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童抬来一个插满了供香的大香炉，摆在法坛前。
青烟如幕升起，弥漫在陆羽、韩珏、宁引三人面前，让法坛上扶摇子的身形，渐渐变得有些模糊，多了几分云中仙人的气度。
朝阳升起。
云层开出一道缝隙，洒落万丈霞光，照亮了蒹葭观。
扶摇子抬头看了看朝阳，手捏一道道门的手印，再微微张口，洪亮的讲道之声，由法坛传至整个蒹葭观。
“贫道曾经想普度世人，却因道法低微，力有不逮。贫道又感念世人心慕仙途，修道艰辛，于是贫道退而求其次，许下宏源，要普度化一些根性不凡之人，拜入四方仙门。”
“算算时日，贫道在这碧海郡蒹葭山，已讲道数年。碧海郡左近有仙缘的子弟，大多都在贫道这蒹葭山听过道，能拜入仙门之人，已成了名门正派弟子，若是嫌远不够，再来蒹葭山听到，亦无用处。”
“贫道法力微末，修为浅薄，讲道数年，能讲的都已经讲的差不多了，如今与蒹葭山缘分已尽，这场讲道，是贫道最后一次在此开坛讲法。今天诸位来此，也算是为贫道饯别。贫道即将离去，这最后一场讲道，贫道就讲一讲，若要修仙修道，首先要做好哪些准备。而名门正派，又喜欢收纳哪样的人做弟子。”
“名门正派，最看重门人弟子的德行。德有忠、孝、悌、信、刚、柔、静、和、虚、灵，共计十字。以贫道之见，对于心慕仙道的人来说，这十个字，就是得道之门。前八个字，关乎个人品格，不难理解。最后的虚、灵二字，凡俗世人则稍稍难以理解。”
扶摇子坐在寥寥青烟之间，口若悬河，道：“虚灵者，虚灵真性不昧也。虚其心则精神圆满，一起浑然，无内外，无左右，无前后，无上下。见人无分贵贱，遇事不分高低，视富贵如浮云，视名利如霜露……”
众人在扶摇子说他和蒹葭山缘分已尽的时候，人群有些骚动，不久后又安静了下去，无人言语，皆是一副侧耳倾听的样子。
“这扶摇子讲道，除了他说的德行十字，其他言辞，皆是满口鬼话，没几句有用的。至于他某些有关修行之事的言论，错漏百出，远远比不得我在少华县红袖添香夜读书之时，师姐对我说的那些修仙问道之理。不过，扶摇子终归修炼到了筑基境，见闻远超于我，他说的某些词汇，我从未听过……我至炼气境，依旧听不懂扶摇子之言，在场的这些凡夫俗子，却假装听懂，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真是可笑！”
陆羽暗暗观察众人，心中只觉得好笑。
韩珏和宁引二人，一左一右，坐在陆羽身侧，三人并排。
宁引眼也不眨，盯着法坛，聚精会神的听着，眼神却极为茫然。韩珏则微眯着眼睛，目光里毫不掩饰失望之色。
“显然，韩珏出身名门世家，虽心慕仙道却不得其门而入，可多多少少对仙门诸事，有一些凭着道听途说而得到的了解。如今通过自身了解，再对比扶摇子的讲道之言，他发现扶摇子满口虚言，这才失望。而书生宁引则因不懂仙门之事，故而什么都没听懂，才满眼茫然……”
陆羽心中分析着。
至于扶摇子接下来书写什么，陆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个字都没放在心上。
“你不要讲了！”
小晨曦从莲台上站了起来，隔空踢了扶摇子一脚。
一只粉妆玉彻的小脚丫，从小晨曦的裙子下摆伸出，对准扶摇子的脸。
脚丫明光大作，驱散了莲台周围雪白的仙气，化作一只满是佛光的脚掌，一脚把扶摇子从法坛上踹了下去。
“这……”
扶摇子捂着脸，却不敢动怒，吞吞吐吐问道：“小晨曦你这是何故？”
小晨曦鄙视道：“你这场讲道简直难听死了，听得人家头晕脑胀，你要是再罗里罗嗦，人家会忍不住打你哦！”
扶摇子不敢反驳，站起身来，朝小晨曦拱手施礼，强颜欢笑，道：“既然小晨曦不喜欢听，那贫道就不讲了。贫道与蒹葭山缘分已尽，此地不宜久留，先告辞了。”
小晨曦没有理会扶摇子，只朝陆羽眨了眨眼。
“道长，你还没讲完，不能走呀！我们长途跋涉，来蒹葭山听道长讲道，道长怎能讲到一半就丢下我们？”
“还请道长告知，下一程将要去往何处，又会在那座灵山建立道观，普度天下有缘人。”
“道长！莫要走啊！”
道观里人声鼎沸。
陆羽冷眼旁观，他知道众人绝非舍不得扶摇子这个人。真正让众人念念不舍的，是扶摇子能够给予众人的那一份仙缘。
扶摇子一边走一边摇头，脚步不停。
众人纷纷站起来，挡在扶摇子面前。
扶摇子暗施法诀，掀起一缕清风，御风飞起，从众人上空往道观之外飞去。至于那几个留在法坛旁的道童，则化作青烟，随风而散。
众人见留不住扶摇子，只得大声的乞求着。
他们虽在心中责怪小晨曦多管闲事，不等扶摇子讲道完毕就将他赶走，却不敢对小晨曦露出半分不满。众人虽不知道小晨曦到底是什么身份，可他们亲眼见到小晨曦刚刚把扶摇子踢下法坛的那一脚，非同小可，而扶摇子被踢之后，竟只敢笑脸相迎，这就意味着小晨曦比扶摇子要厉害许多。
扶摇子越飞越远。
众人见留不住扶摇子，就朝小晨曦叩拜，求她讲道。
“烦死了啦！”
小晨曦奶声奶气的抱怨着，可她口中发出的声音，却似惊魂之春雷，而听到小晨曦抱怨之声的人，则似是冬眠了一个冬季，突然间被春雷惊到的虫子，犹如惊蛰，吓得脸色惨白，跪伏在地上，浑身打摆子，似筛糠一样颤抖，冷汗直流。
韩珏和宁引二人虽根性不凡，也是脸色竟便，险些连坐都坐不稳了，身形摇摇欲坠，赶紧伸手撑在蒲团上，勉强没有倒地。
唯有陆羽，虽也被小晨曦的话音惊道，却只是脸色有些发白，没什么大碍。
众人被小晨曦吓得安静了一会儿。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若是为了求取仙缘，那又如何？
仙缘近在眼前，死有何惧？
过不得多久，有些胆大妄为之人，见小晨曦没有责罚他们，竟又开始叩头乞求。
小晨曦指了指莲台旁边的雄狮，吓唬众人，道：“谁再烦人家，人家就让小乖乖吃了谁！”
雄狮从云上站起，摇头晃脑，晃得颈上狮鬃如金针竖起，再昂起头来，张开血盆大口。
吼！
狮吼之声似开山裂石之音，滚滚狂风从雄狮口中飙出，把众人吹得东倒西歪。
吼完以后，雄狮脑袋一偏，将狮子口对准不远处一颗高达十几丈的百年大树，张口一吸。
大树拔地而起，庞大的根系带着土壤岩石，飞向狮子，被狮子一口吞进了嘴里。
众人毛骨悚然，有点不相信刚刚看到的狮吞树木画面，纷纷把目光洒向那颗古树生长之处，只见到一个幽深的坑洞……
至此，众人吓得噤若寒蝉，不敢多说半句。
“喂！大骗子！”
小晨曦脚踏莲台，飞到陆羽面前，踹了踹陆羽座下的蒲团，问道：“你觉得，人家是在这里讲道呢，还是不讲呢？”
听闻此言，众人齐齐看向陆羽。
数百双眼睛，死死盯在陆羽身上，等待他的回答。
陆羽身为楚国世子，习惯了万众瞩目，却极少遇到今日这等格外炽热的眼神，顿时只觉得犹若芒刺在背，很不舒服。
陆羽心中不爽，导致语气不善，道：“是他们想要听你讲道，与我何干？”
“大骗子说的有道理，那人家就不讲了。”
小晨曦咬了咬手指，想了想，又问道：“那你自己想不想听？”
陆羽嘴角浮现出一道笑容。
韩珏坐在侧旁，心急如焚，催促道：“快！快答应她！”
宁引满眼期盼，凝视着陆羽。
陆羽看了看韩珏，语气淡漠：“我为何要听你的？”
韩珏目光灼灼，道：“这个小姑娘道行高深，听她讲道，有百利而无一害，兄台何不答应她？”
陆羽哦了一声，道：“此言不差，听小晨曦讲道，对我极有好处。可是，这是我的事情，你为什么这么着急？”
韩珏看了看宁引，讪讪的笑道：“兄台若是答应她，我和这位宁兄，也可以跟着兄台听一听。”
宁引赶紧点头，连声称是。
远处人群里，欧阳通站起身来，高呼道：“陆兄快答应她，也好让兄弟我跟着你沾沾光啊。”
双木道人从宾客坐席上站起，朝陆羽躬身拱手，施了一个大礼。
道观中人无不翘首期盼，等待陆羽回答。
陆羽闭上了眼睛，心中思忖着，为何小晨曦会对他这么好。
历经了青牛宫无忌真人之事以后，陆羽深知世事难料，哪怕他将小晨曦当成妹妹看待，也依旧暗藏一丝戒心。
小晨曦等得不赖烦了，朝陆羽连连踹了几脚，道：“大骗子，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呀？你快说呀，到底要不要听人家讲道？”
她踹陆羽的之时，和先前踹扶摇子完全不同，脚尖没有力道，似风儿一样，撩动陆羽的长袍，根本就没有踹到陆羽的腿。
人群安静了一会儿，又慢慢的喧闹起来。
他们见小晨曦对陆羽十分亲昵，猜测二人关系匪浅，就试探着催促陆羽答应。
催促之时，众人见小晨曦没有生气，便越来越大胆，声音越来越大。
陆羽相貌堂堂，气宇不凡，有些春心萌动的女子，居然以女色来引诱陆羽，说什么只要陆羽肯答应，就以身相许。
愿意这么做的女子，数量还真不少。
她们担心小晨曦等得不耐烦了，可能会突然反悔，为了让陆羽快些答应，竟在短时间内达成共识，说只要陆羽肯答应，就愿意大伙儿一起伺候陆羽，大被同眠。
陆羽神色不改，一如先前那样云淡风轻，转头看向韩珏，道：“我若答应，韩兄能许给我什么好处？”
韩珏眼神一滞，愣住了，心道：“好几百人都在催你，你为什么偏偏来找我要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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