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羽只觉自己浑身上下,都被风华雪看了个精光,不禁有些脸色发红。
过不得多久,风华雪自远处飞回。
她宽大的衣袖下,卷着一团方圆数尺的云雾,里面裹着一个长得和陆羽一模一样的桃人。
见此景象,陆羽心中暗骂:“不愧是魔女,干这种事的时候,居然神态自若!显然她已经习以为常,早就是见惯不惯了。”
“坐下!打坐!”
风华雪语气冰冷,面无表情,她说话之时,袖子下的桃人已经落到了陆羽身边。
桃人落地,周身云雾散去。
陆羽站着不动,抬手指向身边的桃人。
风华雪冷冷道:“你又有何事?”
陆羽眼中神采奕奕,剑眉一扬,道:“如今,师姐你看也看了,摸也摸了……我堂堂楚王世子,冰清玉洁,如今被师姐坏了名节,师姐总该给我个交代吧?”
风华雪眼神一沉,也不说话,手掌一翻,掌中已端着一只白玉瓶子。
寥寥青烟,自瓶口飞出,弥散至整片桃林。
这青烟飘到哪里,哪里的雾气就立刻消散得干干净净。
躺在林中的无数桃人,被青烟一沾,身上立时飘起了丝丝缕缕青色气息,融入了青烟当中。
当桃人身上的青气散尽之后,桃人急速腐烂,五官满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溃烂,最终只剩下一颗桃胡。
不一刻间,桃林里这些被风华雪以草木植人之法,弄出来的无数桃人,只剩下陆羽和风华雪身旁那个,依旧完好无损,其他的桃人已全数腐烂。
整个场面,极度恐怖。
哪怕陆羽这几天以来,已经见过了不少骇人心魂的场面,这时候也觉得背后直冒凉气。
他原本有些发红的脸色,一下子就变白了。
忽而,陆羽又觉得浑身有些发痒,好似有什么东西,要从身体里钻出来。
“师姐……这是?”
陆羽问了一句,突然又想起风华雪先前让他坐下来打坐,便再不犹豫,噗通一声坐在地上。
风华雪冷冷盯着陆羽,抬起纤纤素手,对着陆羽隔空一抓。
陆羽只觉得整个人都飘了起来,浑身凉飕飕。
他低头一瞧,却看到了盘膝坐在地上的自己,竟也像那些躺着的桃人一样,身躯干瘪溃烂,最终化作了一个桃核。
至于原本穿在他身上的衣服,则变成了两片枯黄的桃叶,盖在桃核上。
这种亲眼看着自己腐烂的感觉,比看着周围那些桃人腐烂之时,要强烈了不知多少倍!
陆羽愣了半晌。
良久之后,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盘膝坐在离地三尺之处,足不落地。
继而,陆羽又感觉身躯轻飘飘没有半点重量,似乎一团轻烟,他揣测着自己是不是变成了鬼,问道:“师姐,我这是怎么了?”
风华雪扫视陆羽一眼,没有回答,只冷冷说道:“我传你一段法诀,你若能在半日之内学会,就能在你旁边的桃人身上还魂,再做七天桃人。”
陆羽更是惴惴不安,问道:“我要是学不会呢?”
风华雪如空谷幽兰,语气清冷,道:“魂飞魄散。”
陆羽摇摇头,叹息一声,道:“看来,我要是学不会,那就死定了。正所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有句话,现在我一定要说。”
风华雪微微皱眉,用玉瓶将周围青气收得干干净净,惜字如金道:“讲!”
陆羽抬起头,看着被茂密枝叶与雾气遮住的天宇,眉宇间颇有几分诀别之态,道:“我若死了倒好,一了百了。我若不死,以后一定要娶你为妻。”
铮!
剑鸣乍响。
风华雪已持剑在手,指着陆羽。
陆羽对着剑锋伸了伸脖子,道:“就算你现在就杀了我,这些话我还是要讲!人活一口气,佛争一炷香!我要是连在喜欢的人面前表白的勇气都没有,还算什么男人?”
风华雪冷冷说道:“连命都保不住,竟然还在想这些,真是不知所谓!”
陆羽摇摇头,眼神越发的炽热,道:“我要是学会了你的法诀,不就又能活了么?”
风华雪道:“区区一个桃人,也配谈婚论嫁?”
陆羽很不服气,道:“桃人怎么了?桃人就不能有梦想?桃人尚且和‘人’字沾边,就算我只是一颗桃子,我也一定要娶你!”
铮!
剑鸣再响。
陆羽闭上了眼睛,暗想道:“坏了!这回失策了!她虽然受过我父王的恩惠,答应让我多活一阵子。可归根到底,她终究是一个蛇蝎心肠的魔女,如今又被我惹恼了,她定是要一剑杀了我。”
不过,剑鸣响起之后,那暗红色飞剑却迟迟没有斩来。
陆羽缓缓睁开眼,只见风华雪正在施展御剑之术,隔空御剑。
暗红飞剑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臂握住,如毛笔一样,在地面写下一行行字迹。
此剑极其锐利,剑锋切裂地面之时,似刀切豆腐,没发出半点声音。
陆羽打量着地面字迹,第一行就见“幽青舍身法”五字,想必这是这法门的名字。其后,则写有“……内炼三魂,胎光安宁,神宝玉室,与我俱生,不得妄动。肉身皮囊,如屋如舍,弃之不惜,夺之不难……”等等字样。
这是一篇抛弃原本的身躯,将魂魄灌入其他身躯的法术。
这法术将身体当做房屋宿舍,可以肆意乔迁、搬家。
此举美其名曰,叫做“夺舍”……
陆羽暗暗揣摩着“幽青舍身法”,心中却又浮想联翩。
“这魔女现在连话都不愿意跟我说,显然是生气了。不过,她应该暂时还不想杀我,否则也不会写下这篇法诀。”
“这魔女早已说过,再提婚嫁之事,就会杀了我,现在却言而无信,没有一剑斩了我……也许是我的花言巧语起了作用,也许是她本就善念尚存。”
“不管这魔女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都要竭尽全力与她斗智斗勇,活命要紧!”
陆羽一会儿一个念头,心念如潮。
风华雪写完法诀,收了飞剑,又摘下两片桃叶,将叶子变成衣袍丢在地上。
陆羽拱手致谢,道:“多谢师姐赐法。”
风华雪衣袖一甩,丢下一卷书,继而腾空飞走,消失在云雾深处,身形杳如白鹤。
陆羽想去捡书,却动弹不得。
他只得根据地上那篇“幽青舍身法”,尝试着修炼了一番。
修炼此法的第一步,是要采集夜间阴气,用以滋养魂魄。
这个过程,倒也不难。
陆羽根据法诀修炼了二三个时辰,已觉得身上凉飕飕的感觉变弱了不少。
“莫非,这幽青舍身法我已经修炼成功了?”
陆羽心中一喜,再接再厉,继续修行。
等到天黑之时,他已能在空中缓缓飘动,来到了书卷旁边,伸手拿书。
可是,陆羽的手掌却像幻影一样,从书上直接穿了过去。
“也许,我真的已经变成了鬼!”
陆羽喟叹不已。
此情此景之下,陆羽心里那一丝喜悦,已经消散殆尽。
他又想道:“反正都变成了鬼,不如就这么飘下山去,远走高飞算了。这魔窟实在太危险,与其留在这里找机会重新变成人,还不如一走了之!也许我变成鬼之后,这阵就困不住我了。”
可是,陆羽刚飘出不远,就被阵法挡住。
“魔女就是魔女,果真心狠手辣!哪怕我变成了鬼,也不肯放过我!”
陆羽心中暗骂,只得继续修炼一阵,等到一个时辰之后,将“幽青舍身法”修炼至可以夺舍的的层次,这才一头钻进了那个被风华雪留下的桃人体内。
桃人身躯轻轻一颤,睁开眼睛。
“这种感觉,就像是大梦初醒一样。”
陆羽摇摇头,在身上捏捏揉揉,再穿好衣服,捡起那卷书,细细阅览。
书名《鬼修要略》。
“这书中记载,魂魄离体,七日之内,魂魄中阳气尚存,名作孤魂。七日之后,魂魄阳气散尽,才变成野鬼。孤魂野鬼,也可以修炼,都叫做鬼修。那些个阴司鬼差,牛头马面,城隍判官,归根到底都是鬼修。所以鬼修之法,又叫做神道法门。”
“鬼修就算修炼有成,归根到底也还一只鬼。既然连活人都算不上,又哪里能真正的逍遥快活?还好夺舍之后,又能变成桃人,保住阳气不散,不用做孤魂野鬼。”
“刚刚风华雪施展草木植人之法,帮我做了一个桃人身体,又教我法术之事,陶瑶肯定全都看在了眼里。”
陆羽盘算了一会儿,心中渐渐浮现出一个念头:“今天是我和她约定的最后一天,不妨唤她出来,再探探她的底细。陶瑶觉得我今天必死无疑,到头来只能答应和她合作。可风华雪却改变了主意,愿意救我四回,让我多了二十八天的寿命。也不知陶瑶对于此事,是何想法……”
山高雾大。
夜色寒凉。
“你在吗?”
陆羽收起书卷,朝林中唤了一声。
清风自前方树上吹出。
风卷浓雾,聚成人形,再慢慢的变成了一个道姑。
今夜,这陶瑶依旧穿着粉白的长裙,薄纱罩面,艳若桃李。
“世子终于想起我了?”
陶瑶深深的看了陆羽一眼,眸如秋波,含着似有若无的幽怨,道:“我还以为,世子得了风华雪传授的法术,暂且性命无忧之后,就一心只想着去俘获风华雪的芳心,再让她助你脱离这场大劫,却把我给忘了呢。”
“大丈夫一言九鼎!”
陆羽左手负于身后,右手持书搁在身前,气宇轩啊,说话的语气也温润如玉,道:“我说过今天会给你答复,就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陶瑶轻轻吟哦一声,道:“世子请说。”
陆羽将早已想好的话说了出来,道:“诛杀无忌真人之事,九死一生!此事事关重大,我暂时还没考虑清楚。容我继续考虑一段时间之后,再给你答复。”
陶瑶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道:“不知世子还要考虑多久?”
陆羽持着书卷,在掌中敲了敲,沉吟道:“二十八天。”
“哼!世子当真以为,那风华雪救得了你?你若不肯和我合作,一月之后,你必死无疑!就算那风华雪和你山盟海誓,她对你真心真意,最多也只能再让你活一个月。比起你那二十八天的寿命期限,仅仅多了两天!”
陶瑶神态乍变,冷然说道:“难道世子认为,无忌真人把你们抓到青牛宫变成桃人,是因为闲得无聊,才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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