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小六子洋洋得意地向永成等传授“经验”：“哇，别瞧上海人自以为精明，其实好哄得很，这趟咱到上海卖苹果，我教你们几个耍秤杆的秘招。还有，我先给大家提个醒儿，到了上海，千万别说自己是安徽人，说江苏人或山东人什么的都行，就是不能说安徽人……”
永成听了这话，嘴上没说，可心里总觉得不是味儿。
第二天，他们在上海南汇的一处水果市场卸了货，租了摊位，随后，大家就穿着短裤，赤着膀子，吆吆喝喝，哼着怪调，卖起苹果来。
果然，到摊前买苹果的上海人大都先要问：“你是什么地方的？”由于有小六子事先关照，大伙儿便今天“山东人”、明天“江苏人”地胡乱搪塞，小六子教的那几个耍秤杆的秘招，大伙儿也比着耍得欢。瞧，新民用腿在果箱下面轻轻一碰，秤杆儿顿时高翘起来；大黑的秤杆打了蜡，秤砣总是往外滑；小六子更绝，他有一大一小两个秤砣，轮换着用……
永成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这昧心钱赚了心里也不踏实呀！于是趁没生意的时候，便劝说他们几句，可他们反而讥笑他说：“瞧你，书呆子气又来了，上海人钱票子大大的有，多掏几张有什么关系？”永成无奈，只好洁身自好，一是一、二是二，自己决不做昧心事。不过，当买主问他是什么地方人时，他也只有改口道：“山东人。”不然，人家理都不理。唉，都怪安徽人自个把名声弄糟了。
他们几个就这么各卖各的苹果。
可是，好景不长，终于有一天，新民的把戏露了底，几个上海人围上来斥责他短斤缺两。闻讯而来的市场管理员没收了新民的秤，罚了他的款，最后还一再追问他从哪儿来。
新民眼看瞒不下去了，只好吞吞吐吐坦白说：“从安……安徽来的。”这下好比捅了马蜂窝，买水果的上海人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总而言之一句话：“安徽人太坏，以后买水果可千万别找安徽人！”
事情过后，小六子给大伙儿打气：“别怕，逮住了是他的，逮不住是咱的，外甥打灯笼——照舅（旧）！”小六子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哇！
一晃半个月过去了，大伏天太阳热辣辣地晒着，凉棚挡着又有什么用，有的苹果开始腐烂了，永成只好一箱子一箱子的检查，发现有坏疤的就往外扔。而小六子他们却把坏苹果藏在果箱底里，照旧往外卖。为这，他们半真半假地喊永成是“老呆”。
这天中午，永成摊前来了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经过一阵照例的盘问，老太太要了两箱苹果，说：“麻烦你帮我送到家，行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永成当然一口答应了。他托小六子照看一下摊位，便扛上两箱苹果随老太太走了。
老太太家好远，算一算足足有两里路，永成扛着苹果累得直喘粗气。哪知到了她家楼前，老太太竟然叫永成把苹果箱扛进楼旁一家商店里，她要到电子秤上复秤。
永成心里好不窝火：怎么这样不相信人呢？要不是看你年纪大，非吵你几句不可！不过他心里也不由一阵欣喜：幸好没听小六子那一套，不然今天不就捅了娄子？
那老太太别看走路踮踮的，心里可精呢，见苹果斤量不缺，又连忙打开果箱，把苹果翻检了一遍，直到确认没有坏苹果后，她才满脸歉意地对永成说：“真对不起，我还以为你是安徽人呢，我总担心上那些安徽人的当。”
当下永成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而老太太却变得热情极了，执意把他让进她家里，从冰箱里拿出果汁饮料，非让他喝了消消暑气不可。
由于惦记着摊位，永成收了老太太的苹果钱后，就匆匆告辞了。到了摊位上，他把钱仔细一点数，才发现多出了十元，他明白这一定是老太太给他的“运送辛苦费”，顿时，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在他心头涌起。
接下来的几天，天气越来越热，眼看坏掉的苹果越来越多，大伙儿的心悬了起来，都盼着苹果早点脱手。
这天中午，有一位瘦瘦长长、显得精明能干的中年人来到永成的摊位前，挺客气地递给他一支烟，攀谈了几句，便问道：“你还有多少苹果？”
永成说：“大概还有四千来斤……”
中年人手一挥：“我都要了！”
什么？都要了？永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说：“我给你市场最高价，两元五角一斤，怎么样？”
这可能吗？中年人见永成满脸的疑惑，便道出了原委。
原来他姓顾，是附近一家阀门厂的总务科长，为了给工人们搞点福利，厂里派他来采购苹果。顾科长在市场上已经转悠好几圈了，最后看中了永成的苹果。
这真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这样的好事哪里寻去？永成大喜过望，一笔生意就这样成交了。
钱货两讫之后，永成忍不住问他：“顾科长，你为什么单单看中我的苹果呢？”
顾科长笑了：“因为你挺诚实的，你不是安徽人，买你的苹果让人放心。而他们，”他指着小六子他们说，“都是安徽人，太滑头！”
永成心里不禁觉得好笑，进一步探究道：“顾科长，那你又凭什么认定我不是安徽人呢？”
顾科长眨了眨眼睛，说：“我注意两天了，发现只有你把坏苹果拣出来扔掉，所以嘛，你当然不是安徽人了。”
听他这么说，永成真是哭笑不得！
这下轮到小六子他们眼红永成了。新民和大黑、二娃他们几个连连抱怨小六子不该教给他们什么秘招，小六子摇晃着头，嘴里咕咕哝哝道：“看不懂，这回真看不懂啦……”
返乡前，不知怎么，永成想起了多给他十元钱的那个老太太，他想把钱退回给她，告诉她他就是安徽人，希望她以后别小看安徽人了。可转念一想，万一老太太不收这钱怎么办？干脆买两个大西瓜去看望她老人家得了，也算是辞行吧。
敲开了门，那老太太见是永成，愣了一下。永成笑着说明来意，老太太显得很激动，拽住永成的胳膊，回头朝里间喊：“志华，来客人了，是安徽客人！”
那个叫“志华”的从里间出来，两人一照面，都愣了：这志华不是别人，正是阀门厂的顾科长，老太太是他母亲。
你说巧也不巧！
还是永成先开口说道：“顾科长，我是地地道道的安徽人，这下你该明白看错了吧！”
顾科长喃喃道：“不，不，我怎么会看错人呢？你的苹果真甜，真好，一个坏的也没有，你说我看错人了吗？”
故事到此算是结束了。
永成回到家乡，逢人就讲他的卖苹果经历。他的目的，就是想呼吁他的那些在上海经商打工的老乡们：诚诚实实、毫不掺假地同上海人相处吧！希望有一天，能在大上海堂堂正正地说一声：我是安徽人！
（王永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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