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太太知道,靠山屯民工队一共有三十个人,在工地上干了快一年了,人均工钱大概在三千元出头点,就是三十个人加起来也不会超过十万。她不禁松了口气,连忙朝电话那头喊:“照办,照办!我一定照办!”
放下电话后,马太太立刻从马老板放在家里的保险柜里拿出十万元,打个出租直奔工地。
民工们这时候还没有休息,看到马太太来,个个怒气冲天,都瞪眼瞧着她。
马太太心里发毛,急忙讨好地赔上笑脸,又赶紧从包里把钱拿出来,对坐在靠近大棚门口一个叫刘铁杉的民工说:“大兄弟,这是十万元,你数数。前几天马老板只顾在外面收账,忙得都没过来看望兄弟们了,还请你们多多包涵。”
刘铁杉看上去二十五六岁年纪,穿着一身洗得发了白的军装,这有点显出他在大棚里的与众不同。他从马太太手里接钱过去的时候似乎愣了愣,想说什么,但没开口,然后就开始把钱按人头往下分。刘铁衫是这个民工队的头,每人三千三,这账他算过好多遍了。
分到最后,还剩三百元,刘铁杉把它还给马太太。马太太说:“给兄弟们买包烟抽吧!”刘铁杉冷冷道:“是我们的钱,一分也不能少;不是我们的钱,多一分也不要!”
马太太讨了个没趣,只好把三百元收起来,然后赔着小心说:“工钱我一分不少照付了,也没有报警,你们能不能快点把马老板放了?”
刘铁杉一怔:“你说什么?马老板为了躲我们,一连几天都不来打照面,我们根本就没见过他,还谈什么放不放的?”
马太太一听,忍不住脸拉了下来:“你们绑架马老板,把恐吓电话打到我家里,不是说好给了钱就放人的吗,怎么现在钱到手你们就翻脸不认账了?”
刘铁衫被马太太这么一说,眉头皱紧了。为啥?马太太突然拿钱来,他就觉得很奇怪,现在看来,马老板是真的被什么人绑架去了。他顿时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便提醒马太太说:“我们这几天真没见过马老板,不管你信不信,现在应该马上报警。”
见刘铁衫不像是在开玩笑,马太太不禁害怕起来:那个要钱的电话到底是谁给自己打的呢?丈夫现在到底在哪儿呢?她于是赶紧拿出手机,拨通了110。
警察很快就来了,而且巧的是,为首的大个子竟就是刘铁杉曾经的战友,为了向马老板追讨工钱,刘铁杉前几天还去找过他。大个子让一起来的警察留下,向其他民工做进一步调查,他自己则把马太太和刘铁杉带回了局里。
马太太一口咬定是这些民工绑了马老板,否则谁会操这份闲心来为他们讨要工钱?大个子觉得马太太这话不无道理,于是就让刘铁杉再好好说说民工们的情况。
民工们的情况其实刘铁杉在早几天找大个子的时候就已经谈起过了。刘铁杉是两年前复员回乡的,见靠山屯山穷水恶不养人,一部分乡亲连温饱问题都还没解决,他心里挺着急,于是就在去年春节后组织了三十个青壮劳力进城来打工挣钱,尽管马老板派给他们的是工地上最脏最累最苦最危险的活,但大家要挣钱啊,所以也愿意干。可眼见得春夏秋冬一年过去了,民工们也该回家过年和亲人团聚了,可谁知马老板却用一张白条来打发他们,说:“你们明年还来干吧!明年来了,就给你们领今年的工钱。”
这是人话吗?不分明是在耍赖嘛!民工们愤怒不已,一个个把马老板恨得咬牙切齿。刘铁杉心想:这些兄弟都是自己从家乡带出来的,为他们追讨工钱我责无旁贷。于是就天天去找马老板交涉,可马老板之后就深藏不露没了踪影,任刘铁杉跑肿脚脖子去找上级部门,找有关领导,都无济于事。民工们于是就聚在工棚里商量对策,几十个人都眼珠子血红地骂马老板,可议论纷纷却又莫衷一是。
刘家兄弟大狗和二狗,当初都跟着刘铁杉出来打工,可前两天家里捎来信儿,说母亲病危,二狗就先回去了,让大狗在这里等着拿了工钱再走。可眼见得讨要工钱无望,不就等于要了他们母亲的命吗?大狗气得一拳砸断了两块砖,吼道:“哼,我绑了炸药去马老板家,他给钱咱不说,他要不给,咱也不活了,与他全家同归于尽……”有人这时候就把大狗的话打断了,提议说:“咱为啥要干送命的事?咱不如把马老板绑了,到时候不怕他不给咱工钱……”
大个子一听刘铁杉说到这里,赶紧朝他摆手:“谁说的这话?”
刘铁杉见大个子当了真,忙解释说:“他们也许有铤而走险的动机,却没有作案的时间,因为我当时就制止了这种过激的言论,而且这以后我就一直坐在工棚门口,一个也不准他们离开。”
马太太可不同意刘铁杉这么说:“没离开不等于没作案,既然他们有了这念头,自己不做,还可以叫别人去做啊!”
大个子问刘铁杉:“工棚里的人出不来,外边有人进去过吗?”
刘铁杉想了想,说:“大狗的妹妹兰香来过,不过她没有进工棚。”
大个子追问:“他妹妹是干什么的?”
刘铁杉叹口气,极不情愿地说起了兰香。
原来,兰香是靠山屯里的第一个高中生,可惜高考时以一分之差落了榜,家里穷,无力供她复读,她就跟着几个同学一起去南方打工,也不知道干的什么活,反正每月都往家里寄钱。后来时间长了,外屯渐渐起了风言风语,说兰香在外边当小姐,操的是皮肉生意,说得屯里人都因此而感到奇耻大辱,大狗一家更是抬不起头来,他们有心想说说兰香吧,可兰香居无定所,只给家里留了一个传呼号码。后来,当兰香又一次给家里寄钱时,大狗爹气得当场就撕了汇票,并且通过传呼电话告诫兰香:从今往后,一不准再给家里寄钱,二不准再登刘家门一步。也就是说,老刘家不认这个闺女了。
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如果不是警方办案需要,包括刘铁杉在内的刘姓人,都羞于提起兰香。可想不到的是,兰香不但也在这个城里,而且昨天傍晚竟摸到工地上,站在工棚外怯怯地喊大狗一声“哥”。毕竟是亲兄妹,兰香只一声喊,大狗就听出了是妹妹的声音,他怕兰香进工棚丢人现眼,连鞋也没有穿就跑了出去。
刘铁杉怕出意外,赶紧悄悄跟了上去。只见兰香拿出一叠钱给大狗,怯生生地说:“哥,把钱捎给咱娘,我忙,春节就不回去了。”可大狗没接,狠狠“呸”了一声,说:“不干不净的钱俺娘不会要,你快滚!”说完,就回了工棚。兄妹俩见面前后不到三分钟,说的也就这两句话,刘铁杉对大个子说:“可见马老板绑架的事与我们民工毫不沾边。”
眼看都快半夜十二点了,刘铁杉这边问不出个子丑寅卯,绑匪那边又没有一点消息,马太太急得直跳脚,冲着大个子嚷嚷说:“你们警察是吃干饭的啊?快点去找人啊!”
大个子扫马太太一眼,说:“光着急有什么用?现在只有等绑匪电话来,只要他们一来电话,我们就能通过技术手段弄清他们位置,找到马老板的下落。”
一直等到第二天上午八点,马太太的手机总算有了动静,不过不是绑匪打来的,而是马老板的呼叫。马老板在电话里直埋怨马太太:“小保姆说你一夜未归,你哪里去了?”
这么说,马老板已经到家了?马太太长出了一口气:“绑匪没有伤害你吧?”
电话那一头立刻传来马老板莫名其妙的声音:“什么绑匪?神经病!我不过是和朋友打了一夜麻将,大家说好不开机的嘛!”
闹了半天是一场虚惊,马太太气急败坏地说:“可我已经把十万元付给民工了,还在公安局里待了一夜,吓死我了!”
马老板在电话那头骂:“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这个蠢女人,回来,回来再说。”
马老板一点不追问付给民工十万元钱的事,这让大个子觉得奇怪,他决定带上刘铁杉去马老板家看看。果然,马老板一见大个子就坚决否认自己昨晚被绑架,而且表示,不管是谁给马太太打这个电话,他都不想再劳驾警方深查细究。
大个子察觉马老板心里一定藏着什么,就严肃地对他说:“希望你配合我们把昨天晚上的情况说清楚,如果确实是在打麻将,那么就具体说说,你在什么地方打,与谁打?”大个子一边说,一边拿出了记录本。
马老板悄悄瞥一眼马太太,小声对大个子说:“我们去外边说好吗?”
大个子于是不露声色地把马老板带到停在外面的警车上,马老板这才无奈地说出了事情的真相。原来,马老板这阵子在外面看上了一个不错的小姐,谈好包租一个星期,昨晚他就是去了小姐那里,两人喝酒泡澡,然后就上床翻云覆雨。如此良宵,自然是要“请勿打扰”的,因此马老板早早就把手机关了。也许是玩得太累,这一觉就睡到了今天上午八点,他这才回自己的家。
那么,给马太太的电话难道是那个小姐打的?大个子让马老板带路找人,结果到小姐那里一看,已是人去屋空。房东说小姐昨晚就办了退房手续,今天上午马老板前脚走,那小姐后脚就离开了。
既然是这样,大个子便表示:“马老板确实没有被绑架,还民工们的欠款又是应该的,这事情就到此为止吧。”
然而,刘铁杉却从马老板的描述中,认定那小姐就是兰香。他摸摸兜里的三千多元工钱,心里很不是滋味:那么多部门都推诿不管的事儿,最终却让一个三陪小姐给解决了,对于这个给靠山屯的刘姓人家带来奇耻大辱的兰香,今后该怎样看待她呢?
(曲凡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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