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羽记得虚静山。

    当初在大周皇都，太子赵固曾邀请陆羽前往东宫赴宴，当时那太子太傅虚静山，就坐在太子身边作陪。

    在酒宴当中，虚静山高谈阔论，言辞雄辩。

    此人腹中似有百万计谋，城府深不可测。不论是天文地理，还是兵法韬略，抑或是治国方策，皆是无一不精。

    那时陆羽就觉得，这虚静山满腹经纶，有王佐之才。太子继位以后，此人必定会官居极品，执宰朝堂。

    陆羽念想着虚静山之事，摇头婉拒，道：“虚大人是朝中高官，我若去拜访他，怕是有些不合适。”

    “……虚大人金榜题名状元那一年，贫道的祖父正好是主考官，算是虚大人的座师。如此算来，虚大人是我祖父的门生，是贫道的世叔，不是外人。我林家招待虚大人的酒宴，也只是家宴。”

    双木道长不以为意，道：“陆兄是贫道的至交好友，随贫道一起拜访世叔，有何不可？”

    “既如此，那就劳烦道长了。”

    陆羽不好拒绝，只得抱拳致谢，心中则想道：“双木道长你确实是一番好意，可那太子太傅虚静山，我却万万不能见他。”

    双木道长侃侃而谈，道：“陆兄若是喜欢四处游玩，切记千万不要去碧海。不过，我倒有一个好去处。”

    陆羽心中思忖着该如何对付虚静山，随口道：“道长请说。”

    双木道长微微一笑，道：“每月初一，就是蒹葭山扶摇子前辈，开坛讲道的日子。蒹葭山景色秀美，奇峰迭起，实乃人间难得的美景，陆兄不妨与我一同前往。”

    陆羽婉言谢绝，道：“此乃道门盛事，我作为一个读书人，去了只怕不合适。”

    双木道长摇头道：“扶摇子前辈本是仙门高手，他在碧海郡内，极有名望，每逢他开坛讲法，不仅我这样的修行中人会去，郡中的才子佳人，也是趋之若鹜。”

    对于扶摇子这样的仙门高手，陆羽本就很感兴趣，想结识一番。

    可他如今是书生身份，表面上却不能显露半分意动之色，只是假装盛情难却，点了点算是答应了此事。

    双木道长拱手作别，转身离去。

    陆羽将他送出院外。

    双木道长在门口停了一停，拱手道：“陆兄孤身一人，没有车马，怕是出行不便。不如，十来天后，贫道再登门拜访，接陆兄去我家。你先随我去见一见虚大人，随后一同前往蒹葭山，听扶摇子前辈开坛讲道。”

    陆羽拱手回礼，洒脱一笑，道：“道长可不要把令妹也带来了。”

    双木道长愣了愣神，略显尴尬，道：“陆兄才学过人，舍妹能和陆兄成为红颜知己，也是一件喜事。”

    这道士，竟然还不死心。

    陆羽摇摇头，目送双木道长离去，再回到书房。

    他关了门窗后，风华雪已从蝉化珠里飞出，显出了身形，问道：“世子何不答应他？”

    陆羽摇摇头，道：“我已有婚约，怎能背信弃义？”

    风华雪淡然问道：“世子在楚国和人订了亲？”

    陆羽目光炽烈，直勾勾盯着风华雪，笑而不答。

    风华雪也不说话，眼神却很复杂，似是在揣测陆羽心中所想。

    良久之后，陆羽还是不回答，只一个劲的盯着风华雪看。

    风华雪被他看得坐立不安，突然间抬起手，指尖阴气汇聚，化作一道剑锋，指着陆羽的咽喉，道：“说！不说我便杀了你！”

    陆羽浑然不惧，眼中泛着邪异的光彩，道：“娘子何必明知故问？”

    风华雪眼神一颤，散去了剑锋，转身背对着陆羽。

    良久之后。

    风华雪回过头来，眼中似有烟波流转，看着陆羽，道：“如果那道士再提婚事，世子不妨答应他。”

    陆羽问道：“师姐何出此言？”

    风华雪听到师姐二字，语气越发的清幽，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陆羽嘴角勾起一道很好看的弧线，笑得颇为邪魅，道：“我还以为，师姐是一心替我着想，让我娶那林家小姐做小妾呢。”

    风华雪摇摇头，道：“双木道长看似性格豁达，实则未必表里如一。”

    陆羽赞叹道：“师姐久居青牛宫，极少涉足尘世，竟也如此目光如炬，真是冰雪聪明啊！”

    风华雪道：“十余年来，死在我手中之人，数以千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临死前必会本性暴露。我见惯了世人百态，自然就懂得了人心叵测。”

    陆羽微笑道：“师姐如此聪慧，让我觉得很是欣慰啊！”

    风华雪避而不答，话锋一转，道：“世子得了朱雀涅盘经，只需觅地静修，终有一日会修炼有成，又何必与双木道长纠缠？他对你图谋不轨，用神道鬼法暗害你，死不足惜。你本可以用符剑斩了他，为何要以德报怨，与他为友？”

    陆羽摇摇头，语气越发的温和，道：“世间虽大，远离尘世之地却不多。无论走到哪儿，都难以做到与世隔绝。诸如那武三娘，深藏在瓦伏山，闭门不出，最终还是招惹了祸患，被无忌老魔拘了魂魄。所以，与其避世修行，还不如留在尘世间。”

    风华雪微微蹙眉。

    显然，陆羽这些话并未说服她。

    陆羽又说道：“人生在世，会慢慢成长。我去大周神都参加太子婚礼，才知道我这楚王世子的身份，算不得天之骄子。回楚国的路上，我被武三娘绑架，屡次逃跑都被她抓回山寨的时候，我就明白了，有时候无论再怎么努力，有些事情终究还是无能力。后来，在青牛宫，我只有七天性命，死期就在眼前，我又懂得一个道理，有些事情可能会无能为力，但还是要尽力争取。逃出青牛宫之后，我又觉得，人不能总想着避重就轻，应该迎难而上，勇往直前。”

    风华雪冷冷问道：“世子觉得，这些话和双木道人有何关？”

    陆羽道：“对我而言，双木道人只是我人生中的一个过客而已，此人何足道哉？”

    风华雪蹙眉不语。

    陆羽走上前去，把风华雪虚影一样的纤纤素手握在掌中，道：“师姐虽然传了我修行之法，可这些法诀，都是源自于无忌老魔，算不得高深奥妙。我虽有朱雀涅盘经，却只有性命交修之法，缺少了诸般法术无忌老魔失去了半卷朱雀涅盘经，肯定对我们恨之入骨。我们若不学一些高深玄妙的法术，如何斗得过老魔？我若不修炼有成，如何能和师姐做一对神仙眷侣？”

    风华雪没有挣脱陆羽的手掌，语气也变得柔和了些，道：“世子有何打算？”

    陆羽沉吟道：“我刚到青牛宫之时，师姐就说过，修仙问道，‘财、侣、法、地’四字缺一不可。这段时日，我仔细想过，名门大派财力雄厚，门人弟子众多，道统法诀周全，又有灵山道场。一旦拜入了名门大派，这四字之事，迎刃而解。”

    风华雪问道：“如何拜师？”

    陆羽邪邪一笑，道：“世人四处寻仙，都说仙缘难求。殊不知，仙门高手也在寻觅合适的门人弟子。我只要处处表现得符合仙门高手收徒的要求，一旦遇到了想要收徒之人，那就相当于，干柴遇到烈火，一发不可收拾啊！”

    风华雪听得“干柴烈火”四字，眼神一颤，挣脱陆羽的手中，飘到书桌对面，冷冷问道：“世子觉得，仙门高手收徒，有何要求？”

    陆羽沉吟道：“无外乎两点，一则是资质不凡，二则是心性上佳。若对方是正道高手，应该还会有第三个要求，那就是考察品行。”

    “我能学会朱雀涅盘经，就意味着我就算不是资质高超的天才，至少也有修仙问道的天赋。数月以来，我几经生死，也算见过大风大浪，事到如今，我的心性肯定不会比别人差。至于品行……”

    陆羽笑得越发的邪魅，道：“我虽然算不上是一个大善人，但我可以假装成品德纯良的大好人呀。”

    风华雪蹙眉道：“如果对方不是名门正派之人呢？”

    陆羽摇摇头，直接搂住风华雪，不由她分说，对嘴就亲。

    风华雪一时间愣住了。

    直到陆羽将阳气度入风华雪口中之后，她才反应了过来，飘然飞远，心中又羞又怒，却听得陆羽说道：“师姐，我这样像不像邪魔外道的弟子？”

    “无耻！”

    风华雪冷冷的扫了陆羽一眼，闪身飞进了蝉化珠。

    陆羽将宝珠放在怀里，贴身收好，又道：“师姐你不必担心我会被双木道长欺骗利用。如果双木道长表里如一，我和此人算是不打不相识，做个朋友也无妨。他若表里不一，只想利用我，那我就和他相互利用。他若想害我，我就让他尝尝甲木雷珠和符剑的厉害。”

    蝉化珠悄无声息。

    显然，风华雪还在生气。

    陆羽却心情大好，想道：“都亲过好几回了，师姐还是这么害羞，哈哈哈……”

    他就喜欢这种调戏风华雪之时，打情骂俏的感觉。

    第二天，陆羽前往少华县城，拜会欧阳通。

    欧阳通见陆羽登门拜访，大摆酒席，盛情招待。

    陆羽将昨夜与双木道长化干戈为玉帛之事，略略说了一说，又旁敲侧击问出了双木道长的行踪。

    当欧阳通说，因为虚静山即将进入碧海郡，双木道长要提前回家做好迎客的准备。于是，双木道长带着管家和仆从，连夜离开了少华县。

    得到这个消息之后，陆羽假装不胜酒力，告辞而去。

    他在城中寻了一个僻静无人之处，乔装打扮一番，再前往市集，买了一匹骏马，策马出城，朝着碧海郡城方向奔行。

    陆羽用了一天一夜，途中换了好几匹马，狂奔数百里，进入一条官道。

    这是从大周神都前往碧海郡城的必经之路。

    虚静山从大周神都而来，要去碧海郡城拜访林家，必定会从这条路上经过。

    官道旁有一座山林。

    陆羽藏身林中，风餐露宿。

    数日后。

    一个上百辆马车组成的队伍，浩浩荡荡，出现在官道上。

    最前方的十几辆马车前方，插着一块块雕刻了精美花纹的衙牌。牌上大字描金，写有“回避”、“肃静”等字样。

    马车大多都是车门紧闭，偶尔车帘打开，可以见到车中坐了一些衣着光鲜，面容姣好的侍女丫鬟。

    队伍两侧，有威武不凡的铁甲骑士护卫。

    领头的骑士手中举着一杆大旗，上面写着“太子太傅虚”五字。

    太子太傅是此人的官位，虚则是此人的姓氏。

    车辚辚、马萧萧。

    队伍浩大，声音喧嚣，惊得官道两侧飞鸟乱窜，百兽不宁。

    远处林中。

    陆羽翻身坐起，抓着草帽戴在头上，远远打量着车队，眼神杀机横呈，冷冷骂道：“狗官！好大的排场！”

    这一声狗官，陆羽骂得很痛快。

    不过，陆羽这时候却忘记了，他身为楚王世子，以后会继承楚王之位，执掌楚国的千里江山，楚国文武百官都要以他为尊。如此算来，他似乎天生就是个狗官的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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