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少说,言归正传。据说马路镇卖肉个体户武华就珍藏着一颗琥珀,曾有人开价三千块也没谈成。武华其貌不扬,五短身材,活像《水浒传》中的武大。不过,武大归武大,武华归武华。武大卖炊饼老实本分,武华做买卖阎王婆怀孕——一肚子鬼胎。不过,夜路走得长,总要碰到鬼。武华几天前栽了一个大跟斗……
那天,武华在乡下花四十元钱买了一头老猪婆回镇,宰了以后在市场上充好肉卖。天晓得那般巧,县工商局局长的女儿吴水桂到马路镇姥姥家,临登门在武华摊前给姥姥买了三斤肉。结果吴水桂及姥姥全家大小吃了猪婆肉都感到身体不适,有两个小孩还被送进了医院。吴水桂一怒之下把情况反映到县工商局,工商局怎能袖手旁观?当下电话通知马路镇工商行政管理所,严肃查处此事。
马路镇工商行政管理所针对武华严重违反市场卫生管理条例一案,召开了研究会,一致通过吊销武华个体营业执照和罚款四百元的初步处理意见。
武华很快从工商所一个狗肉朋友嘴里得知这一消息,顿时慌了神。这年头,教书的不如杀猪的,武华干杀猪这一行才三年,赚了票子,盖了房子,娶了妻子。眼下,罚款千儿八百那倒没啥,一旦吊销了营业执照,不就等于被抽了脊梁骨吗?武华苦思冥想,最后只能指望从工商所长蔡亚国身上打开缺口。
这天,蔡亚国正在闭目养神,武华拎着一条大鲤鱼进屋,见面就点头哈腰道:“蔡所长,打扰您休息了。”蔡亚国只是朝武华点点头:“没关系,坐。”武华把鲤鱼搁到一旁,挪臀落座,说:“蔡所长,听说工商所要严肃处理我?唉,我罪有应得!”“武华,”蔡亚国目睹武华的窝囊和狼狈相,不冷不热地说,“今天你来找我,恐怕不是心甘情愿认罪吧?”蔡亚国的口吻令武华心起疙瘩,一时间背得滚瓜烂熟的台词忘到爪哇国去了。“当然,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蔡亚国见武华尴尬难堪,话锋一转,“栽个跟斗买个教训,今后好自为之就是。”“那当然,那当然!”武华赶紧顺梯下楼,“我是初犯,下不为例。蔡所长,请求您帮我疏通一下,高抬贵手原谅我一次。”
“不!”蔡亚国硬邦邦打了个比方,“有人杀了人,法律会让杀人犯的忏悔和保证钻空子吗?”蔡亚国的口气一反一复,武华捉摸不透,说:“蔡所长,死猪不怕开水烫。我今天上门的目的只有一个,多罚款两三百块我甘愿照付,营业执照得请您帮帮忙不要吊销。”蔡亚国一听这话,面露难色:“县工商局十分重视,群众反应强烈,恐怕我心有余而力不足。”“蔡所长,您的威信在工商所挺高,说一句顶一篓,我的执照能不能保留,就您一句话。”蔡亚国可不是任人哄耍的三岁娃娃,他心里自有一把铁算盘:“马路镇工商所我说了算,县工商局呢?说一句话当然简单轻松,可到时候说不准,好事变坏事,我也跟着你倒霉,冒风险!”
锣听声,话听音。武华抓住时机赶紧表示:“蔡所长,只要您大恩大德帮了我,我武华绝不会忘恩负义,到时候不会亏待您。”
蔡亚国之所以语气一反一复,就为了想给武华施加心理压力,现在武华此言既出,也就顺水推舟:“哎,人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这样吧,武华,我不会落井下石,你回去等消息。”“那就拜托您了。”武华吊起的心落下去一半,他指指搁在一旁的鲤鱼说:“蔡所长,我刚才在市场上给您买了条鲤鱼,挺新鲜的,您剖了吃鲜。好,我走啦。”“行,不远送。”蔡亚国送武华到门口。
当天晚上,蔡亚国的老婆小张做晚餐,把鲤鱼洗干净,抄刀剖鱼。鱼腹剖开,滚出一颗黄褐色泽、鸡蛋般大小的东西,圆溜溜、沉甸甸。细看,里面似乎还有些怪怪的花纹。小张感到奇怪,喊:“老蔡,快来!”“什么事?”蔡亚国慢悠悠走进厨房。小张朝桌上的鲤鱼努努嘴。蔡亚国好奇地捡起那东西,瞧了瞧,掂了掂,突然一阵窃喜,说:“琥珀!”“琥珀?”小张似信非信,嗓音高八度。“嘘!”蔡亚国说时迟、那时快,一手捂住小张的嘴,神秘地轻声说:“轻点,一颗琥珀价值几千块,武华忍痛割肉送给咱,实属弃卒保车。”
小张平时或多或少耳闻目睹一些香烟盒和鱼肚里塞钞票送礼的现象,此时也很快明白了其中的奥秘,说:“老蔡,既然武华义气大方,咱得帮帮人家。”蔡亚国藏起琥珀,说:“礼尚往来我懂。”夫妻俩相视而笑……
过了一天,武华仍有一半心不踏实,再次登门拜访蔡亚国:“蔡所长,自吊不能自救,一切靠您啦!”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蔡亚国受了琥珀,只好拍着胸脯:“请放心,咱们抬头不见低头见,天塌下来我给你撑着。”
蔡亚国说到做到,他略施雕虫小技,欺上瞒下,单罚了三百块就让武华蒙混过关。
大约过去两个月,没有半点风吹草动。蔡亚国和老婆商量:“咱不考古,琥珀留着也派不上用场。与其藏在家,不如卖个价。”老婆一百个赞成。
夫妻俩私下托人四处打听。一天在县城工作的表弟捎来消息:他同事的姑父愿意受货,约定12月13日携款登门洽谈。
到约定那天,蔡亚国夫妇胸有成竹地在家等着。“笃笃笃”有人在屋外敲门。蔡亚国正等得心焦,连忙去开门。“蔡所长的家吗?”敲门者国字脸、八字胡。蔡亚国一琢磨,多了一个心眼:“在下蔡亚国。请问您贵姓?有何贵干?”“免贵姓杨,平时喜欢古物买卖……”“哦,杨老板,屋里坐,屋里坐。”
杨老板落座,说:“蔡所长,拿货给我看看。”蔡亚国并不回话,只是吩咐小张上酒上菜,说:“杨老板,你我初次见面,来,喝几盅见面酒,然后再谈生意。”杨老板盛情难却,只得遵命。
好一个蔡亚国,姜太公钓鱼摆下见面酒,表面热情,暗里盘算:一旦杨老板被酒灌昏了头,三言两语暴露了古玩黑市行情,知己知彼,琥珀不愁不卖个好价!
果然此招灵通,杨老板几盅洒落肚,脖子粗,脸孔红,泄露了一个令蔡亚国既惊奇又欣喜的秘密:“蔡、蔡所长,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我杨某干古物买卖快十年啦,见过五花八门的玩意儿,结交过形形色色的人物。嘿!只娶媳妇不嫁女,赔本儿的买卖没干过……蔡所长,今天我已经是第二次来马路镇,第一次在去年,我打听到你们镇上有一个叫武华的也有一颗琥珀,专程上门谈交易。蔡所长,好惋惜!我看过武华那货,啧喷,货色百里挑一,当时我开价三千块,嗨,武华死活不肯。今天琥珀黑市天天看涨,我这次来马路镇,一则上您家,再则上武华家,我要不惜一切血本,把那颗琥珀搞到手……”
杨老板夸夸其谈,蔡亚国暗暗得意。一会,杨老板才突然记起谈生意:“蔡所长,咱们言归正传谈正事,您的货呢?”蔡亚国精神亢奋起来,忙掏出琥珀,说:“杨老板,芝麻掉进针鼻里——太巧啦!您说的武华那颗琥珀就是我这颗。”杨老板一惊,将信将疑,捏着琥珀瞧了瞧,掂了掂,然后随身掏出一把弹簧秤过过秤,最后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对,对!正是这颗。蔡所长,它怎么到了您的手中?”蔡亚国撒了个谎:“杨老板,您能做古玩买卖,我就不能做?实话实说,琥珀是我花高价从武华家买下的。”
“不,”杨老板出奇不意地说,“琥珀是武华贿赂给你的吧?”蔡亚国惊出一身冷汗,忙说:“杨老板,别、别开玩笑。”话没说完,却见杨老板起手扯下嘴角的胡须:“蔡亚国,你不认识我啦?”“啊,吴局长?”蔡亚国顿时目瞪口呆。“蔡亚国,”吴局长神色严肃地说,“我代表县工商局通知你,撤职审查!”
原来,那天蔡亚国夫妇在厨房从鱼腹中发现琥珀,隔墙有耳被人发觉,并检举到县工商局。吴局长非常重视,正准备亲自到马路镇调查情况,蔡亚国的表弟因痛恨社会上行贿受贿的腐败现象,告了表兄蔡亚国。他抓住蔡亚国销赃心切的心理,让吴局长巧扮杨老板上门,将计就计智取物证……
吴局长走了,蔡亚国鱼死不闭眼,慌慌张张来到市场上,找到武华,说:“这里人多眼杂,走,上你家有话跟你说。”武华听说蔡亚国要上自己家,便割些肉,买条鱼,领着蔡亚国回家。
武华吩咐妻子做饭炒菜,自己把蔡亚国领至客厅,说:“蔡所长,有事请说。”“糟啦!”蔡亚国愁眉儿苦脸儿,“哪个缺德的龟孙子把我俩告到了县工商局。”“啊?”武华心上一紧,“上面追究啦?”“不仅你的执照非吊销不可,我也被撤职。”“什么?”“今天吴局长到我家,说我俩行贿受贿,要从严从重处罚。”“行贿受贿,从何谈起……”“就是指你送给我的那颗琥珀。”“琥珀?我啥时送了琥珀给您?”“上次你不是把琥珀塞到那条鲤鱼肚里送给我的吗?”“哪里。琥珀现在还收藏在我家保险柜里。”“那……”
“蔡所长,你们工商所要狠狠管一下这种坑人的鱼贩子。”正在这时,武华妻子手里拿着一条刚刚剖开的鱼走进来,“你瞧瞧,把这么大一颗石头塞到鱼肚里,太坑人!”蔡亚国两只眼睛顿时定了格:鱼腹里有一颗鹅卵石,鸡蛋般大小,又黄又圆……
(张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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