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喜剧精选集-幻灭·下(23)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七月三日安谷兰末商务法庭传讯大卫,大卫没有出席;八日宣判。十日,杜布隆送达催付命令,十二日准备查封财产;柏蒂-格劳提出抗告,要求法院在十五天内传梅蒂维埃重审。梅蒂维埃认为时期太长,第二天进了状子,请求提早审理;十九日宣判,大卫的抗告驳回。二十一日送出判决书,宣告二十二日发催付命令,二十三日发人身羁押状,二十四日立查封笔录。这一阵雷厉风行的措施被柏蒂-格劳挡住了,他向高等法院上诉,七月十五日再递一张状子,把梅蒂维埃带往博济哀。

    柏蒂-格劳心上想:“到了这一步,总得拖些时候。”

    他转托一个在博济哀高等法院登记的诉讼代理人,把主意交代清楚;风暴便移到博济哀去了。接着柏蒂-格劳以双重代理人的身份,代表赛夏太太申请法院克日传讯大卫,要求析产。用司法界的行话来说,柏蒂-格劳急如星火的下手,七月二十八日弄到准予析产的判决,通知了有关方面,在《夏朗德邮报》上登了公告。八月一日,公证人替赛夏太太算清在夫妇共有财产中优先部分的账目,确定赛夏太太是丈夫的债权人,大卫在婚书上写明给妻子的一万法郎赠予,决定以印刷所和家里的动产抵充。

    柏蒂-格劳保住夫妻俩的财产,同时在博济哀的上诉也得胜了。他认为在巴黎控告吕西安·特·吕庞泼莱的讼费,塞纳州初级法院既已判令梅蒂维埃负担,大卫当然没有承担的义务。高等法院承认这个主张有理,一方面维持安古兰末商务法庭的原判,责令大卫偿付债款,一方面剔除六百法郎的巴黎讼费归梅蒂维埃负责;此外鉴于迫使大卫上诉的事故,裁定上诉费用由两造分摊。八月十七日,判决书送达大卫,十八日送达催付命令,责令偿付本息及一应费用;二十日立查封笔录。于是柏蒂-格劳以赛夏太太的名义出来干涉,声明夫妇财产已经正式分开,家具属于妻子所有。此外,柏蒂-格劳经过一番部署,又做了赛夏老头的代理人。

    原来葡萄园主在媳妇下乡以后第二天,赶往安古兰末找他的代理人卡乡,说儿子与人涉讼,损害他的房租,要代理人保护他的权益。

    卡乡回答:“我不能一边控告儿子,一边接受父亲的委托。你还是去请教柏蒂-格劳吧,他很能干,替你办起事来也许比我更得力……”

    卡乡在法院里对柏蒂-格劳说:“我把赛夏老头介绍给你了,别忘了礼尚往来……”

    不论巴黎内地,诉讼代理人都有这一类互相帮忙的事。

    赛夏老头委托柏蒂-格劳做代表以后的下一天,长子戈安得去看他的同党,说道:“你得想法叫赛夏老头吃些亏!他这种人只要为儿子损失了一千法郎,就一辈子恨死儿子;儿子在遗产项下预支了这笔钱,老人即使要软心肠也软不下来了……”

    柏蒂-格劳对他的新主顾说:“你还是回去照料你的葡萄园,你儿子心境不好,别再盘剥他,在他家吃饭了。必要的时候我会通知你进城的。”

    于是柏蒂-格劳代老赛夏出来主张,印刷机和墙壁相连,明明是房屋的定着物[91],以用途而论,那所屋子从路易十四时代起便是印刷工场。梅蒂维埃在巴黎查封吕西安的家具,家具变了高拉莉的;在安古兰末查封大卫的家具,家具又是妻子和父亲的(关于这一点,代理人在庭上说了不少俏皮话);卡乡代表梅蒂维埃表示愤慨,要求传父子二人一齐到庭,驳斥他们的主张。他说:“我们要揭穿这些人的骗局,他们居心不良,一味耍无赖,利用法律上最正当最明确的条文做抵抗的武器,不肯偿付三千法郎!……三千法郎是哪儿来的?……从可怜的梅蒂维埃银箱里拿的。他们还胆敢说贴现人的坏话……请问还成何世界!……请问是不是要鼓励大家抢劫?……这种目无法律,败坏人心的要求,庭上绝不能允许!……”安古兰末法院被卡乡精彩的辩诉打动了,经过两造辩论以后,判决只有家具的产权属于赛夏太太,赛夏老人的要求遭到驳斥,四百三十四法郎六十五生丁的讼费由他负担。

    好些诉讼代理人笑着说:“这是赛夏老头活该,他想来捞一把,偏偏要他惠钞!……”

    判决书八月二十六日送达,以便二十八日查封印刷所的机器及其附属物。封条贴上了!……法院根据原告请求,裁定就地拍卖。报上登出拍卖的广告。杜布隆很得意,以为九月二日就能办查封物品的复核手续,接下来就拍卖。按照判决和执行命令,那时大卫欠梅蒂维埃五千二百七十五法郎二十五生丁,利息在外;欠柏蒂-格劳垫付讼费一千二百法郎,再加公费;柏蒂-格劳好比卖足气力而完全信任顾客的马夫,公费的数目让大卫自己斟酌。赛夏太太大约欠柏蒂-格劳三百五十法郎,公费在外。赛夏老头欠四百三十四法郎六十五生丁讼费,柏蒂-格劳还要他三百法郎公费。三个人总共欠到上万法郎。

    以上的材料不无用处,除了外国人可以明白在法国打官司的内幕之外,立法的人也应当知道,假定他有时间看书的话,诉讼程序能被人滥用到什么程度。我们不是应当赶快订一条法律,规定在某种情形之下,诉讼代理人不得使讼费超过诉讼的目的吗?为了一分一厘的土地,和价值上百万的产业办同样的手续,岂非笑话?这一段枯燥的叙述说明了诉讼的各个阶段,让大家懂得手续,司法,讼费三个名词的重要,这是绝大多数的法国人万万想不到的。司法界所谓叫一个人的局势恶化,就是这么回事。印刷所的五千斤铅字,照铸铁的价钱值两千法郎。三架印刷车值六百法郎。其余的东西只好当废铁和旧木料卖。两夫妻的家具至多卖到一千。大卫·赛夏的家私一共值四千左右,卡乡和柏蒂-格劳要他花到七千法郎讼费,而将来两个代理人还有别的油水可捞,看下文就知道。当然,法国从南到北办案子的人,对柏蒂-格劳没有一个不敬重不佩服;可是有良心的人对于高布和玛利红不能不洒一滴同情之泪。

    在那场战斗中,高布只要大卫不使唤他,老是坐在走道门口一张椅子上当看家狗。法院派人送公事来,除了柏蒂-格劳的帮办在场监视之外,都归高布收下。拍卖印刷机和生财的广告一贴出来,高布马上撕掉,还去扯下街上的广告,嘴里嚷着:混账东西!……欺侮这样一个好人!……还说是大公无私的法律!玛利红白天替一家造纸厂掌车,挣十个铜子做家里的日常用度。夏同太太不哼一声,重新去熬夜,干那劳累的看护工作,每星期把工资交给女儿。她已经托人念了两回九日经,觉得上帝对她的祷告听而不闻,对她点的蜡烛视而不见,好生纳闷。

    13 控诉的高潮

    九月二日,夏娃收到吕西安一封信。吕西安自从报告妹夫签了三张本票,被大卫把信藏起,不让老婆知道以后,不曾和家里通过消息。

    可怜的妹妹拿着倒霉的信不敢就拆,私下想:“这是他出门到现在写给我的第三封信。”

    她为了节省,奶妈已经歇掉,那时正在用奶瓶喂孩子;她叫起大卫一同看信,发明家隔天通宵造纸,天亮才睡觉。夫妻俩看过信以后的感触,我们不难想象。

    亲爱的妹妹:

    两天以前,清晨五时,我眼看一个最好的好人儿断气。世界上只有这女子能像你,像母亲,像大卫那样爱我;除了毫无私心的感情之外,她还给了我母亲和妹妹不能给我的幸福:爱情的幸福!可怜的高拉莉为我牺牲了一切,也许是为我死的!我可一文不名,没有力量把她埋葬……她在世的时候使我生活得到安慰;她的死只有你们能安慰我,亲爱的天使们!我相信这纯洁的姑娘必定得到上帝的宽恕,她临死之前忏悔过了。唉!巴黎!……告诉你,夏娃,法国所有的光荣和耻辱都集中在巴黎,我多少幻想在此破灭了!如今要去募化一点儿钱把这个天使的遗体还给圣洁的土地,恐怕我还有更多的幻想要破灭!

    你的遭难的哥哥 吕西安

    我的轻率的行动使你受累不浅,经过情形你终有一天会知道,会原谅我的。你放心:一个为着我受过剧烈刺激的商人,好心的加缪索先生,看见我和高拉莉为难之极,答应料理这件事。

    “信纸上眼泪还没干呢!”夏娃望着大卫说;大卫看了她同情的神气,也流露出他从前对吕西安的好感。

    他说:“可怜的孩子,既然那女的那么爱他,他一定伤心得不得了。”大卫自己可是一个幸福的丈夫。

    听着痛苦的呼号,丈夫同妻子都忘了自身的痛苦。那时玛利红奔进来说道:“太太,他们来了!……他们!……”

    “谁?”

    “杜布隆和他手下的人,该死的!高布正在跟他们打架,他们要来拍卖……”

    柏蒂-格劳在卧室外面的屋子里大声嚷道:“不会,不会,拍卖不成的,你们放心!我才送出上诉的状子。这回的判决指责我们居心不良,我们不能接受。我不预备在这儿辩诉。为了替你们争取时间,我特意让卡乡信口开河,我有把握在博济哀再打一次胜仗……”

    “这胜仗要花多少钱呢?”赛夏太太问。

    “赢了,你们给我一笔公费;输了,你们花一千法郎。”

    可怜的夏娃叫道:“我的天哪!挽回不是比不挽回更糟吗?……”

    像夏娃这样的老实人也被官司的炮火照亮了眼睛。柏蒂-格劳听着这话,同时觉得夏娃美不可言,怔住了。

    赛夏老头接到柏蒂-格劳通知,刚好赶到。老人在儿子媳妇的卧房中出现,孩子在摇篮里对着家庭的不幸微笑,可以说这一幕的角色到齐了。

    年轻的代理人说:“赛夏爸爸,你出头告了一状,欠我七百法郎;这笔钱你将来和房租加在一起,向你儿子去要吧。”

    柏蒂-格劳的神情口吻挖苦得厉害,种葡萄的老人也领会到了。

    夏娃离开摇篮,过去拥抱老人,说道:“你要肯替儿子作保,倒花不了这许多……”

    高布和杜布隆的助手争吵,惊动了街坊;大卫看见屋前挤满着人,好不难受,只是向父亲伸出手去,没有向他问好。

    老人问柏蒂-格劳:“怎么我会欠你七百法郎?”

    “第一,我替你当了差。既然是为你的房租,你和你的债务人应当对我负连带责任。你儿子要不付这笔费用,就归你付……这还是小事,再过几小时,人家要送大卫进监狱了,你是不是让他去呢?”

    “他欠多少?”

    “五六千法郎,欠你和欠他老婆的不算在内。”

    蓝白两色的卧房中间,一个美丽的女人在摇篮旁边掉眼泪,大卫痛苦不堪,再加上一个说不定是来诱老人上钩的代理人;老头儿望着这个动人的场面大起疑心,只道他们想挑动他做爷的感情,敲他一笔钱。他走过去瞧着孩子抚弄,孩子向他伸着小手。家里把小孩儿当作英国贵族的儿子一样照顾,给他戴着一顶绒布里子的绣花帽子。

    老祖父说:“嗳,让大卫自个儿去对付吧。我只关切这个孩子,——他妈妈不会不赞成。大卫本领大得很,自有办法还债的。”

    代理人含讥带讽的说道:“你的心思,我来替你痛痛快快说了吧。赛夏爸爸,你嫉妒你的儿子。说老实话,大卫今天的局面是你造成的,你的印刷所卖了他三倍的价钱,你要他付这笔高利贷式的款子,把他弄穷了。是的,你别摇头,你印刷所里真正值钱的东西是卖给戈安得弟兄的那份报纸,卖来的钱统统进了你的腰包……你恨你儿子,不但因为你剥削了他,还因为你给他受了教育,比你高了一等。你假装疼孙子,遮盖你对儿子媳妇的冷酷,原因是儿子媳妇此刻就要花你的钱,而你对孙子的感情要等你身后才兑现。你喜欢这小家伙,表示你在骨肉中间也有喜欢的人,免得人家说你硬心肠。赛夏爸爸,你骨子里就是这么一个想法……”

    “难道你要我听这些话才叫我来的吗?”老人说着,把代理人,媳妇,儿子,一个个瞧过来。

    夏娃对柏蒂-格劳说:“先生,你认为我们非倾家荡产不可吗?我丈夫从来没抱怨过父亲……”种葡萄的很狡猾的瞧着媳妇,媳妇发觉老人起了疑心,便对老人说:“大卫不知和我说过多少回,说你爱他另有一种方式。”

    柏蒂-格劳按照长子戈安得的意思,挑拨父子的感情,不让老人帮助大卫过关。

    上一天长子戈安得对柏蒂-格劳说:“等咱们把大卫关进监狱那一天,我介绍你去见特·塞农希太太。”

    对丈夫的感情使赛夏太太特别机灵,上回她看出赛利才变心,这时又猜到柏蒂-格劳对赛夏老人的反感是假装的。大卫很诧异,不懂柏蒂-格劳对他父亲和他的业务怎么会看得这样清楚。忠厚的印刷商既不知道他的辩护人和戈安得弟兄有勾结,也不知道戈安得弟兄躲在梅蒂维埃背后。当时大卫的沉默在种葡萄老人的眼中便是一种侮辱。代理人趁他主顾发怔的当口脱身了。

    “再见,亲爱的大卫,我通知过你了:羁押的命令不因上诉而失效,债权人目前只有这条路可走,他们非走不可。你快快溜吧!……再不然,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去找戈安得弟兄谈谈倒是个办法,他们有的是资金,你的发明要是已经成功,符合你的期望,不妨同他们合作;他们很好说话……”

    “什么发明?”赛夏老头问。

    代理人道:“你只道你儿子是傻瓜,放弃了印刷所,什么念头都不转吗?他说他有办法用三法郎成本,造出现在卖十法郎一令的纸……”

    赛夏老头叫道:“又来哄我了!你们像集市上的骗子,都是串通的。大卫要有这个秘诀,还要我帮忙吗?他早已变了财主了。小朋友们,再会。”

    老人说完走下楼梯。

    “你想法躲起来吧。”柏蒂-格劳和大卫说着,急急忙忙去追老赛夏,再要逼他一下。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