第埃先生的情分,要是太太怕我……”

    他退了一步,好像预备走了。

    “好吧,好吧,先生。”公斯当斯说着,回进自己卧房,把头倒在赛查丽纳肩上,“啊!孩子,你父亲要把家产败光了。他找来一个建筑师,上嘴唇留着一撇胡子,下巴上留着一撮须,说要造高楼大厦呢!他要把好好的屋子拆掉,替我们盖一所罗浮宫了。赛查胡闹起来,手脚真快。昨天夜里才告诉我计划,今天早上就动手了。”

    “没关系,妈妈,让爸爸去吧,老天爷一向照应他的。”赛查丽纳把母亲拥抱了一下,弹起琴来,有心教建筑师看看花粉商的女儿对艺术也并不外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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