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着开着，司机突然发现前面路中央走着一个乡下老头，是个驼背，腰弯得像张弓，以至于两只手必须背在后面，才能维持身体的平衡。司机见老头挡着路，便不停地“嘟嘟——嘟嘟——”按喇叭，那意思自然是再明白不过了，叫老头快让道呗。
老头年纪虽大，耳朵却不聋，听到喇叭声就转过身来，不过他没有让步，反而站定在路中央，朝司机招起手来。
司机不由冒了火：既然你耳朵不聋，干吗不让路？于是非但不减车速，还照直把车朝前开去。司机心说：“哼，我倒要看看你这个糟老头子有多大能耐，车到跟前你总得给我让了吧？”
谁知老头依然不躲不闪，固执地站在那儿，这一来，车到老头跟前，司机不得不紧急刹车。“你干什么？”他从车窗里伸出头，气呼呼地朝老头吼道。
老头笑了，说：“同志，让我搭个车吧，我腿脚不方便。”
“想得美！”司机朝老头眼一瞪，说，“你以为路上开的车都像你们乡下小拖儿一样可以随意搭乘的？哼！”
老头儿没计较司机的态度，手往前面一指，说：“俺家就在那个村子后面不远，你把车开过那个村俺就下，保证不误你们公家事。俺腿脚真不行，你就让俺捎个脚吧？”
司机一时无语，就回头朝后座看。此刻，公司老总正眯着眼睛靠在后座上，像是睡着了，没吭声。
司机于是就转脸对老头说：“老实告诉你吧，不是不让你搭车，我们有公事，我们车不去那儿。”
“不去？”老头看看司机，只好叹口气，摇着头，把路让开了。
司机于是一踏油门，车“呼”地就从老头身边开过去了，给老头撇下一溜的尘烟。可司机不但将车开过了那个村子，而且一路生风地继续朝前开去。司机心里一直在暗笑，为自己刚才能如此随机应变而洋洋自得。
不料此后不久，前面路上出现了一个岔道，笔直的公路突然在这里一分为二，一条路向南，一条路向北。到底是向北开还是向南开呢？司机傻了眼。
这时候，老总像是刚从瞌睡中醒来，动动嘴唇，吐出四个字：“停车，问问。”
司机跳下车，四下一望，没有看到一个人，他急了，总不至于调转车头把车开回到那个村去问吧？
正在为难的时候，司机突然发现来路上有个人影在晃动，越走越近，越走越近。等这人走近了，司机也惊呆了！原来他发现，这个走近了的人，竟就是刚才那个要搭车的驼背老头，正弓着腰，背着两只手，一路挪着过来。司机很惊讶，这糟老头子怎么这么快就赶上来了？他不禁犹豫起来：去问他路吧，刚才分明是自己在糊弄他，他还肯说吗？可不问吧，眼下又看不到第二个人。
怎么办？年轻的司机搓着两只手，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只好挤出一脸笑，上去打招呼：“大爷，去水库……去水库走哪条路？”
驼背老头站定下来，满脸带笑地抬头看看司机。司机愣住了，吃不准老头为什么这么开心。他其实不知道，刚才他把老头撇下后没一会儿，后面来了辆小拖，把老头捎了来。
老头张着笑脸问司机：“你们去水库？”
见司机点头，他把手往南边那条路一指，说：“往南开，三十里路，没多会儿就到了。”
司机一听，说声“谢谢”，就赶紧上车。
司机还没打转方向盘呢，靠在后座上打瞌睡的老总这时候突然就睁开一只眼睛，不动声色地透过车窗玻璃瞄了老头一眼，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为什么？老总凭自己多年的经验断定，老头现在是在跟他们捣鬼。老头能不捣鬼吗？刚才没让他搭车，他心里会痛快？现在不跟他们玩把戏才怪哩！
老总相信自己的判断绝对不会错，于是便果断地向司机发出了“反捣鬼”指示：“不听他的，往北开！”
原来老总没睡着呀？司机瞅瞅车内的老总，又瞧瞧车外的老头，两只琉璃球一转：是呀，都说乡下人吝啬又尖刻，我们刚才糊弄过他，他会甘心认了？他现在变着法儿让我们走冤枉路，可要比骂我们痛快多了。司机认准老总的判断没错，便迅速调转车头，向北疾驶而去。透过反光镜，他看到那老头在后面朝他们又是摆手又是跺脚，不由乐得开怀大笑。
老总这时候似乎完全睡醒过来，身子坐正了，眼睛也睁大了，捋着一头黑油油的亮发，呵呵笑道：“想跟我斗心眼？没门！”
就这样，司机将车“呼呼呼”地一直往北开下去，只见一路上风景越来越好，司机和老总的心情自然也就越来越得意。可是让他们万万想不到的是，开了将近四十分钟之后，他们的车不得不在一个山脚下的采石场旁边停下来——因为前面没有路了。
那些正在“叮叮当当”开石头的赤膊汉子们，一听他们是去水库的，哄然大笑：“你们方向反啦！”
“这怎么可能？”老总瞪大眼睛，怎么也不相信自己这回会在小泥沟里翻了船。
没别的办法，司机只好将车调头往回开。开啊开，又开了将近四十分钟，车子回到岔道口，那个驼背老头还站在那里。
显然，老头也认出了他们的车，他努力把腰挺直些，走上来对司机说：“嘿，都怨我人老不中用，没把话给你们说清楚，害你们跑了冤枉路。去水库一直往南走，看到一片竹林就到了。”
老总这时候忍不住从车里伸出头来，问：“你……没走？一直……一直在这儿等着？”
老头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点点头说：“不等不放心啊！”
“就为了告诉我们这句话？”老总的脸色突然变了。
“是啊，是啊！”老头窘得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了，“俺这儿人少，有时候大半天都不见一个人影儿。我怕你们找不到人问路，耽误公事。”老头说罢，朝他们摆摆手，这才背起双手，蹒跚着走了。
在老头的身后，年轻的司机和坐在车里的老总都愣住了……
（吴庆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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