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羽咦了一声，道：“兄台怎么知道我是君子？”
宁引神色肃然，道：“我与陆兄虽相识不久，几日以来，也说话不多，却能看出来，陆兄温文尔雅，是个赤忱的真君子。”
“兄台觉得我是君子，那我就当兄台也是君子好了。”
陆羽眼神一抬，恍然大悟，道：“宁兄是君子，那就不必给我好处，也能随我一起听道。不过，韩公子的那份好处，却不能少。”
韩珏心中愤懑，知道陆羽俊脸发红。
韩珏听得出来，陆羽言下之意，分明就是说，宁引是君子可以不必给好处，但他韩珏不是君子，自然就要给好处。
如此区别对待，让韩珏心中怎能不气？
韩珏道：“我和兄台无冤无仇，兄台为何要这样？”
陆羽想了想，道：“我和韩公子确实无冤无仇，可这天底下，从来都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韩公子要想随我听道，那就得给我好处。”
韩珏问道：“兄台为何不一碗水端平，也找宁兄要些好处？”
听闻此言，宁引眼神稍稍有些黯然，对韩珏的印象稍稍降了几分。
陆羽淡然笑道：“因为韩公子出身名门啊！”
韩珏心中不悦。
陆羽又道：“韩公子出身名门，才能拿得出好处。宁兄孓然一身，身上袍子打了好几个补丁，脚下的鞋子也破了个洞，连脚趾头都露出来了。宁兄已如此窘迫，我怎能火上浇油，再问他要好处？”
宁引面色稍红，但转眼后就恢复如初。他早已习惯了筚路蓝缕的生活，当然不怕被人笑话他穿得破破烂烂，只是今日陆羽在数百人面前，将此事提了出来，让宁引稍稍有些尴尬。
韩珏眼神微冷，问道：“兄台想要什么好处？”
陆羽道：“我知你等世家子弟，老于人情世故，最擅长钻营。韩公子来到蒹葭观听道，绝不会空手而来，肯定给扶摇子道长准备了一些礼物。如今扶摇子道长远走高飞，韩公子带来的礼物，岂不是没地方送。反正礼物早已备好，收久了也许会发霉，不如拿来给我，也算物尽其用。”
韩珏冷冷说道：“我空手而来，哪里有什么礼物？”
陆羽摇摇头，“那可未必。”
韩珏不说话，稍稍回头，目光从广场里几个做家丁打扮之人身上扫过。那几人，正是韩珏来此听道之时，带来的仆从。韩珏入了扶摇子洞府之后，这些人则留在了蒹葭观，守着韩珏的行礼。先前众人随扶摇子来广场的时候，那些仆从还恭恭敬敬的给韩珏行礼问安，如今正坐在人群里，一个个默不作声。
陆羽将韩珏的神态看在眼里，道：“求仙问道，最重要是心诚。你若心不诚，我必不会答应你。”
韩珏冷冷说道：“你若为了此事而不肯听道，岂非错过了一场仙缘？”
陆羽笑道：“我可以请小晨曦单独给我讲道啊。”
韩珏俊朗的面容下暗藏着怒意，却拿陆羽没有任何办法，只得朝远处仆从招招手，让他们来到身边，再吩咐道：“去把礼物拿来，让这位路兄台，看看我的诚意！”
仆从们转身离去。
不一会儿，几个带来了一个尺长的木盒子。
陆羽接了盒子，打开一看，见里头摆着一只人参，有小儿手臂粗细，手足俱全，已有人性，至少也有数百年的药龄。
“不错！韩公子的诚意，我已看到了。”
陆羽站起身来，端着木盒子，朝周围数百人展示着木盒里的人参，朗声说道：“韩公子的诚意在此，诸位的诚意又在何处？”
人群一阵哗然。
有人指着陆羽诽谤谩骂，也有人讥讽陆羽见利忘义。
陆羽泰然自若，面色如常。
韩珏也被陆羽这番举动惊到，心中想着：“这个陆羽，竟然如此不要脸！那小晨曦好心好意，问他要不要听道，可他竟然拿小晨曦的好意来要挟众人，谋取私利，真是奸诈之极！若小晨曦因此事而心中不快，不再提讲道之事，掉头就走，这陆羽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他已收了我的人参，若不让我在此听道，我必会让他后悔来到这世上！”
可惜，小晨曦却没有半点不高兴的样子。
她早已坐回了莲台，正将手肘撑在膝盖上，再用手掌捧着小脸蛋，饶有兴趣的看着陆羽。
陆羽朝小晨曦笑了笑，又对众人说道：“诸位若是想要听到，那就赶紧把那些骂我之人，赶出蒹葭观。”
众人无动于衷，不过喧哗叫嚣之声，却减弱了不少。
陆羽摇摇头，轻叹道：“看来诸位都不想听道，那在下就只能请小晨曦，给我和几位友人，单独讲道一场。小晨曦，你意下如何？”
小晨曦撑着下巴点点头，道：“好呀！”
众人听闻此言，鸦雀无声。
片刻之后，不等陆羽再开口说话，众人已是齐心协力，将那些出言谩骂陆羽之辈，全都赶出了道观。有些人仗着家室不凡，身边的仆从都是孔武有力的壮汉，想要顽抗，却被双木道人领着几个散修，施展法术，掀起一股狂风，吹得当空飞起，摔到了蒹葭观的大门之外。
“很好！”
陆羽心满意足的点点头，道：“诸位肯留在这里，那就是真心想要听道。你们的心意，我已经看到了，可你们的诚意，却还没让我看到。”
众人全无办法，只得将各种珍奇之物，双手奉上。
甚至，那几个坐在宾客席位上的散修，也不能例外，虽满心不愿意，却也只得拿出礼物。
不久后，各种物件堆叠在陆羽身边，垒成了一座数尺高的小山。
期间，欧阳通和双木道人，也拿出了礼物奉上，却被陆羽拒绝：“二位兄台是我的朋友，怎能像他们一样？”
二人喜笑颜开，退了回去。
“小晨曦！”
陆羽朝小晨曦眨眨眼，道：“现在我想听你讲道了。”
小晨曦不说话，只朝陆羽身边的小山努了努嘴，示意陆羽不能独吞。
陆羽笑道：“这些东西，就算是今日在此听道之人，献给小晨曦的礼金。”
“这样啊？”
小晨曦疑道：“你不要吗？”
陆羽摇摇头。
小晨曦问道：“为什么呀？”
陆羽眼中满是怜爱之色，温声说道：“再过些天，我就要拜师修行，离开此地，不知要多久之后，才能再陪小晨曦玩耍。离别在即，我想要送些礼物给小晨曦，可我身无长物，拿不出像样的礼物，才想出了这么个办法。”
小晨曦不说话了，低垂着眼眸，很是伤怀。
良久后，她才道：“人家不要礼物，你也去净土寺，陪人家玩，好不好？”
陆羽叹息摇头。
小晨曦憋着小嘴唇，乌溜溜的大眼睛眨了眨，眼角已滑落一颗晶莹的泪珠。
她没有去收地上的礼物，擦了擦眼泪，随即正襟危坐，一手放在膝盖上捏着法印，另一只手则在身前持了一个佛礼。
诵经禅唱响起。
小晨曦开口讲法，声音似暮鼓晨钟，振聋发聩，引人深省。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这是世间广为流传的佛门经文般若心经，书店里卖三文钱一本。
可这等烂大街的经文，如今被小晨曦念诵，却有着惊世骇俗的大气象！
在她开口念诵出第一个字的时候，众人已是神形呆愕，被她口中佛音吸引了所有心神，只觉得有一尊佛陀，位于法坛上空，端坐莲台，在此开坛讲经，普度众生。
一时间，众人只觉神清气爽，浑身舒畅，如醍醐灌顶，又似三伏天吃了冰镇西瓜，浑身十万八千个毛孔，无一个不通透，浑身六百肉二百骨，无一处不畅快。
不论寻常凡俗世人，还是双木道人与其他几个散修，皆是如此。不过，他们看到的是佛陀讲经，陆羽见到的景象，却大有不同。
当小晨曦准备讲法之时，陆羽周围景象，已是勃然大变。
他只见到周围出现了一重一重的波纹涟漪，紧接着蒹葭观消失不见，有一朵白云载着他，来到了万丈高空。
空中云海无边，一座佛塔立于旭日之下，小晨曦则坐在佛塔门口，笑嘻嘻的朝他眨着眼。
不等陆羽开口提问，小晨曦的声音已直接响起在陆羽心中，“你以后会拜入其他门派，人家要是教你净土寺的佛门法诀，到时候被你师门前辈发现你修炼了佛法，反而不好。不过，人家发现你的魂魄，受过损伤，似乎到现在还没完全恢复，看上去有些阳气不足呢。魂魄受损，仙基难固，渡劫飞升的时候，很有可能会失败，最终只能转为鬼修。可是，神鬼不度厄，鬼修是极难修成正果的。人家就先将般若心经里，滋心养魂的法门，给你说一说吧……”
般若心经么？
陆羽心中不解。
难道这等广为流传的经文里，暗藏了佛门妙法？
小晨曦朝陆羽眨了眨眼，道：“人家只说一遍，你可要专心听哟。”
陆羽点点头。
小晨曦嘴唇微动，禅唱似雷，惊天而起。
这个时候，蒹葭观听道之人，似从梦中惊醒，猛地从先前那等玄之又玄，舒爽至极的状态里醒了过来。
蒹葭观禅唱阵阵，传遍四方。
众人死死盯着讲道的小晨曦，想要再恢复先前的玄妙状态，希望能领悟到几分修行真谛，却发现无论怎么专心致志，都再也听不懂小晨曦口中念出的任何一个字。
一朵朵金色莲花，无中生有，似是从地底涌出，盛开在法坛旁边，再朝着四面八方蔓延。紧接着，空中有花瓣无数，似飞雪一样落下。
天花乱坠，地涌金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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