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我素来钦佩你的才德,也尊重你的慈母般的忧虑,不能不向你表示我真诚的敬意。
你的忠实的仆人 大丹士
看了这封信以后两天,夏娃奶水枯了,只得雇一个奶妈。她一向把哥哥当作神道一般,怎想到他糟蹋了大好才华去做坏事;在夏娃眼中,吕西安是陷入泥坑了。内地的冷角落里还有些清白的人家保存旧传统的光辉,这个高尚的姑娘最重诚实,廉耻,以及家庭中培养出来的一切做人之道,绝对不肯妥协。她心上想,原来大卫竟有先见之明。爱情浓厚的夫妻本可以平心静气,无话不谈;夏娃把心中的悲痛,使她雪白的脑门变得灰溜溜的伤心事儿告诉丈夫,丈夫说了许多安慰她的话。夏娃痛苦之极,丰满的乳房长不出奶水,又为了不能尽为娘的责任而发急,大卫眼泪汪汪的瞧着她,一面安她的心,给她希望。
“孩子,你哥哥立身不正是因为幻想太多。诗人渴望荣誉也不足为奇,只是追求快乐太性急了。他好比一只鸟,很天真的受着五光十色的繁华世界的骗,社会指责他的罪过,上帝会饶赦他的!”
可怜的女人嚷道:“可是他把我们害苦了!……”
“现在他害了我们,几个月之前寄回他的第一笔稿费,救了我们!”大卫知道老婆说的是气话,不免过火,不久仍会对吕西安回心转意。“差不多五十年前,迈尔西埃在《巴黎景象》中说过,文学,诗歌,科学,一切脑力活动的产物永远养不活人。吕西安凭着他的诗人气质不相信五个世纪的经验。用墨水灌溉的庄稼,即使能收割,也得在播种以后等上十年十二年;吕西安却把青草当作五谷。不过至少他懂得了人生。他上过一个女人的当,少不得还要受上流社会的骗,相信虚假的友谊。他的经验付的代价太高了,别的也没有什么。咱们的老祖宗说的好:只要子弟回家耳朵不聋,保持清白,也就行了……”
可怜的夏娃叫道:“清白!……吕西安哪一桩行为不是违反道德的?……昧着良心写文章!攻击他最好的朋友!……拿女戏子的钱!……和她同出同进!把我们搜刮得一文不剩!……”
“噢!这不算什么……”
大卫赶紧停住,差点儿泄漏舅子假造本票的秘密;夏娃发觉他有话不说,隐隐然感到不安。
她说:“怎么不算什么?咱们哪儿去张罗三千法郎来还人家?”
大卫说:“第一咱们要跟赛利才续订印刷所的租约。这半年他替戈安得做的活儿分到百分之十五的好处,一共有六百法郎,印零件又挣了五百。”
夏娃说:“这件事给戈安得弟兄知道了,也许不会再订合同,他们要忌惮赛利才,因为他不是东西。”
大卫说:“没关系!再过几天咱们就发财啦!吕西安有了钱一定是个正人君子……”
“噢!大卫,亲爱的朋友,你这是什么话啊!难道吕西安穷了就不能不做坏事吗?你对他的看法和大丹士先生完全一样!软弱的性格不可能出人头地,而吕西安便是软弱的……一个经不起诱惑的天使算什么呢?……”
“唉!他这种人要有特殊的环境,特殊的天地,才能显出他的美。吕西安天生不宜于斗争,我叫他不需要斗争就是了。我马上要成功了,忍不住要把我成功的方法告诉你听。你瞧!”大卫从袋里掏出几张八开大的白纸,好不得意的扬了一扬,放在他女人膝盖上。
06 造纸业一瞥
他要夏娃上手试试样品,夏娃诧异的神气像小孩儿。大卫说:“这样的纸,大葡萄尺寸的[74]造价每令不超过五法郎。”
夏娃说:“这些试验怎么做的?”
大卫说:“用玛利红的一只旧棕筛做的。”
夏娃问:“你还不满意吗?”
“关键不在于制造,而在于纸浆的成本。唉!孩子,不少人走过这条艰难的路,我是最后一批了。早在一七九四年,玛松太太试验用字纸做成白纸,试验是成功了,可是成本浩大!一八〇〇年英国的特·骚斯伯利侯爵,一八〇一年法国的塞更,同时尝试用干草造纸。你手里这几张用的是咱们最普通的芦苇。我还想用荨麻和蓟草来做。要原料便宜,必须找一些出在沼泽区和土壤不好的地方的植物,那就不值钱了。整个秘诀在于怎样用那些草料做成纸浆。现在我的方法还不够简单。尽管事情很难,我有把握使法国的造纸技术和我们的文学同样领先一步,成为我们的专利,像英国人的钢铁,煤炭和家用陶器一样。我要做一个造纸业中的雅卡[75]。”
夏娃站起身子,被大卫的朴实的态度感动了,兴奋之下,张开手臂抱着大卫,把头倒在他的肩膀上。
大卫说:“你这样对我,仿佛我已经成功了。”
夏娃仰起头来望着大卫,漂亮的脸上淌满眼泪,一时竟没法开口。
“我不是拥抱天才,是拥抱一个安慰我的人!”她说,“一颗星掉下去了,一颗星正在升起来。哥哥的堕落使我心酸,你却给我看到丈夫的伟大……是的,将来你一定和葛朗陶日,罗凡,梵·劳贝,替我们培养茜草的波斯人[76],还有你和我提到的那些人一样伟大,他们改良一种工业,做了有益人类而并不显赫的事,至今默默无闻。”
鲍尼法斯·戈安得和赛利才在桑树广场上来回走着,望见窗纱上映着夫妇俩的影子,说道:“这个时候他们在干什么?……”赛利才负责监视老东家的行动,长子戈安得每天半夜里都要来跟赛利才谈一谈。
赛利才道:“大概他拿白天做的纸给女人看。”
纸厂老板问:“用的是什么原料呢?”
赛利才回答:“猜不出来。我在屋顶上开了一个窟窿,昨天夜里爬上去,看见傻瓜用铜盆煮纸浆,堆在一边的原料,看来看去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只能说像苎麻一类……”
鲍尼法斯声音很婉转的对他的奸细说:“到此为止吧,再进一步就不老实了!……赛夏太太快要叫你续订印刷所的合同,你回答她想自己开店,愿意出半价买下她的执照跟机器,要是她答应了,马上通知我。不管怎么样,你得尽量拖日子……他们没有钱了。”
赛利才道:“一个子儿都没有了。”
长子戈安得应声说了句:“一个子儿都没有了。”心上想:“这一下可逃不出我手掌啦。”
梅蒂维埃字号除了经营纸张以外,戈安得弟兄的铺子除了造纸和印刷以外,都兼做放款而不领执照。在巴黎领一张银钱业的执照要花五百法郎,税务机关还没想出办法来控制商业,逼那些私做银钱生意的人领执照。戈安得弟兄和梅蒂维埃,虽然用交易所的行话来说,是地下银行家,在巴黎,波尔多,安古兰末的市面上,每季也有几十万往来。那天晚上,吕西安伪造的三千法郎票据正好从巴黎转到戈安得弟兄手里,鲍尼法斯立刻利用这笔债务,想出一条毒计来害那个耐性而可怜的发明家,但看下文就知道。
07 介绍一般的内地诉讼代理人,尤其是柏蒂-格劳
下一天早上七点,鲍尼法斯沿着他纸厂的引水道踱来踱去;纸厂规模很大,水声使人听不见说话的声音。他等着一个二十九岁的诉讼代理人,六星期前才在安古兰末的初级法院登记,名叫比哀·柏蒂-格劳。
年轻的代理人被有钱的厂商约去谈话,当然不敢失约。长子戈安得同他打了招呼,问道:
“你在安古兰末念中学可是和大卫·赛夏同一个时期?”
“是的,先生。”柏蒂-格劳说着,凑着长子戈安得调整步伐。
“近来有来往吗?”
“他回来之后,我们至多碰上两回。这也是必然的,平时我不在事务所就在法院;星期天和节日又得用功,想法进修,我是样样要靠自己的……”
长子戈安得点点头。
“我们见了面,大卫问起我的情形。我说我在博济哀念完法律,在奥利凡先生手下当首席帮办,希望有一天能盘进他的事务所……我跟吕西安·夏同比较熟,现在他改称吕庞泼莱,勾上了特·巴日东太太,变了大诗人,跟大卫·赛夏是郎舅。”
戈安得道:“你何妨去看看大卫,说你当了诉讼代理人,有事的话可以替他出力。”
年轻的代理人回答:“那使不得。”
“他从来没打过官司,没有相熟的代理人,为什么使不得?”长子戈安得回答,他借着绿眼镜做隐蔽,打量柏蒂-格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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