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夏院长在外钓鱼回来，刚在沙发上点着烟，七岁的儿子拿着一张纸蹦蹦跳跳地过来了：“爸爸，你看我画的猪。”夏院长乐呵呵地接过来一看，刚想夸奖几句，猛然间，神色大变，一边跺脚喊“糟糕”，一边急步跑到写字台上翻了起来。
夫人感到奇怪，要过那张纸看了看，说：“孩子画得很像嘛，啥子糟糕哦？”夏院长眼睛一瞪，把纸翻过来说：“你怎么没长眼睛？这是吴秘书写的医院今年工作总结报告，一共14页，现在一张也不见了。”说着又一把拉过儿子，厉声问道：“你把我的材料弄哪去了？”儿子第一次看到爸爸发这么大的火，吓得躲到母亲背后，战战兢兢地说：“那……那十几张纸我……我在背面画完都丢啰！”“丢到哪里去啦？”“垃圾桶里！”
夏院长听了飞步冲向垃圾桶，一看，里面尽是些鱼刺肉骨废物渣，他炸雷似的吼了一声：“咋个没有呐？”夫人怕儿子吃亏，忙说：“吼啥，吼啥？我早晨倒掉了。”夏院长闻言，双脚一软，头上冒出一层冷汗。他为啥急成这样呢？前面说了，平时夏院长不管大会小会，每次发言，都由吴秘书代笔，眼下上级检查团就要来考核，在这节骨眼上，吴秘书写的发言稿丢了，而这位吴秘书恰恰又去新疆探亲了，你说他能不急吗？
第二天，夏院长破天荒地一早就上班，进了办公室立即抓起电话进行纵横联系，经过七曲八拐弯的查问，终于了解到昨天在济民医院宿舍收的那车垃圾，已经倒入了九号垃圾库。他搁下电话，只身一人急匆匆朝九号垃圾库跑去。
到了那里，只见有个白发老头弯着腰正在捡废纸，一股臭味熏得夏院长连打几个喷嚏。在平时，夏院长见到垃圾车也要捂鼻子，可眼下没有这份发言稿，就应付不了上级检查团，应付不了上级检查团，他的前程就会受影响，相比之下，这些臭味只能算小事一桩了。于是，他不顾一切地钻进了垃圾库。
那白发老头见有人抢他的生意，就挥起铁钩棍，加快速度，把垃圾拨弄得纷纷扬扬，夏院长的眼睛都睁不开了，一怒之下，抖出了院长的威风，大声喝道：“你这人是怎么啦，玩命抢垃圾当饭吃呀？”
白发老头见这人出口不逊，也来了气，头也不抬也嘲弄地说：“怎么，不当饭吃，你挤进来干啥子哟？”夏院长被呛得干瞪眼，想到此行目的，只好强压怒火，忍气吞声地说：“老大爷，请你慢点翻，让我过来找点东西好不好？”白发老头这才抬眼细看，见来人一没背篼二无钩棍，不像是来和自己争捡废纸的，这才解除了戒备，退到一边。
夏院长找了一根竹竿，拖着肥胖的身子，在垃圾堆里翻起来。可是翻来找去尽是臭骨头烂菜叶、破渣碎物，哪有红格稿纸的影子，感到很是失望。忽然间，他想起烟是和气草，外交不可少，这稿纸会不会已经被老头捡了去？于是拿出一包过滤嘴香烟，递给老头一支，说：“老大爷，抽支烟吧！”老头擦擦手上的灰尘，接过烟去，夏院长又一揿打火机帮他点上。
白发老头深吸一口，便眯起眼睛笑着问：“你到底来找啥子哟？”“找一份材料，哦，老大爷，昨天医院宿舍那车垃圾，是倒在这里的吧？”“对，对，还是我帮着推到这里来的！”“那里面的废纸你捡了吗？”“捡了，捡了满满一背篼喃！”夏院长一听，赶忙又递上一支烟，问：“你捡没捡到一叠写了字的红格子纸？”老头想了好一会，才想起来了：“是不是有十几张？”“对，对！”“揉成一团？”“对，就是它！”
白发老头问到这里，忽然多了一个心眼，他眯起眼睛试探着问：“喂，你是干什么的？要那团废纸干啥子？”夏院长一想，这事我要说得严重点，不然他不当一回事，所以他挺挺胸脯说：“我是济民医院的院长，最近因为工作人员疏忽，丢了一份重要的医学论文，老大爷，你快还给我吧。”白发老头“噢”了一声，低下头，又“滋滋”地吸起烟来，好半天才闷声闷气地说了声：“那团纸我已经带回家了。”
夏院长精神为之一振，高兴得一把抓住白发老头的手，又是摇又是抖，声音都发颤了：“老大爷，你真是个救命的大菩萨，快，快带我上你家去拿。”哪知白发老头站着没动，好半天，才说：“我说同志，这纸是我拾来的，是要卖钱的。你……”夏院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忙点头说，“对、对，现在讲究经济效益，你这纸能卖多少钱？”“少说也能卖六七角。”夏院长爽气地说：“那好，我给你五块钱，喝老酒够了吧？”老头也不客气，将钱装进衣袋，这才领着夏院长朝家中走去。
两人约摸走了二十分钟，来到一间破旧房屋门前，白发老头推开门，一股霉味冲鼻而来。夏院长也顾不得许多，进了门就把眼睛盯在墙边的废纸堆上。可那白发老头似乎忘了那件事，只见他放下背篼、钩子，自顾自地走到一张破烂蚊帐罩着的床边，关切地朝里问道：“你好点吗？”床上传出了女人微弱的话音：“哎哟，我好难受哟。”白发老头听了，急着说：“快，我送你上医院。”女人有气无力地说：“有啥用，我们缴不起住院费，去了也是白搭。”
夏院长一心惦记着那份发言稿，见老夫妻俩没完没了地说着，反把自己晾在一边喝西北风，心里有些烦，就提醒道：“老大爷，材料呢？”白发老头为难地搓搓手，眯起眼睛说：“哎哟，真不凑巧，我老婆子病又犯了，我得马上送她去医院。”此刻夏院长在火里，白发老头在水里，一时间把夏院长急得火烧火燎，脱口说道：“你老婆住院的事，我帮你解决！快把材料给我吧！”
白发老头露出了笑容。此事，他是早有心计的，因无门无路又无钱，老婆一直未能住进病房，刚才他得知院长有事求自己，真好比瞌睡扔过来个枕头，当时就做好了敲一记的准备。现在见院长拍了胸脯，就点点头，弯腰想去翻那堆废纸。
忽然他心里“格登”一跳，不妥，万一院长材料到手，翻脸不认我这个捡破烂的，怎么办？老头说：“人命关天，你先送我老婆去医院吧！”“不，先找材料。”“不，先送人。”“不，先找材料。”老头光火了，他拿出一盒火柴，赌气说：“算了吧，我不求你了，你也别找我啰！”说完就要点燃废纸。夏院长顿时慌了手脚，连声说：“不要烧，不要烧，我先送人还不行吗？”
夏院长无可奈何地将这对老夫妻陪到医院。因为主治医生见是院长亲自陪来的贵客，就将老婆子送进了一个单间病房。夏院长便拉着老头一起回到破屋，老头在废纸堆拨来翻去，才翻出一叠红格稿纸，说：“夏院长，找到了！”夏院长迫不及待地一把夺过稿纸，借着小窗户射进的光线一看，果然是吴秘书的工整字体，数了数页数也差不多，一下子激动得手都哆嗦了，连忙抖净稿纸上的灰渣，理得伸伸展展，折好放进了手提包，拔腿就走。
夏院长刚回到医院，办公室主任就来告诉他，说上级检查团提前到了。夏院长心中一惊，啊呀，我稿子还没看过哩，可事到如今，他又感到自己是不幸中的大幸，发言稿毕竟没丢，到时候逐字逐句地念，凭自己多年照读的功力，还不是穿着救生衣过河——稳稳当当的？
夏院长马上召开全院职工大会，他踌躇满志，决心要作一个精彩的总结，给检查团留下个深刻的印象。
大会将要开始了，只见夏院长夹着公文包昂首挺胸，神采奕奕地走上台，端坐在靠背椅上，把那叠纸从公文包里取出来，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先说了几句早讲惯的套话。接着他展开纸，对准话筒，一字字地念道：“一个女人的心思……”
台下人一听全呆了：今天夏院长是喝醉了老酒？夏院长也感到不对劲。
就在这时，办公室主任已经蹿上讲台，一看，哎呀一声，对着院长的耳朵说：“这是吴秘书扔掉的一篇小说废底稿！”夏院长大脑里“嗡”地一下，眼前一黑，顿时昏了过去……
（颜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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