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躺下,新调来的招待所食堂司务长老严头跑来报告说,刚接到县里紧急电话,地区公厕达标检查组抽查到本乡玉榕村。检查组已从县里出发,马上就到,指名要第一把手亲自作陪。
郭书记一听,虽然醉眼矇眬,心里却很清楚:现在各种检查多如牛毛,如果哪次检查第一把手不出场,那就吉凶难卜了。可是自己实在不会喝酒,光是中午这一顿,已喝得两眼昏花、脑袋发胀,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怎么能去陪检查组?
这时,一旁的秘书想了想,走到床边说:“郭书记,你安心躺着吧,这事我来处理。”说完,秘书退出房间,心急火燎地想着对策。
眼下,能名正言顺接待检查组的,只有乡长,可乡长又下村收粮去了。想要冒名顶替,乡政府上上下下大小干部,个个都与村里混得透熟,谁顶都露馅!
正当秘书急得抓耳挠腮时,老严头又跌跌撞撞跑来:“不好,通信员在楼下喊,检查组已经来了。”
秘书看见老严头,情急之中忽然有了主意:“老严头,你是新来的,只有你能顶替郭书记。”说完,不容老严头开口,一把拖着就跑。
老严头到乡里之前,曾开过酒店,官场上那一套见得多了,平时他就爱装腔作势打官腔,这下听说要他顶替书记,心里在想:平时都是我侍候别人,这回让别人侍候侍候我,尝尝当官的味道,蛮好。再说,替书记做事,往后还能吃亏?
这么一想,只见老严头抖一抖衣领,撩一撩油亮的头发,腆着肚子,拿出第一把手的风度,在秘书的介绍下,迎候、握手、寒暄,猴子戴官帽,还真像有那么回事。片刻后,他陪着检查组登上了丰田牌面包车,直奔目的地——玉榕村。
玉榕村的江村长听说新上任的郭书记带领地区检查组驾到,喜不自禁:新书记上任没满三天,第一站就到我们村,这不是一个好兆头吗?以后一定是时来运转,步步高升!江村长围着老严头书记长、书记短地叫着,直把老严头哄得头重脚轻,天旋地转。
俗话说:检查检查,抽烟喝茶;评价高低,全在酒席。走马观花一番后,一行人在村长的安排下,步入了小餐厅。
大千世界怪事多,这里的老严头在冒充郭书记,却不料此时此刻,有人正在冒充郭书记的儿子!
郭书记的儿子叫郭新槐,在县木材公司当经理。最近公司有一笔货款被人拖欠,因而无法偿还银行的10万元贷款,为此,银行发出了最后通牒。郭新槐急得走投无路,他想起南桥乡玉榕村木材资源广、家底厚,为了公司的生存,他只得向玉榕村求援。江村长接到电话,虽说从未见过郭新槐,但书记的儿子要借钱,这人情哪能不做?正好村里木材招标承包收了十几万元现金,于是便在电话里一口答应。
郭新槐自然是喜出望外,这天下午办完公事,就骑上摩托车赶去玉榕村借款,谁知车子刚离城就出了故障,只好推进路边一家修理店。
就在修车师傅埋头卸胎、他自己又上厕所的时候,一个贼胆包天的江湖骗子恰好经过,骗子看见摩托车车把上挂着一只拉链半开着的公文包,里头有一个信封,说不定是装着钱的,便顺手牵羊偷走了信封。跑到一个僻静处,打开一看,虽无钞票,却发现了一封介绍信和木材公司出具的一张借款10万元的收据。骗子见有机可乘,便雇了一辆小车,抢先赶到玉榕村。
那骗子并不知道所谓的“郭书记”——老严头已先到村里,所以脚一点地就找江村长要钱。
可是,江村长毕竟是阎王爷的阿爸——老鬼,他想:10万块钱不是小数目,再说和郭新槐又是初次见面,既然他父亲来了,还是让他父亲认一认为妥,于是拉着骗子来到小餐厅。
江村长一踏进小餐厅的门就喊:“郭书记,你家公子来啦!”
此刻,老严头正与检查组里的人杯来盏去、猜拳行令,忽听到江村长这一声喊,忙扭过头,老严头不认识郭新槐,见一个小分头站在身后,顿时庙里长草慌了神:你这小子,我没有来时你好来,我走了以后你也好来,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现在来!这个时候的老严头,急,急得额上冒汗;慌,慌得小腿打抖;恨,恨得心里骂娘。他眼睛瞪着,嘴里像塞了个糯米团,作声不得。
而那骗子刚才听喊“郭书记”,吓得五脏俱裂,想夺门而逃,可这里又不是荒村野郊,哪里逃得了?他又惊又慌,整个身子像泥塑木雕的一样,动弹不得。
老严头不愧是闯过三关六码头的老江湖,他见“郭新槐”没有当场说破真相,以为郭书记对儿子已有所交代,连忙给对方使了个眼色,端起一杯刚才猜拳输的酒,说:“你来得正是时候,替老爸喝一杯!”
骗子见“郭书记”错把自己当作他的儿子,便断定他喝醉了酒看花了眼,心中暗喜,不管三七二十一,接过酒杯“啾——”的一声,喝了个底朝天。
江村长一见,赶紧鼓掌助兴:“父子相见,要连干三杯!”
那骗子虽然没有完全弄清楚怎么回事,但觉得路还没有被堵死,也就壮着胆斟满一杯酒递过去:“爸,咱们难得在这儿相见,来,我敬你一杯!”
这一声“爸”,直叫得老严头一身轻松,只以为郭书记的儿子心领神会,与自己配合了,乐呵呵地接过酒,一仰头倒进肚子。
到了这个当口,骗子的贼胆更大了,一会儿给“爸”敬酒,一会儿给全桌人斟酒,直把老严头灌得晕晕眩眩,醉眼看人,人人都三头六臂。
酒足饭饱,江村长二话没说,领着骗子到出纳室办了借款手续。骗子将10万元现钞装进密码箱,大摇大摆钻进小车,扬长而去。
老严头与检查组一行人在村长办公室喝了几杯浓茶,看看天色不早,也各自带一份土特产,打道回府了。
江村长送走检查组,松了口气,可一支烟还没抽完,“呜——突突”驶来一辆摩托车,从车上跑下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小子,心急火燎地找他,说是来借10万元款子。来人正是修好摩托车后赶来玉榕村的郭新槐!
江村长见了大吃一惊: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刚送走一个郭书记的儿子,又来一个?心里断定是个骗子,便一边把人稳住,一边暗中去叫手下的人马。
人到齐后,江村长立刻翻脸:“你是郭书记的儿子?有证件吗?”
“有,有。”郭新槐说着,伸手到公文包里一摸,脸色突然一变,半天不敢抽出手来。
江村长一拍桌子:“你少给我耍花招!真是吃了豹子胆,竟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给我拿下!”
几条大汉拥上前去,不容分说,把他捆了个囫囵。
郭新槐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是大叫大嚷:“我是郭书记的儿子,放开我,我要见我父亲!”
江村长听了忍不住失声大笑:上面正在抓“打击诈骗”,现在冒充郭书记儿子的大骗子落在自己手里,这可是个大案要案哪!江村长喜孜孜地带上手下五六条大汉,叫来一部拖拉机,亲自把“诈骗犯”解送乡政府。
郭新槐听说要去乡政府,心想有什么误会到时自然会一清二楚,所以也就不闹了。
不一会儿,江村长带一帮人押着郭新槐赶到乡政府。
此刻,乡政府机关早已下班,值班室的房门敞开,一个老头伏在桌子上正打呼噜。原来老严头送走地区检查组,醉眼朦眬,头重脚轻,走进乡政府值班室,倒头便睡。
江村长看到老严头,一把将郭书记的儿子拖上前去,轻轻拍一拍老严头的肩膀问道:“郭书记,郭书记!哎,我问您,您认识他吗?”
老严头像冬眠的老蛇,半天才动了一下身子,睁开眼睛,打量一会儿,又摇摇头伏倒在桌上。
江村长一见,脸上全是笑,拍一拍郭新槐的脑袋,得意地戏言相问:“他是你老爹?”
“哎……这个……那个……”郭新槐被问得莫明其妙,支吾了半天答不上话来。
“别这个、那个的,还是蹲你的班房去吧!”江村长蓦地把脸一沉,扭着郭新槐就往派出所送。
再说郭书记在房间里睡了几个钟头,酒已全醒,擦了一把脸,喝了一杯茶,刚走出招待所的大门,忽见迎面拥来一帮人,其中一人被五花大绑地押着。
忽然,被押着的人一声喊:“爸——”
郭书记定睛一看,咦,这不是儿子吗?他见儿子被人绑着,心里一急,冲上去嚷道:“喂,你们是干什么的!怎么乱抓人?”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江村长怒声喝道:“你是什么人?妨碍我公务,你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我是党委新调来的郭书记!你们快放人!”
江村长办事谨慎精明,平时他认为没有把握的事,做起来像大姑娘上轿;一旦吃准,他就像李逵闹江州。现在他想:我们刚从郭书记那儿出来,此刻又冒出一个郭书记,这分明是一个诈骗团伙!想到这里,他一声令下,手下五六条大汉拥上去,扭胳膊的扭胳膊,按大腿的按大腿,一眨眼工夫就将郭书记两手倒剪,找根绳子捆了个结实,摁住后领,推推搡搡直往派出所送。
郭书记上任刚三天,这三天又忙着迎来送往,接待来客,派出所的干警都没见过他。最近正在开展“打诈骗,抓流窜”专项行动,干警们见又逮了两个骗子,其中还有一个是冒充郭书记的,个个摩拳擦掌,兴奋无比。
派出所所长在初略听了江村长的汇报后,感到事关重大,忙给县公安局挂了电话,派一辆警车,叫上三四名全副武装的干警,推着郭书记父子俩,就往车后“铁笼子”里关。
郭书记死活不肯上车:“放开我!我真是郭书记!”
有个小伙子见他脾气这么倔,冷不防给了他一拳,郭书记“啊唷”一声惨叫,两腿一软,瘫了下去。父子俩被推进“铁笼子”,“咣当”一声关了铁门。
所长挥一挥手,招呼江村长和两名干警挤上车去,警笛一拉直驱县公安局。
警笛呼啸着划破了南桥乡宁静的夜空。
郭书记遭此大辱,还不知道到底是哪块云上下的雨。他一声长叹:两天前还是坐着轿车由县委书记送着去上任,三天还没过,却被当作犯人送回来!
一会儿,车子开到县公安局。
这天晚上,县委书记正好在公安局听取“打诈骗、抓流窜”专项斗争的汇报,听说南桥乡逮了个假书记,早已在值班室等候。
郭书记被推进值班室,一眼看到顶头上司,真是哭笑不得。
此刻,县委书记苦笑着走上前去:“老郭呀,你……你这是怎么搞的嘛,两天前送你下去,三天还没过就被押送回来了?”
就在这时,老严头跌跌撞撞破门而入,大喊:“错了,错了,你们搞错了!”原来老严头一觉醒来,去向书记报功,却找不到书记,一打听才知道闯了大祸,赶紧叫起秘书驱车赶来。
老严头一到,大家才知道,一切都是冒名顶替引起的。
在一旁的江村长一看,傻了眼:原来当假的两个却是真的,当真的两个,一个是假的,一个是冒的。一想到10万元巨款被骗,江村长心口作痛,大叫一声,昏倒在地……
(谢元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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