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曾经是汉朝-王莽篡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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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节 夺权(1)

    一、尊号行动

    自上次王莽当众贬抑傅太后,说她不能与王太后平起平坐,到现在,这话还是傅太后心头的一块阴影。

    虽然王莽被赶走了,但是傅太后仍然很不爽。她知道,什么与王太后享受同等待遇都是假的,如果不把她头上“定陶”那两个字摘掉,别人打心眼里都不会对她认账。

    于是,傅太后和刘欣秘密策划,决定实施一次尊号行动,彻底从封国太皇太后过渡到中央太皇太后。

    然而,要想行动顺利推进,首先要争取三个人的支持与同意。这三个人,就是汉朝三公:丞相孔光、大司马师丹、大司空何武。可当刘欣反复揣摩着这三个名字时,心里不由得打了一个问号,这三个重量级筹码,最终会偏向皇帝吗?

    想搞定他们,似乎有点悬。

    一想到这儿,刘欣心里不踏实,傅太后心里也不踏实。这时刘欣不由得想到,既然这样,不如下一步险棋——把另类外戚傅喜召回来,争取他的支持。

    傅太后把傅喜打发回家后,挂名是养病,其实是让他面壁思过。所以,傅太后也没一棍子将傅喜否定,还给他保留着光禄大夫的工作。这招很高,可进可退,可攻可守,极为灵活自如。

    不久,大司空何武主动上书,给刘欣分析罢免傅喜的害处:傅喜才学盖世,功德远扬,在傅氏外戚当中,可谓是举足轻重的人。傅喜能否回朝,关系到傅氏外戚有限公司能否做大做强的问题。冲着这点,你就应该赶快把他召回来。

    何武一番话,似乎拨醒了沉睡中的刘欣。于是乎,刘欣又让傅喜回来上班。

    傅喜是召回来了,他到底回心转意没,傅太后没底,刘欣也没底。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们都对傅喜充满了无限的期待。

    刘欣认为,要想傅喜强劲发声,让他替傅太后说话,就得先给他挪个好位。就目前而言,最好的位置,当然就是大司马了。那么傅喜要挪上大司马,师丹往哪里摆?

    其实这个问题,刘欣心里早就有底了。

    汉朝自有大司马一职以来,从来都是由外戚垄断。大司马主管宫廷内务,这个工作由外戚来做,肯定要比外人顺手。但是傅喜总是不识抬举,让傅太后不得不破了规矩,让师丹这个外人来担当。

    然而刘欣想来想去,按师丹目前的身份和实力,最适合他的不是大司马,而是大司空。既然那样,那何武往哪里摆?刘欣是这样想的,他没有位置留给何武了。既然摆不上,只有退而求其次——让他提前退休。

    换掉何武,刘欣早有此意。在他看来,何武这人,尽管被划归王莽集团,但他没有孔光的顽固,更没有王莽的骄傲。从某种角度来说,他像个狡猾的孩子,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事不该做,极为听话。

    尽管如此,何武还是不能博得刘欣的好感。在所有的博弈场中,往往强劲的对手,都是值得敬畏的。王莽值得敬畏,孔光值得敬畏,师丹值得敬畏,傅喜值得敬畏,但是何武不能让他有敬畏之心。

    归根到底,不是刘欣的问题,问题在何武身上。这就是,何武才能不行、人气不旺、力量不强。

    刘欣要弄这个他心中三不的人物,根本不是什么难事。在他手中,已经握有何武的黑材料,只要他把这些东西往外抖一抖,即可大功告成。

    事情是这样的:何武有个继母住在蜀郡,有一天何武派人去迎她进京同住。迎接队伍才准备出发,突然听到刘骜驾崩的消息。于是,护送队伍担心强盗们趁机出动,伏道抢劫。为安全起见,就暂时停止出发。但是这个很正常的事,被人一路诈传,传到刘欣这里时,他就听成了何武不孝,竟然拒绝奉养继母。

    在以孝治国的汉朝,一旦有人讹你不孝,那你也差不多混到头了。果然不久,刘欣动手了。首先,由刘欣一帮亲信告状,告何武不孝;接着,刘欣也不派人调查,即刻定罪,免除何武职务,派人送他回封国博望乡养老。

    搞定何武后,刘欣下诏,封大司马师丹兼任大司空。封完以后,他就按兵不动了。

    刘欣这个人事调整,让很多人看了都晕菜。王太后看不懂,王莽看不懂,连师丹也看不懂。根本就没人知道,刘欣到底想干什么。

    想想师丹能教上刘欣这学生,实在三生有幸。因为刘欣,他得了两个汉朝第一。他是汉朝第一个不是外戚的人担任了大司马;他是汉朝第一个一人兼任两个重要职务的人。

    于是,有人想,刘欣会不会也把孔光赶走,让师丹一人兼职三公职位为一体?

    这个答案,恐怕只有刘欣知晓。

    然而刘欣却拖了将近半年,才将答案公布。半年后,刘欣下诏,封光禄大夫傅喜为大司马,师丹为大司空,丞相仍由孔光担当。

    到此,师丹才恍然大悟。半年来,刘欣所做的工作,都是为了洗牌。而他洗牌,是为了接下来更好出招。

    刘欣以为,师丹是他的老师,傅喜是傅氏外戚,只要俩人愿意和他站在同一战壕,没有什么大事是成不了的。

    大戏开场之前,总有敲锣的人。这次,替傅太后敲锣打鼓的人,是两个宫廷跑动的官员,一个是郎中令,一个是黄门郎。

    这俩人给刘欣上了一道奏疏,说道:“我们强烈建议,撤销傅太后及丁皇后头上的‘定陶’两字,同时建议,傅太后及丁皇后的车马仪仗等,符合皇太后及皇后的身份,并请陛下为恭皇刘康在长安设立祭庙。”

    一步到位,马到功成,多美妙的提议。刘欣把奏疏下传各部门讨论,很快,中央各部的意见就反馈回来了。众人的口径很一致,说这意见提得真好,早就应该提了。

    刘欣笑了,傅太后笑了。成功仿佛就在眼前了。

    他们笑得太早了。

    这时,最让他们无限担忧、无限期望的三个汉朝大腕出场了。结果大出刘欣意外,丞相孔光、大司马傅喜、大司空师丹,亦口径一致,说道:“郎中令和黄门郎的提案,我们无法通过。”

    刘欣的心情犹如黑云漫天,一下子阴沉起来。

    要知道,他这个当皇帝的能将三公的牌洗成这样,那都是富有深意的。首先,孔光是顽固派,有啥说啥,至死不渝。但是他有个毛病,只负责提意见,至于上面采不采纳,与他无关,他不会拼老命跟你玩。就冲这点,刘欣让他稳坐丞相。

    傅喜呢,前面都说了,他再怎么顽皮,也是傅家的人。经过傅太后前段时间的不断打击,他应该长点脑子了。就算口头上说反对,装装就可以了,不必较真。师丹就更好办了,刘欣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傅太后及刘欣对他是充满了无限信任的。

    但是,刘欣怎么也没想到,孔光顽固,傅喜也丝毫不为刘欣感动,仍然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最最让刘欣郁闷的是,让他们信任的人,却是最不靠谱的人。反对以上提案最强烈的人,不是孔光和傅喜,而是他的老师师丹。

    对提案有异议,那也是可以的。毕竟给傅太后升级这事,在汉朝后宫发展过程中,是个新问题。从这个角度来看,凡事好商量,只要彼此有诚意,可以将商量的成本降到最低。

    然而,师丹却摆出一副不容商量的姿态,独自上奏,陈述反对意见。师丹的奏疏很长,简单说之,反对理由,主要有两条:

    首先,傅太后连出行车马衣服都和王太后一样,那天下不是有两个皇太后了吗?天下至尊只有一个,不然,怎么体现天下至尊的大义?这是其一。

    刘欣过继给刘骜,就必须遵守宗法制度。按照宗法制度,刘康只能享受封国诸侯王的待遇,不能在首都长安设庙。如果设庙,有百害而无一利。因为后任皇帝一上台,肯定要把刘康的庙撤了。既然如此不是长久之计,又何必多此一举呢?这是其二。

    以上一席话,字字金刚,坚硬滚圆。老师说的句句在理,但是闷声挨训的刘欣,却突然生出一股强烈的不满。

    这次,刘欣更加被动,眼看快要通过的提案就这样被搁浅了。这下子,刘欣总算看出来了,想要光明正大地赢得这盘棋,必须先搞掉师丹。

    刘欣已经长大了。儿大不由娘,学生长大了肯定也由不得老师了。刘欣决定让师丹为他的说教付出点代价,不然他还真以为,自己永远是那个思想受他洗礼的学生。

    天下的政治斗争,基本都是一个模子和套路。要想搞倒对手,必须抓住其把柄。把柄也叫搞黑材料,或者爆猛料。很不幸,师丹有一个相当猛的料,竟然被爆出来了。

    情况是这样的:师丹每天都有很多公文需要处理,他把这些事情,都交给了秘书处理。问题就出在秘书身上,秘书每代写一份奏疏,总暗留原稿,并悄悄地传到外面。于是乎,师丹还没将公文上交,满长安的人都已经提前知道,并且传得沸沸扬扬。

    凡是靠近皇城的地方,老百姓都特别关心政治。那时候,没有报纸,没有电视,没有网络,能够满足市民偷窥欲的,只有从皇宫或者政府大院里,传出来的各种小道消息。

    这下好了,师丹的公文竟然成了长安市民的头版头条的口头新闻。刘欣好像得到了一块好料,他决定趁热打铁,把师丹赶出长安城。

    有一天,刘欣召集中朝及外朝扩大会议,突然提问一个问题,就师丹不慎把公文外泄一事,问大家怎么看。

    众人一听,就知道刘欣想听什么了,都异口同声地说道:“师丹自以为是陛下的老师,居功自傲,太不识抬举了。陛下应该叫廷尉立案,立即把他拿下。”

    廷尉动作很快,果然上书弹劾师丹。他们给师丹挂了一条罪名:大不敬。

    什么叫大不敬?通俗地说,就是不懂事,得罪皇帝啦。得罪皇帝没关系,重要的是,这是条死罪。

    刘欣出手了。接着,他又下了一道诏书,派人去给师丹传达。诏书的意思大约如下:“老师您位居高官,不懂体谅皇帝辛苦,却屡屡口出不逊,误导国家。说真的,我都替您感到惋惜了。”

    刘欣仿佛就站在师丹面前,摇头叹气,稍微停顿,他又接着说道:“按汉朝相关法律,我应该将老师您移交法庭审判。但是,看在你我师生一场,我还是放你一马,只把你贬为平民。现在,请您把大司空以及高乐侯的印信、绶带,通通上交有关部门。”

    一块拦路的巨石终于搬走了,刘欣总算要松口气了。

    但是,赶走了师丹,还有孔光和傅喜,怎么对付这两个老家伙。来软的,还是玩硬的?

    刘欣想了又想,又轻轻地摇了摇头,不禁叹了一口气。他心里想道:看来,如果他们那样,那就只有这样了。

    二、政治打手

    从某种意义上说,刘欣是个训练有素的战士。尽管他才二十出头,却具有四十年江湖功力,这方面,他得感谢傅太后的几十年的用心栽培。

    在傅太后看来,刘欣是一个杀人的工具,一个替她铺开毯,扶着她走向权力顶峰的人。傅太后错了。她并不知道,刘欣翅膀开始硬了,他的梦想,就是挣脱傅老太婆的影响,做一个独立自强的皇帝。

    所以从某方面来讲,他还不是一个浑蛋。恰好相反,他正凭借着有限的能量,在傅太后和王太后的较量中,充当着稳定博弈平衡的筹码。

    熟悉博弈学的刘欣,也很理解孔光、傅喜,以及师丹为什么总是力排众议,维护汉朝正统思想。那是因为,这帮人都是些道行深厚的读书人。凡是读书人,一上境界了,关注的是国家稳定、人民安康,这是儒学家心里最辽远的抱负。为了这个抱负,他们宁愿牺牲自己的既得利益,不惜一切代价捍卫儒家价值观。

    然而,当刘欣看着孔光、傅喜,以及师丹三驾马车齐驱天下,他多么渴望他们稍微改变立场,向现实妥协一点点,满足傅太后和他心里替父亲刘康立个庙的愿望。如果那样,傅太后也不会为难他了,他也不会再去为难孔光他们了。可惜,他们却丝毫不为所动。

    谁都想当皇帝,可谁想过那些当皇帝的内心真实的困难。像刘欣这样的,在傅太后面前,他常常挨骂,还不能还口。在外朝大臣面前,他承受压力,又没有人替他解压。那怎么办?当然很难办。

    三驾马车是他制造的,但是为了调和与傅太后的矛盾,他不得不把这几辆马车拆了,重新组合。

    所以说,刘欣赶走师丹,其实他心里也挺难过。难过归难过,老人走了,还得迎新人。师丹老师走后,谁会是他的接班人呢?刘欣认真考量了一下,他决定锁定一个人。他的名字就叫——朱博。

    朱博,字子元,杜陵人。从某种意义上说,朱博是个大侠级别的人物。他年轻的时候,家里很穷,所以很早就出门闯荡江湖。

    历史证明,由草根刘邦开创的汉朝,是穷人最幸福和美好的时代。在那个时代,无论你多穷,只要你胆大艺高,放手大搏一场,美丽辉煌的明天就在前方等着你。

    跟前辈那些混出人模狗样的穷兄弟一样,朱博先在基层锻炼,谋得一亭长职务,打开江湖网络。不久,他很幸运地跟长安城两个大腕交上了朋友。一个是萧望之之子萧育,另一个是前御史大夫陈万年之子陈咸。

    萧育和陈咸风度翩翩,江湖气甚重,常以公子卿自居。此二人,数陈咸官衔最大,时为御史中丞。当年,石显在汉朝中央一手遮天时,陈咸和众多儒侠一道,围攻高手石显。但是,因为功力不足,被石显一掌打下悬崖——石显以陈咸泄露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为由,将他逮捕入狱。

    朱博决定营救陈咸。

    那时,朱博在地方不过是个小职员,能量甚至于还不及宫中那些被唤作阿猫阿狗的人,何能救得陈咸?但是,一件最不可能的事,却被朱博做成了。

    为了救陈咸,朱博先是辞职,想方设法混进了廷尉府,了解陈咸案情进展。接着,他化装成医生,混进监狱,面见陈咸,掌握第一手材料。从监狱出来后,他又改名换姓,将加到陈咸身上的罪名,揽到自己身上,挨打数百次。终于,陈咸得免死罪。

    第2节 夺权(2)

    等到汉成帝上台,大司马王凤掌管中央,即大力营救被石显打倒的众多儒士好汉。于是陈咸被王凤救出,提为长史。然后,陈咸又向王凤推荐朱博,陈述朱博保护他的惊险故事,说如果没有朱博,就没有今天的自己。

    从此,朱博凭拯救陈咸一事,闻名天下,赢得王凤欣赏,先让他到某县里镀金,然后一路提拔,最后当上太守,成为两千石级别高官。

    王凤提拔朱博,是要将他纳入王氏外戚队伍,充实外戚力量。从此,朱博就成为王氏外戚力量中强悍的一员,所以一路高升,当上了后将军。王凤死后,朱博傍上了红阳侯王立,两人关系甚密。但是,王立炒地皮揽财被揭发后,朱博也跟着倒霉,被罢掉官职。然而一年后,朱博又被起用了。

    起用朱博的人,就是眼前的皇帝刘欣。刘欣先让他当了光禄大夫,接着又迁为京兆尹。

    我们知道,在汉朝,如果皇帝爱你,就让你去当京兆尹;如果他恨你,也会让你去当京兆尹。京城长安,权贵多,盲流多,犯罪率长年居高不下。如果当好了京兆尹,前途无量,如果不能过关,马上让你滚蛋,甚至连命都没了。到目前为止,能够在京兆尹上混得好的,那简直就是凤毛麟角。

    但是,朱博还是混出来了。

    朱博能混出头,有可能偷学了曾担任过京兆尹的张敞的江湖秘籍。当年,张敞为人轻浮,但他凭着一手绝技,笑傲江湖多年。他那绝技,归根到底只有八个字——该哄则哄,不哄则杀。

    朱博深谙张敞治世之术,抓到猛人时,他不杀人,而是先让你了解抗拒从严、坦白从宽的政策。如果誓死跟他斗到底,他也毫不迟疑,马上刀起头落,血染大地。

    除了能说敢杀之外,朱博还有一招绝技是张敞所没有的。张敞八小时之内,基本是个好干部。八小时之外,就是个轻浮放浪之徒,动不动就到长安街上打望美女。朱博与他不一样,他生活节俭,不爱美女,也不爱喝酒,从不参加什么不良宴会。

    如果因为参加重大宴会,必须喝酒的话,他还是可以小饮的,原则是不能超过三杯。三杯过后,想让他喝酒,雷公都打不动。

    所以又说,朱博是个特不懂享受生活乐趣的人。但是,他又是一个热情似火的人,他的全部激情,都投入了火热的政治事业中去了。

    为了工作,他起早贪黑。他下班回家的时候,老婆孩子已经睡了;他起床上班的时候,老婆孩子还在床上。尽管同居一室,他老婆长年都见不到自家那个为工作发狂的男人。

    最后,朱博因为工作出色,考查过关,被刘欣提拔为大司空。

    刘欣选中朱博为大司空,政绩只是原因之一,但不是主要原因。准确地说,刘欣看中他,是因为他身上有三大优点:这是一个能干事,并能干成大事的人,这是其一。朱博官场江湖关系广阔,人气旺盛,具有名臣之称,是个可以拿得出手的人,这是其二。最重要的是,朱博是个见风使舵,认权不认人的人,他是个替权势卖命的人,这是其三。

    这就是刘欣所认为的孔光等人所不具备的官场素质。正是靠着最后那个闪光点,朱博一步步地,被推向了风光无限、危险重重的权力顶峰。

    可以这么说,如果没有王凤,朱博将不是今天的朱博。如果王凤不提拔他,或许他还在政治底层徘徊和挣扎,要么就是继续跟随陈咸等公子哥,闲时帮闲,忙时帮忙,顶多就是一个混混角色。

    然而,现在王氏外戚的政治垄断事业,在傅太后的凌厉攻势下,坚守得有些力不从心。面对圈子事业受挫,朱博没有理由不与王氏外戚一道共患难、勇挑担,度过这段艰难的岁月。

    但是,朱博却不是这样想的。

    他是怎么想的,除了天知道,就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他自己,一个是刘欣。刘欣发现,朱博当上京兆尹时,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转变,主动脱离王氏外戚圈子,直奔傅姓外戚队伍去了。

    刘欣觉得朱博转变得有些突然。其实在朱博看来,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

    朱博认为,他本来已经被罢官,一无所有。但是,刘欣慧眼独识,一路提拔,才当上了长安市长。京城长安是个是非之地,如果他想混得久,必须有靠山。

    王莽都被整下台了,王太后呢,任傅太后把口水喷到面前了,也不见她哼一声。所以他坚定地认为,王姓外戚这座靠山靠不住了,能靠得住的,似乎只有由傅太后精心打造的傅丁两姓外戚力量。

    朱博想靠近傅太后,必须有中介才行。很快,他就找到了一个可靠的中间人,这人名唤傅晏,亦是傅太后的堂弟。朱博结识傅晏后,两人常聚,酒杯一举,灵感就出来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计划,那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替傅太后正名。所谓正名,就是前面说过的轰轰烈烈的尊号行动。只要让傅太后实现了尊号梦想,将来的路,自然就好走多了。

    这下总算看清楚了吧。傅太后尊号行动的始作俑者,是傅太后,但是替傅太后自始至终出力卖命的人,是站在眼前的朱博。这就是为什么,刘欣眼睛都不眨地,将老师师丹赶出长安城,将朱博提拔为大司空的真相之一。

    其实,刘欣将师丹赶走,并非全都是为了给朱博腾出空缺。没人知道,他免去师丹,还隐藏着一股凌厉的压力。这股压力,就是冲着傅喜而来的。刘欣就想告诉傅喜,他的老师师丹不听话,所以叫他滚蛋了;如果你这个傅家外戚帮外不帮里,照样可以让你走人。

    于是,刘欣便派人去问傅喜,请他就傅太后尊号行动,投一张赞成票。

    三个反对派,搞定了师丹一个。如果傅喜点头了,那是件两全其美的事。既不伤亲情,又有利于皇帝开展工作,那不是挺好吗?

    很快,傅喜回话了。可是刘欣听到了一个伤心的回话:傅喜摇头了,还是那句话,不支持傅太后。

    傅喜,你爸到底是不是姓傅?既然姓傅,为何生出你这等吃里爬外的家伙?我想,当傅太后听到傅喜反对的话后,肯定跳起来开骂了。

    问题再度僵持。

    这时,朱博上场了。

    朱博给刘欣写了一道奏疏,表达了他的基本看法:孔光,志在自守,不能忧国;傅喜,至尊至亲,却阿党大臣,无益政治。

    朱博的意思很明显,孔光为了自保,不会为了傅太后尊号行动血拼到底,但这人思想保守,留他也没用;傅喜呢,连亲情情面都不给了,留着他,不但无益,而且有害。既然两者没用并且有害,唯一的办法,就是清除出局。

    朱博这番话,说到刘欣心里去了。刘欣自认为,他并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他给过傅喜无数机会,可傅喜却一个面子都不卖给他。这绝对是一个不平等的买卖,既然这样,他凭什么要受这种气呢?

    一切不听话的孩子,都不能给糖吃。刘欣决定对傅喜来点狠的了。

    三、天意

    公元前5年,二月二十日。刘欣下诏,免去傅喜大司马职务,让他保留侯爵身份,回家休息。

    这招是有点狠,但是傅太后却认为还不够狠。傅太后亲自下诏,给丞相孔光及大司空朱博传话:“傅喜勾结师丹,伤害了我脆弱的心灵,必须让他滚出长安,回他的封国去。”

    于是,傅喜收拾行李,自行上路。四月十九日,轮到孔光了。刘欣下诏,贬他为平民。

    傅喜走后,刘欣任命丁姓舅舅为大司马;孔光被赶走,很自然地,丞相位就落到朱博手里。当天,刘欣封朱博为丞相。然而,当朱博准备受命履职时,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意外。

    情况是这样的:朱博被封为丞相当天,刘欣举行了一个受封仪式。朱博当大司空时,上书提议将大司空改为御史大夫,刘欣同意了。当朱博当上了丞相,就空出御史大夫一职。这个职位刘欣将它留给了一个叫赵玄的人。于是乎,俩人同时上殿,准备接受任命。

    意外就在这时候出现了。当朱博和赵玄刚进皇宫,才上台阶,天空突然传来一阵旱雷般的巨响。

    巨响不是问题,问题在于,为什么偏偏在朱博即将受封的时候,就轰了。果然,那一阵轰响,皇宫内外无人不议论纷纷,一下子就传到了刘欣那里。

    刘欣也觉得事情有些古怪,马上派人到丞相府,把李寻叫来。李寻,星象学家,当年丞相翟方进发现他,把他拉进丞相府任职,如遇鬼事怪事,可直接向他咨询。

    李寻见到刘欣,刘欣将基本情况向他说明。李寻装模作样,掐指一算,不禁摇头叹息起来。刘欣顿觉不妙,准备发问。这时,李寻说话了。

    他这样说道:“陛下听到的巨响,就是传说中的鼓妖。鼓妖什么时候才能响呢?据我研究,凡是君王眼睛耳朵被蒙蔽,拥有虚名的人进入政府,任职高位,鼓妖就响了。”

    李寻像说上瘾了似的,继续说道:“又据我研究,鼓妖发声的时间相当有规律。如果在一年中期、一月中期,或是一日中期声响,政府部门里,肯定有正部长以上的干部受难。现在是四月,按一年分为三等分来说,四月算是入年的中期;今天是十九日,也算是入月中期;现在是辰时,也算是已入日的中期。这说明,某政府高官,已到最危险的时刻。”

    接着,星象大师李寻先生舔了舔嘴,又说道:“即将受难的政府高级官员,肯定是实际上已经掌握大权的人。为了将他们挽救于水深火热之中,我建议陛下马上将他们罢免。”

    那么,李寻所说的他们是谁呢?最后,李寻毫不含糊地说道:“他们就是丞相朱博、御史大夫赵玄。陛下如果不信,不出一年,他们肯定出事。”

    完了。辛苦培养的皇家代言人,高级跑腿工,竟然来了个鼓妖就要被搞砸了。那怎么办?

    这个问题,其实难不倒刘欣。首先,朱博能有今天,是他和师丹、孔光、傅喜等人博弈的成果。如果将他废除,前功尽弃,怎能甘心?

    其次重要的是,如果不听取建议,受难的人必将是朱博,而不是刘欣。既然这样,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朱博不过是棋盘上的一粒棋,丢掉了他,还有别人。

    刘欣决定,按照既定程序,继续为朱博举行受封仪式。刘欣仿佛要看看,到底是人的力量大,还是天命意志强。

    按李寻预测朱博的命运,不出一年就能见出分晓。对傅太后来说,这个信息相当重要。刘欣是朱博的老板,傅太后也是朱博的老板。老板的特性是什么?学过西方经济学的人都知道,他们的特长,就是在有限的时间内,榨取工人身上的剩余价值。

    朱博不过是他们的高级技工,如果他们在短时间内,将朱博的剩余价值榨取够了,不但保本,还赚了一笔。怎么个榨法,很快,刘欣就订下以下计划。

    首先,朱博必须替傅太后完成尊号的愿望。

    这个道理,朱博还是知道的。很快,朱博就上书,建议给傅太后加尊。朱博这边一唱,刘欣马上在那边一和,下诏去掉傅太后和丁太后头上的“定陶”两字。

    也就是说,从此以后,老太婆傅太后,真正实现了与王太后平起平坐的地位。于是乎,自汉朝立国以来,第一次出现了两个同级别的太皇太后,一个是傅太后,一个是王太后;两个同级别的皇太后,一个是丁太后,一个是赵太后。因为同级别,所以一切待遇一视同仁。

    媳妇终于熬成了婆,何况傅太后还是个老太婆,她能熬到今天这一步,实在太不容易了。在她通往与王太后平起平坐的路上,王莽、师丹、傅喜三人,是她最大麻烦的制造者。现在,该轮到他们看看傅太后的颜色了。

    接着,丞相朱博和御史大夫赵玄上书,奏道:“师丹任大司马时,压制傅太后尊号,这种不识抬举的人,不要让他享受侯爵采邑了,请允许贬作平民。”

    刘欣听出来了,这是傅太后的意思。于是乎,他批准朱博奏疏,将师丹贬为平民。

    这只是一个开始,账还没算完呢。又接着,朱博和赵玄又联合上书,说:“王莽任大司马时,也是压制傅太后尊号,按理他也不能再享受侯爵待遇了,请允许贬为平民。”

    刘欣一听,他犹豫了。哦,这个事呀。我知道了,让我先考虑考虑吧。

    刘欣知道,把王莽往死里整,当然也是傅太后的意思。但是,傅太后只知整人,整得不亦乐乎,却不知道他这个当皇帝的,实在难做人。

    要知道,傅太后是刘欣的祖母,可王太后也算是他的祖母呀。刘欣可是过继给刘骜当儿子的,按汉朝宗法制度,他是不能再认傅太后等亲人的。如果当年王太后不保护这对祖孙,傅太后能有今天这般风光无限的日子吗?所以,王太后的面子是必须给的。既然这样,修理王莽就不能太过分。

    最后,刘欣做了一个折中。王莽继续享受侯爵待遇,但是他必须离开长安,回到他的封国地去。

    但是,刘欣怎么也没想到,傅太后整人已经上瘾了。她穷追猛打,决定清理门户,连傅喜也一起收拾了。

    其实,傅太后之所以发狠,不是没道理的。她整师丹和王莽的时候,可是一刻都没犹豫的。可是她还是给傅喜时间,希望他有所悔改。可是傅太后等了半年,不见傅喜上门道歉,也没见他派人来请个安,仿佛根本就没把老太婆当回事。

    于是,傅太后叫朱博的老相好傅宴,传话给朱博,说无论采取什么手段,必须让傅喜在长安消失。同时,要让他一辈子不安宁。

    马上,傅宴就去找朱博。朱博一听,就知道该怎么做了,他抬脚就去找御史大夫赵玄。

    然而,当朱博把傅太后的意思说完,赵玄犹豫了。

    赵玄说道:“我看整傅喜这事,还是算了吧。陛下已经让傅喜回封国了,我们还要去搅局,是不是做得太过了?”

    朱博答道:“这怎么能说算就算了呢?傅太后的意思说得很明白,傅喜不能再享受侯爵了,师丹的下场,就是他的下场。既然我都答应傅太后了,就算一死,也要实现我的诺言。”

    玩大了。

    第3节 夺权(3)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朱博只知世间有傅太后,不知世间还有皇帝刘欣。世间高明者,唯有赵玄,他深谙傅太后的狠劲,但对刘欣也心存敬畏。刘欣是个什么人?他是个做事有底线,而且极有分寸的人。如果超越他的底线,可能就要翻脸不认人了。

    但是,赵玄又是悲哀的。他被朱博绑架了。人家都说了,我和你是一条船上的。如果朱博一人上奏,不惧翻船,他这个御史大夫还有得混吗?他想混,可能傅太后都不想了。

    所以,他只有硬着头皮,和朱博一起去冲锋陷阵。不过,以什么借口来修理傅喜,怎样做才不露马脚。这个问题,的确伤了朱博不少脑筋。不过,他绞尽脑汁,终于又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想出一个妙招。

    朱博认为,上奏弹劾傅喜一人,容易让刘欣怀疑他们居心不良。所以,为了修理傅喜,他必须拉个垫背的。让谁来垫背呢?朱博想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前任大司空何武。

    曾经,刘欣为了扶师丹上来,故意找了个碴儿,说何武不孝,将他打发出长安城,回到封国养老去了。其实,何武被赶走的真实原因,朱博还是了解一二的。最主要的问题,就是何武在位上瞎混,对傅太后,甚至对国家,都没啥贡献,这才是其被赶走的真实缘由。

    在朱博看来,傅喜和何武情况差不多。傅喜很有才,但也没见他对国家做出啥成绩,更重要的是,他对傅太后不但没贡献,还结下了深仇大怨。这就不要怪傅太后要对他下手狠了。

    编织好理由,朱博和赵玄再次上奏,这样说道:“傅喜和何武,俩人在位时,对国家都没有贡献,虽然已经免职,但也不能享受侯爵待遇了。请求陛下把他们一律贬为平民。”

    刘欣一听,先是一愣。愣了半天,他好像明白怎么回事。于是乎,他一下子火大了。

    怎么说朱博也算是个老江湖了。然而他行走江湖多年,为了贬损一个人,竟然编织出这般没有半点技术含量的理由,实在让刘欣匪夷所思。

    傅喜的学术水平,那是众卿都知道的;傅喜的道德水准,在江湖中无人不知。傅喜坚定政治良知,捍卫汉朝正统,不惜一切代价和傅老太婆作不屈不挠的斗争,这算不算是一种贡献?

    罗织罪名水平差,揣人术也极次。朱博太不了解刘欣,刘欣看似是傅太后的傀儡,可他却是一个头脑清醒的人。他知道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这都是有原则的。并非传说中,一切都由傅太后说了算。

    还有,傅太后和傅喜关系如何,刘欣最为了解和清楚。朱博以为拉上一个何武来垫背,就能瞒过刘欣,简直是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就冲着门缝里看人这点,刘欣没有理由放过朱博了。

    于是,刘欣马上把御史大夫赵玄召来审话。赵玄很听话,刘欣审问没超过三句话,他就什么都供了。说,他们上奏,完全是受了傅太后的指使。

    够了,刘欣知道该怎么做了。刘欣从宫廷系统及武官系统中,抽调人马,组成临时调查组,调查朱博和赵玄。

    朱博离死不远了。

    不久,调查组的报告出来了。调查组负责人弹劾朱博和赵玄,做人不厚道,请到廷尉的监狱报到。刘欣动作很快,马上批准逮捕朱博和赵玄。

    赵玄坦白从宽,免于死罪,只被罚为苦役。至于朱博,那就别想溜了。然而,当刘欣的使者准备到朱博家里抓人时,发现朱博已经自杀了。

    朱博四月受封丞相,八月自杀,他的丞相生涯,竟然没超过半年。正如星象大师李寻所说的,鼓妖响起,不出一年,朱博即可遭殃。

    一切似乎都是天意啊。

    四、汉朝第一伪娘

    公元前4年,刘欣虚岁二十二。正值青春年华,然而,他的身体却像一部老机器,在人生这条路上,不是这个零件出问题,就是那个零件出毛病。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更是皇帝的本钱。当年,刘邦六十岁过了,仍然率军亲征。然而两百年过去了,刘家后代,却一代不如一代。

    要想当好皇帝,必须有一个好的身体。这句话是多么重要啊。道理很明白,可是刘骜却把青春和身体献给了后宫佳丽,献给了销魂无度的赵合德,毙在了自己床上。刘欣与其他男子不同,他要把自己的身体献给汉朝第一伪娘,那个人的名字,就叫董贤。

    在中国历史上,见过搞断背的,但是没见过像刘欣这般疯狂的。在他和董贤热恋的爱情路上,我仿佛看到了两只燃烧的飞蛾,是怎么壮丽地扑入火海的。

    汉朝皇帝喜好男宠,并非刘欣首创。这个光荣的传统,由开国皇帝刘邦开创。自刘邦、刘盈、刘恒、刘启、刘彻,一直到刘骜,基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男宠。不过,男宠在汉朝宫廷中,首先崛起的,是刘恒的男宠邓通。

    刘恒的性格,我们是知道的。他为人低调,做事也低调。但是在对待他的男宠邓通时,却高调如雷,就差没捧到天上去了。算命先生说,邓通将来可能要贫死,刘恒偏不信邪,给他铜矿开发权,摇身一变,成了全国首富。

    男宠这名字,班固称他们为佞幸。这些人,只要攀上皇帝这棵大树,不是钱多,就是权大。邓通只是钱多,汉元帝的男宠石显,却是权大盖天,汉成帝刘骜的男宠淳于长,钱多权也大。不过,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命运,那就是——都不得好死。

    作为刘欣的男宠董贤,他是真正吸收了天地之精华,集淳于长等前辈之长,熔于一炉,成为汉朝男宠集大成者,成了长江后浪推前浪的优秀楷模。

    董贤,字圣卿,云阳(陕西省淳化县西北)人。父亲董恭,时为监察部官员。当年,刘欣被刘骜封为太子时,董恭利用手中权力,把董贤弄到了刘欣身边,当了太子舍人。等到刘欣立为皇帝时,董贤水涨船高,也当上了郎官。

    董贤这个名字,刘欣是知道的,然而印象还不怎么深刻。直到两年后,一次偶然的相遇,从此改变了董贤的命运。

    中国古代,诸多美丽的传奇爱情,都有一个高发率的地点,比如庙会、宴会、寺院、长亭、湖畔、拱桥等,都是才子佳人容易撞出火花的地方。到了21世纪,爱情高发的地点就更多了,图书馆、网吧、自习室、天桥下、公交车站,等等。

    刘欣和董贤相遇的时候,上述地点都不在范围内。在汉朝,没有时钟,靠的是漏壶计时。当时,董贤在宫中主管报时。有一天,刘欣下班回家,恰好经过报时处,远远地望见前面站着一个漂亮的男子,不禁叫道:“请问,你可就是舍人董贤?”

    董贤听见叫声,马上应道:“在下正是董贤。”

    刘欣搭讪成功,即走上前去跟董贤聊天。这时,刘欣惊奇地发现,董贤生得美丽风情,犹若宫中女子,甚惹人怜。就在那一瞬间,董贤的玉兰指仿佛拨弄了刘欣的心琴,他明显地感到心不禁颤抖了起来。

    这种奇妙的感觉,就叫来电。

    据科学家研究,人体都是一个小宇宙,所以都有一个固定磁场。凡是磁场,都是能发生作用和反作用的。有些磁场,一旦相遇,马上发生强烈反应。这种反应,就是俗人所说的一见钟情。

    所以,科学家说,为什么有些人,无数次从你身边擦过,连衣服都擦破了,也擦不出火花。那是因为,你们俩的磁场基本上不来电,不起作用的。为什么也有日久生情,那是因为俩人的磁场,在长期摩擦中,擦出了火花闪电。

    以上说法,只是一家之言,仅供参考。

    所谓郎有情,君有意。时为郎官的董贤,被君王刘欣看上了。很快,刘欣就拜董贤为黄门郎。接着,他闻听董贤老爹也在中央当官,即刻提拔为光禄大夫。再接着,刘欣再封董贤为驸马都尉侍中,长期陪同出差,不离左右。

    漂亮男子董贤一夜成名,让朝中贵人无不震惊,口水直流。然而,让他们叫奇的还在后面。他们马上发现,刘欣宠董贤,与刘骜宠淳于长、刘奭宠石显、刘彻宠李延年、刘恒宠邓通等有着本质的区别。

    刘骜宠淳于长,那是因为淳于长嘴甜腿快,还是一大玩友。刘奭宠石显,是因为他懒,让石显替他批改作业——奏疏。当年刘彻宠李延年,是欣赏李延年不世出的艺术才华。尽管俩人也曾同床共卧,但没传出过绯闻。刘恒宠邓通,纯属个人爱好。刘恒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人托他一把,把他顶到天上去了。于是派人去找,发现邓通是梦中顶他上天的人,于是就宠上了。

    可刘欣不一样,他宠爱董贤,全都是冲着他的美色去的。于是乎,绯闻就传出来了,以风一样的速度传播。最后,连长安大街上卖菜的大妈都知道,皇帝刘欣和董贤是——同性恋。

    政治的最高境界是什么?是娱乐化。因为只有娱乐的,才是全民的。只有全民的政治,才是高度文明的政治。刘欣不惜以孱弱的身体,登高一呼,率领汉朝完成了最喜剧,也是最悲剧的娱乐政治。

    谁是第一个拿到刘欣和董贤搞同性恋的资料的,没人知道了。但是,刘欣被曝光的第一件绯闻,还挺有眉有眼的。

    情况是这样的,刘欣和董贤同睡一张床上,有一天,刘欣午觉起来,发现董贤的头压着刘欣的袖子了,怜香惜玉之情,油然从刘欣心底而生。他不想惊醒眼前这睡美男,于是乎,就抽出宝剑,将他袖子割断,悄然离开。

    这就是成语“断袖之癖”的来源。这个成语,也成了后人用来形容同性恋的代名词。

    可想而知,刘欣断袖这个事,他是不会传出去的,就算他告诉了董贤,董贤也是没脸把它说出来的。那么,是谁在刹那间发现了这经典一幕呢?肯定是宫中走动的侍者。偷窥的欲望是世上最刺激的欲望之一,这些侍从,搞到资料,肯定不喜欢一个人独享,便到处传播,于是乎传到班固那里的时候,都不得不信以为真,把它写进正史。

    事实上,刘欣爱董贤,并不是什么国家机密。纸是包不住火的,何况还是皇帝搞同性恋,这么敏感火爆的话题,肯定逃不过人民群众那一双双明亮的眼睛。所以,搞到最后,刘欣也感觉有点不好意思了。他这样长期将董贤包下,不让他回家,鬼都知道他们干的啥事。

    刘欣最内疚的事,不是破坏了他在广大人民群众中的光辉形象,而是愧对了董贤的家人,特别是董贤的妻子。于是乎,为了弥补这一笔感情债,刘欣叫董贤的妻子搬进宫里住,同时将董贤的妹妹封为昭仪。

    当然,刘欣付出,那是要讲回报的。董贤夫妇及妹妹,轮流侍奉刘欣。我算了一下,就算三人二十四小时轮班照顾刘欣,分摊了也就每人八小时,和现代人工作制度没啥区别。但是,董贤这份工作,付出与回报,却是史上最不平衡的。

    刘欣对董贤的工作很满意,不久就提董贤老爹董恭为少府,封关内侯。接着,他又召工程总监(将作大匠)来,下了一道命令:在未央宫北门外,给董贤兴建一座豪华住宅。

    董贤住宅的规格,说出来连傅太后都要流口水了。住宅分前殿、后殿,殿门开阔,相当于皇帝的皇宫。也就是说,刘欣是按自己的住宅标准,给董贤造这座住宅的。

    在中国古代,人们的住宅标准,和现代人按职称分配房子,基本没啥两样。但是,现代人不一样,有钱想修多少房子就修多少房子,想修多高的房子就修多高的房子。但是在古代就不行,一切建筑物,无论是民间还是官方,住宅高度和标准都不能超过皇帝的。一旦被发现,那全家都要掉脑袋。

    想当年,秦始皇登上城楼,发现咸阳宫殿外一座住宅相当辉煌,便追问那是谁家修的。有人说,那是丞相李斯修的,秦始皇听了,马上就不高兴了。秦始皇的心情,基本代表了古代所有皇帝的心情。但是这一点,却代表不了刘欣的心情。

    刘欣按皇帝的标准给董贤修宅,还不是什么新闻,更离奇的还在后面。为了哄董贤高兴,刘欣将皇家最珍贵的珠宝都献给了董贤,把一流的物品,也全让董贤使用,而刘欣使用的,不过都是些二流产品。

    过了,玩得太过了。

    刘欣却说,还没玩过。接着,他又吩咐工程总监,在义陵旁边,给董贤修筑一座豪华墓园。义陵是埋谁的,其实就是刘欣死后的葬身之地。傻瓜都看出来了,刘欣是想董贤死后,也要和他埋在一起。

    这不叫玩过了,确切地说,这叫简直乱套了。

    于是乎,有人实在看不过去了,立马跳出来劝诫。劝了也没用,刘欣把那些不识抬举的人,打进了监狱。

    接着,刘欣又将傅家外戚傅宴召来,大言不惭地说道:“我准备给董贤封侯,希望你认真配合一下。”

    傅晏一听,马上就傻了:董贤还要封侯?那封侯后,又要给他封什么呢?问题似乎越来越严重了。

    五、螳臂当车

    要想封侯,没有战功,就得有背景;没有背景,至少你得有门路。以上这个封侯规矩,两百年前还是个潜规则,然而两百年过去了,它成了众人皆知的明律。

    董贤不是从战场凯旋的武将,也不是炙手可热的外戚,他只不过是刘欣长期包养的宠儿。所以,要想给他封侯,刘欣就必须给他找到一条门路。门路在哪里,董贤不知道,然而对刘欣来说,找到门路并不难,因为它就装在脑袋里。

    原来,刘欣已经替董贤找到一个封侯的借口。

    情况是这样的,不久前,无盐县(东平国首府,今山东省东平县东南)境内有一座山,突然发生了滑坡,泥石流由上而下,压盖草木,形成一条道路。那是一条鬼斧神工之路,与现成驰道无差区别。更离奇的是,山腰有块大石头,竟然自立起来。

    当时,东平王刘云听说此事后,带着妻子前来观看巨石。越看越觉得是块神石,于是乎就当场烧香拜起来。此事还未罢休,东平王回去后,就命人在王宫中,仿造巨石所立之山,筑造了一座假山。然后,又派人将自行竖立起来的巨石,搬回假山之中。

    第4节 夺权(4)

    东平王费了这么大功夫,是因为他已经将巨石当神石。把它搬回王宫,只是为了方便祭拜。表面上看,这只是一件平常的事。但是,有人却认为东平王此举,并不寻常。

    天才般地发现东平王不同寻常之举的人,有两个,一个是河内郡人,名唤息夫躬;一个是长安人,名唤孙宠。俩人合计说,如果告发刘云成功,有可能被封侯。于是乎,俩人通过层层关系,最后通过中常侍宋弘,把揭发信传到了刘欣手里。

    此时的刘欣,体弱多病,整天疑神疑鬼,收到揭发信后,马上派人去查。果不其然,还真查出了一些不良苗头。

    刘欣派去的人,首先逮捕了东平王后。相对王太后及傅太后来说,东平王后不过是个菜鸟级别王后,哪里见过什么大场面?她一看到中央派人来查她,就什么都认了。她承认,她和东平王一起祭祀巨石,的确存有不良之心。那就是,诅咒皇上早死,祈求上天神明,让东平王接班。

    有关部门审完案子,就把情况向刘欣汇报。刘欣恍然大悟,他还没死,就有人盯着他的位置了。他就想到,东平王刘云这个貌似平常的祈祷活动,其背后肯定有一帮团队替他酝酿策划接班的事情。

    于是,刘欣先下诏,贬东平王刘云为平民,放逐异地。但是,东平王扛不住,在放逐路上自杀了。刘欣再派人去查,果然揪出一帮牛鬼蛇神。这帮人都承认,一直以来,他们的确都在替东平王秘密地进行着一项不可告人的事业。

    到此,剩下的问题怎么处理,都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要给揭发者息夫躬和孙宠等人发什么样的奖状。刘欣想了想,只是分别给这两个人提了官,没有提封侯的事。

    事情到此该告一个段落了。

    然而不久,刘欣决定重提此事,向外高调宣布,要给息夫躬和孙宠等人封侯。刘欣到底想干什么?原来,刘欣所做的这一切,全都是为董贤铺路的。

    事情的真相是这样的,当刘欣想为董贤封侯苦无对策时,有个宫廷随从的跟班兄弟告诉刘欣说,要想给董贤封侯很简单,只要动点手脚,就能大功告成。

    动什么手脚呢?这个跟班兄弟这样告诉刘欣:“息夫躬和孙宠等人告发东平王有功,中常侍宋弘功不可没。不如把宋弘从名单中删除,换上董贤,对外宣布孙宠等人是通过董贤,向刘欣告发东平王的。”

    的确是个天才的建议。这样的话,接下来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事。于是,刘欣下诏,先封孙宠等人为关内侯。

    关内侯,也就是准侯爵,只有虚名,没有实际爵禄。其实,刘欣完全可以一步到位,将他们通通封为侯爵。但是,董贤名单在列,名字较为敏感,他步步为营,先封关内侯,不过是行试探之策。

    刘欣这招并非多此一举。因为他试探的人,是一个麻烦制造者,如果不经过他同意,董贤想走上封侯之路,那不是一般的困难。

    而让刘欣畏怕三分的人,不是王太后,也不是傅太后,更不是王莽,而是一个陌生面孔。

    这个人,就是现任丞相王嘉。

    王嘉,字公仲。他刚出道时,参加考试,以甲科被录取为郎官,然后就被派去守门。守门没多久,不知何故,把该进门的人拦住不让进,于是被认定为失职,把他赶走。不久,光禄勋领导重新起用他,任为属吏打杂。所谓吃一堑长一智,从此之后,再也不见王嘉失职。相反,他工作越做越上手,一路被提拔。

    最牛气的是,有一次被汉成帝刘骜叫去宣室,咨询政事,王嘉对答如流。于是乎,他就被刘骜破格提拔为太中大夫。然后,王嘉在官场上,犹如车手驱车上了高速,一路狂飙。先是被提拔为太守,然后又是大鸿胪,再又是京兆尹、御史大夫。最后,刘欣把丞相孔光赶走后,提拔了一个叫平当的人当丞相。平当是汉朝出了名的短命丞相,当了不到半年,就因病走人了。

    于是乎,时为御史大夫的王嘉,自然就升上去,当了丞相。

    无论是在官场,还是搞学术,王嘉最敬佩的人,还是孔光。然而,他和孔光判若两人。王嘉心直口快,刚直凌厉,说到底就是倔牛脾气,他认定的死理,就要做到底。孔光不同,只要不伤害我,什么理儿他都可以认。

    王嘉这性格,刘欣是知道的。他就像一颗定时炸弹,必须小心翼翼地绕过去。如果硬着头皮踩过去,他要跟你撕破脸皮对着干,最受伤的人还是自己,何必呢?

    正因为如此,刘欣先封董贤为关内侯。到正式封侯的时候,再重新起草诏书,叫外戚傅晏把诏书送到王嘉那里,请他过目。

    皇帝都做到这个份上了,够给丞相面子了。但是王嘉看了,心里冷笑,转而把诏书转给御史大夫看。御史大夫贾延看了看,也不作声。显然,他们都已经看出门道来了。

    刘欣这封诏书,挂着封孙宠等人的名号,其实孙宠他们全都是垫底的。刘欣为了掩人耳目,才故意把董贤、孙宠等人,列到一张封侯名单中去。这招的确很高,然而刘欣精明,王嘉也不傻。

    很快,王嘉和御史大夫贾延联合上书,强烈反对给董贤封侯。

    王嘉的奏疏,写得一点儿都不客气。奏疏是这样写的:“陛下好像是想给孙宠等人封侯,可是外人都看出来了,其实为了给董贤封侯,才故意拉上孙宠等人的。当然,董贤不是不可以封侯。如果说他有功劳,就先把他曾经上奏的奏疏拿出来,公布于众,让众卿来评议。如果大家没有意见,陛下就尽管封。以后董贤要出什么事了,大家要责怪,也不会怪到陛下身上。”

    最后,王嘉还加上一条:“当年,汉成帝刘骜想封他的男宠淳于长为侯爵时,就是这么干的。”

    刘欣差点没晕菜。娘的,他以为自己很高明,没想到王嘉还有这一手。当初他只是将宋弘的名字删除,换上董贤的名字,如今说要公布董贤曾经告密的奏疏,去哪里找去?想造假都来不及了。

    刘欣仿佛吞了一肚子苦水,却没地方倒。但他又拿不出奏疏,怎么办?

    王嘉不给面子,人家还有理有据,他就只好忍了。

    五个月后,董贤封侯的事,还是没有眉目。董贤不急,刘欣先急了。他大帝国汉朝皇帝,想给董贤封个侯,咋的就这样难,实在太没道理了。一想到这儿,刘欣就火了。

    既然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刘欣再也按捺不住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下了一道诏书。语气很强硬,内容大约如下:“东平王企图造反,汉朝众卿都没人觉察,幸亏有了孙宠、息夫躬及董贤等人告密,要不然,等到事情惹大了,还怎么收拾?冲着这点,我就应该封他们为侯。董贤为高安侯,孙宠为方阳侯,息夫躬为宜陵侯。”

    刘欣封完后,仿佛出了一口恶气,心里极爽地看着王嘉有什么反应。

    但是他等了半天,王嘉没有半点反应。

    王嘉是不是怕了呢?如果是怕了,说明你识抬举。一想到这儿,刘欣有一种说不出的得意和快乐。

    刘欣高兴得太早了。

    王嘉没有出手,不等于他怕了。沉默不代表消沉,更不能说是畏惧。恰恰相反,王嘉正在采取积极措施,寻找最佳时机对刘欣发出反攻。

    六、日食

    公元前2年,春天,正月一日。那天,长安的天上发生了一件异象,那就是日食。日食是什么,咱就不用说了,那是件很平常的事。然而在两千年前,那是一件极不平常的事。

    于是,丞相王嘉趁机上书。按古人理解,如天下发生地震、旱涝、日食等,都要归咎于人祸。所以,王嘉要上书陈述的,就是避免人祸。而在王嘉的眼里,所谓人祸,就是刘欣太宠幸董贤。

    王嘉在奏疏里是这样说的:“在汉朝历史上,从来没有一个皇帝宠人,宠到这般没有节制的地步。想当年,刘骜也宠淳于长和张放。可是刘骜还是有度的,该杀的杀了,该流放的流放了,一点儿也不含糊。然而董贤呢?皇帝拥有的,他基本拥有;他拥有的,我们基本没有,皇帝也不一定有。可谓打破规矩,前无古人。”

    最后,王嘉还引经据典地总结道:“以前汉文帝宠幸邓通的时候,也是做得太过了,结果是邓通丢了小命。所以,臣请陛下三思,为了董贤能长久享受富贵,更为了国家长治久安,还是节制点好。”

    刘欣仿佛听到了自己牙齿咯咯作响的声音,一股寒冷的杀气,自心里而生。

    认真想想,要说刘欣不恨王嘉,那是没道理的。天有日食,王嘉应该就事说事,就算批评皇帝,也应该含蓄委婉。但是他竟然上纲上线,把什么事都推到皇帝宠董贤的事上,这是没道理的嘛。

    不给王嘉来点颜色瞧瞧,他还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想当初,刘欣的老师师丹上奏,力抗傅太后尊号一事,刘欣都毫不犹豫地把老师赶出长安。相对师丹来说,王嘉又算老几呢?

    为了证明王嘉是无理取闹,刘欣决定召回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前丞相孔光。于是,刘欣就在未央宫公车门前,约见孔光,咨询日食之事。

    孔光自上次反对傅太后尊号而被逼退出江湖以后,就很少露面了。然而,经过那次逼退事件后,他变得滑头多了。以前,孔光还是有点骨气的,尽管他没有和皇帝玩到底的精神,但是他看皇帝不爽,还是敢说两句的。

    但是,他现在已顿然醒悟到敢说是不顶个屁的。过去的江湖,是刘欣的江湖;现在的江湖,还是刘欣的江湖。要想在江湖上混口饭,还得听刘欣的。

    于是乎,当刘欣咨询他关于日食的事时,他绕了很多弯子,替刘欣开脱。最后,他是这样总结的:陛下圣德聪明,兢兢业业,承顺天戒,敬畏变异,勤心虚己。就算天大的日食,又算什么呀,陛下不必多虑。

    前后对比,明显孔光说的才是人话。刘欣高兴极了,当即赐孔光一捆帛,封为光禄大夫,兼给事中,享受两千石待遇,地位仅次于丞相。

    孔光把刘欣屁股擦干净了,然而还有董贤怎么办?按现在这个局面,全汉朝中央的人,基本上都是一边倒反董贤的。所以,在偌大的汉朝中央,如果能找出一个主动替董贤擦屁股的人,那简直就是奇迹了。

    但是,董贤屁股还是脏的,必须得擦。怎么擦?刘欣这样告诉他:“你先自己擦,后面不干净的部分,我再替你处理。”于是,董贤就只好自己站出来说话了。

    他说:“天上日食,不是因为我的缘故,这肯定是他们俩造成的。”他们俩是谁?一个是傅家外戚傅晏,一个是息夫躬。

    怎么搞的,董贤能够封侯,傅晏就算没功劳,也有苦劳的。怎么才一转身,董贤就要把他当枪靶打呢?

    其实,等你了解了事情真相,就能明白,董贤这事做得很厚道,一点儿也不过分。

    我们知道,当年刘骜宠淳于长的时候,最为着急的人是王莽。王莽为啥着急,主要是怕淳于长抢食。在王氏外戚二代中,数淳于长和王莽最为优秀,而淳于长是刘骜的玩友,关系最铁,王莽就怕大司马职位会落到淳于长手里。所以,王莽才不顾一切,将淳于长搞掉。

    历史真有惊人的相似。这些年来,经过傅太后及刘欣的不懈努力,傅氏和丁氏外戚,终于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在傅氏外戚中,傅喜被傅太后拉入黑名单了,唯一信得过的人,是傅晏。

    傅晏以为,只要有傅老太婆支持,终有一天他会将大司马职位拿下的。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半路突然杀出个董贤,把傅丁两家外戚的无限风光全抢去了。

    种种迹象表明,刘欣已经移情别恋,倾情专注董贤,并且心甘情愿地将董贤的家人及其外家提拔当官。照这种趋势发展,汉朝将会有第三支势力崛起,那就是以董贤为首的董势力。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傅晏又看出,刘欣每做一件事,都是为董贤造势着想。董贤封侯之后,将来肯定还有大的动作。这大动作是什么呢?肯定就是将董贤推上大司马位置。

    汉朝就像一碗肉汤,两支外戚力量在那里争抢,已经够呛了。如果再来一个强人抢吃,那傅氏外戚别说抢肉,恐怕连骨头汤都没得喝了。

    时势危急,逼得傅晏只好先下手为强,他必须在董贤抢肉之前,把他该得到的全占为己有。

    但是,该怎么迅速将大司马拿到手呢?必须有借口。很快,他就找到了一个可以忽悠的机会。

    我们知道,自从王昭君出塞和亲后,匈奴和汉朝就像一家人,再也没动手干过架。一晃多年过去了,匈奴对汉朝仍然那么客气,每年春天都是以蕃属身份到长安朝见皇帝。但是,就在这年,即公元前3年,匈奴第十八任单于,突然派人来说,他病了,今年恐怕不能到长安朝见皇帝了,请皇帝批准。

    这只是件小事,当然好商量,刘欣允许匈奴单于明年再来。没想到,这么一件小小的事,竟然被一个天才人认为,匈奴此举,实是很不寻常。

    第5节 夺权(5)

    说匈奴动作不正常的人,是息夫躬。息夫躬天生一个好鼻子,好像闻风就能断雨。正因为有如此神嗅功,他嗅到了东平王在王宫拜巨石,其实就是想搞不可告人的阴谋。这次,他说匈奴动作不正常,可能会隐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于是,息夫躬就上书说道:“本来匈奴单于说好要来长安的,突然说不来了,我怀疑其中有诈。此时,我们的卫星国乌孙国正当贫弱,而乌孙有一叛将,正在外勾结匈奴。所以,我怀疑匈奴想趁机消灭乌孙,进军西域。如果这样,那汉朝就受损失了。”

    最后,息夫躬引用《孙子兵法》里的一句话,总结性地说道:“上兵代谋,其次伐交。我们必须先下手为强。”

    刘欣认为息夫躬说得有理,立即召集众卿开会。在会议上,有个人强烈反对出兵。

    反对的人,是左将军公孙禄。他态度很坚决,并且这样说道:“我以生命保证,匈奴不会有诈。我还要负责任地说,到我死时,匈奴都不会进攻汉朝。”

    但是,刘欣不听公孙禄的话,干脆解散会议,独自召见息夫躬。这下好了,息夫躬可以放开手脚忽悠了。

    息夫躬这样告诉刘欣:“恐怕情况不像左将军说的那么乐观,所以我建议,陛下应该派高级将领巡查边塞,重修军备,建立威严,震慑四邦。”

    息夫躬简直要说到刘欣心里去了。王昭君出塞的时候,是公元前33年,一晃眼三十年就过去了。这三十年来,汉朝没打过一次仗,军备武器都快要发霉了。为了汉朝的威望,更为了皇帝的威严,为什么我刘欣不搞一次军演呢?可谓一箭双雕,极妙。

    于是,刘欣立即召丞相王嘉来,假装商量说,要不要搞个军演。王嘉一听,毫不客气地否定了。

    王嘉是这样说的:“匈奴单于或许是真的病了,一时来不了长安。所以别听风就是雨,有些人呀,不务正业,专拍马屁,混淆视听,劝陛下不要被他们迷惑了。”

    真是不爱听啥,王嘉就说啥。刘欣实在听不进去了。就在公元前2年,正月一日,刘欣下诏,封孔乡侯傅晏为大司马,兼卫将军,封阳安侯丁明为大司马,兼骠骑将军。

    傅晏早就断定会有这一天。刘欣的意思很明白,军事演习还是要搞的,然而军演的任务,交给傅晏一帮外戚来整,才是靠谱的。

    现在,我们终于看出了点门道。原来息夫躬跟傅晏是一伙的,他所做一切,不过是替傅晏先在董贤之前,将大司马抢到手。尽管刘欣连封了两个大司马,但丁明也是自己人。只要大司马在手,董贤还有什么好抢的呢?

    傅晏实在高兴过头了。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傅晏没想到,就在刘欣封他为大司马的这天,他正准备动身去边境搞军演,天上就突然发生了日食。

    紧接着,王嘉就上书,说日食完全是因为皇帝太宠幸董贤。更没想到,董贤反咬傅晏,说日食不是因为他,完全是因为傅晏和息夫躬阴谋挑起发动对匈奴战争引起的。

    完了,傅晏纵有一千张嘴都说不清了。

    刘欣对董贤说过,只要董贤把屁股前面的擦了,后面的让他来处理。果然,正月十一日,刘欣罢免傅晏,把大司马及卫将军的印信和绶带通通收回,并且把他赶出长安城,回自己的封国去了。

    七、殉道

    正月日食引发的不良事件,还在继续。正月十七日,长安城传出一个天大的消息——傅老太婆死了。王氏外戚盼星星盼月亮,终于让她先走一步了。

    然而,王政君太后很快就发现,傅太后太狠了,竟然死了也要跟她争地盘。

    我们知道,王太后是汉元帝刘奭的正妻,理所当然地享受将来与刘奭合葬一起的待遇。同眠地下的,也就只有王太后。然而,傅太老婆抢先一步,竟然被移到渭陵,与刘奭葬到一块了。

    在中国古代,活人的事重要,死人的事更重要。皇帝、太后都是在活着的时候就要准备死后葬地了。然而傅老太婆把王太后好好一块地盘抢了,那将来王太后死了该埋哪里?

    这个问题,估计只有鬼知道了。

    更让王太后目瞪口呆的还在后面,傅老太婆死后,刘欣给她定了一个名分——孝元傅皇后。王太后当了多年皇后,又当了多年太后,她还没死,人家竟然把她曾经的皇后正位也抢了。

    说得不好听,人家简直都要欺负到头顶上来了。

    但是,那又怎么办?那好吧,比短命比不过你,那就比长命吧,看看谁才是笑到最后的胜利者。

    王太后努力地忍着,她倒要看看,刘欣到底还想整出什么花样。

    王太后真没看错人,刘欣的花样还真不少。接下来,他假借傅太后的名义,造了一封遗诏。刘欣很实在,傅太后死后,他主动替她老人家办了那么多事,现在,他当然想借傅太后的名义,替他也办件好事。

    刘欣就像被套上了魔咒,千头万绪,想的都是董贤。这次,他就是想替董贤争取多封两千采邑。为了遮人耳目,他还故意加了傅晏等三人的名字。

    写完诏书,他就派人转交给王太后,然后让王太后转交给丞相和御史大夫,请他们允许批准给董贤等人增加采邑的决定。

    丞相王嘉一看就笑了。亏他还想得出来,傅晏刚刚被他找借口赶走,又给人家涨封邑,安的啥心,没人看不出来。

    王嘉看完诏书,二话不说,就将诏书封好,派人退了回去。他很明确地告诉刘欣,什么话都好商量,唯有给董贤那伪娘涨工资加采邑,没有商量的余地。

    古往今来,凡是有男人气的,都瞧不起吃软饭的。其实,在汉朝,男人逢场作戏,吃软饭也不是不可以的,问题是有个度。如果吃的软饭上升到危及国家安全的地步,就难怪人神共愤了。

    在王嘉看来,董贤就是这么一个杂种。一步步、一次次地将刘欣套牢,然后刘欣还心甘情愿地用虚弱的身体,替他扛起一个权力的明天。董贤每前进一步,何止踩的是皇帝的背,在皇帝的底下,还垫着千万汉朝人的生命。

    无论是从国家利益出发,还是从男人的脾性出发,王嘉都必须对董贤讨伐到底。所以,他将诏书封还以后,又亲自写了一封长篇奏疏,将董贤从头到尾批了一顿。

    奏疏太长,我只能罗列王嘉的基本观点:高安侯董贤,不过是凭着媚功取宠的伪娘,陛下为了填满他无尽的欲望,竟然狮子大开口,将大量财富赠送给他,可谓前无古人。您不心痛,汉朝人民都替您心痛。这是其一。董贤第一次封为关内侯,紧接着就封高安侯,按理应该满足了,现在突然又想增加采邑,实在没什么道理。这是其二。

    最重要的还在后面:陛下,您现在身体很不好,您还是多关心自己,少关心董贤。而且您大把大把替董贤烧钱的时候,也要想想当年汉高祖老人家创业是多么不容易啊!

    最最后,王嘉还总结道:将陛下诏书退回,违反皇帝旨意,我应该自我弹劾,立马下台。但是呢,我怕弹劾书一上,天下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时陛下您的脸往哪儿搁呀。所以,为了董贤,为了陛下,我还是没有自我弹劾,您还是自己看着办吧。

    刘欣一看王嘉这奏疏,就差没崩溃了。娘的,反了皇帝,竟然还那么振振有词。看来,王嘉这种丞相,可谓死猪不怕开水烫,仅给他颜色瞧,那是永远不够的,所以必须动真格,给他亮刀子。很快,他就找到了一个借口,一个可以置王嘉于死地的理由。

    准确地说,是王嘉一不小心露出马脚,被刘欣抓到了。写奏疏上奏,向来是王嘉的特长,但是他这次彻底栽了,竟然是因为他的一封奏疏。

    这事件说来话长,涉及前面的东平王刘云案件。当初,东平王刘云被息夫躬等人告发后,由廷尉梁相负责审理。但是,廷尉梁相认为,他处理的东平王案件,可能是一起冤狱,所以就故意拖拉,不按时间审理。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刘欣当皇帝,他是不称职的。但是,他这个少年老成的家伙,搞阴谋诡计,转嫁政治危机,还是十分拿手的。他早就看出来了,东平王这种案子,很容易就可结案的,廷尉梁相故意拖拉,肯定是别有用意。

    按汉朝法律,春天是不能用刑的。所以,所有刑事案件,必须在春天到来之前,通通结案,以免夜长梦多。不然,拖到来年春天,本来是重犯,还可能被赦免。而梁相一拖再拖,眼看冬天就要结束了,还没有结案,所以刘欣一下子就看出猫腻儿来了。

    这还是次要的。还有,当时刘欣身体一直不好,梁相可能认为,只要再拖一拖,刘欣可能就架不住,一脚崩了。只要一崩,东平王刘云的事,就好翻案了。

    刘欣是坚决不能让刘云翻案的。于是,他就对廷尉梁相有意见了,啥也不说,就将梁相免职,直接贬为平民。接着,在春天到来之前,刘欣也顺便给东平王刘云定了罪,贬为平民。

    廷尉梁相出事,丞相王嘉是领导,他也要负一定责任的。于是,王嘉就上书,自我弹劾,以示自我批评。事情还未结束,数月后,刘欣又将梁相赦免。这时,王嘉就紧着上书。

    王嘉上书,主要是替属下梁相说话。他对刘欣说,梁相那么有才,只是赦免,没有起用,我都替您感到可惜。

    刘欣早就想把王嘉砍了,这次他自己撞到刀口上,怪不得他了。于是乎,杀机腾腾的刘欣,把王嘉叫到面前,然后当着尚书等人的面,大声训道:“梁相奸诈,众人目睹,你之前也自我弹劾,做过自我批评的。转眼几个月,你又替他说话,前后不一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王嘉一听,傻了,好马也有失前蹄的时候,知道说错话了。他当场脱下丞相帽,向刘欣道歉,请求宽恕。

    刘欣得意地冷笑。之前你搞得我都差点抓狂了,你还不放手。现在好不容易捏住你的软肋,就想我饶你,哪有那么好的事。紧接着,刘欣派人将王嘉替梁相说话一事立案,交给百官讨论。这时,立马就有人跳出来,要踩王嘉了。

    王嘉怎么也没想到,踩他的人,是他向来极度欣赏和推荐的人。这个人,就是前任丞相,刚被刘欣重新起用的光禄大夫——孔光。

    孔光言简意赅,直接指控王嘉道:“丞相王嘉,忽悠皇帝,大逆不道,应该请他立即到廷尉诏狱报到。”

    孔光一唱,刘欣紧跟一和,批准逮捕王嘉。

    还是孔光看得准,汉朝的江湖,是皇帝刘欣的江湖。皇帝想让你死,你绝对活不了。如果皇帝下诏,派人持节逮捕某高官,不用等结案,基本上可以说是死定了。所以,每当有高官获罪,皇帝派人持节来拿人,他们往往先持节使者一步,自杀身亡。比如,前丞相朱博,就属此类。

    自杀多好,免得下狱被拷打。反正都是死,不如死得爽快一点儿。这个道理,丞相府人人皆知。所以,当他们闻知皇帝派人持节到丞相府门口了,立即准备毒药,流着眼泪送到王嘉面前,请他自我了断,免得下狱受皮肉之苦。

    但是,王嘉却做出了一个异乎寻常之举——拒绝自杀。

    他是这样说的:“我身为汉朝三公之一,为什么要学弱小女子自杀,要死就死得光明磊落,血溅街市,义不容辞。”

    王嘉说完,穿上官服,气势昂扬地走出丞相府,接见皇帝使者。然后,坐上小车,又脱掉官帽,扬头前往廷尉诏狱。

    老实说,王嘉这个壮举,超出刘欣所想。刘欣以为,王嘉会像曾经自杀过的高官一样,识相自杀。王嘉没有自杀,摆明就是要将死猪不怕开水烫进行到底,公开跟皇帝撕破脸皮。

    一想到这儿,刘欣突然感到一阵寒意。说白点,他是害怕了。

    他不是害怕王嘉跟他翻脸扯皮,而是王嘉一旦入狱,有可能抖出他和董贤之间的丑闻。那样的话,问题就严重了。刘欣又怕又怒。他没别的法子了,王嘉必须死。王嘉不死,他和董贤都会活得很难看。

    按汉朝规矩,每审一个出事的高官,一般都是由五位部长级高官组织合议法庭。但是,此次审理王嘉,除了五位部长级高官,刘欣加派武官,联合审案。

    刘欣此举,其实就是防止意外,打消别人营救王嘉的念头。刘欣这招,不可谓不狠,没见一个人多此一举上奏,更没人主动出来替王嘉说句人话。于是乎,案件很顺利地进入案判程序。

    然而,王嘉死不认罪。他说:“梁相无罪,我也无罪。”

    公审员问:“你说你无罪,之前为什么还要自我弹劾?”

    王嘉一声长叹,接着说道:“我有幸成为国家丞相,却没能力推荐贤明之人,扼制奸佞小人,失败啊。”

    公审员问:“谁贤明?谁小人?”

    王嘉接着说:“像孔光和何武等人,是国家难得的贤明之才,我要死了,都没法推荐他们;像董贤父子,盘吞国家资源,我却措手不力,悲哀啊。如果说我有罪,冲着以上两件事,我承认我有罪,我应该死,我死无所恨。”

    从此,王嘉宣布绝食。二十天后,大口吐血,气绝身亡。

    第6节 变局(1)

    一、最后的疯狂

    生活是幽默的,政治也是幽默的,但都是黑幽默。刘欣以为,王嘉终究会认罪,最后罪是认了,却是另外一码事。王嘉生前,没搞掉董贤,的确失职;但是他说没将孔光推荐上来,也是该死,这就有点搞人了。

    或许王嘉并不知道,如果没有孔光背后那一刀,他不会死得那么快。话说回来,王嘉说得也没错,孔光的确是当代贤才。无论是搞学术,还是背后搞人,都是有一手的,这样的人不提拔上来,的确就太屈了。

    刘欣将计就计,替王嘉完成了一个遗愿,把一代贤才孔光提拔上来。于是,他将王嘉搭档御史大夫贾延打发走人,然后提孔光为御史大夫。

    七月九日,刘欣封孔光当丞相,同时恢复孔光博山侯爵位。浮生若梦,孔光在梦里失去了所有,梦一醒来,失去的又全都回来了。但是,在这场梦幻般的游戏里,他得到了历练,生存意识就像磐石一般,在他的内心深处越来越稳固。

    要生存,就得听话。这个道理,刘欣相信孔光会懂。孔光更应该知道,刘欣这种政治高手,从来就没做过亏本生意。他给你一升米,你至少得付出一升的力气,替他办事。

    的确没错,刘欣重新召回孔光,就是让他配合皇帝,做好事情。刘欣想要孔光配合什么?当然还是董贤的事。

    在汉朝佞幸排行榜里,如果将刘欣的老相好董贤跟当年刘骜的玩友淳于长比较政治才华的话,老实说,董贤跟淳于长还真不是一个档次的。再往上和大巫石显比,董贤连小巫都算不上。

    可见,有时候漂亮是可以当饭吃的,但不能当枪使。如果能当枪使了,多数都会沦为炮灰。

    刘欣绝顶聪明,他知道董贤不是玩政治的料,但是爱情已经冲昏了他的头脑。他只有一个想法,在他生前,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将董贤打造成汉朝历史上最耀眼的政治明星。

    在此之前,王嘉已经严重阻碍他打造董贤的进程了,他必须将失去的时间追回来,要不然,董贤能等,可是他自己的身体都等不及了。

    董贤要畅通无阻地冲上权力顶峰,刘欣就必须替他扫清所有障碍。刘欣发现,除掉王嘉,只是搬掉一块碍路的大石,还有一些小石块,必须由他亲手来丢掉。

    曾记否,之前刘欣封了两个大司马,一个是傅家外戚傅晏,另外一个是丁氏外戚丁明。傅晏已经被打发走人了,丁明还占着大司马位。这个位置,刘欣想腾出来,将来留给董贤的。于是乎,他就想着法子,准备把大司马丁明拿掉。

    刘欣要找一个人的碴儿,那是没什么技术难题的。很快,他听说丁明很不满他处理王嘉一案。既然不满,他就请你走人。九月十九日,刘欣下诏,将丁明免职,把他赶出长安,回自己封国去。

    大司马职位,终于空出来了。万事俱备,只欠一道诏书。

    十二月六日,刘欣下诏,任命董贤为大司马,兼司隶(首都卫戍司令)。

    这年,董贤才二十二岁。很快,以董贤为代表的汉朝第三支力量,迅速崛起。托刘欣的福,董贤的力量已经超越王氏外戚,甚至傅丁外戚,成了汉朝最强势的一支力量。

    在我们这个年代,二十二岁很多人都还没大学毕业。然而,董贤却一步登天,成了汉朝历史上跻身三公之一的最年轻的人。神话,只要用心创造,一切皆有可能。我想,这应该是刘欣最得意的,想向世人宣传的一句话。

    但是,刘欣却忘了一句古老的遗训:忽得暴名,必为不祥。他貌似替董贤铺了一条通往天堂之路,事实证明,那是一条华丽的,直通地狱之门的大道。

    果然,一年后,即公元前1年,六月二十六日,刘欣油尽灯枯,崩于未央宫。这时,董贤的厄运,突从天降。

    王太后第一个得到刘欣驾崩的消息,当即赶到未央宫。王太后是个老江湖了,她第一件事就是收取皇帝的印信,然后在东厢召唤董贤。

    王太后问董贤:“皇帝崩了,大司马您准备怎么给他治丧?”董贤像被雷劈了般,看着王太后吓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董贤总算看清楚了,他就像一个不习水性的人,刘欣却驾着船,把他拖到汪洋大海之中,现在船毁了,他就只有干瞪眼睛,任凭被海水淹没。

    他面临的是一片权力的汪洋,险恶的海水,却一点儿办法都没有。王太后一看董贤这架势,心里不禁冷笑。董贤就像一只火鸡,中看不中用,仿佛随时都能给他褪毛,然后放到火上烧烤。

    这时,董贤仿佛觉察到什么。他扑地跪倒在地,脱去官帽,流着眼泪,一个劲儿地磕头。

    王太后不由得叹息一声。她不过试探性地询问一下,董贤就吓成一摊泥水了。

    这时,王太后又试探地说道:“新都侯王莽,曾经当过大司马,先帝刘骜的丧事,都是他办理的。他十分熟悉这方面的业务,要不我喊他来指导你工作?”

    董贤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磕头谢太后。董贤太嫩了,他已经中套了。

    此时,王莽就在长安城。他不是偷跑回来的,是之前刘欣把他召回来的。他就像一条千年老蛇,静静地待在自己的洞穴门口,伸着长长的舌信,窥视着外部世界的一举一动。终于,他等来了这一天。

    王太后立即把王莽召来,然后下诏公告天下:所有用来征调武装部队的印信、符节,文武百官所有的报告,中黄门、期门等,统统归王莽掌管。

    这下子,董贤再傻也看出来了,王莽不是王太后请来指导他治丧的,而是牵来了一只猛虎,准备把他生吞活剥的。

    果然,王莽一上来,第一件事就是派宫廷秘书,弹劾董贤。弹劾辞很滑稽:“皇上生病卧床时,董贤没有亲自侍奉,未给皇帝喂过一口药。”

    刘欣是爱董贤的,爱得发疯,胜过了热爱自己的生命。照这样推理,刘欣不让董贤做那些喂药的低下工作,似乎也可以理解。不过,喂或不喂,似乎都不怎么重要,却被王莽小题大做。

    看来,董贤想不死,鬼神都不信了。

    宫廷秘书弹劾董贤后,王莽就禁止董贤入皇宫司马门。董贤一看,六神无主,不让进司马门,那他这个大司马去哪儿?突然间,他好像明白了,有一个地方,他还是可以去的。

    于是,董贤又脱下官帽,赤着双脚,直奔未央官。然后,他就在未央宫外,跪下磕头。原来,董贤自己那昙花一现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再复返了。他必须以此方式谢罪,看是否可以苟活于世。

    羊在狼圈,又加猛虎守门,能逃得掉吗?

    六月二十七日,王莽派谒者拿着王太后的诏书,到宫外向董贤宣布:“董贤年少无知,没有资格担任大司马。”念完,谒者就将董贤的印信、绶带,全部收回。然后免职,打发回家。

    董贤在劫难逃。

    当晚,董贤夫妻一齐自杀,董家乱成一团。曾经牛气冲天的董贤势力,现在就像装在大笼子里的鸡,都不知道下一个被拉出去杀的会是谁。不过,乱了一夜,董家还是不敢声张,连夜将董贤拉出去埋了。

    第二天,王莽的人就来了。很快,来人回去告诉王莽,说董贤自杀了。王莽哦了一声,吩咐道:“不管董贤是真死还是诈死,都必须开棺验尸。”

    王莽的人立即去挖墓,把董贤的棺材抬回监狱,开棺验尸。最后,验尸官确认,躺在棺材里的人,就是汉朝媚功第一的伪娘董贤。

    王莽终于暂时松了一口气。

    二、东山再起

    我们知道,王莽之前被赶出长安城,主要是跟傅老太婆过不去,然后傅太婆示意丞相朱博弹劾他。按傅老太婆的意思,是要将王莽废为庶人的。只要为庶人,差不多就是半个废人了,但是刘欣压住了,保留他的爵侯待遇,回了新都封国。

    王莽在封国,一待就是三年。待在封国的时候,他就是一条修炼成精的蟒蛇,不放弃,不抛弃,不悲观,更不会自甘堕落。所以那三年,他一直都在养精蓄锐,他坚信,将来有一天,他会再回到长安城的。

    王莽有个特长,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圈子里最优秀的道德模范。这种道德称号,不是靠吹出来的,而是靠严格的自律精神玩出来的。有一次,王莽的儿子王获杀了家奴,王莽毫不含糊,当即抓住王获,命令他自杀。

    王莽责子自杀一事传出后,马上就有很多人站出来替他说话了。奏疏像雪花一般,纷纷飞入长安,落到刘欣案头。刘欣招架不住,太多人为王莽歌功颂德了。于是乎,诡异日食事件发生后,他将孔光召回来,干脆也将王莽召回来了。

    长安就像一座茂密的权力森林,这里恰好是权力动物的天然乐园。王莽回到长安,就像猛虎回到了大山,蟒蛇盘上了大树,长安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灵敏嗅觉之中。

    搞死了董贤,王莽下一步就是,夺回本来就属于他的大司马。王太后先下了一道诏书,建议众卿提交大司马人选。诏书才下,满朝上下,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王莽。

    王莽当过大司马,以大无畏精神,和傅老太婆交过手,还有他天生具有的优秀的自律作风,令汉朝人无不对他作崇拜状。况且,大司马职位,自设置以来,就是外戚专有。王莽身为王太后外戚,如果他不当大司马,谁敢出来说他能当?

    于是,从丞相孔光,一直到基层干部,几乎全部同意推荐王莽为大司马。但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还是出现了一点儿小小的意外,有两个人发表了不同的意见。

    那两个人,一个是前将军何武,一个是左将军公孙禄。王嘉死前,就曾说没法将一代贤才孔光和何武推荐上去,死不瞑目。事实上,在刘欣看来,王嘉说孔光是一代贤才,那是很靠谱的。如果说何武是一代贤明,那他就不敢苟同了。

    何武很早就当上御史大夫,但是刘欣当上皇帝后,就把他赶走了。不过,冲着王嘉临死前那句话,他决定将何武也召回来。于是,刘欣就拜孔光当了丞相,让何武又当上了御史大夫。但是没过多久,刘欣又将何武免职了,重新给他安排了一份工作——前将军。

    前将军何武和左将军公孙禄,俩人是官场兄弟。他们俩在呼声压倒一片的形势下,反对王莽任大司马,似乎就是拿鸡蛋砸石头。

    说他们是鸡蛋白砸,基本没错,然而有一点是必须说明的,何武并非无理取闹、自讨苦吃的。

    何武和公孙禄是这样看的,纵观汉朝政治,皇权一旦弱势的时候,外戚就会掌权。当年,刘盈年少无知,被老母吕雉持劫,扶持了汉朝历史上第一支强悍的外戚力量。在汉朝外戚力量的发展史上,可谓长江后浪推前浪,吕氏之后多年,又出现了以霍光为代表的霍氏外戚,恐怕下一个把持汉朝政权的将是以王莽为代表的王氏力量。

    皇权弱势,与皇帝年龄有关。幼主之下,必有悍母,有其悍母,其外戚必起。何况,目前刘欣初崩,新皇帝还没选定,一旦王莽上位,只会先入为主,填补权力真空。那接下来,皇帝即使登基,也会沦落为傀儡。

    所以,国难当前,为了社稷利益,何武和公孙禄决定,就算当一回鸡蛋,也要砸出汉朝大臣的节气。俩人想好,就向上提交推荐名单。

    他们推荐人选很搞笑,但却是一件很严肃的事。何武推荐了公孙禄当大司马,公孙禄则推荐了何武来当大司马。

    王太后一看,哭笑不得。但是,老太婆也没说啥。六月二十八日,王太后下诏,正式任命王莽为大司马。

    王者归来,舍我其谁。王莽是王者吗?很快,王太后就发现,这个传说中的王莽,已非过去式王莽,展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个野心勃勃、出刀必要见血的权术家。

    王莽站稳脚跟,就开始清算了。他第一个目标,就瞄准了赵飞燕。在他看来,赵飞燕有三宗罪,沾满了鲜血,必须以血偿还。

    赵飞燕曾经以青春无敌的肉体,与妹妹赵合德一道,劫持了皇帝刘骜。这是罪一。赵飞燕只顾自己,不管他人死活,制造了后宫一系列的杀婴案件,以至让刘骜断子绝孙。这是罪二。赵飞燕被傅老太婆收买,支持尊号行动,置国家纲纪于不顾。这是罪三。

    于是,王莽用王太后名义下诏,把赵飞燕赶出皇宫,迁到北宫居住。一个月后,再贬赵飞燕为平民,送去替刘骜守墓。中国历史上著名的舞蹈家,被后人喻为害人的大妖精,终于扛不住,自杀了结。

    王莽第二个目标,就是打击傅丁两姓外戚。傅老太婆生前,拼死拼活赚来的,全部被索回。王莽撤掉傅老太婆太皇太后称号,改为原来的定陶恭王母;同时撤销刘欣老妈丁姬的帝太后,改为丁姬。接着,王莽又将傅丁两姓外戚,一律免职流放。但是,有一个人却得到了赦免。

    这个人,就是傅喜。

    王太后认为,傅喜很厚道,在傅老太婆得势如日中天之时,傅喜仍然以正义之身,反对傅老太婆乱来,捍卫儒家道德准则。于是,王太后特别下诏,将傅喜从封国召回,位居“特进”。

    特进,就是候补大司马的意思。如果有一天王莽下了,下一任大司马就是傅喜了。应该说,王太后也很厚道。但是,傅喜却不领情,拒绝了王太后的厚意。

    傅喜不为别的,只是政治这锅水太脏了,他不想再玩了。何况,陪他一起玩的人,是王莽。他能玩得过王莽吗?鬼都不信。所以,王太后表面是为傅喜好,其实就是害他。刘欣害董贤,不就是好心才害得那么惨的吗?

    于是,王太后只好改口,再将傅喜送回封国。傅喜就在封国,有如在世外桃源,终老天年。

    王莽第三个要收拾的,是董势力。自汉朝开国以来,从来没有一股势力,像董家起得那么迅速,败得也那么迅猛。王莽要收拾董家,为的不是权,而是钱。

    董贤实在是太有钱了。当年,汉文帝刘恒扶持男宠邓通,成了汉朝第一首富。但是,如果邓通在地下闻听刘欣赏赐董贤多少钱,他都马上撞壁自叹不如。

    第7节 变局(2)

    像对待傅丁两姓势力一样,王莽将董家当官的全都免职、流放。然而,仅仅就是没收的董贤财产,竟然值四十三亿之多。富可敌国,那不是传说,更不是吹出来的。如果董贤还活着,把这些钱拿到西域一抖,估计三十六国都会流着口水向他俯首称臣。

    大事办完了,接着就是打击反对派及潜在对手了。王莽接下来要打击的人,是何武和公孙禄。在王莽看来,何武本来是前途无量的,却吃饱了撑着,跟公孙禄互相推荐对方当大司马。此做法,也算是汉朝首创怪招。

    王莽将俩人全部免职,赶出长安城。何武因为是侯爵,还有块地在外省,于是乎就回自己的封国,了此余生了。

    其实,在王莽看来,庸才永远都只是庸才。像何武这等角色,过去对傅太后及刘欣不构成威胁,现在对他仍然构不成伤害。但另外一个人就不一样了,他就像一颗定时炸弹,必须及时清理出长安城。

    这个人,就是红阳侯王立。天下人都知道,王立是个爱钱如命的贪污犯。为了钱,他敢铤而走险,贪污国家财产;为了钱,他能一夜之间,就把死对头淳于长撒在他伤口上的盐,忘得一干二净。天知道,为了钱,他接下来还会干出什么好事?

    王立本来早就被赶出长安城了。但是后来,刘欣为了照顾王太后的面子,又将他召回长安。尽管刘欣还没来得及给王立安排新工作就崩了。但是,这个无官无职的人,却是最让王莽害怕的。

    原因很简单,王立是王莽的叔叔、王太后的弟弟。在中国这种论资排辈的传统社会里,管你当什么官,辈分大,就是天大的资本,对你指手画脚,料你也不敢怎的。

    王莽怕的就是王立闲着,有事没事,对他指手画脚。如果王太后不在了,倒也没啥。但是现在王太后还活得好好的,道德君子王莽跟贪污犯叔叔王立,那是互相看不顺眼的。如果王立硬要跟王莽唱反调,常到王太后耳边吹风,那他就头大了。

    还有当年,如果不是因为贪污出事,王立早就是大司马了,怎么轮也轮不到王莽。现在,别看王立无官无职,如果他要开抢王莽大司马一职,那事情就更麻烦了。

    所以,为了将来的事业,必须把王立再赶出长安城。以什么名义赶人呢?王莽已经想好了,以道德和正义的名义。

    王莽当然没有傻到自己出面弹劾叔叔,真那样做的话,就是伪君子了。他想到了一个可以替他办事的人,那个人,非孔光莫属。

    经过这些年的官场磨炼,孔光已经修炼成精了。甭管是什么领导,凡是他的领导布置下来的任务,他都听话地认真执行。冲着这点,王莽就认为他做事靠谱。于是,王莽把孔光召来,说这样这样……

    孔光心领神会,马上就给王太后上奏,弹劾红阳侯王立。弹劾辞还是老调重弹,说:“王立明知道淳于长是个诈骗犯,淳于长稍微贿赂他,就反过来替人家说话,欺负皇帝。这种人,道德形象已经破坏殆尽,没有资格再留下来当辅佐。所以,我们强烈建议王太后将他遣送回封国。”

    王太后一看,二话不说,拒绝了。

    王太后拒绝是有道理的。王立收淳于长那点钱,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淳于长都化成土了,汉朝皇帝都换两个了,丞相府就像风水轮流转,也不知换多少丞相了,现在孔光还提这事,摆明就是有人不安好心。

    谁不安好心,王太后心里明了,但不明说。如果没猜错的话,他应该就要跳出来了。

    果然,王莽就跳出来了。丞相搞不定了,他就只好亲自出面了。

    王莽这样对王太后说道:“现在的汉朝,雄气不再,风光不复,正是多事之秋。而且汉朝连续崩了两位皇帝,都是没有子嗣的。国家现在掌在您太后的手里,如果因私人感情,打击大臣的积极性,万一发生动乱,大臣消极怠工,您老招架得住吗?”

    王莽接着又说:“其实,太后也不必替叔叔王立紧张。我们不过是先让他回封国,将来时机成熟,肯定还会请他回来。”

    王太后听出来了,王莽这叫连恐带拉。汉朝内外,几乎掌握在王莽一人手里。王太后又老了,不要说王莽要折腾,只要王莽叫人去外面捣个乱,他称病躺在家里打哈哈,你又能奈何?

    王太后心里不由得划过一阵寒意。不是她太老,而是王莽太强。如果她要终老天年,只有屈从于王莽。王太后只好点头,允许将王立赶出长安,再度回自己的封国度长假。

    到此,长安城的政治环境,终于被王莽清理得差不多了。先休息一下,接下来就准备玩大的了。

    三、登峰造极

    忙活半天,王莽和王太后终于想到要立皇帝了。刘骜无子,刘欣过继,现在刘欣崩了,还得再找一个来过继。可是,找谁好呢?

    刘骜有两个好兄弟,一个是刘康,一个是刘兴。刘骜生前,特别偏爱刘康。可刘康早死,身为刘康之子的刘欣,被傅太后调教近二十年,相当聪明机灵,后来在竞争接刘骜皇帝位时,将刘兴打败了。

    刘兴是个马大哈,没什么心计,当年来长安参加皇帝面试,和刘骜一起吃饭时,吃相特别难看,刘骜就断定他不能干大事。不久,这位老兄就被刘骜打发回封国,不知啥原因,年纪轻轻就死了。他只留下一个儿子,今年九岁。

    真是风水轮流转,帝王轮流做,王太后和王莽不约而同想到的人,就是刘兴的儿子刘箕子。

    刘箕子,一看这名字就很不吉祥。仔细观察一下,自汉朝立国以来,能够当皇帝的,都是单名。刘病已是个例外,后来想想特别扭,只好改名为刘询。当然,刘箕子这名字,读起来也不顺口,后来尽管改了名字,却仍然逃不出被毒杀的劫难。

    公元前1年,九月一日。王太后和王莽挑了这么一个日子,立中山王刘箕子为皇帝,然后下诏,由太皇太后王政君老太婆临朝听政,政府具体事务,由王莽负责。

    政府工作,本来是由丞相负责的,王太后将它交给了王莽,那丞相干啥呢?丞相当然有事干,但不是自己说了算,想做事还得等王莽下任务。

    此时的丞相,还是由孔光担任。准确地说,我们不应该称孔光为丞相了,应改口叫他大司徒。在汉朝第十四位皇帝刘箕子登基之前,汉朝政府将三个核心机构换了新名字。

    也就是,丞相改为大司徒,御史大夫改为大司空,大司马保留。大司徒管政府事务,御史大夫管监察,大司马管军事。三大机构,三权分立,互不隶属。表面如此,其实上还是谁强谁说了算,所以,这三大机构的真正首脑,还是王莽。

    政府机构改名后,大司徒是孔光,大司空是彭宣。彭宣看不惯王莽专权霸道,交了请辞书,说不玩了。然后就退隐江湖,过他的逍遥日子去了。孔光看彭宣走人,想想自己赖在这位上,也不是好事。于是乎,他也交了请辞书,说不想干了,批准我辞职吧。

    刚刚走了一个,又一个想走人,什么意思嘛。王莽一看孔光的辞职书,心里大不高兴,坚决不同意孔光辞职。不过,王莽又想了想,孔光不想干了,也不能把他扣死在大司徒位置上。于是就想,可以让孔光退居二线,干点别的工作。

    什么工作,王莽都想好了,迁孔光为太傅,专门负责皇帝刘箕子的辅导教育工作。孔光一看,不好推辞了,只好将就留下。

    其实王莽并不知道,此时孔光老师心里苦得很。他知道,虽汉朝之大,没人能玩得过王莽。他留下,还要继续被王莽玩。这种欲自由而不得之心,犹如鸟欲飞出铁笼而不得一样的痛苦。

    那怎么办?在这个乱七八糟的乱臣贼子的时代里,做不得刚直之士,就做一个装聋作哑的人吧。不想演戏,又不能离席而去,那看看别人演戏也不错。孔光只能这样无聊地安慰自己了。

    事实上,王莽逼孔光留下,就是让他看自己演戏,必要时还可以请他出来,当个评委打个好分。公元1年,正是西方基督耶稣降临的日子。然而在遥远的东方汉朝,王莽纠结一帮人,正准备粉墨登场唱大戏。

    这年春天,正月。王莽叫人秘密去遥远的益州郡(云南省晋宁县东晋城镇),搞回了一只白野鸡和两只黑野鸡。然后向王太后报告,说这些是遥远的越裳部落进贡的吉祥物。王太后就下诏,说,既然是好东西,那就用白野鸡祭祀太庙吧。

    白野鸡好,不如王莽广告做得好。接着,政府众多官员,纷纷上奏,歌颂王莽。说王莽得到的白野鸡,犹如以前周公得到的白野鸡一样,都是吉祥物,俩人都是国家功勋。

    这下子,我们终于知道了吧。为什么王莽派人搞来的不是别的鸡,偏偏是与周公相同的白野鸡。原来他是查了典故的,他此举摆明就是想与周公比肩。周公是啥人物,辅佐周成王的国家不二重臣。没有周公,就没有周成王的周朝;同样,如果没有王莽,就没有汉朝的未来。

    这时,王莽的摇尾分子接着说道:“王莽功高盖世,不应该只封侯爵,应该封公爵。只有这样,才能符合大司马的身份。”

    中国古代,封爵制度基本是,公侯伯子男五个档次。后来又有所变化,不过汉朝封爵制度只有两级,一个封王,二是封侯。遵照古仪提出封公爵的,王莽还是第一个。

    既然有人提出要给王莽加封,那就议吧。王太后把这个事交给宫廷秘书,说要讨论。这时,王莽早就准备好了,马上上书给王太后说:“汉朝之所以有今天,不是我王莽一个人的功劳。像孔光同志等人都功不可没。要封,就封他们吧,我就算了。”

    这是什么招,只要是古人都会用。两百年前,刘邦立国前,早就用这招了。王太后知道王莽装,就说,长眼睛的都知道你功勋大,你不受封,那怎么行?

    但是,王莽拒绝了。于是,王太后再下诏,说一定要封,王莽再次拒绝。

    按常理,这种政治秀,只要推辞三次就够了。然后就可以说,盛情难却,恭敬不如从命的话。当年刘邦就是这么干的。可王太后没想到,王莽再三推辞了,还要再四推辞。

    王太后只好陪着王莽玩,继续下诏说要封他。这时,王莽突然说:“不行了,我病了,卧床不起,恕我不能陪您玩了。”

    王太后一时手足无措,不知道这场戏还要不要演下去。

    看上去,王莽似乎是不想接受,可是不封他为公爵,那他不白忙活了吗?事情到这,就卡住了。就在这时,有人给王太后点了一招,一下子就将这盘棋盘活了。

    别人是这样告诉王太后的,要想王莽正常上班来,必先封孔光等人。不然,你休想他下床。哦,这时王太后恍然大悟。原来王莽不是不受封,只是程序不合,路子不对,才误了事。

    于是,王太后立马提拔太傅孔光为太师,增加采邑一万户。除孔光外,还有三人获封。接着,王太后再下诏,提拔王莽为太傅,负责相关事务。同时,晋封王莽为公爵,称“安汉公”,采邑二万八千户。

    在周朝,太傅、太师、太保谓三公,其中以太师最为尊贵。但是,王太后封王莽为太傅,负责相关事务,就变成了太傅最为尊贵了。可见,官职本身怎么样不重要,重要的是任职的那个人够不够强。

    古有周公,今有安汉公,王莽一生的奋斗,为的不就是想把周公比下去吗?事情到此,该得到的,王莽也都得到了。于是,他的病马上好了,开始起床上班去了。

    不过,他又给王太后出了一道难题,说他只接受太傅和安汉公称号,至于增加的那两万多采邑,就不要了。如果王太后想封赏他,那就等到全国人民基本过上了小康生活后,再给他封赏吧。

    客观评价,王莽这番话没有水分。他是个玩术玩家,同时也是个儒家理想主义者。在他的人生字典里,没有什么东西比荣誉更重要。他生来是为荣誉而战,并非王立和淳于长那些浑蛋,稍有一点儿权势,就想搞钱,简直就是掉到钱坑里去了。

    这次,王太后再也不跟王莽争了,只好同意王莽的请求,然后安慰地对王莽说道:“我尊重你的意见。如果全国人民都实现小康后,那到时我再给你涨两倍工资吧。”

    王莽再次拒绝给他涨工资。王太后简直太小看人了,王莽如果爱工资,那他就白混了。实话说,王莽迷恋的不是工资,不是土地,不是美女,而是一种能量巨大、能满足内心无比欲望的东西。

    那个玩意,就叫权力。

    而王莽下一步要玩的,就是夺王太后手中的权力。没办法,权力这东西太有用了,然而偏偏落在王太后手里。君不知,那时王太后已经七十二岁了。王太后生来不爱玩权,现在人老了,想玩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所以,在王莽看来,权力放在她手里,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权力这东西,一说到抢,就特别伤感情。王莽决定不抢,而是哄着让王太后主动把权力交给他。

    要哄王太后,王莽心里还是有底的。他早已看出,王太后深居宫中,突然把她拉出来管国家大事,还真有些不适应,所以逐渐产生了厌倦之情。

    王莽开始布局。首先,他让属下那帮高官,一起上奏,对王太后说:“中央提拔地方官,手续比较麻烦,报告打上来,还要派人去考核,然后还要整一大堆的事情。太后您老了,就不必管这些事了。依我们看,以后这种小事,就交给安汉公吧。”

    王太后一听,好呀,安汉公能者多劳,就交给他吧。我一个老太婆,走路都困难,哪能整天看这么多报告。王太后于是下诏,说:“从今以后,凡是封爵这类事,才归我管;其他事项,就交给安汉公王莽来处理。”

    成了,要的就是这句话。

    人一阔,就变脸,这是很古老的人性弱点。在王莽这个位置,皇帝是摆设,王太后是威慑,而他才是实权人物,执行的差不多是半个皇帝的权力。但是,王莽没有扬扬得意,他知道,事情只是刚刚开了一个好局,下面的路,还很长。

    所以,王莽还必须时刻充分照顾王太后的心情。为了不让王太后觉得自己被架空了,王莽故意制造了很多假象,让王太后感觉自己的威望远胜从前。

    第8节 变局(3)

    比如外国使者要来长安,王莽就请王太后出来接见、封赏,这是其一。一年春夏秋冬,每季王莽都要组织点活动,带王太后出去巡视,慰问孤儿寡母、贞妇烈女,或者到县基层考察,慰问广大劳动人民。

    但是,王莽最终还是失败了,他败就败在两只有思想的眼睛上。他一只眼朝后看,看着周公及周公的周朝;一只眼往前望,看着遥不可及的全国人民奔小康的宏伟蓝图。他思维超前,又执迷崇古,两只脚走路都互相打架,能不跌倒吗?

    王莽跌倒,是现实必然,但不是现在。

    四、政治与婚姻

    王莽是一条嗅觉空前灵敏的蟒蛇。在他一手遮天的长安城里,他又嗅出了一丝不祥。这就是皇帝刘箕子的外戚。他必须在新外戚势力崛起之前,将他们全部扼杀于摇篮之中。

    没办法,王莽在这方面是吃过亏,交过学费的。以前,刘欣刚进长安时,刘骜死活不让傅老太婆等外戚进城,但是王太后却不当一回事,就让傅老太婆住进皇宫。刘骜死后,傅老太婆凶相毕露,连王莽这个少壮派都不是人家的对手。

    现在,刘箕子还小,不懂事,构不成威胁。但是,皇帝正在茁壮成长中,而他王莽总有一天会老去。等到那时,再找对策,人家刀子都已经架到你脖子上来了。

    于是,王莽上书,向王太后建议说:“以前,刘欣没当皇帝时,凡事必听王家的;可他一进城当了皇帝,马上就翻脸,将傅丁两姓外戚提拔上来,好好的长安城被搞得乱七八糟。基于此,我们必须吸取教训,坚持宗法正统大义,不顾私情,为后世创下可效法的楷模。”

    刘箕子的老妈姓卫,人称卫姬。王太后听出来了,王莽是叫她不让卫姬进城,更不让外戚进城。如果松口放进一个,天知道后面还有多少卫家外戚吵着进来。所以,这个口坚决不能松。

    王莽此番道理,王太后深有感悟,老人家叹息一声,就点头同意了。

    接着,王莽派人带着印信,前往中山国,封刘箕子老妈卫姬为中山孝王后,封刘箕子的两个舅父为关内侯,封刘箕子的三个妹妹为“君”。弄完仪式后,来人就宣布:老实在中山国待着,一个都不能进长安城。

    搞定了刘箕子外戚,王莽回头又要打刘箕子的主意了。刘箕子进城已有两年,今年十一岁。王莽认为,所谓奇货可居,应该好好培养和刘箕子的感情,现在的汉朝是他的,将来的汉朝也必定是他的。

    王莽决定把女儿嫁给刘箕子,但他不能明说,必须动点脑筋。于是乎,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王莽独自对着苍茫宇宙,突然拍着脑袋叫道:“有了,就这样办。”

    王莽上书,这样对王太后说道:“皇帝即位,也有几年了,但皇后人选还没确定,后宫嫔妃系统也没建立,多少年来,国家动乱,很大的原因,就是皇帝无子。所以,我们必须急皇帝之所急,早选定皇后和后宫嫔妃。”

    王太后同意,把奏疏下发有关部门,让他们派人去调查,以确定皇后人选花名册。主管部门效率很高,很快,他们就将花名册交上来了。在花名册上,王莽的女儿名列其中。但是,在这张花名册上,人选几乎都来自王家。

    王莽拿到花名册后,久久地端详着。突然,他猛拍脑袋,心里不禁苦笑一声,坏事了。

    到目前为止,王莽在他一生的权术运作生涯中,很少出过差错,但是他这次却发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在皇后人选的花名册中,他女儿的名字并不起眼,几乎淹没其中。如果他不采取补救措施,女儿有被自家其他兄弟的女儿挤掉的危险。

    如果真被挤掉了,那后果就严重了。

    王莽决定改变策略。于是他再上一奏,这样告诉王太后说:“我无才无德,女儿更不成才,所以,我决定让女儿弃权,不参加皇后竞选了。”

    老江湖,果然就是老江湖。王太后一听,就笑了。王莽身上每个细胞,仿佛都充满着算计,在王莽的毛孔里,除了阴谋,还是阴谋。这是一只多么可怕的动物。

    王太后不想点破,老人家轻描淡写地说道:“好吧,就按你所说的办。”于是王太后下诏,告知王莽女儿弃权,皇后人选就不必考虑她了。还有,王家其他女儿也是我亲家,都不必考虑了。

    所谓蠢人者,必被别人娱。王太后的诏书,那可是货真价实的。王莽不过是故意做作的,王太后就看不出?难道到嘴的肥肉,王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被别人叼走吗?

    别紧张,其实王太后也是在配合王莽作秀。王太后当然知道王莽要让女儿圈定刘箕子。如果她下诏不批准王莽让女儿弃权,那么王莽女儿曝光率就会增加,引起别人的注意。

    但是,那样远远不够。

    王莽想要的,就是把女儿直接送上皇后宝座。所以,王太后必须同意王莽弃权。只有同意了,王莽所谓的高尚品德,才会无限被抬高。那样的话,就应了老子的一句话:不争,天下无与之争。

    王莽想不争,事实上他是想通过不争的方式造势,替女儿争到皇后的位子。不得不说,实在太高了。

    果然,王太后的诏书才公布,长安内外,群情汹涌。无论是政府官员,平民百姓,还是儒家知识分子,每天都有数千人,云集未央宫。

    他们想干什么?他们聚会只有一件事,就是替王莽女儿请愿。请愿辞是一致的:“安汉公功德无量,她的女儿都不胜任皇后,那还有谁家的女儿胜任?”

    口号都喊成这样了,谁还敢出来争?

    妙的还不在于此。这时,王莽派出秘书,到未央宫劝阻,做好安民工作,说千万不要给太后太多压力。

    汉朝上下已经疯狂了,王莽越是劝,众人越是鼓劲地喊。于是乎,口水和奏疏,纷纷飞入未央宫。这时,王太后看火候已到,该站出来清场了。

    王政君装得很无奈,再次下诏,批准各部推荐王莽女儿。这时,王莽也出来说话了。他说:“可以推荐我女儿,但是应该把范围放大,包括原来花名册上王家所有女儿。”

    王莽话既出,参加讨论的各部高官,一致抗议道:“别家女儿就免了,我们只考虑王莽的女儿。”

    王莽做无奈状,叹息着说道:“好吧,那就考查我女儿吧。”

    王太后派出长乐少府、宗正、尚书令等三大部长级高官,前往王莽家考察其女儿。很快,考察报告就交到了王太后手里。报告很简洁,紧凑说明:“我们尊敬的安汉公女儿,从小就接受优质教育,长相端庄,非常适合承受天命,侍奉皇上。”

    这时,可怜的孔光被迫站出来了。他率着一帮混混高官,装模作样地拜神,在神坛前卜了一卦,然后报告给王太后说:“卜卦吉利,可签发聘礼。”

    接着,有关部门就给王莽发娶亲聘礼。顺便交代一下聘金,汉朝开国时,吕雉曾制定,皇后聘礼黄金两百斤,马十二匹。夫人聘礼黄金五十斤,马四匹。但是后来,吕雉自己破了这规矩,给儿子刘盈下聘礼时,用黄金两万斤。吕雉为什么敢破规矩,那是因为刘盈娶的皇后,是吕雉外家的近亲。

    有关部门决定按吕雉破格的标准,给王莽下两万斤黄金的聘礼,折合两万万钱。但是,王莽却回复说,他不要那么多,也不是只要一点点,要拿就拿六千三百万,他还要从中拨出四千三百万,分给王氏家族中贫困的家属。算下来,王莽也就拿了两千万钱聘礼,很厚道了。

    一切就绪,接下来就是办婚礼了。就在这时,王莽家后院突然烧起了一股浓烟,席卷王家上下。

    这不是一场自然火灾,而是一场政治意义的灾难。情况是这样的,王莽长子王宇,不知从何时开始,早就对老爹玩弄权术那一套看不惯了。王宇认为,自老爹王莽上台,不知杀了多少人,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终有一天王家不死于他人之手,也会被雷劈得死光光。于是乎,他决定积点功德,做点善事。

    王宇想干什么,估计说出去王莽都要撞墙了。这个脑袋不够用的家伙,竟然跟卫家外戚、刘箕子的舅父卫宝勾搭上了。然后,王宇就告诉卫宝:“你想进长安城,就得旗帜鲜明亮开态度。”卫宝说:“没问题,只要能进城,你叫我干啥都可以。”

    王宇就告诉卫宝,叫刘箕子老妈卫姬上奏谢恩,痛骂傅丁两姓外戚不是东西,或许这样能收到效果,被王莽召回长安。

    卫姬很听话,就按王宇说的去做了。果然没白做,王莽将卫姬的奏疏,交给王太后,然后就以王太后的名义有所表示了。

    可让人没想到的是,王莽滑得很,只给卫姬增加七千户采邑,就没啥表示了。接下来,王宇就教卫姬使出女人那特招,一哭二闹三上吊,说进城不为别的,就想跟儿子团聚。

    王莽听说后,还是不为所动,又给她加了采邑,就算是打发了。

    卫姬闹了两次,都没有效果,似乎有些亏心了。她又问王宇,还有什么妙招。王宇咬咬牙说道,妙招没了,既然不能曲线入长安,那就来点直接的,直接给王莽上奏。

    卫姬只好再上奏,这次王莽很不客气,拒绝了。卫姬连续三次碰壁,心都凉了。

    同时心凉的,还有王宇。王宇终于明白,他还很嫩,凭他一己之力,根本就不是老爹的对手。于是乎,他就去找帮手,找呀找,就找到了三个人。

    一个是他的老师吴章,一个是他的妻子吕焉,最后一个就是他妻子的哥哥吕宽。四个人聚在一起,研磨商讨半天,最后得出结论,想用奏疏征服老奸巨猾的安汉公,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想说服他交出权力,只有使出撒手锏了。

    王宇等人的绝招是什么?说出来可能就有人骂,太没技术含量了。王宇要让人骂,似乎也不过分,因为他们的绝招不是伏杀,不是结党搞阴谋,更不是发动广大人民群众十月围城,他们的撒手锏就是——装神弄鬼。

    装神弄鬼之徒,我们称其为神棍。在长安城这座大林子里,三教九流,什么鸟都有。神棍如果有点水平,还是可以混出头的。比如当年的江充,在燕国混不下去,一到长安城,就整出了个臭名远扬的巫蛊惨案。

    装神弄鬼的伎俩,是王宇的老师吴章的灵感之作。我认为,有什么样的老师,就有什么样的学生。王宇水平之所以次,估计跟老师水平有关。吴章是这样认为的,王莽敬畏鬼神,不妨把一罐鲜血,趁夜里倒到王莽家大门上。然后,他就可以装模作样地去忽悠王莽,说如果想避祸,就得把政权交给卫氏外戚。

    想靠一盆血和一张臭嘴,就能唬住王莽?自汉朝立国以来,出过愚蠢的,但是还没见过如此愚蠢的,名副其实的一群菜鸟。

    王宇同意老师吴章的方法,他把倒鲜血到自家门上的活儿,交给了妻子的哥哥吕宽。

    夜黑风高之时,恰好是装神弄鬼的时候。我不知道,那个夜晚够不够黑,风吹得够不够狠。我知道的是,吕宽泼血到王莽家门上的时候,被人发觉了,当场被拿下。

    阴谋很快就败露了,王莽一点儿也不客气,将长子王宇和媳妇一起扔到监狱。王宇见扛不住,自杀了。王莽的儿媳妇正怀孕在身,马上要生。不久,吕焉生下孩子,王莽就在狱中将儿媳妇处死了。

    到此,王莽已经弄死了两个亲生儿子了。真正做到了,为了政治权力六亲不认的炉火纯青的境界。王宇事败,卫氏外戚的下场可想而知了。王莽只留刘箕子老妈卫姬一个活口,卫家其他人通通被诛杀。

    大火烧到此,也差不多收场了。但是,王莽却认为,这不是一个偶然事件,自家长子王宇能被拉下水,说明在长安里外,肯定有一个反王莽集团在秘密跟他较量,而卫氏外戚的力量,不过是冰山一角。

    于是,王莽决定顺藤摸瓜,扩大打击面,企图将所有反王莽力量一网打尽。王莽的政治想象力是丰富的,他顺着藤摸了摸,竟然摸到了他叔叔王立的门上。王莽把他弄进监狱,派人日夜监守,王立最后被迫自杀。

    汉朝风光,千里失语,万里哑然,望长安内外,唯有王莽。朝廷上下,顿失滔滔;三公九卿,都做蜡像,无人欲与安汉公试比高。

    这就是王莽,一个真实残酷的权术家的历史写照。

    五、弑君

    苍天保估,王莽终于可以嫁女了。公元4年,二月七日。大汉朝三公中的二公,大司徒和大司空亲自率队,带着皇家轿车和仪仗队,前往王莽家,呈上皇后印信,迎女进未央宫。当日,赦天下。

    此时,被王莽玩得团团转的王太后,肯定以为自己可以休息一下了。老人家别想得太美,离戏唱完还远着呢。

    有一天,太保王舜突然带着一帮官员和八千群众,直扑未央宫。然后,他们就在未央宫外,集体喊口号,要王太后答应他们一个要求。

    顺便说一下,聚会带头人王舜,他是王莽的堂弟。王舜能走到今天,多亏了堂兄王莽提携。如果说,汉朝是一个足球场,王莽是罗纳尔多,那么王舜就是场外的啦啦队长。

    带着八千多名来路不明的所谓粉丝,在场外乱喊乱蹦,不是啦啦队长还能是什么?啦啦队长王舜,让人把他们的请愿书传到宫里,告诉王太后,务必厚赏大司马王莽。

    说好听是厚赏,实际上是勒索。王舜的意思是,王莽嫁女本来是喜事,没想到喜事没办,就先将白事办了,将短了根筋的长子王宇及媳妇砍了。冲着这点,王太后必须补偿。

    很快,奏疏就传进了宫里,王太后没有意见,直接将奏疏下发主管部门。主管部门领导忙活了半天,很快就出台了以下一套奖励王莽的方案。首先,给王莽的两个儿子封侯;其次,追加皇后聘礼三千七百万钱。

    王莽之前将四千三百万钱,全赏给了王家那些穷亲戚。一转眼,泼出去的钱,又全捞回来了。当然,收钱还是要装一下的。于是王莽上书,对王太后说:“给儿子封侯和追加聘礼的钱,在下心领了,还是不要弄了。”

    这时,孔光站出来说话了,他说:“安汉公日理万机,鞠躬尽瘁,多少赏赐,都无法弥补他对国家的贡献。所以,追加这点聘礼钱,对太后来说,小意思啦。”

    第9节 变局(4)

    王太后看着孔光睁着眼睛说瞎话,都快要没脾气了。但她也没多说,下诏同意给王莽追加三千七百万钱的聘礼。

    老实说,孔光的脸皮是越来越厚了,混功是越来越精湛了。但谁也没想到,当孔光大师在中央凭着贤名和厚脸皮吃香喝辣时,有一堆人正在后面看着他,流着口水。

    那帮人,就是孔光的学生。所谓名师出高徒,何况孔光还是儒家大师,所以培养的高徒不在少数。在孔光的学生中,有不少人混进了中央,当了博士大夫,无不渴望老师提拔一下。结果是,孔光一个都不推荐。

    当您学生这么多年,看您啃骨头,怎么也要给碗汤喝吧。结果啥都没捞到,于是孔光的学生们,有的就在背后骂老师不厚道、没劲、太没意思了。

    知学生者,莫老师焉;老师的心,学生就不一定懂了。孔光知道自己挨骂了,但一点儿也不后悔。自他当上汉朝御史大夫,到现在,约有十七年了。这些年来,学生只看到老师啃骨头,却不知道老师啃骨头时,曾经被噎到,差点没命。

    政治这块大骨头,不是所有人想啃就能啃的,这是老江湖孔光穷尽一生得出的政治觉悟。他就像他的老祖宗孔子一样,以为政治能拯救天下苍生,结果看到,政治是一锅比洗脚水还脏的水,扑到里面的,即使不被淹死,也要被脏气熏死。

    君不知,现在的孔光,天天都听到自己的内心在打架。一个是理想,一个是现实。到底是彻底抛弃理想,还是彻底屈服现实?这两个怪东西,搞得孔光快撑不住了。

    最后,孔光发现,当今之世,他无法再坚定政治理想,屈服幽暗政治,前途更加诡异。既然惹不起,那总躲得起吧。于是乎,孔光决定,这次一定要下定决心辞职。

    于是孔光铁下心上书,说自己身体不行了,恕我不能陪着大家玩了。

    这次,王莽好像也没话说了。王太后下诏,允许孔光内退。第二年四月一日。孔光逝世,王莽替他办了一个厚重的葬礼,仅送葬的车辆,就有一万多辆。

    休矣,孔光。

    应该说,孔光生前以识时务的方式,与王莽共进退,是很让人欣赏的。但是,孔光大师提前退场,没看到下面更精彩的演出,王莽就替他可惜了。

    汉朝人都知道,王莽野心很大,但是到底有多大,却没人敢说。很多人都已经看得出来了,仅用钱财和封侯方式,来填王莽内心那个巨坑,根本是填不平的。他就像一条胃口良好的蟒蛇,不吞到自己最想吞的猎物,都不会罢休。

    果然,要求厚赏王莽的呐喊和呼声,还在震耳欲聋地响彻在长安城的上空。

    前面说过,王莽的政治理念,是空前超前的。如果他生在当世,参加政治角逐,绝对是制造民意,拉选票的杰出高手。在汉朝,制造民意,影响政治,王莽是第一个这样干的。他之所以要制造民意,是因为他要完成一个史无前例的、不可告人的大阴谋。

    王莽才替孔光办完葬礼,接着,汉朝全国各地的官员以及民意代表,又纷纷云集长安,替王莽请愿。最后,请愿的官员,级别越来越大,人数也越来越多。

    有人统计,在请愿队伍中,有亲王、侯爵、皇族等代表,队伍人数高达四十八万七千五百七十二人。不说别的,数字详细到连个数都没放过,可见官方统计工作真到位啊。

    看着未央宫外人山人海,王莽似乎不为所动。他给王太后上书,说道:“我现在很忙,正在制定新的礼仪,不想因此分心。所以,甭管宫外喊的什么话,太后您都别理睬。”

    的确,王莽很忙。他是忙着制定一套新礼仪方案,但是这套东西是为自己量身打造的,不得不忙。这套玩意儿,说出来很吓人,可却是每个男人都喜欢的。

    这就是著名的九锡礼仪。

    凡是汉朝以前的中国古代,臣子具有的至高荣誉,王莽是一样不落下的。所谓九锡,是天子赐给诸侯、大臣有殊勋者的九种器用之物,是最高礼遇的表示。据《礼记》记载,这九样东西分别是:车马、衣服、乐悬、朱户、纳陛、虎贲、斧钺、弓矢、柜鬯。

    王莽在古仪的基础上,创造性地给自己定的九锡如下:绿韨(遮蔽膝用的彩绸)、衮冕(龙帽)、衣裳(龙袍)、瑒琫(刀柄装饰璧玉的佩刀)、瑒珌(刀鞘上装饰璧玉的佩刀)、句履(鞋尖上翘的御鞋)、鸾路(皇帝专用的御车)、乘马(四匹骏马)、龙旗九旒(有九个尾梢的龙旗)。

    除以上物件外,王莽另外附加多样物品,在此就不一一列出。公元5年,五月,王莽正式接受九锡。从此,王莽就成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赋予九锡特殊意义的人。

    要知道接受九锡是什么意思,就要看看是哪些人接受了九锡,这些人后来都成了什么人。为了方便读者参悟,我就将名单一一罗列出来。在王莽接受九锡之后,曹操是第二个,接着就是司马昭、司马炎、孙权、桓玄、刘裕、萧道成、萧衍、陈霸、李渊,等等。

    这些人都不约而同地,做了一件对不起皇家的事——篡权。于是乎,九锡就成了篡位的代名词。如果谁要接受了,就说明他是想当皇帝了。这样的话,我们就很容易明白王莽想干吗了。他制造的所有民意,都是为他将来废帝自立,铺下一条坚实的道路。

    通俗一点儿,就是要做倒霉蛋刘箕子的挖墓人。十二月,冬季,王莽按捺不住,准备对刘箕子下手了。

    在王莽的政治哲学里,能够和平解决问题,节约行政成本,当然是好事。但是,在对刘箕子的问题上,他不能和平了。

    原因只有一个,刘箕子的思想和他的身体,正在一天天成长,犹如茁壮成长的黑马,就要脱缰而去。

    王莽在皇宫里到处都安插了耳目,他已经打听到,刘箕子对他杀卫氏家族已经愤愤不平。如果这样的话,与其坐等刘箕子收拾自己,不如自己先下手为强。

    冬至这天,王莽准备了椒酒,派人送进宫里,呈献给刘箕子。民间认为,喝椒酒是可以驱逐鬼神的。刘箕子拿到酒后,没有多想就喝下了。紧接着,他就发现不对头,腹部绞痛,滚在床上,发出求救的呼叫。

    世界仿佛被隔断了,没有人听见刘箕子的救命声,任凭他鬼哭狼嚎。不久,声音渐息。有人去查看,刘箕子中毒身亡。

    刘箕子崩时,年仅十四。一个活泼的生命,从此此离开人间。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人询问死因,更没人跳出来,说立案调查。汉朝上下,仿佛还泡在王莽的迷雾里。

    于是,若无其事的王莽,装模作样地主持丧礼,赦天下,命令汉朝年收入六百石的官员,一律为刘箕子守丧三年。

    又见铁幕,正在徐徐拉下。

    六、摄政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刘箕子的葬礼办完后,王太后就下诏,召集汉朝高官开了一个大会,讨论新任皇帝人选问题。

    在会上,汉朝众卿眯着眼睛,想了想,都希望想出个合适人选。想了半天,他们突然发现,汉元帝刘奭这一脉的儿子、孙子,全都死光了,竟然找不出一个苗种来。

    第10节 变局(5)

    于是只好往上想,想到刘病己的曾孙。众人发现,在刘病己的曾孙中,尚有五位亲王,四十八位列侯。于是就将这些名单列好,给王莽递上去。

    王莽一看这张名单,像嘴里飞进了一只苍蝇。

    他眼前的这张皇帝候选名单,人数虽多,但没有一个合他的胃口。很简单,这些人都已长大成人,不好控制,扶他们当皇帝,都等于将自己往火坑里推。

    这么多人,王莽将怎么拒绝?

    办法还是有的,王莽想起了刘骜曾经使用的一招。当年,刘骜不让兄弟刘兴当皇帝,刘兴脑袋不灵活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如果让刘兴当皇帝,那么刘骜死后,按汉朝规矩,兄弟俩是不能同时进入宗庙的。所以如果让刘兴继位,刘骜死后过年过节,都没人来供奉他,连个冷猪肉都没得啃,那他就亏大了。

    按辈分,刘病已的那帮曾孙,与刘箕子是同辈人。于是,王莽就按刘骜的规矩,给有关部门下了一道命令,说道:“兄弟平辈之间,通通不能继位,新皇帝人选,只有从汉宣帝的玄孙中选了。”

    最后,王莽再加了一句:“新名单拟定后,必须把他们全部召到长安,接受我的审查。”

    王莽说完,就将堂弟,即太保王舜召来,给他布置了一道高难度的作业。

    作业的题目是:逼宫。逼谁?当然是王太后。王莽到底想干什么?他就想逼王太后退位,让他居摄政位。

    或许别人会认为王莽太急了。心急吃不到热豆腐,那样会出事的。然而王莽却不是这样看的。在他看来,时机已经成熟,他无须扭捏。但是,王舜将拿什么理由,劝王老太婆退位呢?

    其实,这个技术难题,王莽早就想到了。只要王舜按他的步骤去做,王太后就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

    有一天,北长安郡郡长上了一道奏,说了一件很神奇的事。意思大约是说,北长安属下某县县令,挖井时挖到了一块白石头。石头上圆下方,上面写着几个朱红色的大字:告安汉公王莽为皇帝。

    王莽这招,当年陈胜吴广起义时,早就用过了,想骗王太后,那简直太儿戏了。

    当然,王莽知道骗不了王太后,但是他还是把王舜找来,对他说:“麻烦你把这奏疏,交给王太后看,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王舜立即把奏疏交给王太后。王太后一看,直接就顶了王舜,道:“这等小伎俩,也想拿来骗我?”

    “我就知道骗不过王太后您老人家。”王舜很老实地回话,“不过太后您想想,事情都到这地步了,我们还有办法阻止安汉公吗?老实说,我没能力阻止,您也没能力。”

    王太后眼睛都直了,瞪着王舜,半天说不出话来。

    所谓博弈,那是要靠实力的。在绝对实力面前,强者把荒谬当正事,弱者也无法扭转局势。想当年,赵高在秦朝一手遮天,为了试探他的实力,竟然还发明了一个史无前例的指鹿为马的故事。今天,汉朝天下,基本都是王莽的人,他就是说天意要让他当皇帝,您王太后又能怎么办?

    王太后终于明白了,王莽就是想当皇帝,王舜今天就是来逼宫的,让她这个老太婆,承认这个不可逆转的结局。

    王舜看王太后不语,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这时,他接着说道:“太后您别紧张,安汉公野心还没到当皇帝那程度,他不过是想谋个摄政名义,仅此而已。”

    摄政,通俗地说就是代理皇帝权力。再进一步说,就是要王太后退休,彻底把汉朝拱手让给王莽打理。

    “原来,王莽是看我老了,不行了,想赶我走了。既然他要赶我走,我还能赖在那听政临朝的位上吗?”

    王太后沉默良久,才缓缓地对王舜说:“王莽想摄政,那就让给他吧。”

    王莽就知道,王太后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这时,主管部门把刘病已所有玄孙如实报上来,总共有二十三人。王莽很满意这张名单,因为这二十三人,全都是婴儿。无论选谁,都无所谓了。

    王莽把名单交给王太后。王太后下诏,说:“新皇帝人选,都还小,不能理政。安汉公王莽,辅政已有三世,经验丰富,所以让他辅政,大家都放心。”

    公元6年,正月。王莽在长安南郊,举行仪式,正式行使“假皇帝”权力。三月一日,王莽宣布,刘病已的玄孙刘婴为皇太子。

    请注意,刘婴只是皇太子,而不是皇帝。所谓王莽之心,路人皆知。长眼睛的都看出来了,王莽并非像向外宣称的,学习周公,辅佐周成王。

    他的下一步动作,肯定就是废掉刘婴,自立为真皇帝。

    王莽是很重视民意的,如果他想当真皇帝,那要看汉朝人民同不同意了。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很快,汉朝人就纷纷站出来,准备跟王莽撕破脸皮干到底了。

    首先站起来的,是刘氏宗室。安众侯刘崇跟封国宰相张绍密议,他们得出结论,王莽最终是要夺刘氏政权的。但是凭借他们的力量,是无法扳倒王莽的,唯一的办法,就是造反。而且他们很乐观地估计,天下哑然失语,是因为没有人当出头鸟。或许只要有人一反,天下肯定有人会响应。

    事实上,刘崇的想法是对的,但是路子没对。造反不仅是点火就完事,还要搬柴,柴多了火才会旺。但是,刘崇没出去找人,头脑发热,单枪匹马的,带着一百多号人就冲出去攻打宛县。结果,不消多久,就被打败了。

    刘崇失败后,有人很替他可惜。可惜的,不是他头脑发热,而是造反这等好事,怎么不将他喊上呢。

    替刘崇惋惜的人,是东郡郡长翟义。你可以不知道翟义,但你不应该不知道丞相翟方进。翟方进是被刘骜逼死的,但是这一点儿都不影响翟义做官。

    翟义认为,王莽学周公是假的,想当皇帝才是真的。他之所以找了个婴儿来封太子,其实是探天下人口实。如果再没人敢站出来说句公道话,下一步,王莽肯定就要自立为帝了。为了国家社稷,死也要站出来拼一场。就算死了,也是一条永照千古的好汉。

    做人有想法是好的,还得有脑子。刘崇那条路,翟义是打死都不去走的。怎么走,要先把棋局布好。翟义认为,他捍卫的不是个人利益,而是皇家刘氏的地盘。所以,他首先就想到刘姓兄弟。

    于是,他就派人出去活动。很快,刘姓的几个侯爵回话说,愿意结盟,反王莽他娘的。

    东郡是大郡,都尉也是皇家刘氏的,叫刘宇。愿意报名一起群殴王莽的,还有严乡侯刘信及刘信的弟弟武平侯刘璜。他们开了会,讨论了,决定九月起兵造反。

    九月秋高气爽,恰是读书的好时光,更是造反的好时候。汉朝制度有规定,地方太守训练民兵,定在九月。于是,就在九月检阅东郡武装的日子,翟义宣布起义,向王莽发起攻击。

    这时,刘信的儿子、东平王刘匡也加入战斗。要造反,不能只知道为什么造反,还要知道为了谁造反。于是,刘匡和翟义做了一笔交易,前者把封国军队交给后者,后者必须拥护前者的老爹刘信当皇帝。

    翟义同意了。接着,他自称汉朝大司马,向汉朝各郡发出通报,说明造反目的,只为铲平王莽政权,还政于皇家刘氏宗族。

    通报很管用,一发出,各郡纷纷响应。翟义信心十足,大踏步挥师西进,当大军抵达山阳郡(今山东省金乡县西北昌邑镇)时,造反军队已有十余万人。

    第11节 盗国(1)

    一、称帝

    或许,王莽做梦都没想到有这么一天。多大的民意,都不如造反的声势大。搞权术,能玩得过他的人,还没出生。可是当他听说造反军正在向长安城方向挺进,他一下子就慌了。

    王莽是真慌。汉朝多少年没有过战争了,现在突然发生这么大的事,他一时真的拿不出办法来。于是,他只好先静观其变。可是前方传来的消息,越来越糟糕。

    此时,王太后却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一种从未有过的、淋漓尽致的报复快感,洋溢在她幸福的老脸上。王莽是在她有生之年崛起的,她多么希望活到王莽被造反兵砍成肉酱的那一天。

    看着王太后那副得意的样子,王莽真的沉不住气了。他将所有王氏外戚,以及他的重要同党,都喊来开会,商量对策。很快,王莽就拿出了一套方案,一口气任命七个司令。

    为了防止意外,他还规定,军队领导机构中,不得让关东人任指挥官。因为前来攻打长安城的,都是关东人,对王莽来说,这些关东人很不靠谱。

    王莽的指挥官为关西人,但他的兵,却全是关东人。七个兵种司令官,组成了中央精锐兵团,向翟义叛军发起反攻。接着,王莽再度任命三个司令,各率部队,守住三个地方。

    第一个是函谷关,第二个是武关,第三个是宛县。

    要想破长安城,不是函谷关,就是武关。而要进入武关,必先过宛县。所以说这三个地方,可谓是重中之重啊。想当初,秦末战乱时代,高祖刘邦率兵西挺,走的就是宛县,进武关,后攻入咸阳的路线。后来,项羽却选择了破函谷关。殊途同归,两条大路通长安。如果王莽守住了这两大关口,等于捏住了自己的命根。

    或许,情况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我想,这应该是王莽安慰自己的心里话。

    王莽错了。

    这时,又有一个消息,犹如一块陨石从天而降,砸中了王莽的脚跟:又有人造反了,而且又是十万军。这十万军,比前面翟义那十万军更可怕,因为这帮造反兵,不是关东人,而是来自长安附城的京畿地区。

    前方有人放火,后院又有人拆墙,这还叫人怎么整呀?

    京畿地区造反的头目,有两个,一个叫赵朋,一个叫霍鸿。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不但属于来路不明的人,还是趁火打劫的家伙。赵朋和霍鸿认为,汉朝的中央军,都倾城而出对付翟义去了。如果他们就地起义,攻入长安,肯定成功。

    真可谓,造反不可怕,就怕造反兵有文化。事实证明,赵朋和霍鸿的观点是对的。他们的起义军,一举拿下长安附近二十三个县,又斩长安市民兵司令,一路向长安城攻去。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何况赵朋等人放的这把火,还是一把大火。大火逼近了长安城,火光映照着长安城里的未央宫。无耻的王莽,仿佛就在眼前。

    王莽真急了。

    光急得猛跳脚,是不能解决问题的。这时,王莽又召开了一个紧急会议,做出以下部署:派卫尉和大鸿胪,率兵出城,攻击赵朋造反兵团;派骑都尉驻防长安城北;派城门校尉,驻守长安城门。同时,皇宫加强巡逻。

    做完这一切,王莽心里还是发虚。这时,这个天才的权术家,突然想到了一招。等死不行,送死不行,不如去求老天爷帮帮忙,或许会有转机。

    于是,王莽就抱着三岁的皇太子刘婴,率领百官,每天都要跑到郊外的皇家祖庙祈祷。就在祈祷会上,他发布诏书,宣告天下,说他拼死拼活,不是为了自己当皇帝,而是保护皇家祖业。

    稳定压倒一切。王莽这招,就是要先稳定天下骚动。同时,王莽还特意派人向全国各地传达,警告各郡不要乱动,皇帝还是刘婴的,安汉公不会抢他的。

    退位自保,这是一条明智的选择。除此之外,王莽别无他法。

    但是,就在王莽举目无望时,前方传来一条天大的好消息——汉朝中央军,在陈留郡遭遇翟义的起义军,并一举击败对方。翟义被捕,已经五马分尸,刘信逃亡,不知踪迹。

    汉朝中央军干掉翟义后,调军回头,直奔赵朋等另外一支造反军。王莽已经派出一支军队,前往伺候赵朋,当中央军赶到时,汉朝两支正规军,形成前后合击之势,一下子就把赵朋造反兵夹死了。

    两个月后,汉军消灭起义军,各郡县治安秩序,陆续恢复。

    王莽仿佛做了一场噩梦。曾经要崩溃、要发疯的他,突然又信心满满。他十分得意地认识到了,起义军是不足惧的,王莽还是强悍的。汉朝就像他手心中的猎物,只要他不放手,谁也别想抢走。

    于是王莽疯狂反扑。首先,他派人到翟义的故乡,把翟义的老爹,即倒霉的前丞相翟方进的坟墓及祖宗坟墓全挖了,诛三族。然后下令,把翟义及赵朋两支起义叛军的尸体,全部搬到路旁,插上木牌,警告造反者不得好死。

    终于出了胸中的恶气。这时,王莽突然想起那个幸灾乐祸的王太后。老太婆可能认为,王莽活不过今年了,没想到会是今天这个结果。隔岸观火,那是要付出代价的。王莽决定整整王太后。

    这时,各郡不断有祥瑞报来,重要的有石牛和仙石两样。王莽叫人把这两样东西运往长安。然后,他就给王太后上了一道奏疏。

    奏疏很长,大概意思就是:自起义军被灭后,汉朝到处都有祥瑞出现,都是冲着我安汉公来的。天意当前,我怎么能违抗呢?所以从此之后,我不再用摄政年号。我的所作所为,可以跟周朝的周公媲美。又所以,汉朝政权先由我打理,等到刘婴满二十岁,举行加冠礼时,我再原样归还他就是了。

    王莽的刀,就要架到王太后的脖子上了。

    事情还没完。不久,又有满天的祥瑞纷纷冒出。这时,所谓的祥瑞就更露骨了,都是公开说,上天授意要王莽当皇帝。

    于是,王莽把收集来的各种真真假假的祥瑞,派人交给王太后过目。并且毫不隐讳地告诉老太婆,王莽要当皇帝,是铁定的了,您看这事怎么办?

    王太后彻底沉默了。天要打雷,王莽要当皇帝,王太后只好同意了。

    公元8年,十一月二十五日。一大早,王莽先去高祖刘邦庙前祭祀,举行皇帝加冕冠礼,戴上王冠。接着,他回到未央宫,发布以下文告,大意如下:

    一直以来,汉朝发生的各种祥瑞,都是神灵们以特殊的方式,要把天下全数托付给我。在这些神灵中,就有高祖刘邦,在天意面前,我怎能违背。所以,我决定于十二月一日,正式登基,建立“新王朝”。

    这就是传说中的——禅让。

    禅让的核心技术无非两样:民意与礼贤。多少年来,王莽兢兢业业,无非就是为制造贤能与民意而忙活。而他的终极目的,就是为了今天的所谓禅让。

    禅让,在儒家思想里,是最理想的政治模式。自孔子以来的儒家知识分子,都特别推崇尧舜这两个禅让制度的发明人和继承人。儒家为什么推崇禅让制度?是因为他们从来就坚定地认为,皇权是公共权力,应该属于治世之能臣,而不是一家一姓之私有产物。

    王莽是儒家大师,他不但继承了儒家的核心思想,而且身体力行地去推广儒家政治思想,竟然还成儒家实现其理想的第一人。

    了解了这一点,我们就可以看到,王莽不是无耻的权术家。在他的心里,他是天下最伟大的思想家和政治家。一个为伟大理想而不择手段的人,不能在他身上套上道德的咒语。

    所以王莽又认为,王太后要支持他,而不是一味顽固,不识时务。

    王太后表面同意王莽当皇帝,但她手里还握有一件很重要的东西,王莽伸手向她要,老人家就是不肯给。那个东西,实在重要,如果没有它,王莽永远只能当假皇帝。其实,那个玩意一点儿也不神秘,它就是皇帝的玉玺。

    曾记否,当年刘邦入咸阳,秦王子婴献出秦始皇使用的玺。后来,刘邦当了皇帝,即用其玺,并把它当国宝,代代相传,就传到了王太后手里。王莽摄政,汉朝未立皇帝,王太后暂时代管。

    现在,汉朝都亡了,国玺当然要交出。王太后不想交出,王莽当然可以抢,但不能由他自己来抢。那么,派谁去抢较好呢?王莽立即就想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王莽的堂弟王舜。

    一直以来,王舜都是王莽和王太后打交道的中间人。王莽之所以选定王舜,是因为王太后特喜欢王舜,对他也绝对信任。但是这一次,王太后终于把王舜看透了。当王舜出现在她面前时,就知道他为什么而来了。

    但王太后什么都不说,就等王舜开口。

    果然,王舜一开口,就索要玉玺。王太后一听,破口大骂道:“你们这帮忘恩负义的家伙,享受国家的恩惠,还要做出无耻的行为,抢夺政权。你们这种人,就算死了,都不配猪狗来啃你们的尸体。”

    王舜没有反驳,只是安静地听着。王太后接着骂道:“王莽都建立新王朝了,国家历法,制度什么的都改头换面了,为什么还要索要一个小小的玉玺,自己刻一个不就得了吗?”

    王太后骂到点子上了。王莽想刻玉玺,多少个都不是问题。可是王莽却不找人刻印,这是为啥呢?

    事实上,如果能刻章,王莽就不会麻烦王舜了。问题是,皇帝玉玺不能随便刻呀。很简单,王莽的新王朝,不是抢来的,而是通过禅让得来的。既然这样,玉玺也得交出来。如果不交出,禅让就成了假的。

    所以无论如何,王莽都必须哄王太后把玉玺交出来。但是看王太后这副脸色,王舜想哄人,那就是胡扯了。

    王太后好像骂得还不过瘾,最后,她又抛出一句狠话:“只要有我在,你们就别想打玉玺的主意。我一个老寡妇,就算没力气,可谁要来抢我的东西,我就跟他拼了。我就是让玉玺陪我埋入土里,也不会交给你们这帮烂人。”

    王太后骂完,就痛哭流涕。活了将近八十岁了,老太婆从来没这么伤心欲绝过,旁边侍从看着,也全都陪着流眼泪。

    此时,沉默良久的王舜,也伏地嗷嗷地哭起来。王舜哭得比王太后还悲惨,仿佛不是他来抢人家的东西,而是人家要抢他命根子似的。

    王舜哭一阵,停一阵,又哭一阵,像天上的雨,哗啦啦地没道理地下着。

    王舜哭完,抬起哭肿的眼睛,对王太后说:“王太后骂得我无话可说。但是,王莽一定要把玉玺弄到手,不然绝不罢休。在这里,我只想善意地告诉王太后,您有能力一直这样跟王莽干到底吗?”

    看着悲伤诚恳的王舜,刚刚还激动得直跳的王太后,突然哑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是啊,她这个老太婆,骂骂人,过过嘴瘾就罢了。如果真要把王莽逼急了,你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呢。

    一想到这里,王太后的眼泪就出来了。只见她从怀里掏出玉玺,甩在王舜面前,叫道:“我都快要死的人了。也没机会看到你们兄弟被屠灭的那天了。如果你觉得这东西不是个祸害,就大胆拿去吧。”

    王舜默默地从地上捡起了玉玺。轻轻地他走了,正如他轻轻地来。王舜以无比沉重的心情,把玉玺交给了王莽。王莽脸上像快乐的海洋,洋溢着兴奋的浪花。

    王莽仿佛看到,暮日已经落山,明天早上,取代天下的,将是一轮崭新的充满朝气的红日。

    二、全民公敌

    自刘邦开国以来,汉朝立国已有二百一十五年。一个两百来年的江山基业,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莫名其妙地落入了儒家实践家王莽手中。

    在儒家思想集团里,王莽是一个典型的激进主义者。这个早年丧父,孤助无依的穷家子弟,几十年如一日地忍辱负重,玩弄权术,就为了这一天。

    他的这一天,就是光耀儒家思想,用双手去完成儒家的理想。或许在他看来,汉朝就像一艘在大海上漂泊多年的大船,现在却陷入了泥潭。王莽作为帝国新舵手,首先就是开拓新航向,驶向理想的彼岸。

    于是,王莽一上台,就着手社会政治改革。

    人世间所有事业,都是思想在前,行动跟后。所以,要了解王莽的改革行动,就必须了解左右他大脑的儒家信念。先秦时代,百家争鸣,中国历史上涌现了第一个思想黄金时代。但是,在那个思想大碰撞时代,最后能成为社会主流的,只有四家思想。它们分别是儒、道、法、墨。

    在这四大家中,道家是遁世主义者,认为世界太乱,人心太坏,人要拯救世界,必须先从拯救自己的心开始。人要拯救自我,必须逃出纷乱时世,循着古人足迹,去江湖逍遥。

    墨家则认为,世界太乱,主要是缺少爱,所以大家要兼爱。为了兼爱,墨家分子,从来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典型的苦行僧主义者。所以,墨家总以努力工作的大禹为榜样,为了拯救天下苍生,辛苦我一个,幸福千万家。

    儒家认为,世界太乱,主要是缺两样东西。一个是仁,一个是义。如果天下君主都推行仁义政治,春秋五霸就不会为了地盘,打来打去;战国更不会为了欺诈,想破人间一切诡计。那怎么样才能实现仁政呢?儒家又认为,这个应该学习古人,特别是尧舜,如果想过上好日子,当然回到西周时代更好。

    综合以上所述,我们发现,儒道墨三家,全都是以学习古人为荣,以学习今人为耻。但是,法家却大不一样。法家思想者,就像思想江湖里的一个异类剑手,横空出世,提出与以上三家截然相反的思想。

    法家认为,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政治和思想,更有一代人的生活态度。我们今人想要过得幸福,就得往前看,哪有往后看的道理呢?这种积极往前看的思想,我们称之为与时俱进。这个与时俱进思想的集大成者,就是韩非子。

    可是思想活泼、英姿勃发的秦始皇,以法家为立国之本,最后怎么样了?竟然只坚持了十五年。到了汉朝立国后,刘邦对法家是不太感冒的。为了国家长治久安,刘邦决定采取折中主义,采取外儒内法的治国理念。

    事实证明,这个理念是很靠谱的。汉朝坚持了二百来年,比秦始皇的秦朝命长多了。

    第12节 盗国(2)

    现在,王莽认为,汉朝只坚持了二百来年就崩了,时间还太短。因为周朝自立国到崩溃,总共有八百来年。所以,要想国家命运长久,还得向周朝学习。于是,这种向周看齐的思想,让王莽的一系列改革都蒙上了复古的色彩。

    国家就像是人,都要往前赶路的,如果眼睛朝后看,双脚往前走路,总有一天会摔倒的。很不幸,王莽复古改革运动中,因为赶路太急,最后也摔得很快,一头扎到悬崖里,一去不再复返了。

    王莽新政,主要从以下几方面进行:

    第一,就是改换政府机构名称。比如,大司农(农业部长),改名为羲和,后又改为纳言;少府(宫廷供应部长),改名为共工,乍一看,还以为是撞天的那个共工回来了。这改名法,基本上参照周朝制度。

    改完政府机构名,接着改地名。有些地名,叫了上百年,大家都熟悉了。但是王莽觉得不爽,说必须改,就改为古名。最可怕的是,这改名也无规矩可讲,王莽是想到哪儿,就改到哪儿,同一个地名,今天叫这个名字,明天可能又得换了。于是弄到最后,老百姓都不知道自己住的这地方,到底叫啥来着。国家下发到某地的公文,在新名字后面,还要打括号,注解旧名。

    这改名事小,可烦人事大。但是王莽改得不亦乐乎,有啥办法?

    第二,就是进行土地改革。王莽的土地政策,就是恢复古人的井田制。在汉朝,土地是可以任意买卖的。于是许多豪强,大量圈地,成了名副其实的大地主。但是现在王莽却下诏宣布:所有土地,必须归国家所有,重新分配。按新规定,一个成年男子,一人将分得百亩土地。如果一家人丁不超过八口,而田地超过九百亩的,应该自动把超过之数,分割给族人、邻居或者同村亲友。

    在汉朝,那些将土地卖光的人,没地方可去,可卖身为奴,以此为生。但是,王莽又出新规定:奴隶婢女,跟国家土地一样,一律不得自由买卖。

    王莽这招,可谓太狠了。他由此不是得罪了一小部分人,而是大部分人。首先,是大地主的利益。这些人的祖宗,很多年前可能还是穷光蛋,经过几代人的奋斗,好不容易翻身当了地主,竟然一夜之间,就啥都没了,你说他们会跟王莽过得去吗?

    其次,就是那些奴隶和婢女。在汉朝,当农民是很不容易的。一年要收三十分之一的税。遇上战争时代,国家没钱,就拼命从他们身上抽税,甚至高达十分之五。干死干活,种出来的庄稼,还不够自己吃,却有一半要被别人拿走。你说干这活还有啥前途。

    于是乎,有些人就想逃税。要想逃税,就得变卖土地,这样可以赚来钱,然后再将自己卖给别人当奴。鲁迅先生说,中国古代,向来只有两种心态,一种是坐稳了奴隶的时代,一种是连奴隶都做不得的时代。殊不知,人都活不下去了,有奴隶做,苟活下去,总比没得奴隶做强多了。

    王莽却说奴隶婢女不得随便买卖了,如果家里哪个生病,没钱救治,变卖家产,可他们都一无所有了,不能卖身为奴,不等于堵死了他们最后一条谋生之路了吗?

    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王莽得罪了这些光脚的,他们无业无家,在社会上流浪,那是很危险的。

    这个道理,王莽开始不懂。后来,当政策实施一年后,社会越来越不稳定,王莽只好宣布废除奴隶不得自由买卖条例。可是,一切都太晚了。

    再次,进行货币改革。在汉朝,一般流通的货币是五铢钱。王莽实施货币改革后,以小易大,以轻换重。所铸大钱,重不过十二铢,只相当五铢钱的两点四倍,却要当五铢钱的五十枚使用。很明显,货币比值失衡,不合理,很多人当然不认账。于是乎,就有人想到了盗铸,屡禁不止。

    更可怕的还在后面。王莽实施的货币很多,总共有六种,分别是金币、银币、龟币、贝币、钱币、布币。这些币种当中,像龟币和贝币这些古老玩意儿,中国人早在多年前就不用了。更让汉朝人受不了的是,这六类货币,总共有二十八种分值,种类繁多,让人无不头昏脑涨。更更讨厌的是,币值变来变去,严重扰乱了金融市场。

    诸如以上,王莽货币新政,不过是自找苦吃。果然,后来汉朝人都怀念曾经使用的五铢钱,私下使用旧币交易,不认王莽新货币政策。王莽只好废除龟币、贝币和布币,但还是不管用。汉朝经济已经被他搞乱,一切都不可收拾了。

    最后,建立市场行政机构,干预市场经济。王莽分别在长安、洛阳等五大城市,设立物资调节官(五均司市)和经济官(钱府官)。物资调节官于每季第二个月,即二月、五月、八月、十一月,对物价作一个评估,定出上中下三等价钱,保持市场稳定。

    在民间,如果有卖不出去的粮食、布匹等东西,物资调节官调查核实后,由国家按照成本收购。一旦物价上涨,超过市价十分之一以上,物资调节官就用评定的价钱卖出。如果物价低于评定价格,人民可以自由买卖;人民如果缺乏资金,可向经济官申请贷款,每月份利息百分之三。

    除此之外,王莽还出台了相关的保障下岗工人享受国家福利,以及再就业权利的措施。

    仅就此点而论,王莽的出发点是好的。可惜他用人不当,情况很糟糕。于是乎,好事就办成了坏事。

    两千年以后,我们看王莽这一套改革,一点儿都不陌生。因为这些政策,在21世纪的今天,我们还部分地使用着。于是乎,有人给王莽戴了一顶高帽子,说他在两千年前实施的政治理想,为王莽式社会主义改革。

    但是,我们看到的却是一个失败的国家蓝图设计大师。土地和奴隶不得自由买卖,得罪了大地主和贫穷没有生活出路的农民兄弟;失败的货币政策,又得罪了大量市民;国家对市场经济的干预,又得罪了大量的城市商人。

    从上到下,王莽除了他自己,他该得罪的,都得罪了。他跟汉朝制度过不去,跟皇族过不去,跟各级官吏过不去,跟商人过不去,更是跟广大农民兄弟过不去。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他,我们可以称他为汉朝的——全民公敌。

    三、外患

    一夜之间,王莽跟汉朝人翻脸,真可谓比现代人翻书还要快。历史已经证明,王莽对内政策是失败的;而跟外国人翻脸,更是愚蠢的。

    王莽第一个对外翻脸的国家,是匈奴。从周朝到汉朝,匈奴人从来都是中国人的天然对手。打打杀杀,狼烟四起数百年,汉朝好不容易熬出个美女王昭君和亲,终于让汉匈兄弟过上了和平的日子。

    汉朝众卿眯着眼睛数了一下,从王昭君和亲到王莽新政府成立,汉匈足有五十年没有经历战争了。可是,如今这美好的外交局面,却被王莽全毁了。

    公元9年,秋天,他派出了一个代表团,代表团被封为“五威将”。代表团的任务是,先在国内周游各郡,宣布王莽新王朝代替汉朝的合理性,然后再环游诸国,向外宣传新王朝,同时收回汉朝旧印章,换上新王朝印信。

    王莽的代表团,先到东边的朝鲜半岛,然后一路向北,最后抵达匈奴境内。此次,代表团只有六人,到达匈奴王国后,就对匈奴单于做了基本汇报。匈奴单于大概也知道汉朝发生什么事了。

    然后,就举行宴会,招待使者。就在宴会上,双方玩起了游戏。

    事情是这样的,酒会才开始,王莽的五威将就宣读诏书,匈奴单于受诏拜谢。接着,翻译官就告诉单于,说他要解下单于挂腰上的旧印,重新给他颁发一个新印。单于就高举双手,说,那就解吧。没想到,当翻译官准备解印时,单于旁边有人插了一句话,搅乱了酒局。

    插话的人,是单于身边的大臣,简称苏。苏对单于说:“在没见到新印之前,不应该把旧印交出。”

    苏大臣一说,单于想想,好像说得也对。于是就把双手放下,对翻译官打哈哈道:“还是先喝酒吧,解印这事不急。”单于说完,就把翻译官拉到座位上灌酒。

    汉朝五威将只好陪酒。过了一会儿,他们又说道:“酒也喝了,那印是不是该解下来了?”单于不好推辞了,只好说:“那就解吧。”单于说完,又高举双手。当翻译官准备再解印时,苏大臣又插话道:“还没见到新印,怎么就解旧印?”

    苏大臣不停地重复这话,好像是要铁下心跟五威将抬杠。按程序,匈奴得先交旧印,再颁新印。匈奴是汉朝的藩属,汉朝给你什么,你就得拿什么。何来这么多质问。还有,他们大老远跑来更换印信,难不成会给你们换个假的?

    这时,单于好像看出五威将脸色难看,觉得不好意思了。于是就说:“解吧。我相信印文应该没问题的。”

    事实证明,苏大臣的提醒是有道理的。王莽给匈奴单于颁发的新印,印文其实是很有问题的。

    以前,汉朝政府给匈奴单于的印上,刻的是“匈奴单于玺”;现在,王莽颁给单于先生的印上,刻的则是“新匈奴单于章”。

    由玺改章,不仅是文字上的差别,要认真追究起来,问题可大了。

    在汉朝,玺章这玩意儿是有讲究的。王爵专用的印信,称“玺”;侯爵专用的,就叫章。也就是说,玺和章的区别,就在身份。王莽改玺为章,其实就是降低了匈奴单于的身份。这种做法,当然是不受欢迎了。

    苏大臣能够不顾情面,一再提醒单于要看印文,这足够说明,他在汉朝代表团到来之前,肯定是已经听到了什么不利于匈奴的风声。

    事情是这样的,王莽当皇帝以后,就认为汉朝封爵,只分为王侯两级,很不合理。比如,“王”这个称号,封国国君使用就可以了,竟然连匈奴这种夷民也使用,实在够乱的;同时,这也是不符合古代制度的。为了向古人看齐,必须把封爵制度改回去。

    王莽下诏,按周朝封爵标准,将汉朝的诸侯王,通通改为伯爵,将包括匈奴在内的所有少数民族首领,通通改为侯爵。这么一整,仿佛好像不是想当全民公敌,而是全世界公敌了。

    当时,粗心大意的匈奴单于,还是让翻译官将他身上的旧印摘下了。然后,王莽的五威将就把一个打包好的新印信,交给匈奴单于。

    按苏大臣的意见,应该当场打开验证一下。但是,单于先生不知是喝多了,还是没有脸皮,当五威将递给他一个豪华包装的印信,他觉得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然后,只见他端起酒来,就继续和汉朝代表团较劲喝了起来。宴会结束后,五威将回到住所,心里都忐忑不安,酒意全无。为什么会这样?代表团心知肚明。他们看着户外的夜空,繁星点点,心里都在想:匈奴单于回去后,发现印信不对劲了,那他们怎么应付?

    一想到这里,这帮人都睡不着了,当晚紧急开会讨论。讨论来讨论去,五威将中的一个胆子大的,就提出了一个建议,说:“单于一旦发现印文有问题,肯定要来索回旧印。我们在他的地盘上,想赖账那是不可能的。不如……”

    其他人都奇怪地看着他,不如怎么样?难不成今晚就每人插双翅膀,飞走不成?那人接着说:“不如我们现在就把旧印毁了,让他索印不成,那不就完了。”

    亏他想得出来,当场毁印,那可是政治流氓做的事。他们很不在行,他们要办的,不过是把旧印交给王莽,至于王莽拿印来烧饭还是做菜,那是他皇帝的事。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不毁印,按今天这情势判断,单于明天肯定派人来索印。那不是白跑一趟了吗?真是毁不是,不毁好像也不是。这帮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红睛瞪绿眼,都不知道怎么办。这时,提议毁印的家伙,懒得争议了,提起一把大斧,三下两下就把旧印砸碎了。其他人都被这壮举吓住了。

    这下子,可真有好戏看了。

    第二天早上,单于一觉醒来,打开包裹一看,直想骂娘。汉朝人就会耍小聪明,注重外表包装,不注重思想内容。在富丽堂皇的盒子里,装的却是一个他不喜欢的印信。

    以前,汉朝政府刘氏政权,颁给单于的印信,有玺字。这次新政府可不得了,不但改玺为章,除此之外,还多了个“新”字。按规矩,只有大臣才会享受“章”和“新”字印信待遇。换句话说就是,单于被降级了,从王爵降为侯爵。

    好心招待一顿酒,竟然换来的是这个结果。简直太戏弄人了。单于马上派人去找五威将,说一定要拿回旧印。而且来人还态度明确、立场鲜明地对五威将说道,新政府颁发给单于的印信不合理,他们只愿意使用旧印。

    单于的想法很单纯:只要旧印在,王爵就在,管你王莽颁发的是啥玩意儿。

    但是,五威将经过一晚煎熬,已经想好了措辞。他们把已经砸碎的旧印拿给单于使者看,说:“旧印都碎了,拿也是白拿。”单于使者一看,眼睛都绿了。不禁问道:“好好的印,怎么就碎了呢?”

    五威将说:“我们可没动过它,是它自己销毁的。至于为什么自行毁掉,那是天意,你想问原因,就问天去吧。”

    单于使者傻了,只好回去报告单于。单于一听,好像昨晚的酒还没醒,一时也愣住了。

    事情搞定了,五威将最想的就是赶快溜人。开溜之前,为了充分照顾单于受伤的心,特意准备了一份丰厚的礼,送了过去。单于看看,也没说啥。然后准备了一些牛马,派人将五威将打发上路,算是还了礼节。

    旧印是没了,尽管得了份厚礼,但单于心情仍然不爽。于是趁汉朝代表团回国之时,修书一封,让他们代转给王莽,意思是希望汉朝皇帝,批准匈奴单于继续使用旧印。

    使用旧印,当然是含蓄的说法。单于就想委婉地告诉王莽,保持他单于的王爵待遇。如果王莽拒绝,那么,汉匈兄弟数十年的和平感情,可能要永远终结了。

    第13节 盗国(3)

    五威将回到汉朝,王莽对他们胜利完成任务特别满意。下诏对他们论功行赏,还特别给砸匈奴旧印的兄弟加了一等功。既然王莽都承认五威将的功劳了,匈奴单于想用“玺”印,就别做梦了。

    到此,或许王莽以为,他已经搞定匈奴了。事实上,他已经将汉匈的外交关系全都搞砸了。不久,边境传来了一个不祥的消息,让他一下子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早在七年前,即公元2年,王莽在对匈奴外交关系中,曾给匈奴定了一项具有约束力的政策。此项新政,简称四不。不准接纳逃亡匈奴的汉人,这是其一。不准接纳逃亡匈奴的乌孙人,这是其二。不准接纳西域诸国接受了汉朝封爵的高官逃亡匈奴,这是其三。不准接纳逃亡匈奴的乌桓人,这是其四。

    王莽的四不政策,匈奴口头答应了。但是,这些年来,做起来却是另外一码事。

    两百年前,匈奴冒顿单于征服了乌桓,从那以后,乌桓年年都要向匈奴进贡兽皮和棉布。如果过期不交,匈奴就会出兵,砍杀抢劫。两百年后,当王莽新政颁布后,乌桓人仿佛找到了靠山,不再给匈奴进贡。

    匈奴先是派人催交,说:“时间到了,赶紧拿兽皮来,不然就有你好看的了。”乌桓人却顶杠说:“我就不想交了,你奈我何?”匈奴一听,就来气了,派兵攻入乌桓国,把国王及高官们都绑架了,然后倒悬着运回匈奴,准备让乌桓人拿钱来赎人。

    后来,乌桓人还是拿兽皮和棉布,如数交给匈奴。匈奴却故意不提还人的事,没想到,这事被回国路上的五威将发现了。

    五威将在回国路上,发现匈奴境内,一下子涌现了很多乌桓人。然后就质问匈奴相关负责人,负责人告诉他事情经过。五威将就说:“你们也太不厚道了。既然乌桓人都把兽皮交上了,你得把人家送回去呀。”

    匈奴负责人就说:“我们正准备送回去呢。但是有个问题,准备向你们请示一下,我们到底是要把他们从塞内送回,还是从塞外送回?”五威将不敢擅作决定,就打了个报告快马送回长安。不久,王莽答复,必须从塞外把乌桓人送回。

    就这样,匈奴人率领一万骑兵,挂名要把乌桓人送回国,结果就以护送乌桓俘虏之名,在朔方郡边塞外,构筑工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鬼都可以看出点苗头来。

    王莽决定先派个使者,出使西域探个虚实。没想到,情况却出人意外地糟糕。先是,西域诸国不听汉朝话了,车师国有一支两千来人的部队,背叛新王朝,逃奔匈奴,匈奴照单全收了。接着,驻扎西域的汉朝的四个高级将领,杀死校尉,率两千人逃入匈奴,匈奴也全收了。

    一切跟汉朝作对的人,都成了匈奴的朋友。看来,不给匈奴点颜色看看,他们还不知道新政府的厉害。公元9年,十二月。王莽下诏,准备征伐匈奴。

    两百年前,刘邦开国时,组兵三十万,向匈奴境内压进,准备一举拿下冒顿单于,可惜失败了。两百年后,王莽开新王朝,也想来个大场面,跟匈奴彻底干一架。权术家王莽,他能不重蹈当年刘邦的覆辙吗?

    一个字,悬。

    面前说过了,王莽的社会改革,似乎很富有现代精神。然而,仅从军事角度来看,王莽出兵匈奴,更富有现代政治家色彩。

    我们都知道,人类进入现代文明史以来,各国所谓政治家都有一个表演伎俩。那就是,一旦国内矛盾冲突升级,达到白热化时,总是想方设想制造新矛盾,缓解旧矛盾。

    而他们制造的这个新矛盾,往往是内部与外部的矛盾。与外部的对峙,转移了国内公众注意力,从而将危机转嫁出去。这样,内部矛盾的能量,就会无形中被消解,凝聚成一致对外的力量。

    我认为,两千年前,王莽不惜一切代价,要跟匈奴翻脸,其实就是,企图转嫁新政带来的一系列国内矛盾冲突。之前,王莽消灭了翟义和赵朋等二十万的起义军,一下子就坚定了自己当皇帝的信心。现在,王莽面对国内乱七八糟的经济局面,如果能够把匈奴啃下,那么他就有继续做皇帝的信心。

    所以,王莽必须打匈奴,而且一定要打得响亮。于是,为了这场数十年未遇的战争,王莽连老本都拿出来了。

    王莽的征伐行动,部署如下:派产国将军孙建,率领十二位将领,全国总动员,组成诸多兵团,分六路挺进。五威兵团和虎贲兵团,出五原郡(内蒙古包头市);厌难兵团和震狄兵团,出云中郡(内蒙古托克托县);振武兵团和平狄兵团,出代郡(河北省蔚县);相威兵团和镇远兵团,出西河郡(内蒙古格尔旗西南);诛貉兵团和讨秽兵团,出渔阳郡(北京市密云县);奋武兵团和定胡兵团,出张掖郡(甘肃省张掖市)。

    以上兵团,总共三十万人。

    战争,归根到底就是拼经济。经济好坏,全都体现在后勤。这个道理,王莽当然懂得。所以,他又特别注意后勤保障工作,军队的皮袄、武器、粮食、马草等物资,都从长江及淮河,源源不断地向北方输送。

    王莽总的作战方案是,先到预定地点的部队,暂时驻扎,等候后进部队。等所有部队都集合完毕,方可开战。

    作战的终究目标,就是追杀匈奴单于,如果单于逃跑,可以追赶到丁令部落(西伯利亚贝加尔湖畔),这是其一。计划将匈奴切割成块,分为十五个小国,扶持新的傀儡单于,这是其二。

    如此壮观的场面,看上去似乎很美。事实上,却一点儿都不实用。

    公元11年,王莽北伐军经过一年调度,竟然还没有完成集结。真是辛苦汉军将士们了,先到的没事干,整天吹风沙;后面的还在拼着老命,往前赶路。前面的可能要问,这战争怎么还不开锅呀,为什么不早打早回家呀。

    事实上,王莽的将领们,也不想等了。这样再等下去,不要说黄花菜凉了,估计花儿都不知道谢几回了。而且,凡是当兵的,都知道一个基本的战争原理,汤要趁热喝,铁要趁热打,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等到士气都萎了,还打个屁呀。

    道理很合理,但是领导很顽固。王莽很明确地告诉他的将军们,先到前线的,无论到多少人,都不能轻举妄动,务必等全军集合完毕,才可开战。

    看看,这是什么态度?王莽以为战争是拔河呀,人多就能赢呀。将军们都无语了,只好都闭嘴了。

    事实上,王莽还没有顽固成要变成石头的那种。在开战之前,他已经按计划做了一些热身运动。这个计划就是,派一个中郎将和一个副校尉,率领一万人,携带重金进驻云中郡,负责引诱匈奴人。

    前面说过了,王莽此次北伐,不是为了彻底消灭匈奴,而是将匈奴分割成十五块肉。然后把这十五块肉,送给他看着顺眼的匈奴人。十五个人,他一下子是很难找齐的。不过已经有几个较顺眼的了,他们就是曾经和汉朝和亲,娶走王昭君的呼韩邪单于的儿子们。

    所谓重金之下,必有叛徒。王莽看中了呼韩邪单于的三个儿子,他派出的中郎将,秘密传话,把他们都引诱到汉朝境内。然后条件一摆,呼韩邪单于的儿子们看着黄澄澄的金子,心里好像有话说,但都不敢说了,只好同意王莽的要求。

    接着,王莽就向外宣布,封呼韩邪单于的两个儿子为单于,一个为孝单于,一个为顺单于。两个单于加起来,就称孝顺单于,充分体现了王莽的儒家精神。

    王莽这边一宣布消息,那边的匈奴单于就火了。现任匈奴单于,名字很长,世称乌珠留若鞮单于,算起来,他已经是匈奴第十八任领导人了。之前,王莽派个五威将,把他旧印骗走砸碎,他早就忍了一肚子气。现在,王莽要分裂匈奴,无异于把刀架到他身上,要割他的肉。

    既然你都亮出獠牙,那么我也要亮出我的马刀。到底是你的獠牙强悍,还是我的马刀锋利,那就战场上见吧。

    于是,乌珠留若鞮单于一声令下,派出铁骑,首先向云中郡发起了袭击。多年不打仗的匈奴兵,仍然有着嗜血的杀性,他们攻入云中郡益寿要塞,砍杀汉朝官吏和百姓,无人可挡。

    接着,乌珠留若鞮单于又命令,东西两大军区司令(左右部都尉)及各路部队,对汉朝所有边塞一齐发起攻击。匈奴战果辉煌异常,他们成功斩杀雁门郡郡长和朔方郡郡长,百姓死伤无数,无数畜牧被匈奴兵抢走。

    然而,面对匈奴兵疯狂的袭击,汉朝军队却一动都不敢动。他们都眼睁睁地看着匈奴怒吼杀人,拍拍马屁股走人,全都不作声。

    事实上,不是匈奴兵太猛,也不是汉朝军队太无能。造成今天这个烂结果的,不是别人,而是身在长安遥控指挥军队的皇帝王莽。

    王莽还是那句话,在大军未集结完毕之前,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乱动。于是乎,不敢乱动的汉朝军队,就成了无用的工具,成了匈奴杀人的无辜看客。

    自汉朝立国以来,看到以上如此荒谬异象,还是头一回。什么狗屁皇帝,简直就是乱指挥。于是乎,汉朝将领中,有人终于忍不住开骂了。

    四、顽固不化害死人

    汉朝人公开骂王莽,那是要掉头的。要骂,也只能在心里骂。当然,只在心里骂娘,也是不能解决问题的。想对国家和人民负责,就必须上书,提出有效的解决方案。

    要给王莽上书的人,是讨秽兵团司令严尤,时驻渔阳郡。相信渔阳郡也是重灾区之一,所以严尤对匈奴兵祸深有同感。于是,他修了一封长书,火速传到了美丽的长安城。

    严尤奏疏很长,不过观点很鲜明,整理大约如下:首先,严尤认为,对待匈奴的办法,历史有迹可循。分别有三种办法:一个是周朝的,一个是秦朝的,一个是汉朝的。

    以前,周朝对待来犯的匈奴,只把他们赶出境外,就班师回朝了。这种办法,点到为止,劳民伤财,属于中等计谋;后来,秦朝对付匈奴,可谓舍得花大血本,派蒙恬率三十万大军,修万里长城,拒匈奴于七百里之外。成果似乎很辉煌,但是成本太大,几乎费尽了国家财力。这种计谋,连谋略都算不上。再后来,汉朝汉武大帝对付匈奴,也是花大血本,三十年如一日地追着匈奴打,终于把匈奴打怕了。汉武大帝似乎武功卓越,但是三十年间,倾尽国力发动战争,结果国家被弄得疲惫不堪,还差点引起内乱。这种计谋,只属下等。

    那么,什么才是上等计谋呢?严尤将军卖了个关子,先分析新朝政府当前军情。

    严尤认为,当前国家不幸遇上旱灾,连年饥馑,尤其是西北一带,更为严重。所谓攘外必先安内,内部问题还没解决,就倾国三十万兵力而出,至今一年了,还未集结完毕。花这个成本来打匈奴,实在很不划算。

    不划算的地方有如下几方面:先到前线的部队,闲着没事干,整天吹风沙,士气已经低落,后方的粮食又供应不上,从气势上,已经不能形成作战锐气。这是其一。各大边塞粮秣空虚,必须从国内运送。远水救不了近火,粮食运一程吃一程,等到运到前方,都不够士兵们吃了。这是其二。西北一带都是荒漠,运粮必须靠牛。牛是要吃草的,一路上已经死掉无数头牛,即使粮食再多,也无法送往前线。这是其三。

    除此之外,汉朝军队还面临着缺水、行军速度超慢等困难。总之,这样去找匈奴打架,是很不实现实的。

    只有真正实用,而又节约成本的谋略才是好谋略。那么,在严尤眼里,什么才是上谋呢?

    严尤认为,现在部队都出动了,再退回去,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上谋就是不要等大军全部集结完毕再出击,而是命令前线先头部队先向匈奴进攻。然后我可以率军,快速移动部队,深入匈奴,给他们狠狠的打击。

    由上可见,严尤将军这才叫脑袋好使,是真正的战争实用主义者。但是,他的报告打到长安后,王莽那充满着迂腐儒气的鼻孔一哼,很不屑地把严尤将军的奏疏丢掉不理。

    王莽还是那句话:必须坚持大军集结完毕,方可攻击匈奴。

    于是乎,前线无所事事的将士,只好吹风沙,后面赶路的则风尘滚滚,以蜗牛般的速度缓缓向前移动。由于王莽的一再坚持,经过了汉朝将士们的共同努力,最后,汇集边郡的部队,终于越集越多。

    然而,汉朝就像一个恶性雪球,越滚越大,越滚越不像话,脱离了王莽的控制,走向了他意想不到的局面。

    首先,因为纠集到沿边的部队越来越多,边郡要不断提供粮食,压力越来越大。而新到的部队,其成员复杂,趁机打劫的很多,越来越多的边民忍受不了,纷纷逃亡。

    前面的边民在跑,后方各郡百姓也在逃跑。王莽派人挨家挨户抓壮丁,催粮税。交不出税的人也越来越多,被逼无奈,汉朝的穷苦百姓很多都跑到山上,安营扎寨,当起了强盗。

    王莽把汉朝推进了悬崖,然后又把自己推到了悬崖边,就差一步,他就成全了自己的噩梦。

    更让王莽想不到的还有,他亲自封的两个孝顺单于,一点儿也不孝顺。有一天,孝单于趁王莽警卫不备,拔腿就狂跑,一口气跑进了匈奴境内。然后,他气都来不及喘,就去找乌珠留若鞮单于诉苦。

    孝单于跑后,厌难兵团和震狄兵团司令,秘密传回一条可靠情报,说,经过他们的不懈努力,从匈奴俘虏那里得知,策划匈奴屡犯汉边的人,不是别人,而是逃跑回国的孝单于的儿子。

    这个消息,犹如铁掌一把打在了王莽胸膛上。你道孝单于的儿子人在哪里?他不在天边,而是近在眼前的长安。王莽把孝单于的儿子扣下,本来是要当人质的。这下可好了,人质成了卧底,成了战争幕后的推手。

    愤怒的王莽,立即把长安城的所有外国使节,都召集起来开会。就在会上,把孝单于的儿子推出来,斩了。王莽仿佛要告诉这些外国使者:在我的地盘上,要想活命,就别想玩阴的。

    第14节 盗国(4)

    要玩阴的,王莽是杰出的高手。但是,阴谋不能拯救他的新王朝,更拯救不了他的未来。这时,坏消息不断传来。西南夷反了,朝鲜的高句丽也反了,西域诸国,也他妈的全反了。

    举目天下,王莽内失民心,外无盟友。王莽就像站在悬崖边一块摇摇欲坠的大石上,随时摔进深渊的概率,可是越来越高了。

    殊不知,世间最可怕的,不是你身处困境,而是你身处困境仍然浑然不知。当我们都在替巨儒王莽提心吊胆时,王莽却居高临下,信心十足地说道:“谁想造我的反,我就让他下辈子都做不成人。”

    为了证明蛮夷是不足畏惧的,王莽分兵两路,一路向西南夷进攻,一路向朝鲜半岛高句丽进攻。西南夷太顽固,一时拿不下,北边的高句丽造反头目被砍了,但反抗情绪还相当激烈。

    顺便交代一下,西南夷造反,是因为不满意王莽降低他们的爵位,高句丽造反,那是因为王莽征诏他们,到北边一起群殴匈奴,他们不听,所以就闹了起来。

    这样,整个天下,从东边朝鲜,到北边匈奴西域,再到西南夷,全都乱了。汉朝两百年打下的辉煌外国邦交,就此毁在了王莽的手里。

    新王朝,已经到了最危险的关头。

    这时,严尤将军再次上书。他警告王莽千万不要制造麻烦,跟蛮夷们翻脸,最终受罪的,将是自己。

    严尤那些话就像风,王莽左边听,右边出。出完以后,王莽回话告诉他前线的将领们,说,诸位不要紧张,这些蛮夷最终会自吞苦果的,不信你们就等着瞧吧。

    我真怀疑,王莽的眼睛是不是被鬼神施法屏蔽了。不然为什么他总相信内心的感觉,却不愿去面对即将烧到眉头的危情。

    想当年,秦朝末年,陈胜吴广作乱,天下骚动。情报传入皇宫后,秦二世嬴胡亥打死都不相信,总认为那是假情报,是别人编出来吓唬他的。于是乎,凡是上报有动乱的,都被他拿下砍头。

    在王莽的身上,我仿佛看到秦二世嬴胡亥的影子。之前,各郡将民变的情报传到长安时,说老百姓过不下去了,都要起来造反了,他就老大不高兴,要杀送情报的人。送情报的一看情形不对,就说那些民变是假的时,他就高兴得要跳起来。

    这么一个极品人物,我有理由相信,王莽的前生,肯定不是蟒蛇,而是蟒蛇和鸵鸟的混血儿。

    当年,秦二世嬴胡亥当皇帝时,不过二十出头,却是个地道的虚无主义者。整天对老师赵高说:“人生如梦,忽一下就不见了,我是不是该及时行乐呢?”赵高一听,就说:“人生的确很短暂,你应该趁早享受去,尽管把苦工作交给我就是了。”果然,嬴胡亥真把权力交给赵高了,结果自己死得很难看。

    和嬴胡亥比较,王莽不是个虚无主义者,相反,却是个儒家现实主义者。但是还要加一条,他还是个疯狂的复古主义者。他要向古代圣贤学习,在他眼里,一切蛮夷,都是不堪一击、不值得自己焦灼的。于是乎,当天下危机重重时,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不是关注前线战况,而是专心研究他的古人事迹及礼仪去了。

    你或许见过腐朽的,但是见到王莽这种人,还是头一回吧。所以,面对这种极品腐朽学术大师,纵有一万个严尤上奏,仍然不顶用。

    没想到,就当王莽躲在宫中,狂啃古书研究古仪时。有一个消息传了进来,打乱了他对匈奴作战的计划。这是个不坏但也不算好的消息,其内容就是,匈奴使者派人来说,单于想和新王朝和亲。

    提出和亲的单于,不是之前王莽派人去忽悠的那个乌珠留若鞮单于,而是他曾经封的孝单于。孝单于可谓因祸得福,他跑回匈奴后,乌珠留若鞮单于把他贬到一个差位上。可没多久,乌珠留若鞮单于就崩了。匈奴内部经过考察,新任单于还是让孝单于来当。

    孝单于能当上匈奴大单于,还得感谢一个汉朝女人。这个人,就是曾经和亲的王昭君。王昭君嫁到匈奴后,她的和亲思想深入人心,传到了她的大女儿身上,后来大女儿出嫁后,又传到大女婿身上。而支持孝单于当匈奴大单于的,就是王昭君的大女婿,时为右骨都侯。

    王昭君的大女婿右骨都侯,跟孝单于做了笔政治交易,说他支持孝单于当大单于,但是大单于必须跟新王朝和亲。孝单于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于是,孝单于当上匈奴大单于后,就派人来和亲了。

    匈奴人想和亲,对王莽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因为他主张对匈奴开战,闹得前线后方的百姓,都没过上人的日子。所以匈奴提出和亲,恰好可以给他一个台阶下。

    然而,匈奴使者告诉王莽,关于和亲,单于有个小小的要求,就是请新王朝把他的儿子遣送回国。

    王莽一听,傻了。

    孝单于想要儿子,为何之前逃回匈奴时,不带上一起跑。他那个当人质的儿子,早被他拖出去砍了,去哪儿弄个活人给你遣送?但是,没有儿子交还单于,想继续和亲,那就够悬了。

    冲动是魔鬼,王莽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但是,王莽马上就有主意了。单于想要儿子是吧,没问题。只要谈判成功,什么都好说。

    王莽这招,就叫忽悠。然而,忽悠得了今天,能忽悠得了明天吗?当时,砍杀孝单于儿子时,许多外国使者都在现场的。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个道理,王莽还是知道的。然而,王莽决定,趁风穿透墙壁之前,签下和亲协议。于是乎,王莽动作极快,派出代表团,前往匈奴谈判。原来的匈奴使者,就先拖住,留在长安。

    王莽的代表团,携带大量黄金和布匹,赠送给孝单于。然后,他们又拍着胸膛对单于保证说:“单于您的儿子还活着,只要签了协议,我们马上就给您送回来。”

    孝单于像吃了一粒定心丸,就签了条约。不久,代表团回国,王莽就命令撤军。这时,匈奴使者也终于回国了。

    事实上,匈奴使者回国之前,已经打探到,孝单于的儿子早被王莽砍了。于是乎,他们回到匈奴后,首先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了孝单于。

    孝单于一听,好像哑巴吃黄连,有苦却说不出来。王莽忽悠他,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之前,王莽派人携带重金,把他三兄弟骗入中国境内,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封他为孝单于。现在,杀了他儿子,还骗他签了和亲协议。

    隔着千年的时空,我仿佛听见了苍茫旷野中,传来了孝单于一句冲天的怒吼:“王莽,你这个大骗子,老子跟你没完!”

    没完,那就继续玩吧。不管彼此,无论对错,终有一天,大家都跟着玩完儿。

    王莽热衷于古仪研究,并非没有一点儿实用价值。比如王太后的历史定位,这是个礼教技术难题,经过王莽认真努力,终于把它攻克了。

    王太后已经很老很老了。人老不死,谓之贼,王太后却活得比贼难受多了。

    在她这一生中,经历四世皇帝,丈夫活不过她,儿子活不过她,自以为强悍无比的傅太后活不过她,傅太后的孙子、双性恋汉哀帝也活不过她。她的一生,简直就是一部活的历史,承载了太多的沧桑与变幻。那一幕幕活人活剧,就像泡影一样在她面前破裂,荡然无存。

    这么一个国宝级老太婆,却给王莽出了一个难题。王太后挂着汉朝的封号,却享受着新王朝的阳光和高级待遇,严重违背常规。于是,王莽就琢磨着,以新王朝政府的名义,给王太后封个啥号才合适呢。

    当然,王莽知道,王太后生是汉朝人,死必是汉朝鬼,给她换封号,肯定不乐意。不过,在大事面前,乐不乐意,都得听王莽的。当初,王太后不是不乐意交出国玺,最后不都交出来了吗?王莽想了想,下诏给王太后换了一个新尊号,名曰“新室文母太皇太后”。

    尊号这玩意儿,就像手机号,管用就行。所以,王太后也没啥意见,但是下面这件事就不一样了,王太后实在忍不住发飙了。

    事情是这样的,王莽认为,王太后既然是新王朝的太后了,那么就应该按新王朝的规矩,给王太后找个像样的葬地。王莽找呀找,一拍脑袋,竟然想到了一块风水宝地。

    王莽看中的这块风水宝地,已有人占为己有,盖了一座宗庙。死人是斗不过活人的,王莽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那庙拆了,重新盖了一座新庙,名曰“长寿宫。”

    接着,王莽就设宴摆酒,请王太后过来。他指着新庙对王太后说:“将来这块地方,就是您的葬地了,不知您满意否?”

    满意个蛋。王莽没说完,只见王太后已经泪如泉涌,泣不成声了。你道王莽拆的是谁的庙?竟然是王太后的男人汉元帝的。

    王太后不胜悲哀,指着新庙质问王莽:“这庙得罪你什么了,凭什么要拆?”

    王莽无语。

    王太后再问:“这本来就是汉元帝的庙,我是他的皇后,这样换成是我的庙,合适吗?”

    王莽还是无语。

    王太后挥挥衣袖,对王莽说:“你走吧,我不想跟你说话了。”

    两人不欢而散。

    王莽怎么想出来的,以为拆了旧庙就能拆掉一个王朝的痕迹,就能抹去王太后心里的记忆?这么多年来,王莽想当安汉公,随你;想摄政,让你;想当皇帝,任你;想换尊号,无所谓。但是,你就是不能随便拆汉元帝的宗庙。

    没有汉元帝,就没有王皇后,就没有后来的王太后。没有王太后,你王莽别说当皇帝,你这个穷光蛋的孤儿,想吃香喝辣都难。所以说,做人是不可以这么无耻忘本的。

    王莽似乎认识到,自己做得太过了。但是,什么都晚了。王莽想换个花样哄王太后开心,然而当王莽出现在王太后面前时,她就止不住地悲哀。

    埋葬西汉王朝的,就是眼前这个大伪若真、权术耍尽的王莽。如果自己只活到四十岁,不,即使是只活到七十岁,王莽做梦都别想当皇帝。那时,汉朝将是别样的风景。时光不再,一切都无法挽回。

    王太后开始忏悔了。她要向汉元帝忏悔。王莽规定,新王朝服装颜色为黄色,每年十二月一日为新年。但是,王太后仍然着汉朝黑色衣服,按汉朝日历,一月一日新年之际,前往汉室宗庙,祭祀天地神灵,独自进餐。

    公元13年,王太后过了人生最后一个新年。二月,崩于长安城,享年八十四岁。

    王太后走了,突然之间,一股巨大的孤独感侵袭着王莽。王太后到死,都可能认为王莽想得到的,什么都得到了,心里应该很爽。事实上,他一点儿都不爽,他心里苦得很,却没有人能够懂他。

    他热爱权力,并不痴迷权力。权力不是终极目的,不过是实现终极目的的一个强有力的工具。多年来,他内心一直都装着一个疯狂的梦想,那就是大刀阔斧改造社会,重新给天下人描绘出一个美丽的理想国。

    他眼中的理想国,就是人有所居,居有所安,安居才能乐业。乐业,天下才会兴旺发达。但是,当他按着绘好的蓝图,去改造这个社会时,天下呈现出来的,非但不理想,而且更糟糕。而面对这一切,他真的不知道是社会变得太快,还是他的智慧不够。

    为了这个王朝,他是一个人在战斗。本来,全国各地送往京城的奏疏,可以先由宫廷秘书批阅,然后皇帝再过目就可以了。但是,王莽却独自包揽。于是乎,他像一部开足马力的机器,叫上贴身随从,日夜不停地工作,竟然也看不完那些堆积成山的奏疏。

    王莽并非想独干,而是只能自己单干。很简单,他没有战友,没有信得过的亲信,那些信得过的,不是死了,就是畏惧他而离去,比如孔光和王舜。

    我们又知道,王莽之所以成为中国历史上,和平当上皇帝的第一人,是通过盗权得到的。他能盗权,别人也能盗权。所以,为了防止别人盗权,就不能放开权力。既然不想放开,那大量的活儿,就得自己来干了。

    于是乎,王莽在夜里苦干着,宫廷秘书却在心里偷乐着,各郡的郡长,却在后面干着急。

    宫廷秘书偷乐,那是因为只领工资,不干活。活儿都被领导一人包下了。各郡郡长着急,是因为送出去的公文,等了几年,也没见批下来。既然不批,那就怠工。

    一怠工,天下积累的问题就越来越多了。

    公元17年,荆州发生大饥饿。大量饥民推出首领,入城抢劫,后又盘踞绿林山,时称绿林军。一夫作难,天下响应。反饥饿、反新王朝、反王莽的战火,再度燃烧。

    这次,王莽真的迷茫了。

    谁能告诉我,末日,新王朝的末日真的要降临了吗?

    五、不是每个刘秀都有传说

    上苍灭王莽的时刻,就要到来了。

    历史的昨天,王莽盗了刘家的皇权;放眼现实的今天,王莽权位摇摇欲坠,低头一看,原来是很多人都在埋头苦干,一副众志成城的干劲,准备要将他的墙脚挖了。王莽再仔细一看,完了,冲在最前面、挖得最猛烈的,竟然是一个陌生的熟悉人。

    说陌生,因为从来没见过这个人;说熟悉,是因为他这挖墙脚的技术,似曾相识。看来,苍天是长眼的,做了损人的事,它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不过,想看别人挖墙脚的,都别猴急,还是先看他眼前这个挖墙脚人的光荣成长史吧。

    话说公元前6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来得有点漫长,有点难熬。那时,济阳有一座宫,名曰武帝行过宫,长年关闭。济阳令刘钦命人打开宫殿,打扫干净,他要在这里迎接他的第五个孩子的降临。一直等到子夜,终于听到了一声带着热气的啼哭,打破了寒冷的夜空。

    这个黑夜里降生的孩子,注定要给世界带来光明。那时宫里没有灯,没有火,但是刘钦赶到产房里时,发现妻子生的是儿子。刘家并不缺儿子,让济阳令意外的是,行过宫产房里,溢满赤光,如同白昼。

    刘钦马上找了个卜者占了一卦。占卜的人告诉他,这是吉兆,孩子将来贵不可言。孩子他爹突然想起来了,那年夏天,他的稻禾长势特别好,一茎九穗,大于凡禾。冥冥之中,一切安排可否是天意?刘钦犹如神灵附体,就给孩子娶了个名,叫刘秀。

    第15节 盗国(5)

    传说很离奇,神话很受用,可现实很残酷。刘秀家族发展史,套用鲁迅笔下九斤太太一句话说,那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如果从高祖刘邦算起,刘秀是刘邦九世孙。这九世算起来,都是两百年以上的历史了,遥远得让人感觉不靠谱。

    还是看近点的吧。刘秀曾祖父刘外,曾经是个郡长;到了祖父刘回这代,只当了个都尉;再到父亲刘钦时,只当了一个县令。而到了刘秀这一代,刘家所有光环,就像天空的一片残云,彻底被狂风卷走了。

    武帝行过宫里那曾经的满室赤光,并没给刘钦带来好运。刘秀九岁时,刘钦就蹬腿上天了。苦难像魔鬼一样,扼住了刘秀的咽喉。为了生存,他只得搬家,和兄妹一道,寄落在叔父刘良篱下。

    星术家常说,古往今来,凡举大事、成伟世功业者,当属非凡之人。而非凡之人,上天必赐予一副非凡长相。长大成人后的刘秀,长相让人生发称奇。大口,隆准,日角,美须眉,身高七尺三寸(一米七三左右)。

    于是,有人情不自禁地惊呼道:这家伙简直就是汉高祖刘邦的克隆版!

    话说得有点大了,但不是没有道理。唐朝诗人杜甫有诗为证:高帝子孙尽隆准,龙种自与常人殊。隆准,就是高鼻子,鼻子主财,有禄气。在这个世界上,嘴大鼻高的人多了去,但长日角的就少了。

    日角,就是额角骨隆起。相术家说,那是帝王之相。

    在今天人看来,刘秀那副长相,不仅帅,而且够男人味。可在那个兵荒马乱的时代,帅不能当饭吃,所谓嘴大吃四方,吃的也尽是粗茶淡饭。

    苦难是机器,它可以粉碎你,也可以拔起你。寄人篱下的刘秀,苦难教他学会了隐忍、畏事。他的职业是个小农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刘秀上面有两个哥哥,大哥名唤刘縯,二哥名叫刘仲。还有两个姐姐,大姐刘黄嫁人,混得不错;二姐刘元嫁人,也不错;妹妹刘伯姬,与他相依为命。

    在那个朝代,一个不想种好庄稼的农民,绝对不是好农民。刘縯八辈子跟好农民都攀不上,他不过是个混迹江湖的黑老大。

    如果活在盛世,刘縯可能会好好读书、当官、娶妻、生子。可这只是假设。他被迫活在乱世,想出人头地,除了当流氓,还有更好的出路吗?腐败政府,犹如枯黄草木,最终都是过客浮云,烂成肥土。然后,只待一场春雨浇过,便催化了无数流氓种子,就像垃圾嬴胡亥,催生出了高祖刘邦。

    所以那时,刘縯常自比刘邦,则将刘秀比作高祖二哥小农民刘喜。刘縯要证明给所有人看,他是刘家的希望,刘家要有出人头地的,舍他其谁?

    以上想法,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事实证明,那是正确的。然而历史很滑稽,谁也没有想到,最终给刘氏带来无限荣耀的,不是刘縯,而是刘秀。

    刘縯并没看出,刘秀保守,但不迂阔;畏事,但不胆小。有一天,刘秀告诉刘縯,说他在家里待烦了,想出去闯闯,见见世面。刘秀不是要去闯荡江湖,游手好闲,而是要去拜师学艺。去哪里呢?武功高强的世外高人,都躲在山洞里;以文艺闻名天下的大师,则都在长安。

    对了,刘秀想去的地方,就是长安。

    造反创造价值,读书改变命运,在人生这条路上,我也要闯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来。在刘秀看来,去长安求学,比什么虚无缥缈的盖世武功都来得实在。

    可渴望读书的刘秀,遇上一个大难题:读书也是花钱的事业,他没有钱,家里也没有钱,怎么办?但是,缺钱的刘秀还是上路了。读书的钱他缺,但不缺路费。他已经想好了,只要双脚踏进了长安,肯定饿不死他。因为他除了双脚,还有双手。没有钱可以赚,不然白长那双手干吗呢。

    美丽妖娆而又诡异无常的长安城,就像一座冶炼厂,如果你是金子,长安会给你舞台;如果你是沙子,它马上将你湮灭。所以说,这里是天堂,也是地狱。它从未拒绝过权贵,也没有拒绝过流浪汉。只要你有种,完全可以来试种。

    你有能力还不一定能行,还必须得有好运气。刘秀有没有好运气,他不知道。对他来说,世界就像一片美丽的沼泽,开满了美丽的芦花。为了那满眼的芦花,他决定越过沼泽,向前拥抱它们。

    不管怎么样,刘秀还是来到了汉朝人心中的万人迷京城长安。在汉朝,你要拜师,学习的无非是经学。很快,刘秀就选定了专业。他学的是《尚书》,老师是汉朝中大夫许子威先生,不是特权威,但也算是权威。

    相对长安来说,刘秀老家白水乡不过是个小地方。美丽壮阔而暗藏衰象的长安城,打开了刘秀的视野。在这里,他的心智和灵魂得到彻底释放。他发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本分当农民更有乐趣的东西。

    首先,在长安城里学习功课是重要的,但不是最主要的。在学习之余,刘秀结识了诸多才学之士。很快,他就迷上了政治,热衷于谈论时事。长安每有朝议,第一个知道的人,总是刘秀。于是乎,时事评论员刘秀,就在同学及社会中,叫出了名号。

    刘秀是玩上瘾了,可问题马上来了——口袋里的钱,快要花光了。长安虽美丽,奈何不是久居之地。难道,就此打道回府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人生在世,走路靠双脚,劳动靠双手。出来混,除了有手有脚,还得有脑。刘秀是缺钱,很缺很缺钱。但是他拍拍脑袋,来钱的门路马上就有了。他拉上韩子同学一道,上街买了一头驴。你知道他买驴干啥吗?

    说出来,不怕雷倒人,刘秀这是想搞出租。

    在汉朝,你出门没有的士打,没有公交车,但你如果有钱,完全可以享受打的或者公交车的服务。那时,他们的的士,就是马车,他们的大公交,就是牛车,他们的迷你巴士,就是驴。马、牛、驴,就是汉朝代步的最佳工具。

    我们知道,在文景之治时代,长安城到处都是富豪,人们出入向来以骑母马和幼马为耻。换到今天的说法,就是人人都有私家车,而且都还是宝马系列的。如果你好意思开个非宝马的出来溜达,肯定要成为别人的笑话。

    可时过境迁,不可同日而语了。刘秀到长安读书时,皇帝是王莽。现在的长安城,如果你骑头牛进长安城,那就是件光宗耀祖的事了。所以,刘秀跟韩同学凑钱搞出租,迎合市场,赚个小钱花应该是没问题的。

    在刘秀之前,曾经西漂长安求职或求学,穷得叮当都不响的,大有人在。而像刘秀这样出钱搞出租运营的人,还是第一个。当然,他是没时间去开出租车的,雇了个仆人当司机,就在长安街头上接起客来了。花花世界大长安,就像一个大染缸。当了出租车老板之后的刘秀,生活似乎越来越丰富了。他又迷上了社会活动,到处结交朋友,斗鸡遛狗。

    繁华似梦的万象生活,正在一步步地漂洗小农民刘秀,造就了一个崭新的刘秀。

    六、造反是件大买卖

    刘秀在长安镀金之后,回到了南阳郡白水乡。那时,王莽玩弄权术,已经走火入魔。这个走火入魔的代价,就是让全国人民纷纷下岗。被逼无奈的人,都只好投入到火热的造反事业中去。

    王莽真是个衰种。人祸未尽,天灾又来。旱灾像瘟疫一般,带着蝗灾席卷全国,波及了南阳郡。紧接着,粮食价格猛涨,一天一个价,比黄河泛滥还可怕,似乎要涨到天上去了。

    尽管乱世当前,刘秀仍没想过要去造反。无论他在长安接受过什么思想,他骨子里头,还是个小农民。小农民最单纯的想法,就是我要好好种地,好好生活。于是回到家乡的刘秀,仍然重操旧业,种他那几块烂地。

    都说,一个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同样道理,一个不想把地种好的农民,也不是什么好农民。毫无疑问,刘秀是个优秀的农民。

    那时,南阳郡的农民,基本颗粒无收,刘秀种的庄稼,犹如神灵保佑,收成相当不错。刘秀搞过出租,市场经济的基本规律还是懂的。他认为,天下大旱,粮价猛涨,洗脚上田,去贩粮的收入应该是不错的。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不久,刘秀运着自家的粮食,出门叫卖去了。

    我认为,在小农民刘秀身上,有几样东西,是别的农民所没有的。正是这几样东西,将彻底改变他的一生。这几样利器就是——卓越的市场眼光、开阔的人生视野、厚道的做人精神。

    刘秀的二姐刘元,嫁的是新野人,名唤邓晨。所以刘秀想都没想,拉起谷子,就跑到新野卖去了。在新野,刘秀除了做粮食生意外,还跟着二姐夫邓晨参加各种社交活动。就在一次社交活动中,刘秀认识了一个奇异的人,听到了一句奇异的话。

    那个奇异高人,人称蔡少公,穰县人,以研究图谶闻名。

    通俗地说,图谶这玩意儿,就是一些方术大师发明出来的,能够预言未来的预言书。它始于秦,发展到王莽新朝时,在社会上已形成一股研究风气。在王莽时代,在众中研究图谶的大师中,能够被称为大师中的大师,估计只有刘歆一人了。

    刘歆,国学大师刘向的儿子。刘向生了几个儿子,最有出息的,就只有这家伙了。刘歆最有出息的地方,是继承老爹遗志,研究和整理古代书籍。除此之外,有一样东西,那是老爹没有的,那就是——搞迷信和拍马屁。

    刘向生前,早就研究图谶,而到了刘歆手里,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刘歆根据图谶,替自己改了一个名,就叫刘秀。为了防止混淆视听,还是叫他原名刘歆好。

    一点儿不冤枉地说,刘歆是王莽夺权登基的幕后推手之一。他曾经将研究图谶的伟大理论与实践充分结合,替王莽造势,编造许多登基当皇帝的理由。汉朝人不全是瞎子,有人早对刘歆那卖弄玄虚的一套看不爽了,纷纷上书王莽,请求废了刘歆的武功。

    结果,王莽没有把刘歆废掉。相反,还高官加爵,封刘歆为国师。为什么会这样?很简单,王莽也是图谶研究爱好者和理论实践者。那帮想搞刘歆的人,搞错对象了。

    回到正题。当时,蔡少公研究图谶有术,慕名前来拜访的人,不在少数。刘秀和邓晨来的时候,恰好碰上蔡少公在开讲座。讲座最后,蔡少公泄露天机——王莽即将崩溃,而新王朝的天子,当属刘秀。

    前面说过的,那时汉朝有两个刘秀。一个就是前面的国师刘歆,一个就是眼前这个刚洗脚上田、以卖谷为生的小伙子刘秀。当蔡少公说到天子当为刘秀时,有人当场叫起来,蔡少公说刘秀当为天子,莫非是指国师刘秀?

    那厮话语刚落,眼前的刘秀接话,幽了一默道:“为什么一定是国师,说不定那个刘秀指的就是我呢?”

    刘秀这话,逗得大家哄堂大笑。大家笑,刘秀也笑,都当成是乐子。然而冥冥之中,刘秀仿佛听到了来自远方的呼唤。是什么?他不知道。好像是一种神秘的使命,准备要降临到他身上。

    从那以后,刘秀懂得了两个紧密相关的名词。一个是天子,一个是图谶。他仿佛看到,天子的未来,一半在图谶那里,一半在自己的手里。为了得到图谶的那一半,他必须迎合天意。

    天意,天意在哪里?刘秀第一次深刻地思考,并准备破解这个伟大的历史课题。

    刘秀贩谷,常跑两个地方,一个是新野,一个是宛县。有一次,他从新野来到宛县,有人登门告诉他说:“我家主人想请你喝个小酒,可否赏脸?”刘秀问:“你家主公是谁?”当对方报上姓名时,刘秀心里马上咯噔了一下,拒绝说:“对不起,俺生意很忙,没空。”

    求见刘秀的人,是宛县大姓人家,叫李轶。刘秀去过长安,什么腕儿没见过,宛县大姓人家又算什么。当然,他也不是耍大牌,他拒绝的理由是,别人叫他去喝小酒,可能又是个鸿门宴。

    情况是这样的,李轶有个堂兄叫李伯玉,李伯玉母亲改嫁,生出个同母弟公孙臣,是个医生。有一次,刘秀大哥刘縯请他来看病,公孙臣耍大牌,不来。于是乎,混黑道的刘縯怒气冲天,直接冲到人家家里,把公孙臣拖出来就杀了。

    今天,李轶无缘无故说要请他喝酒,心怀难料,除了打击报复外,还能干啥呢?所以刘秀决定躲着他,不见,坚决不见。

    过了两天,李轶又派人来请刘秀,拒绝了;再过两天,又请,再拒绝。最后,李轶再派人来告诉刘秀,诚挚地说道:“我就是真诚地想请你喝个小酒,真的没有恶意。”

    刘秀仔细一想,算了,那就去见一下吧。但是,他心里还是不踏实,自备利刀一把,藏于怀中,跟随使者前往赴宴。

    第卷

    第16节 盗国(6)

    在宴席上,李轶三杯两盏,开门见山地就说道:“天下扰乱饥饿,下江兵盛,南阳豪右云扰。”

    刘秀眯着眼睛听着:天下饥饿,正是卖谷赚钱的好时候;下江兵盛,南阳豪右云扰关我鸟事,我惹不起他们,还躲得起吧。

    这时,李轶像识破天机一般,接着说道:“据有图谶显示,乱世当前,刘氏当复起,李氏为辅。”

    哦。刘秀总算听出来了,李轶今天不是找他来算账的,而是找他来一起跟夺取刘氏政权的王莽算账的。按李轶的刘氏当复起的图谶说,跟蔡少公的“刘秀当天子”的图谶说一起推论,那么,将来当天子的,不就是刘秀吗?

    怪不得李轶三番两次派人前来请刘秀喝酒,原来他是抢在别人之前,将刘秀这只潜力股购入。将来暴涨,利润必然可观。

    刘秀一听,心里痒痒的。说真的,当前粮食价格猛涨,贩谷也挺不错。尽管利润不如造反利润高,可是很安全。安全第一,安全可比什么都重要。可天予不取,必受其咎。听老天的话,想当天子,必须造反。要造反,就要流血流汗,举全家全族脑袋,绑于腰间冲锋陷阵。高风险高收入,挨砍死亡的概率,那是很高的。

    想到这里,刘秀心里又咯噔了一下,犹豫了。

    这时,李轶接着说道:“王莽败象已现,天下纷纷扰扰,变民四起,占山为王,据池为侯,兄弟您还犹豫什么呢?”

    是啊,造反就像是股票入市,各势力都积蓄能量,冲入其中。早上市,早收益;早收益,就早富早贵。这跟种田的道理一样,早起的鸟儿有虫吃,等天下诸侯把虫吃完了,你再去抢就迟了。

    刘秀沉默着,久久不说话。他的心里,好像还装着他的谷子,如果不是因为这顿酒,可能他都卖出不少谷子了。说白了,心里那道坎,还是绕不过去。

    李轶仿佛看破了刘秀的心思,接着说道:“我李氏,宛县大姓,父为宗卿师,此等富贵,我们都无牵无挂,想拉旗举大事,你还牵挂你那几担谷子做什么?”

    李轶一语点醒梦中人,刘秀突然想到他的大哥刘縯。刘縯长年混黑道,对王莽早就看不顺眼,乱世当前,他肯定要造反。一人造反,全家人就必须跟着他干革命。除此之外,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贩谷、贩谷,贩谷是个什么玩意儿,那是个小本生意,做得了今天,也不知道明天会怎样。造反是大事业,不开锅则已,一开锅能吃三年,甚至十年、百年。想换高回报,就必须高风险地投入。男儿生于天地之间,为何不斗胆搏一把呢?

    心里那道弯,总算绕过去了。

    这时,刘秀开口说话了。他说:“造反这等事,如果你想拉我参加,那就算我一份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下面的事就好办多了。最后,李轶和刘秀商量,准备于立秋起义。

    枪杆子里出政权,要造反就必须有部队。部队不但要靠拉,更要靠抢。每年立秋,全国各郡都要检阅民兵。如果在检阅民兵典礼上,里应外合,杀掉头儿,率兵造反,那可省事多了。

    李轶这招,正是当年翟义用过的那招,成功率极高。李轶的目标,锁定南阳郡。他已经在南阳郡内部安插耳目,只要搞定南阳太守和民兵司令,大事可成。

    当然,要硬抢南阳太守部队,不能只想着空手套白狼。这是一场豪赌,必须筹备一定的赌资,不然就要被人赶下台面。那么,去哪里筹备赌资呢?

    这时,李轶和刘秀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地方。

    七、星星之火

    刘秀和李轶想到的地方,叫舂陵。

    舂陵,就在今天的湖南省宁远县。当年,长沙王刘发封儿子刘买为舂陵侯。后来,因为舂陵这地盘位处南方,地势低下,气候潮湿,属于非人类理想居住地。于是乎,汉朝中央干脆就把舂陵侯采邑,改封到南阳郡属下的白水乡(湖北省枣阳市南),封国名称不改,仍叫舂陵。顺便说一下,长沙王刘发,就是刘秀的七世祖。

    要起兵造反,李轶和刘秀是这样看的,无论如何,必须有一支可靠的队伍。而这支队伍的组成,除了家族成员外,就是老乡。当年,高祖刘邦攻打沛县起家,靠的不就是一帮父老乡亲嘛。

    当然,在舂陵这地方,让刘秀出面招兵买马,那是很不靠谱的。最靠谱的召集者人,则是刘秀大哥刘縯。刘縯混迹黑道多年,盼星星盼月亮,就盼造反这一天的到来。所以找他,绝对没错的。

    就这样,刘秀回到了舂陵,鼓励大哥刘縯召集黑道开会,准备造反。会议马上通过了决议。散会后,会议参与者就回家,喊上各自家族成员,同时发动舂陵年轻子弟参军。

    然而,谁也没料到,刘縯派人到各村落喊人时,舂陵那帮年轻仔纷纷逃避,没人愿意当兵。不过没过不久,这帮逃跑的人又回来了。

    他们要跑,是担心被黑道老大刘縯拉下水,下水就像鱼下锅,进去容易出来难。他们跑回来,是因为刘秀回来了。连向来胆小怕事的刘秀,都敢下水摸鱼,娘的,老子不下去,还是爷们儿吗?

    就这样,在刘秀的模范带头作用下,刘縯终于拉到自己的一支队伍,总共七八千人。

    这一年,刘秀二十八岁。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不幸的消息传来了——秘密造反之事被泄露出去了。

    万事开头难,古来多少造反事,坏就坏在开头没有搞好。刘秀他们要造反的机密,怎么会走漏风声了呢?其实这话说来,有点长。

    是这样的,在刘秀回乡之前,最先策划造反之事的,其实不是李轶,而是李轶的堂哥李通。李通之所以要策划,起源于老爹李守的一句话。李守时为宗卿师,也迷上了观星象和研究图谶的行当。他告诉李通,刘氏当复起,李氏为辅。

    李通想了半天,刘氏要复起,听说刘秀要当天子,那里不是明摆着一个现成的刘秀吗?所以,他就派堂弟李轶来拉刘秀入伙。很不幸的是,人多嘴杂,这事还没开始,就被官府探知,王莽一查,马上就查到了李通头上。李通逃跑,老爹李守等全家六十余口人,全被诛杀。

    事情都泄出去了,按计划于立秋搞定南阳太守,抢其部队起义,那是不可能的了。那现在怎么办?人是活的,办法是想出来的。刘縯认为,仅靠刘家班这七八千人,根本是成不了气候的。当务之急,就是联合。唯有联合,才能壮大声势,有足够力量,挖掉王莽这棵大树。

    刘縯已经想好了,他想到要联合的对象,一个是新市兵,一个是平林兵。

    如果把各造反队伍比作股票的话,新市兵是上市较早的一支。最初,绿林(今湖北省随州市西南)造反集团有五万余人,突然遇到严重瘟病,死掉一半。绿林兄弟为求生存,只好将造反队伍分成两支,各谋出路。

    由王常等人率领一部分部队,向南郡(今湖北省江陵县)移动,称“下江兵”。由王凤和王匡率领的一部分部队,向北进入南阳郡(今河南省南阳市)内,称“新市兵”。随后,平林(随州市东北平林关)人陈牧等人,为响应新市兵攻打随县,也聚众拉起一千余人造反,称“平林兵”。

    刘縯先派人去游说新市兵领导王凤和平林兵陈牧,他们很快就传话回来:结盟没问题,在反王莽立场上,我们一定要高度一致,有肉一起抢,抢了一起分。

    事情就这样说定了。进攻路线也画出来了:联军在唐子乡(今湖北省枣阳市北)集合,先拿下唐子乡,再破湖阳、棘阳,最后就是拿下南阳郡府——宛县。

    刘縯率兵从舂陵出发,三军顺利在唐子乡会合。很快,他们就攻下了唐子乡,并斩杀湖阳尉。但是,就在湖阳县里,三军发生了内讧。

    他们的主要矛盾是,分肉不公。

    刘縯部队很精,新市兵和平林兵忙着攻城,他们却急着抢夺财物。最后,新市兵和平林兵回头猛然发现,怪叫一声,说好了有肉一起吃,怎么刘縯部队抢了那么多肉,都不拿出来分。

    新市兵和平林兵全都吼着,情绪激动。他们叫嚣着,如果刘縯不把肉拿出来分了,两军准备先把刘縯部队打一顿再说。

    正当自家人准备惹火烧身时,救火队长来了。没人想到,这灭火的队长,竟然是刘秀。

    刘秀这样告诉刘縯:“我们是做大事的,这点小便宜就不用贪了。要知道,我们的造反兵不过刚刚上路,前面还有棘阳,棘阳的前面还有宛县,宛县的前面,还有长安城。路漫漫其修远兮,距离革命成功之路还远着呢,同志必须努力团结。如果想化解当前危机,就必须把刘家班抢到的肉拿出来分给别人,不然就等着挨打吧。”

    刘秀这番话,像针似的,扎到心里去了。最后,刘縯同意分肉,刘秀将刘家班掠夺的财物,通通分给平林兵和新市兵。大家见有肉一起分了,都下去干活去了。

    一场危机,终于化解。下一站,棘阳城。

    棘阳城,即今天的河南省南阳市南。此地和南阳太守宛县遥遥相望。很快,他们将棘阳城拿下了。联军保持着高昂的斗志,继续往前挺进。但是,刘縯并不知道,南阳太守已经在前面挖好了一个大坑,等着起义兵跳下去。

    按李通原先计划,是准备里应外合,趁南阳太守立秋之日检阅民兵,杀之夺兵。可惜的是,计划失败了。但是,这个计划被泄密以后,有两个人憋坏了。

    一个是南阳太守甄阜,一个是南阳郡民兵司令梁丘赐。

    如果不是他们情报工作做得好,估计就等着受死了。所以,这次起义兵冲着他们来的时候,他们像两只大灰狼一样,蹲在黑夜里,闪着绿眼睛,静静地等着猎物出现。

    说得清楚点,他们就想一网打尽,以泄心中打击报复的仇恨。

    战斗,就在距离南阳市南十八公里处的小长安聚打响。准确地说,刘縯是在小长安聚被伏击了。南阳太守甄阜和民兵司令梁丘赐,于早晨时刻向起义兵发起进攻,刘縯率领的农民起义兵,像山崩一般,即刻倾倒。

    打乱刘縯进军节奏的,不是那帮政府军有多牛逼,而是一场大雾。

    当时正起大雾,起义军在别人地盘上,像鱼群撞上了网,像牛群陷在了沼泽,分辨不清方向。于是乎政府军追着刘縯部队打,就像狼群追羊群一样,纵横无阻。

    看吧,天气预报,对战争是多么重要啊。

    刘縯兵败,刘秀跟着溜号。要说刘秀是刘邦的克隆版,还真不是假的。想当年,高祖刘邦被项羽属将一路追杀,他坐上马车,让夏侯婴加大马力跑。他跑着跑着,路上遇见了自己的两个孩子,就拉上马车。可是追兵眼看就要追上,急得他一脚就将两个孩子踹下了马车。

    刘秀是跑得飞快,可没有刘邦那么缺德。他骑着马在路上跑着跑着,看见了妹妹刘伯姬,就把她拉上马接着跑。跑着跑着,又遇到了姐姐刘元,还带着三个女儿。刘秀说:“姐姐,赶快上来,咱全家一起逃。”

    但是,刘元拒绝了。不是刘元不想跑,明摆着的,刘秀乘的是马,不是汽车。一匹马拉三个大人、三个小孩子,你以为是吕布的赤兔马吗?所以,刘元告诉刘秀:“你赶快带着妹妹跑,能逃一个算一个,别这样赖着,不然全家都死定了。”

    刘秀只好带着妹妹狂飙而去。刘秀逃得急,政府军骑兵也追得狂。很快,他们就追上了刘元和她的三个女儿。

    在这场战役中,刘秀失去了姐姐及三个外甥女,还有二哥刘仲。死者安息,生者愤激。刘縯将被打散的起义兵再度集结起来,退回棘阳稍作休养,准备再战。殊不知,此时南阳太守甄阜已经等不及了,他就像饿坏的狼,朝着棘阳狂扑过来。

    这绝对是一次毁灭性的打击。甄阜和梁丘赐有十万精兵,十万政府军就像蝗虫一般,铺天盖地地渡过了新野境内的潢淳水。更让起义兵胆战心惊的是,甄阜将潢淳水上的所有桥梁全部破坏,切断了政府军的退路。

    甄阜肯定是韩信的粉丝。他的这招就是学习韩信的,学名叫——背水一战。

    从理论上讲,农民军本来就是光脚不要命的,本就不惧怕那些穿着鞋子的猛人。但是现在看来,这些穿鞋子的,不但猛,而且也不怕死了。谁都不怕死,那就看谁能撑得到最后了。

    最先撑不住的,不是那些穿着鞋子的政府军,而是光着脚的平林兵和新市兵。平林兵领导陈牧和新市兵领导王凤,在分肉是否公平方面,他们都是行家。但是,当真正真刀真枪要跟政府军玩命时,他们根本就没有底气。

    他们认为,这场战役,刘縯肯定撑不住了。既然都撑不住了,他们有必要在挨打之前开溜。

    此时,刘縯已经觉察出了弥漫于军中的悲观情绪,急得团团转。急也没用,必须想办法。正在这时,一个好消息,犹如春风化雨,给刘縯带来了希望的甘露。

    第17节 换天(1)

    一、联兵

    这个给刘縯带来希望甘露的是下江兵,下江兵的首领,名唤王常。

    王常之前早就想来帮兄弟了,只是下江兵距离刘縯部队较远,心有余而力不足。因为当刘縯和新市兵他们在前线跟政府军火拼的时候,王常也在被政府军追杀。真是天助人也,当刘縯退守棘阳时,王常终于带着五千兄弟跑到了宜秋(今河南省唐河县东南)。

    在唐河县北边,就是甄阜的政府军。所以,王常这一趟,不是赶来看热闹的,而是前来助战的。

    刘縯决定去会会王常。他带了两个人出去。一个是刘秀,一个是李通。

    李通,字次元,南阳郡宛县人。李通世代经商,发家甚早,为宛县大家族。其父李守,时为王莽宗卿师,早年跟国师刘歆学过星象学,所以才有了那句“刘氏当复起,李氏为辅”的祸言。李通策划造反事泄后,王莽派人将李守砍了,李通只好和堂弟李轶一道投奔刘縯来了。

    王常,字颜卿,颍川舞台人。早年为弟报仇,亡命江湖,后参加绿林起义。再后来绿林兄弟解散,他自带一帮兄弟另谋出路。在所有绿林兄弟中,王常是最不容易的一人。王莽的政府军,首先追杀的就是他,他被追得满世界跑,后来又回头挑了政府军几枪,最后才乘胜挺进到了棘阳附近。

    刘縯等人来到王常处,开门见山地盘出自己的观点。他告诉王常,当前敌强我弱,必须联合作战。如果大家只顾各家利益,打各自的游击,最终是很难成大气候的。

    王常若有所悟地说道:“王莽篡汉,人神共愤,当今刘家领导起义兵,我们这些异姓帮你抢回自己的东西,也是应该的。”

    刘縯笑道:“请别多疑。我就先撂下一句话,东西既然是大家一起去抢,将来肯定也是大家一起分,我坚决不会独自享受大家的劳动果实的。”

    王常点点头,说:“你说的都是大实话。不过这样,你先回去,我还要跟我属下的兄弟商量一下。”

    王常打发刘縯等人走后,马上召集人马开会。没想到,部将们意见很大。他们的意思是,最先造反的是他们,吃最多苦的也是他们,兄弟们风餐露宿,为的不就是把自己公司做大做强吗?现在就凭刘縯一句话,就要合并到他旗下,这口气实在让人难吞下去。

    王常笑了。他很理解部将们的心情,从当初的绿林集团,到今天的下江兵,一路走过来很不容易。造反就像开公司,谁都想将公司做大做强。问题是,不是所有想做大做强的公司都能成功。

    这成功的条件,必须结合天时、地利、人和。

    于是,王常这样给他们认真地分析道:苦力蛮干,不能成就大事业。想成就大事业的,必须顺承天意。天意是什么,就是民心。王莽篡汉,致天下倒悬之境,民心思汉犹如洪水奔流。如果以我们这些草根出身的人,去响应天下起义造反,肯定不如刘氏部队的影响力大。

    很简单,刘氏的店门砸了,但他的牌子还在。刘縯兄弟乃汉室后裔,如果我们举他们的旗,弱弱联合,壮大势力,成功的概率远比我们自己去造反的机会要大。

    经王常这么一忽悠,下江兵们好像听出个子丑寅卯来了。那帮亡命之徒,尽管基本大字不识、全无远见,但都是实在人。用别人的牌子,将自己的蛋糕做大,这是一笔好买卖。于是,下江兵决定投奔刘縯。

    随着王常的到来,新市兵和平林兵情绪激动,他们决定不跑了,留下继续战斗。刘縯欣喜若狂,决定犒军三日。三天后,刘縯准备分兵出发。

    怎么分兵,从哪里进攻,刘縯是这样想的:从南阳太守甄阜布阵的情况来看,背水一战,就是力求决战。要想正面战场决战,他明显不是政府军对手。他人少,政府军人多,他们可都是杀红了眼的。所以当务之急,就是破解政府军的阵势。而破解对方的要术,有一招相当管用。

    这就是——偷袭。往哪里偷袭,刘縯早已心里有数。

    前面已经说过,甄阜率十万精兵渡过潢淳水后,把所有辎重都留在了蓝乡(今河南省南阳市南)。刘縯盯上的,就是政府军于蓝乡处的辎重。只要搞定了政府军的辎重,他们锅里无米,心里难免发慌。然后正面进攻,即可打乱他们的阵脚,进而消灭他们。

    公元22年,十二月三十日。刘縯分兵一支秘密开拔蓝乡,他们于夜里向政府军发起袭击,把政府军所有辎重全抢了。

    公元23年,春天,正月一日。按汉朝规矩,春天是万物复苏之时,不用刑罚,以善待地球生灵。但是,刘縯要在这一天,结束南阳太守甄阜的生命。

    后人曹操说,兵道诡异无常,兵法教出来的都是书呆子。很明显,南阳太守甄阜就是这样的书呆子。政府军摆出的阵势煞是好看,却是一点儿都不耐打。刘縯和王常一道向他们发起攻击,一下子就打乱了他们的阵脚。

    在刘縯的迅猛攻势下,南阳太守甄阜和民兵司令梁兵赐一同被斩杀,给他们陪葬的,有两万余政府军。

    殊不知,如果甄阜还能够再坚持一下,他可能就获救了。因为,在他和刘縯打得正欢的时候,王莽正派一支大军向宛县开过来。

    这是一支名副其实的大军。率领大军的将军有两个,一个是大将军严尤,另外一个是大将军陈茂。

    陈茂是个陌生的名字,但是严尤大家就熟悉了。当年,王莽率数十万大军要北上攻打匈奴,在诸多将军当中,力劝王莽节约成本的人,就是这个严尤。后来,绿林起义,乱民于全国如群蜂涌动,劝王莽居安思危的人,也是这个严尤。

    可是,王莽没有一次是听进了严尤的话。所谓忠言逆耳,王莽仿佛就没长耳朵,听了当没听。结果不听好人的话很吃亏,乱民越来越多,搞得王莽终于坐不住了。他在情急之下,才不得不派严尤出兵奔波全国灭火。

    此时,刘縯联军消灭南阳郡政府军后,集结的兵力,已达十几万。事实上,此时天下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数十万的军队多了去了,严尤没有奔别人去,而奔刘縯这儿,那是有原因的。

    仅论造反兵人数,刘縯是赶不上青州和徐州乱民集团的。那两个由苦难兄弟组合的集团,人称赤眉军,早是几十万的人了。但是严尤认为,那两大集团都不过是乌合之众,只有刘縯部队,才是毁灭新王朝的重磅炸弹。

    在严尤看来,自古以来,造反不可怕,可怕的是有组织有计划有目的的造反。就像一个人,一旦有了理想和方向,就有了力量。如果没有此两样东西,即使有浑身力气,你也不知道往哪里使。

    不用怀疑,刘縯部队就是一支有组织、有计划、有目的的造反军。

    严尤看到了刘縯的实力,可他并不知道刘縯为了集团利益,付出了多少代价。首先,造反军领导的选举,就是个头大的问题。包括刘縯在内,很多人都认为,联军盟主应该让刘縯来当。刘縯部队兄弟是这样认为的,下江兵头领王常也是这样认为的。

    可偏偏有人说,凭什么让刘縯来坐头把交椅?

    反对刘縯当头的人,是两个黑老大。一个是新市兵头目王凤,另外一个就是平林兵陈牧。他们一致认为,刘縯太强悍,如果选他当盟主,一旦联军势力做大,他们就不好控制,最后话语权可能会旁落,说不定命运也会被边缘化。

    所以为将来打算,他们必须早做准备。而他们的办法,就是扶持一个靠谱的、能够控制的人。

    别以为新市兵和平林兵争盟主,就说他们想当老大。事实上,他们也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有点造反常识的人都知道,因为这个盟主,不是由他姓王或者姓陈的人来当,而必须是姓刘的才行。

    这不是刘縯的话,而是王常的理论。

    王常认为,西汉王朝是姓刘的,开了二百一十五年的店,早就被老百姓认可了。结果王莽不费一枪一弹,就将刘家大店招牌砸了,换上自己的招牌,老百姓才不认账的。所以,只有举着老百姓认账的刘姓大旗反王莽,才会有人气、有力量、有效果。

    既然这样,那就只能从姓刘的人当中来选。那么选谁呢?其实,王凤和陈牧想好了一个人,一个很听话的陌生人。他的名字就叫——刘玄。

    刘玄,字圣公,刘縯、刘秀两兄弟的族兄。早年,刘玄因为亲弟被仇人所杀,于是结客欲报仇。结果仇还没报,宾客就犯法出事了,他只好逃亡,一举投入到平林兵陈牧旗下干革命来了。

    刘玄在平林兵中,名气也不小,人称更始将军。但是,平林兵陈牧和新市兵王凤,看中的不是刘玄的称号,而是他的性格。如果说,刘縯是一只老虎,刘玄就是一只病猫。刘縯军纪严明、手段凌厉,刘玄势力单薄、懦弱无能,正好可以玩弄于股掌之中。

    当然,谁当盟主,也不是由王凤和陈牧说了算。如果开会选举,他们明显是没有优势的。王常已经成了刘縯的铁杆追随者,刘縯名号又响,如果想跟他争,肯定搞不过。

    所以,把刘玄推上联军盟主位置,只能靠智取,不能靠蛮干。怎么干法,王凤和陈牧决定先下手为强,派人将刘玄要当皇帝的消息散布出去,造成既成事实,然后再向刘縯施压。

    他们这样想,也这样做了,消息很快就散发出去了。这下子,麻烦可大了。如果不出差错,联军将起内讧,互相打架。可是,奇迹竟然发生了。起义军内部非但没有地震,反而更加团结,一致向上。

    之前刘秀已经说过了,他们是出来做大事的,不是做小生意的,小便宜就不要贪了。刘縯已经深刻认识到,如果他联合王常,跟王凤他们打起来,谁都没有好下场。

    王凤这帮人的德行,大家可都是领教过的。自从和他们联合以来,他们那支队伍就不是冲着天下太平的理想而来的,而是冲着分权分肉而来的。现在,这帮人看着好大一块蛋糕,如果不割块大的,他们是不甘心的。

    革命尚未成功,就此发生内讧,当属不智。所谓攘外必先安内,所以刘縯必须对新市兵和平林兵让步。

    当然,要让步,刘縯也是有条件地让步。

    刘縯这样告诉新市兵和平林兵:

    “拥立刘玄当联军盟主,那是没问题的。但是,盟主称号,最好不要使用皇帝称谓。因为,天下乱民集团中,除了我们这一支,还有盘踞在青州和徐州的赤眉军。”

    “如果赤眉军闻听我军封皇帝,凭他们数十万的兵力,肯定不甘居于我军之下,也要推出一位刘氏皇帝。这样的话,王莽还没消灭,起义军内部就打起来了,最后得利的,就只有王莽了。”

    “还有,在舂陵和宛县这么点地方,如果敢自称皇帝,容易成为天下攻击的目标。所以,我的意见就是缓称帝,先称王。这样的好处就是,如果有朝一日赤眉军做大了,我们可去投奔他们;如果赤眉军没有封帝的行动,我们就先联手消灭王莽,等到将来收服赤眉军,再封皇帝,也不为晚。”

    刘縯这翻高论,看上去很美,却一点儿也不实用。因为,王凤根本就不吃他那一套,他们还是决定推刘玄当皇帝。并且,不是暂缓,而是立即。刘縯以为,一切都还在他的掌握之中。事实上,一切都在越来越远地脱离他。

    二月一日,联军在白河河畔,替刘玄举行登基仪式。封新市兵王凤为“成国上公”,刘縯为大司徒,平林兵陈牧为大司空,刘秀为太常偏将军,王常为廷尉大将军。

    一个潦草的戏台,就这样匆忙地搭起来了。

    二、告急

    由上可见,尽管刘縯和新市兵等同床异梦,各打各的如意算盘。可放眼天下,在所有的造反集团中,他们这支队伍组织之严密、动机之明显、计划之周密,在全国大大小小的乱民集团中,堪称楷模。

    楷模归楷模,但刘縯没有丝毫骄傲。他离骄傲的日子还太远,当前他面临的一个艰巨任务就是搞定严尤。在王莽所有的将军中,唯有严尤是拿得出手的。刘縯心里牵挂着什么,严尤是清楚的。他已经看出,刘縯目前最想要的,就是宛县。

    宛县,不仅仅是南阳首府,这里更是通往长安的要道。当年,汉高祖刘邦进入咸阳城时,就是先拿下宛县向前挺进的。历史总有惊人的相似,如果刘縯拿下宛县,大业即可成功大半。

    要拿下宛县,严尤当然是不同意的。他已经想好了,如果他守不住宛县,那么长安就危在旦夕。所以,他必须扼住宛县,与刘縯决战一场。

    出乎意料,严尤没有固守城池,而是将部队开出宛县,停在了三十公里外的淯阳。他以为,却敌于城外,应该是不错的算盘。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刘縯磨刀霍霍,已等他好久了。

    在淯阳河畔,刘縯部队继续发挥了光脚不怕穿鞋的革命精神,与政府军对砍。在疯狂的呼叫和砍杀声中,大破政府军,打乱了严尤进军的节奏。严尤只好撤军开溜。

    严尤在前面撤,刘縯在后面狂追。不消多久,刘縯就将宛县彻底包围了。

    刘縯前后两次大破政府军的消息,马上传入长安城。两个坏消息,让王莽莫名地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挫折感,一夜之间,他头发全白了。

    但是,王莽还没有陷入到无法自拔的境地。所谓锅里有米,心里不慌。王莽锅里不但有米,而且尽是哗啦啦的大米,他没有理由慌张。一想到这儿,王莽再次抬起头颅,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为了体现自信的魅力,王莽特意将白头发染黑。然后,他马上召了一个人进来,语重心长地说道:“这次,我决定拿出老本来,跟变民集团火拼,新王朝的生死存亡,就靠你了。”

    王莽召见的人,面孔并不陌生。在镇压造反兵方面,不敢说他是专家,但至少他是有经验的。

    这个人,就是曾经以消灭翟义起义军成名的大司空王邑。

    当然,王莽底气十足,不是因为有了王邑。王邑根本就不算什么王牌,他真正的王牌,是手里还握着至少四十万以上的部队。更可怕的是,这四十万军队,全是政府军主力和精锐。王莽锅里那哗啦啦的大米,指的就是这数十万的王牌正规军。

    第18节 换天(2)

    于是,王莽让大司空王邑和大司徒王寻,拉起了一支大军。这是一支真正意义上的大军。据史学家考证,这是自西汉高祖刘邦开国以来,从来没有过的盛况。为了让读者对王莽此次盛兵情况,有一个大致了解,罗列如下:

    政府军参谋由六十三位精通兵法的专家组成,并任命一位身体庞大的巨无霸为营区司令,携带大量猛兽上战场。这些猛兽有——老虎、大象、斑豹、犀牛等。

    连动物园里的动物都要派上战场,这是闻所未闻的天下奇事。看来,为了对付刘縯,王莽真是连锅底都掏尽了。

    政府军的队伍在洛阳城聚合。当王邑和王寻抵达洛阳城时,各州郡精兵相继到达,总共有四十三万,对外则称百万。后面还有部队没有到达,但是王邑已经等不及,马上率军南下了。

    五月,王邑兵团经过颍州时,跟另外两个政府军兄弟会合。那两个人,就是被刘縯打跑的严尤和陈茂。接着,他们继续挺进,来到了昆阳城(河南省叶县)下,准备攻城。

    这时,严尤告诉王邑,昆阳城小,造反兵团主力不在这里,他们正在努力攻打宛县。如果我们绕过昆阳,直扑宛县,消灭他们的主力,造反联军肯定玩完儿。

    王邑骄傲地笑了,说道:“不,必须先拿下昆阳城。”

    看着不解的严尤,王邑接着说道:“以前我率军清剿翟义时,没有生擒翟义,已经受到不少责备。现在,我统率百万大军,连个区区小城都拿不下,怎么施展我的军威。为了警示天下变民,我必须先拿下昆阳城,踏歌前进。”

    王邑仿佛要告诉刘縯,你围我的宛县,我搞你的昆阳。搞掉昆阳,下一步就是搞死你刘縯。王邑是真的要屠城,他的百万大军,很快就把昆阳城围得水泄不通,阵地纵深数十重,犹如铁桶一般,飞鸟插翅难飞。

    昆阳城,就像一块悬挂在王邑面前的牛肉,只需一刀,即可割下。

    那时,刘縯的十几万军队,大约分布如下:主力攻打宛县,另外分兵三支,一支定郾城(河南省郾城县),一支驻守陵(河南省郾城县西北),一支从昆阳出发,向北挺进。但是,当王邑百万大军铺天盖地向他们压来时,昆阳方向的那支部队,只好躲进了昆阳城。

    死亡像毒气一般弥漫在整个昆阳上空。此时,率领造反部队的将领有两个,一个是王凤,另外一个是王常。王凤召集将领开会,没有人敢主张力战。最后,众将领研讨出了一个上上之策——跑。

    这明显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争,为什么不跑?王凤准备宣布,各部将率领分队,并且携带自家老婆孩子,各自撤退。这样,分散政府军精锐,就可以对他们展开游击,分而歼之。

    从理论上讲,这是一招绝妙之计。但是,有一个人力排众议,提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方案。

    这个人,就是一直默默无闻的刘秀。

    刘秀告诉王凤他们:“现在敌众我寡,粮食又少,如果合力抵抗,还有一丝生存的希望,倘若大家各自逃跑,我们不保,刘縯在宛县也将不保,政府军就像老鹰抓小鸡一样,不消多久,定会将我们消灭得一干二净。”

    接着,刘秀又以嘲笑的口气说道:“大家出来干革命,就应该把脑袋绑在腰带上,将革命进行到底。哪有像你们这样,一碰到强敌,就想着带老婆孩子和财产逃跑的,太没出息了。”

    义军将领们都惊愕地看着刘秀,真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他嘴里喷出来的。在他们眼里,刘秀就是一老实敦厚的庄稼汉,如果不是刘縯造反拉他下水,他顶多就是一个靠勤劳致富的好农民。这等小农民,一辈子守着一块地、一口锅、一个婆娘、N多孩子,数着春天过日子,还能有啥出息。

    一个没出息的人,竟然嘲笑一群四海为家的革命者?将领们都怒了,指着刘秀吼道:“你以为你是谁,你给我们滚。”

    刘秀笑笑:“行,我滚。”然后,他像天边的一片云,飘然离去。

    刘秀前脚才走,造反兵团的侦察兵就回来报告,说:“不好了,王邑大军的十几万先头部队,已经抵达城北,连营数百里,只看见头,看不到尾巴。”

    王凤一听,坏了,想逃跑都没门儿。这时,众将领恍然大悟,还是刘秀说得好,必须合力与政府军火拼,不然,死无葬身之地。

    于是,众将领一齐高呼:“刘秀人呢?快,赶紧把刘秀叫回来说事。”

    就这样,刘秀又被拉回到了议事现场。

    刘秀很严肃地看着大家,大家也很崇拜地看着他,就像一群羊等待着雄狮,来带领他们走出困境。

    众将领一齐看着刘秀,说:“你说吧,只要我们能走出昆阳城,什么都听你的。”

    刘秀笑笑,问:“我们在昆阳城有多少兵马。”

    有人应道:“不多,八九千。”

    刘秀说:“我命令,王凤与大将军王常,留守昆阳。”

    众将领疑惑地看着刘秀,不禁问道:“我们留守,您怎么安排?”

    刘秀说:“我只率数骑出城,到定陵等地拉人来助阵。”

    刘秀出城召人来解围,这招似乎很靠谱,追究起来,其实也很不可靠。造反兵团数万人马,全被刘縯拉去攻打宛县了。昆阳离宛县距离较远,如果去宛县唤刘縯,估计黄花菜都凉了。所以,只有就近取兵,到定陵和郾城喊人。

    但是,定陵加郾城,也没多少兵力,喊来有用吗?话说回来,没用至少也得试试。与其坐着受死,不如试着拼个鱼死网破。

    当夜,刘秀率李通等十三人,快马出城。前面说过了,此时王邑的先头部队十几万人已经包围昆阳城,昆阳城的飞鸟想出城去都难。王邑屯兵城北,刘秀从南门出发,忙活了大半夜,竟然溜出城去了。

    刘秀一溜出城,天就亮了。这时,王邑也吃饱喝足了,慢悠悠地喊出一声:攻城。

    政府军几乎全出动了,一支部队马不停蹄地挖地道;一支部队撞城攻城;一支部队朝城上射箭,天上密密麻麻都是箭。

    战争大片导演王邑坐在车上,悠悠然地看着别人演戏。这场戏,让城里的王凤累得够呛。王凤累是应该的,想想数十万兵,就是规规矩矩把头全伸到城上任你砍,也照样累死。

    于是,累得不行的王凤,突然朝城下的王邑喊话:“不打了,我不打了。投降,我要投降。”

    下面的人听得很清楚,跑来告诉王邑。王邑心里一笑,大片刚开一个大场面就喊停,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只见王邑下令:“继续攻城,杀他个片甲不留。”

    我想,如果王邑生在今天,他肯定爱看战争大片。不然他不会这么想拉长戏片,满足他内心发作的戏瘾。

    事实上,王邑不招降,那是有缘由的。按照古代战争规矩,如果对方投降了,进城后,就不能随便杀人了。可王邑之前已经对严尤放话了,他攻打昆阳城,不是准备招降,而是准备屠城的。

    城上的王凤肯定大喊倒霉了。他混了这么多年,可能都没听说过,有人主动投降,对方还不同意的呢。既然人家不同意投降,那就只好接着打了,打死几个算几个。

    王邑看戏快乐得很,可这时,严尤将军坐不住了。

    他忧心忡忡地告诉王邑:“《孙子兵法》曰:围师必阙。我认为,兵法说得很有道理。所以我建议,只要打一个缺口,城上的人肯定无心恋战,想着逃跑了。那样的话,我们就好收拾他们了。”

    王邑一听,自信地摇摇头,说:“不,就这样打,我喜欢看这样打。”

    极品,极品戏迷。严尤已经无语了。等着瞧,看戏上瘾,也会坏事的。

    三、成名之战

    当王邑数十万兵强硬攻打昆阳城时,刘縯的十几万兵也在全力攻打宛县。

    替王莽守宛县的人,是棘阳县代理县长岑彭。除了王凤外,岑县长也算是年度倒霉蛋。当他这边要死要活地守城时,王邑在那边正想方设法拉长戏场,悠然欣赏。

    终于,岑县长顶不住了,宛县城中缺水短粮,人民相食。迫不得已,只有举城投降。刘縯顺利进城,随之而入的还有刘玄。刘玄是领导,他说:“我们什么都不缺,就缺个首都,宛县就是我们的首都了。”刘縯说:“领导,你说了算。”

    于是乎,宛县就成了刘玄的首都。

    刘縯在宛县打了胜仗,却并不知道昆阳城都要被王邑打成烧饼了。此时,只有刘秀闻出了昆阳城散发的阵阵烧饼味,他一路狂奔,跑进郾县和定陵,把全部人马拉起就要往回冲。

    这时,驻守郾县和守陵的将领却告诉刘秀:“我们全回去干架了,好不容易抢来的一大堆财物,谁帮我们看管?不然这样,留一部分士兵看着,我们冲上去就是了。”

    简直就跟昆阳城那帮人一样没出息。刘秀嘲笑般地警告道:“此次出战,如果胜了,摆在大家面前的,就是金山银山,啃你个十辈子都啃不完;如果输了,我们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还谈个屁财产。”

    刘秀停顿了一下,又凌厉地说道:“你们想当肉包子,还是啃金山银山?如果想啃金山,就一个不留,全部给我冲上去。”

    六月一日,郾县和定陵两地造反兵,倾城出发,赶往昆阳。刘秀率一千骑兵,先行赶路。到距离王邑兵团的四五里处时,他命令停止前进,并构筑阵地。

    蛇吞象,只能智取,不能硬拼。刘秀知道,只要他布好阵,政府军肯定前来迎战。

    果然,王邑派出几千人前来挑战刘秀。刘秀毫不含糊,亲自率兵上阵砍杀,连杀几十人,政府军败走。

    刘秀这一战,让造反兵们都开了眼界。在他们心里,就知道刘縯很牛,没想到这个一向老实厚道的刘秀,上了战场也是一头猛虎。想到这里,将领们都不由得亢奋起来了,刘秀都能杀得,我们为什么不能杀得?

    造反兵将领决定铁心追随刘秀去昆阳玩一把大的。政府军败走,刘秀乘胜追击,向前挺进。政府军像一头被毒蛇逼怕了的大象,缓慢向后移动。刘秀属将奋往前追,杀入敌阵,干掉对方一千余人。

    一连串的攻击,王邑却没有做多大反应。仿佛尝到甜头的造反兵团,胆量越来越大。在这一刻,他们甩掉畏首畏尾的心,摇头一变,成了一群狼,冲入敌阵,继续追杀,竟然杀到了昆阳城下。

    昆阳城下,抬眼望去,王邑还在看戏。刘秀远远望去,不禁乐了。

    在他看来,王邑不过是一头粉饰的病虎,只要群狼出动,必拔腿跑。于是,刘秀挑了三千壮士,组成敢死队,带到昆阳城西郊。

    刘秀告诉敢死队员们,他们的任务,就是沿着护城河杀过去,一直杀到政府军中央。看准了,敌军中央营垒,就是主帅王邑。只要拿下王邑,敌军自然溃散。

    刘秀要冲来时,王邑还作壁上观。他不是不长眼,刘秀怎么做,他都看见了。但是,他一点儿也不惊慌。心里不慌,不是艺高人胆大,而是仗他人多势众。

    历史从来不缺少悲剧,可这一刻却出现了一场意外的滑稽戏。

    王邑告诉诸将说,刘秀来了,自己要亲率一万精锐砍杀敌军。记住了,没有自己的命令,谁也不许乱动。

    都说出来混,运气是很重要的。刘秀就很幸运,撞上了王邑这种短了几根筋的蠢货。当王邑率着一万骑兵,在阵前巡视不前时,刘秀回头对敢死队员们吼道:“兄弟们,还等什么,冲啊。”

    刘秀三千壮士,犹如一块巨石从山上滚下,直接向王邑俯冲。王邑的一万精兵,怎受得了这般冲击,都不禁手脚发麻,纷纷后退。看政府军后退,刘秀的壮士冲得就更猛了,一下子打乱了政府军的阵脚。

    此时,政府军各营,都心里焦急地观望着。王邑放话在先,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要乱动。于是乎,他们就像是观战的群众,看着王邑如何导演这场大戏。

    这下可赚大了。数十万人,眼睁睁地看着刘秀狂砍乱杀。三千砍一万,没有啥不敢砍的。造反兵继续往前冲,冲乱敌阵后,就直接找大人物砍。很不幸,大司徒王寻当场被砍杀了。

    好戏还在后头。此时昆阳城上,快要被活活打成烧饼、准备当守城鬼的王凤,看到城下刘秀杀得王邑兵荒马乱,不禁喜上眉头。

    王邑,你不让我受降,我要让你后悔八辈子,今天不砍你个稀巴烂,誓不为人。

    悲愤的力量是很强大的。化无比悲愤为凌厉杀气的王凤,开城出兵,冲向王邑。大司徒王寻被斩,政府军已经乱了阵脚,再杀出个王凤来,王邑的阵脚全被打乱了。

    兵败如山倒,四十万政府军掉头就跑。

    骄傲使人落后,高祖刘邦也曾经犯过这样的低级错误。当年,刘邦率六十万杂牌军,开进项羽老巢彭城,大开庆功宴。项羽闻讯,亲率三万精锐杀回彭城,把刘邦六十万人马打得落花流水,遍地横尸。

    天下的道理都是相通的,可前后两次战争,竟然还如此相似。

    刘秀像当年项羽杀刘邦一样,杀着杀着,突然就刮起大风来了。天上巨雷爆响,狂风大作,屋顶被掀。接着,只见大雨哗啦啦地倾盆而下。

    人不自助,老天也要踩他两脚。造反兵团趁着混乱局势,杀人像砍白菜一样,以一当百,见着便砍,砍中率奇高。

    这时,河水涨起来了。尸体却堵住了河流,血水向四处蔓延,漂红了大地。像当年刘邦逃命一般,这场大风大雨,救了王邑和严尤等人的性命。他们骑马夺路而逃,跃过白河,向北逃亡。

    政府军在前面溜之大吉,造反兵团却还要忙得四脚朝天。这次,他们不是去杀人,而是去抢运政府军的辎重。

    王莽穷尽一辈子的积蓄,一夜之间就成了别人的财富。造反兵团拼命抢运,他们像蚂蚁搬家似的,工作了数月,还无法搬完。最后一狠心,一把火把剩下的全烧了。

    造反兵团大获全胜,更始皇帝刘玄准备大开庆功宴。但是,一想到庆功宴,平林兵和新市兵就不禁害怕了。

    如果要开庆功宴,事实上就是为两个人开的。一个是刘縯,另外一个是刘秀。宛县是刘縯拿下的,昆阳城是刘秀救出的,王凤和陈牧带着全家老小,拼了老命来造反,竟然成了别人的嫁衣裳?

    第19节 换天(3)

    王凤很嫉妒,陈牧很恐惧。刘氏兄弟名声日隆,任此发展下去,他们俩亲手供起来的刘玄,简直就成了摆设。所以,为了防止胜利果实落入别人之手,必须先下手为强。

    先下手为强,就是要除掉刘縯。于是,他们各派代表去游说刘玄,准备找个借口把刘縯做了。只要搞定了刘縯,刘秀就是笼中的鸽子。

    当危险像一只黑暗之手向刘縯伸来时,他竟然浑然不觉。然而,刘秀却坐不住了。

    刘秀长着牛一样的厚道相,却长着鹰一样的眼,有着猎狗一样的嗅觉。在黑暗之中,他仿佛听到一群毒蛇,正吐着信子咝咝向他们兄弟俩逼近的声音。

    刘秀悄悄提醒刘縯:“平林兵和新市兵已经妒忌我们了,务必警惕他们。”

    玩政治靠嗅觉,更要靠判断推理。刘秀认为,平林兵和新市兵的那帮人,从来只有他占你的便宜,别想你拔他们身上一根毛。他们占别人便宜,也要防止别人抢他的便宜。毫无疑问,刘縯的存在,对他们的既得利益构成了严重威胁。

    但是,刘縯对刘秀的警告一点儿也不放心上。他笑着给刘秀回话道,这帮人天性如此,爱占便宜,心里整天想着那点东西被人抢走,人性使然,不必惊扰。

    刘縯错了,错在大意轻敌。对敌人的容忍,等于给自己挖了一个坑。很快,有人告诉刘縯,赶快停止挖坑,准备对付不测事件。

    给刘縯提议的人,是他的舅父樊宏。

    樊宏发现势头不对,源于一场酒宴。说是酒宴,事实上就是为刘縯准备的鸿门宴。刘玄办了一个宴会,召集全体将领喝酒。在宴会上,刘玄的绣衣御史亮出了一块玉,并断成两半。

    熟悉鸿门宴的同学都知道,当年刘邦在鸿门宴上陪项羽喝酒的时候,亚父范增示意项羽动手,搞的就是这个小动作。绣衣御史那个动作,刘玄看见了,樊宏也看见了。

    但是,刘玄举棋不定,不敢动手。

    项羽不杀刘邦,已成千古遗恨;刘玄不杀刘縯,肯定又是一个千古反面教材。这个道理,刘玄也是知道的。但是,他为什么还不动手呢?

    通行的说法,都说他懦弱。新市兵和平林兵正看中他的懦弱,才扶他当皇帝的。没想到,因为这个懦弱,要坏了大事。酒喝完了,大家装作没事就散了。

    宴会后,樊宏一把拉住刘縯,警告道:“喝酒的时候,刘玄的幕后推手杀机已现,如果不先发制人,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刘縯默不作声。

    刘縯傻吗?不傻。他狠吗?很狠。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动手反击?鬼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就这样,刘玄拖住了刘縯的死亡脚步。刘縯也拖住了刘玄及其背后推手们的死亡时间。双方一下子胶着了,谁也不敢先动手。

    在平衡的博弈天平上,双方仿佛都在等待着。直到有一天,出现一根打破命运平衡的稻草。

    四、刘秀之秀

    在新市兵和平林兵将领眼里,刘玄是个软蛋,胆小怕事,一捏就碎。事实上,这不是真正的刘玄,他们都受骗上当了。

    真正的刘玄,是一个善于算计政治行政成本的高手。刘玄认为,今日不同往昔,他不是当年的项羽,刘縯也不是当年的高祖刘邦。在造反兵团里,支持刘縯的,非但有刘家帮,还有下江兵王常。一旦刘縯有事,内部就会有一场大火拼,两败俱伤,这就成全了王莽。

    团结,团结压倒一切。这才是当前的政治任务。在这个角斗的天平上,要把刘縯拉下马,就必须等待时机。

    当然,刘縯也不是一只好欺负的鸟。当刘秀警告他的时候,他貌似无动于衷,实是暗自忍受。刘縯料定,在他没有动手之前,刘玄定然不肯乱动。也就是说,静以观变,是制敌的王者之道。

    从整个大局来看,这是一着险棋,也是一着好棋。但是,有人就是沉不住气,于是情不自禁地要跳起来跟刘玄叫板。这个搅浑水的家伙,名唤刘稷,是刘縯的一个老部下。

    凡是举事之人,没有两把刷子,在江湖上是很难混的。很显然,刘稷是有刷子的人,不是两把,而是一大把。在造反兵团里,最不怕死的,不是下江兵他们,而是眼前这个刘稷。因为不怕死,刘稷屡建奇功,头上光环闪烁,不胜受用。

    匹夫刘稷,在他眼里,除了刘縯,谁都不屑。所以,自从新市兵和平林兵集团扶持刘玄当皇帝以后,他就跳将起来大吵大闹。

    他认为,首先起兵图大事的人,是刘縯,而不是刘玄。好不容易打下点江山,劳动果实竟然被刘玄叼去了,好不愤怒。

    但是,刘稷跳脚的时候,刘縯却把他按下去了。从此以后,他就对刘玄恨不得插两刀,彼此不容。

    刘縯是聪明的,他当然不容许刘稷乱动,不然理亏气不壮,必坏他大事。但是,还有一个更聪明的人,却在背后偷窥着刘縯的一举一动。

    当刘秀警告老哥小心新市兵时,也叫他务必警惕一个阴人。说起来都没人相信,刘秀要提防的这个人,竟然是李轶。如果没有李轶,刘秀可能还是个贩谷商。可是,刘秀自从跟李轶打交道以来,就感觉这是一个不靠谱的人。

    后来事实证明,刘秀的判断是正确的。

    李轶跟随刘縯、刘秀起事后不久,内心开始骚动不安。当刘玄登基当皇帝后,决定弃刘秀兄弟,投到刘玄帐下。历史已经充分证明,扒外之徒,必然是吃里之人。因为先有吃里,才能扒外。很显然,李轶就是这种吃里爬外的货色。

    李轶是吃刘玄的饭,当然也要为刘玄所想。他认为,刘玄和刘縯僵持不动,都在等待对手先动手。但是,大家都是出来混的,没有最狡猾,只有更狐狸。所以,要等对方露出破绽,趁机出手,不是做事之道。真正的行事之道,不是等待,而是主动发现对手破绽,直捣命根。

    于是,李轶秘密会见了刘玄,献上了一招毒计。刘玄一听有戏,就准备搞突击行动了。

    他首先下了一道诏书,要封勇冠三军的刘稷为抗威将军。但是很快,刘稷传话回来,拒绝受封。好,要的就是这个结果。李轶告诉刘玄,不要想了,赶快动手吧。

    李轶这招,就是拿刘稷逼刘縯出招。只要刘縯招数一出,必死无疑。接着,刘玄召开一个武装集会,就在集会上,突然逮捕刘稷,说要斩首。理由很简单,领导给刘稷面子,他竟然敬酒不吃吃罚酒。

    果然,刘縯一看要杀刘稷,马上跳起来阻止。同时表态,什么话都可以说,但这个刘稷就是不能杀。

    刘縯中计了。只见刘玄一不做二不休,大手一挥,涌上一帮人,也把刘縯绑起来,当场斩首。

    就像一场大戏,敲了那么多锣鼓,做了那么多铺垫,拉了那么长的序幕,好像高潮还没到来,就这样匆匆收尾了。

    斩草必除根,一个都不能少。摆平刘縯,下一个就是刘秀。

    刘玄斩杀刘縯的时候,刘秀正在父城(河南省宝丰县东)蹲点守城。当噩耗传到父城,他如做噩梦,一时傻了。

    刘秀当然知道肯定会有翻脸这一天,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怎么办,要不要逃跑?跑,跑得越快越好。这是所有正常思维的人做出的最本能的反应。

    但是,刘秀定了定神,做出了一个异乎寻常的举动——立即返回宛县。

    回宛县干吗?送死吗?当然不是,刘秀的回答是,跑是跑不掉的,赖也是赖不掉的,明智之举,就是他要回宛县请罪。

    刘秀火速奔回宛县时,宛县城外,正站着一帮人列队欢迎。他仔细一看,这不是刘玄派来的特派员,他们来自司徒府内,全是刘縯的老部下。

    司徒府官员个个面带哀情。以死人般的愁容,迎接一个大活人进城,这真是一个诡异的候迎式。

    刘秀心里不由得暗自叫苦。刘縯这帮老同志,看起来是为他好,可关键时刻这招只能搞乱人心哪。但刘秀什么也没多说,只是不动声色地谢过诸位。然后马不停蹄,直奔刘玄处。

    刘秀已经想好了,见到刘玄时,要做到三不,只专心请罪。所谓三不,就是不谈私事,不替刘縯戴孝,不请邀昆阳之功。刘玄办了一席酒,宴请刘秀。酒席之上,刘秀只管喝酒,笑谈自如,半句私话都没有。

    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人。

    在动物界里,有很多生存伎俩。比如变色龙,会随着环境变换肤色,以免暴露自己受敌攻击。又比如墨鱼,遇到强敌侵害时,狂喷烟幕,遮路逃生。再比如章鱼,为了逃生,甚至舍弃脏腑。

    刘秀就是一只大变色龙和大章鱼。为了生存,他选择了伪装作秀和极度忍让。忍让不是懦弱,而是为了生存。只有生存,只有不惜一切代价地生存,才有可能保存实力,进而有朝一日扳回败局。

    刘秀的三不政策,让刘玄极度愧疚不安。都是同族兄弟,人家含辛茹苦地替您种瓜,相煎又何太急。于是乎,动了恻隐之心的刘玄,就封刘秀为破虏大将军,封武信侯。

    刘秀以区区数万之兵,攻破王莽数十万之众,被封破虏大将军,应该是名至实归。再封武信侯,算是辛苦费也给够了。我是杀了刘縯,但是我待刘秀如此,他也应该满足了。或许,这就是刘玄内心的想法。

    我认为,以上想法,不符合真实的刘玄。

    真实的刘玄是什么?他没有忘记他是怎么登基的。如果没有新市兵和平林兵,就没有他的今天。但是,刘縯一死,平衡已经打破,权力彻底向他一边倾斜。可刘玄更知道,刘縯死后,实现利益最大化的,不是他这个坐在台面上的皇帝,而是在他背后虎视眈眈的新市兵和平林兵。

    人家能扶你上台,照样可以踢你滚得满地找牙。所以,为了自己能在台上混得久,必须留有一支力量制衡新市兵和平林兵。不然,一旦他们自恃强大,后果将不堪设想。

    所以,刘玄不杀刘秀,封侯纳将,其实就是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他不担心刘秀会寻仇,打狗要看主人,刘玄不是主人,不过是被别人利用的一条狗。所以,他夹在刘秀和新林兵等之间,最不难做人的是他。

    相反,他很安全。无论双方怎么打,都不会打到他身上。如果有一天,双方打得两败俱伤,当然最受益的就是这个坐在台上看戏的刘玄了。正是如此,刘秀才像刘玄棋盘上的活棋,被保留了下来。

    就这样,刘縯之死,就被刘秀和刘玄两方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到了最后,谁也不愿再提起此事。

    没办法,双方还有共同的利益,在他们的前方,还有一个巨大的诱惑等待着他们。那个诱惑的名字,就叫长安。只要拿下长安,砍下窃国大盗王莽的头颅,天下可定。

    接着,刘玄就分派任务,大家各自忙活去了。刘玄布置了两个进攻任务:一支军队直扑武关,向长安进攻。一支军队则向洛阳。一场巨大的风暴,即将向首都长安城席卷而来。

    五、王莽末日

    造反兵们迎来了他们最美好的时代,他们的日子,是往前数着过的;然而此时,对于深居长安城的王莽,却是倒着数的。数着数着,他发现自己真的没多少日子可数了。

    王邑几乎带着他的全部军事家产,输在了昆阳城下,二话没说,直接滚回了长安城。输了也就认了,问题是树倒猢狲散,王莽手下最善战的,可王莽从来没把他话放心上的严尤,竟然带着副将陈茂将军,投降到另外一个叫刘望的起义军那里去了。

    退一万步来说,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此时,长安城里,正弥漫着一股不祥的空气。空气里,充斥着的尽是阴谋与杀气。

    先是有一个道士高师,找到卫将军王涉说:“据我查书考证,几乎所有神秘的预言书,都说刘氏必然兴盛,而王莽新王朝必败。这不是吹的,书上连皇帝的名字都想好了,它就是国师刘秀。”

    王涉,即王根的儿子、王莽的堂兄。王根死后,他能混到卫将军这个位上,托的还是老弟王莽的福。如果没出问题的话,王涉一听那话,就应该马上把道士推出去斩了。

    事实恰恰相反。王涉听了以后,如获至宝,马上去找国师刘秀(刘谙)。刘谙听了以后,又相继找了两个人,一个是大司马董忠,另一个是宫廷禁卫官司令孙伋。

    很快,他们四人就结成联盟。按目前形势而言,把国师刘秀推上去当皇帝,那是很没脑子的。于是他们一致认为,当前最为识相的做法,就是利用手中权力,调动部队,逮捕王莽,向刘玄政权投降。只有这样做,一家老小方可保命。

    在王莽夺取汉朝权力,改朝换代时,王涉是出过力的,刘秀曾当过幕后策划。可以这么说,他们这四个人,可都是黏附在王莽这棵大树上的大猢狲,如果他们都反了,王莽的日子,也算是到头了。

    此时,王莽已经吃不香,睡不甜。每天送到他桌上的鲍鱼,他才咽那么一点点就没胃口了。为了解愁,他饮酒无度,一边饮,一边读着兵书,困了就趴在桌子上睡。他先前染的黑发,又一夜之间愁白了。

    他愁白头发,却没料到危险的炸弹就要在他身边引爆。

    终于,王涉等四大佬,引爆了阴谋的炸弹。万事总有个意外,炸弹没有把王莽轰死,竟然失手把三个人全炸得粉身碎骨。

    说起来,王莽真是命大。正当危险时刻,王涉四人帮集团中,有人反悔了。这个人,就是宫廷禁卫官司令孙伋。这家伙死到临头,突然想起了儒教的忠义主义和理想,认为王莽本来够惨了,大家这样你一脚我一脚踩上去,人家气都喘不过来了,还要落井下石,太不厚道了。

    于是乎这要脸不要命的司令,就跑到王莽那里告密。王莽马上召来大司马董忠询问。董忠半天回答不出一句话,王莽当场让虎贲将士把他剁了。阴谋泄露的消息一传出,王涉和国师刘秀也紧张了。与其等着王莽来砍头,不如自我了结,于是他们相继自杀了。

    搞死了三个重臣,王莽可谓万念俱灰。这些人,都是早年跟随他一起干革命的老战友。如今连他们都反了,试问天下还有谁不反的道理?

    正当王莽心灰意冷时,探报传来消息说刘玄造反兵团,兵分两路,一路正向武关扑来,一路正向洛阳扑去。

    第20节 换天(4)

    尽管王邑在昆阳城下输掉了王莽大部分家当,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守护洛阳城和长安城的军队,他还是拿得出来的。他已经命令太师王匡守护洛阳,至于长安城嘛,只要守住武关,尽可高枕无忧。

    可问题就在于,武关能不能守得住?

    答案揭晓了。王莽新任命的守武关的将领,毫无羞愧之色地打开关门,让造反兵团涌进来。这些造反兵就像一把猛烈的烧眉之火,直向王莽卷来。

    事到如今,王莽已经没辙了,只能等着大火烧身了。

    这时,大司空崔发却告诉王莽,事情还没那么坏。要想扑灭这场灾难之火,办法还是有的。

    王莽犹如久旱逢甘霖,激动地问道:“真的有办法吗?”

    大司空崔发慢悠悠地说道:“《周礼》上说,国家遇有大灾难,可以用哭声化解。我们都到这个时候了,为何不向老天哀号请求一下。”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胡扯,天大的胡扯。然而,王莽犹如汪洋中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哭声能化解灾难,这话他老人家信。他之所以信,不仅是迷信周礼,而是他之前就尝到过甜头。

    曾记否,当年翟义起义,眼看就要杀入长安城时,王莽率领群臣到汉室宗庙前拜天,结果拜了几天,城外就传回好消息,说起义军全被剿灭了。

    好吧,都这个时候了。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果然,王莽带着满朝文武百官,来到长安城南郊,仰天长哭。多日以来,积累的诸多不顺之事,化成了一场大雨似的泪水,在苍天面前倾盆而下。

    他一边哭,一边痛诉这些年的悲痛、无奈与苦闷。今年,王莽已经六十八岁了。人生几何,对天当哭。想想这些年,实在太不容易了。

    所以,我们没有理由怀疑,王莽发自肺腑伤情的哭声。小混混们不容易,大混混也不容易啊。王莽在前面仰天俯地大哭,众官在后面也哭得死去活来。

    王莽及众官的哭声,吸引了不少前来看热闹的看客。中国的看客精神,源远流长,为了多看一场戏,多一份谈资,他们甚至不惜百里而来,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但是,王莽这场戏演得太真了,围观的小市民们都被感动了。那帮前来看戏的人,看着看着,不由得悲情大发,跟着众官大哭起来。

    这时,王莽却站了起来,对诸位看客叫道:“如果大家愿意哭,每天早晨和晚上,聚会南郊。凡来哭者,政府不会让你们空手归去。早餐和晚餐,我们包了,如果哭得卖力的,还可以有奖金,更卖力的,还可以升官。”

    王莽一语抛出,前来哭天的人,犹如老鼠出洞,群聚长安城南郊。在这些人当中,有很多人把哭泣当成了事业。王莽派人监督点名,凡是卖命长哭的,就升官。于是,连封了五千人为宫廷禁卫官和郎官。

    王莽知道,仅仅靠哭天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很简单,苍天佑人,可是造反兵们不相信眼泪。所以该哭的哭了,实际工作还是要做的。

    他决定组织军队,死也要拼一回。

    王莽任命了九位将军。当初,王邑率着数十万军队出征刘縯他们时,带着诸多老虎猛兽,企图借此壮大声势和吓唬老百姓。尽管那次失败了,王莽认为唬人的手段,还是必不可少的。为了唬人,他将新任命的九位将军,全用“虎”字作为称号。

    王莽将几万精锐,交给了九位虎将军。奋斗多年,只剩这么一点儿可以拿出手了。如果此次再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那戏就真的要唱完了。所以,为了鼓励九位虎将军奋勇杀敌,王莽做了两件事。

    将九位虎将军的妻子孩子,全部接到皇宫当人质扣下,这是其一。给九位虎将军部属发奖金,每人赏赐四千钱,这是其二。

    此举一出,军队哗然,个个骂娘。

    稍微有点兵法常识的人都知道,疑兵不用,用兵不疑。临战之前,把将领们的家属扣押当人质,这摆明就是不信任。既然都不信任了,还打个屁仗。

    还有,王莽手里有多少钱,诸将们都是知道的。皇宫里,他至少存有黄金六十万斤,如果按王莽老早以前的性格,就是散钱消灾,买人心送人情。现在死到临头了,有没有福气消受这些钱还是个问题,竟然吝啬得每人只发四千钱,你以为打发叫花子呀?

    此情此景,无不叫人心凉。还打什么打,不如逃命吧。

    果然,这所谓三万精锐一拉出长安城,造反兵稍微一冲击,他们就作鸟兽散了。有两位虎将军自杀,两位跑回来请罪,剩下的都抬腿跑路去了。

    这时,造反兵团的战车,已经开到长安城下,准备攻城了。

    被逼得走投无路的王莽,急得团团转。这时,他猛然回头发现,有一帮兄弟,正睁着眼,很安详地看着他。王莽犹如黑夜里看到了一粒灯火,兴奋得跳了起来:“兄弟们好啊,我怎么差点忘了你们呢?”

    曾记否,当年秦末动乱时,陈胜的先锋造反兵团,犹如破竹之势,一路捣到戏水。正当秦朝即将崩溃之时,秦少府章邯请求秦二世,赦免替秦始皇修墓的数十万劳改犯,并分发兵器,请命率军迎战。正是章邯那一战,将陈胜的西征大军打得落花流水,并一路追杀陈胜,好不得意。

    王莽对着喊兄弟的,正是被他关在牢里的一帮劳改犯。像当年章邯一样,他赦免劳改犯,分配武器。为了充分调动这帮劳改犯的杀敌劲头,王莽在阵前杀猪饮血,然后做了一次动员讲话。

    王莽说:“兄弟们,你们要勇敢杀敌,如果敢做出不利于我的事,神鬼降罪。”

    靠,果然又是吓唬老百姓。玩了这么多年权术,竟然连句像样的人话都不会说了,看来王莽真的无可救药了。

    果不其然,这支劳改犯队伍一开过护城河,仿佛是鸟飞出了笼子,鱼游到了深海。不知是谁呼地一叫,大家犹如飞鸟走鱼,纷纷散去。

    等众人散后,还有一个人傻傻地原地不动。

    那个人,就是王莽新任命的率队出战的将领。自汉朝开国以来,他是第一个在战场上成为真正光杆司令的人。

    那个光杆司令很厚道,没有逃命,而是回去向王莽复命。可是,他前脚刚回城,造反兵们后脚就跟着他杀进城里来了。造反兵们一进城,第一件事就是挖掘王莽的祖坟,然后到处寻找王莽。

    此时,王莽在王邑的保护下,逃到了未央宫宣室殿。造反兵一进城就放火,火像长了眼睛一样,追着王莽烧,他就只好躲到宣室殿了。

    王莽狼狈不堪,气喘吁吁。这时,他本能地抓起一把小刀,跑到占卜桌前。然后,他挥舞着小刀在桌子旁绕了几圈,口中念念有词:“上天很照顾我,奈兵变于我如何?”

    说完,王莽就坐在地上,头脑不清,一动不动。

    此时,王莽突然听到门外哗啦啦的砍杀之声。原来,造反兵听说王莽躲到宣室,紧追不放。王邑父子率领数人,也紧跟而来,拼命保护。很快,王邑父子及一帮护驾之徒,全死于肉搏之中。

    黄昏时,王莽又躲到了一间小房。人生就像一个怪圈,多年前,他奋发图强,从狭窄的空间走出去,走到了广阔的权力舞台;多年以后,他又从广阔的舞台,退守这片黑暗的天地。

    人生无望,他已无路可逃。这时,有人冲进了房屋,惊叫起来:“王莽在此。”然后,他清晰地听到了大刀砍落自己肩膀的声音。朦胧之中,他听到外面脚步声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杂。

    公元23年,九月三日,傍晚。王莽被砍杀,碎成数段。众多造反兵为抢王莽的碎尸,据此为功,大打出手,死者有数十人。

    王莽新王朝的铁幕,终于落下。历史的新主角,正在紧张化装,准备登场。

    六、抉择

    九月六日,即王莽死后第三天,刘玄派代表率领造反兵,进入长安城。九月底,洛阳城也被造反兵攻陷。这时,刘玄说,宛县太小了,我们还是迁都洛阳吧。诸将说,领导说了算。于是乎,刘玄就准备迁都洛阳。

    刘玄眼睛真没看歪,竟然一眼看中洛阳。自古以来,洛阳不仅是个风光灿烂的好地方,还是干革命的好根据地。当年,高祖刘邦平定天下时,全天下就数洛阳繁华了。如果不是娄敬提议迁都长安,他都想一辈子在洛阳落地扎根了。

    还有,偌大的洛阳城,相对长安城来说,似乎更耐得住折腾。当年,高祖迁都长安,长安还是个山旮旯。两百年来,仿佛就是转眼一刹那,昙花一现,就要凋零。连一向以节俭闻名天下的王莽,当了皇帝后都觉得长安太小气了,要迁都洛阳。

    但是迁都洛阳,有一大堆准备工作要做的。比如清理人口,搞好治安,修建宫殿等诸多重要事情。那么,这些工作交给谁才好呢?

    这时,刘玄一下子想到了一个人——刘秀。

    于是,刘玄就任命刘秀为代理京畿总卫戍司令(行司隶校尉),负责组织京城政府机关和城市建设。

    第21节 换天(5)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成立新政府兴建宫殿,油水甚多,算是个肥差。刘玄把肥差交给刘秀,可能是想肥水不流外人田。事实上没人知道,他心里还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刘秀没辜负刘玄。他进入洛阳城后,很快就恢复西汉王朝所有制度,设立官员,发布文告,一切井井有条。他的工作,获得众人一致好评。连曾在汉朝当官的一些老同志,无不一齐惊呼:“神啊,真没想到啊,隔了这么多年,竟然还能再见汉朝威仪啊!”

    一切安排妥当后,刘玄就被迎进洛阳城。

    别以为进了洛阳城,屁股就坐稳了,刘玄心里可不是这样想的。他认为,他事业是越做越大了,然而抢生意的人不在少数。抬眼之处,有挂刘氏宗室自封皇帝的人,有自立山头对洛阳城虎视眈眈的人。

    所以,当前还不是享福的时候,而是团结一致,扩大地盘,统一天下。而要统一天下,必先拿下黄河以北的土地。派谁去做这个工作呢?一想到这里,刘玄不禁又拍着桌子叫道:“刘秀,这个工作非刘秀出面不可。”

    但是,有人马上应声叫道:“这个事情,不能交给刘秀去办。”

    高调喊反对的人,名唤朱鲔,他是新市兵王凤属下,一个非常重要的将领。当初,刘縯被杀,正是他和李轶联手阴谋设计导演的。朱鲔反对刘玄托刘秀大任,不仅代表他自己,更代表站在他背后的集团利益。

    据我观察,一直以来,在反对刘玄的重大事情上,很少看到新市兵王凤和平林兵陈牧主动说话。他们不说话,不是懒得开口,而是因为他们有朱鲔这样优秀的代表,根本就不需要他们亲自出面。

    朱鲔反对刘玄赋予刘秀重任,不需要我们多说,鬼都知道他内心的阴暗。在他们看来,刘秀这个人太危险了。昆阳城下一战,闻名天下,风头都被他抢光了,竟然从不见他居功自傲,提一句想当年老子昆阳城下,怎么痛快过瘾之话。除此之外,建设洛阳城的首功,也是刘秀的。

    如果刘玄再让刘秀去搞平河北,那天下的风头不都被刘秀一人抢光了吗?照此下去,有朝一日刘秀会一人吃大天下,那他们吃什么?

    再往下想,哪一天刘秀强大得你动他不得了,他反过来清算谋杀刘縯的旧账,不要说抢你风头,恐怕你连命都可能没了。

    刘秀就像一条隐忍不发的蛇,危险,真的很危险。所以无论如何,摆平河北这事,千万不能交给刘秀去办。

    既然不能交给刘秀去办,那应该交给谁呢?当然就是由新市兵和平林兵联手解决了。朱鲔最终要表达的,也就是这个意思。

    但是,这时有一个人却站了出来,说道:“这事,非刘秀出马不可。”

    说这话的人,名声不大,但是官衔很大。当年,刘玄谋杀大司徒刘縯后,就空出大司徒一职。刘玄不傻,他把这块肥肉给了自己的堂兄刘赐,而力挺刘秀出马平河北的人,正是这位大司徒刘赐。

    刘赐公开表态,如果想迅速拿下黄河以北,独有刘秀具有这种能力。

    一个说不行,一个说行,这事该怎么整?刘玄犹豫了。

    但是不久,刘玄突然宣布,任命刘秀为代表大司马(行大司马事),北渡黄河,拿下尚未归附的地盘。

    刘玄之所以凌厉出手,不是他自己拍脑袋决定的,而是刘赐私下跟他说了一席话。于是乎,刘玄犹如脑袋开悟一般,做出以上决策。

    堂兄刘赐到底跟堂弟刘玄说了些什么?只有鬼知道,人不知道。但是我们可以猜,这事要猜出来,其实也不费劲。

    归根到底还是那两个字——博弈。刘赐清楚地看到,刘玄要想皇帝当得久,又要当得爽,就必须压得住新市兵和平林兵。仅靠他们俩兄弟那点声望,基本就不是别人的对手。所以,为了加强自身力量,他们必须拉住刘秀。刘秀就像是他们打磨的利剑,只要此剑在手,足可力挡四面八方。

    上海滩大佬杜月笙有一句很出名的话:不要害怕被别人利用,别人能利用你,说明你很有用。对刘秀来说,无论是刘玄,还是新市兵和平林兵,他都不怕被他们利用。他们能利用你,说明你对他们还很有用,既然这样,那就还很安全。

    现在,我们可以公开刘玄心里的秘密了。他着力打造刘秀,归根到底,就是借此平衡与新市兵等人的博弈。

    博弈的结果,是渔翁得利。最后,刘秀还是被封为大将军,率军出征了。

    准确地说,刘秀不是出征,而是巡游。出征是很辛苦的,整天拔刀冲来砍去,不是被砍死,就是被累死。巡游就不一样了,所到之处,必是歌舞升平,粉丝如海,夹道相迎。

    有人认为,当年秦始皇挂名巡游天下,其实是主动亮剑,兵威四方。刘秀则反其道而行之,挂名出征,享受的则是巡游之礼。他的部队才渡过黄河,各郡官员百姓,已经闻声而动,主动献城,并且献牛羊于道,热烈欢迎。

    我相信,眼前这一幕,新市兵和平林兵将领看到,即刻全得红眼病回家。但是,刘秀没有一丝骄傲,反而心事重重,拒绝所有宴会,一切从简。

    心事不解,何以开怀,烦啊。

    正在这时,有人禀报刘秀:“有一姓邓的粉丝策马狂追,北渡黄河,追随您来了,要不要召见他?”

    刘秀眼皮一抬:“哦,他来了,赶紧把他叫进来。”

    来人姓邓,名禹,字仲华,南阳郡新野人。其实,邓禹追随刘秀,也不是一两年的事了。当年,刘秀西入长安受学时,邓禹也在长安受学,那年,邓禹只有十三岁。

    那时,邓禹偶遇刘秀,遂认定他是个非常之人,于是追随亲附,一晃就是数年,才恋恋不舍归乡。刘秀造反后,刘玄不小心当了皇帝,新野豪杰向刘玄推荐邓禹,邓禹宁死不跟刘玄。他告诉豪杰们:“你们都别瞎扯淡了,我心里早有跟定的人了。”

    邓禹闻听刘秀率兵北渡黄河,心想坏了,再不追就晚了。于是他策马狂追,追过黄河,一直追到邺县(今河北省临漳县西南邺镇),总算把刘秀追上了。

    铁杆粉丝和偶像相见,不胜唏嘘。刘秀问邓禹:“陛下授权于我,可以封爵任官,先生大老远奔我而来,是不是想求官来了?”

    邓禹答道:“错!”

    刘秀惊讶地看着邓禹:“哦,那您是为啥奔我来的呢?”

    邓禹答道:“不为别的,只想做你的追随者,建功立业,让我的名字也在史书上留下一笔。”

    刘秀笑了。

    这时,邓禹滔滔不绝,说出一套让刘秀耳目一新的政论。

    邓禹的论述很长,意思大概如下:刘玄挂名是天子,但是,只要东边两股势力没摆平,他就别想坐享天下。这两股势力分别是赤眉集团和青犊集团,之所以重视他们忽略别的,主要是因为他们军队多,作战单位都是万人以上。

    赤眉集团之前曾试着归附刘玄,可是没来多久,他们就全跑了。归根到底,不是别的,而是刘玄这人太平庸,没有凝聚力,而新市兵和平林兵那帮将领,更是庸碌之徒,只想着升官发财,心中哪有天下长远之计,更没有安邦立国之大志。

    回到正题。天下成大事者,必有两个条件,即天时与人事。从天时看,刘玄当皇帝后,天象诡异,极为不祥;从人事看,刘玄不过是个平庸之辈,绝非成大事者。分析当今大势,阁下昆阳城一战,名震天下,功名赫赫。尽管如此,将来肯定也无立足之地。

    所以,阁下应顺势应变,招兵买马,收买民心,再创高祖刘邦之大业,救民于水深火热之中。而以阁下之能力、人气,成此大业,并不难矣。

    自起兵以来,这是刘秀第一次听到的振聋发聩的话语。邓禹一语,犹如万箭穿心,侃到他心窝里去了。刘秀知道,只要天下未平定,他的安全都是没问题的。如果有一天,天下无事,他这把利剑,即将被刘玄束之高阁,安危即不知了。

    而邓禹一话,拨醒了梦中人,与其为他人做嫁衣,不如反客为主,做自己真正的主人。

    粉丝,还是铁杆的好啊。顿时,刘秀心里涌起了一股莫名的骚动。这是一种被深埋心里从未被发觉的冲动。

    说真的,刘秀很激动。这种激动,不是说他找到了一个多年的知己,而是知己犹如黑夜里的明灯,替他指出了一个通往未来的方向。

    熟读《三国演义》的人都知道,刘备在遇见诸葛亮前,惶惶乎犹如丧家之犬,奔波流离近二十年,活得很苦很累。正是诸葛亮隆中一对,指引他走上了一条通往未来的康庄大道。从此,刘备的人生走向发生了根本变化。

    诸葛亮这种历史角色,我称之为推手。歌手想在市场走红,必有推手。政治家想在历史上站稳脚跟,也必然拥有高瞻远瞩的推手。当年,高祖刘邦平定天下,也是得益于张良、陈平之推手。

    毫无疑问,邓禹就是刘秀人生发生质变的有力推手,刘秀渴望拥有这样的推手。

    只要有了方向,只要心中装满希望,不管未来有多远,道路有多坎坷,都将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一个旧的刘秀即将死去,一个崭新的刘秀即将诞生。

    第22节 创业(1)

    一、别人的地盘,别人做主

    正当刘秀踌躇满志之时,他的一个刘氏远房亲戚主动跑上门来了。此人名唤刘林,也是孝景帝刘启之后。很可怕的是,刘林这厮不但血统高贵、名号很响,而且能量还很大。

    刘秀进入邯郸城后,作为邯郸人的刘林,很自然地就投刘秀这里来了。刘林告诉刘秀,要想摆平赤眉,其实很简单。赤眉现在黄河东岸,只要刘秀肯在列人(今河北省肥乡县)决开黄河,借用黄河之水,把他们通通淹死,多简洁明了呀。

    刘秀拒绝了刘林这个荒唐的想法。然后,北上真定(今河北省正定县)。刘秀一走,就差点害死了自己。

    如果他知道刘林的能量有多可怕,他绝对不会率性地打发了刘林。

    前面讲过,刘林名号很响。他之所以响,那是因为他老爹刘元,曾是西汉王朝故赵王。刘林祖辈几代人在赵国邯郸城辛勤工作,影响极大,根基很深。

    刘秀的失策就在于,他在刘林的地盘上,跟刘林翻脸过不去。于是乎,刘林就认为,既然刘秀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很快,他就发现了一个极品人选。

    王莽当皇帝时,首都长安曾经发生过一件怪事,有人竟然跳起来宣布,自己就是汉成帝刘骜的儿子刘子舆。王莽二话不说,抓起来就斩了。

    时隔多年,故赵国邯郸城突然又跳出一个人宣称:“刘子舆还没死,我就是刘子舆,刘子舆就是我。”

    这种诈称皇室子弟,以博富贵的事,不是现在才有。当年,霍光刚主政时,长安城外突然冒出一个骑驴的人,说他就是太子刘据。刘据明明上吊死了,他竟然说他是刘据。于是乎,这事闹得长安满城风雨,包括霍光在内,都无法决断。最后,还是长安市长果断把人抓了,一查,竟然是个以算命为生的骗子。

    俗话说:“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胆小就不当骗子,骗子玩的就是空手套白狼。套不住那是命,套住了那就是祖坟直冒青烟,几辈子都有吃不完的粮。

    而这个胆敢自称刘子舆的人,其真名就叫王昌,又名王郎,邯郸人士,以算命为生。老实说,此人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他挂名算命,专业其实就是江湖诈骗。

    所谓忽悠,就必须有骗人的技术。这厮是这样对外宣称的:他母亲曾是刘骜的歌女。刘骜跟他母亲好上后,就怀上了他。更奇怪的是,母亲怀他的时候,还梦见一股黄气罩在身上。不久,就生下了他。结果这事做得不严密,被皇后赵飞燕知道了。赵飞燕想谋害他,幸而母亲用了别人家的孩子顶换,保全了他一命。

    为了增加传奇色彩和可信度,王郎费尽口舌,继续忽悠:“我年十二时,结识郎中某某,与他一起到过蜀地;年二十,还长安;后来辗转中山国,来往于燕赵之地,最后才在邯郸扎根,当了算命先生。”

    事实上,扯淡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扯得让人信了。而第一个信任他是刘骜儿子的人,就是刘林。

    忘了说一点,邯郸江湖不大,王郎又很会混,跟刘林关系特好。王郎自称刘骜儿子之后,刘林第一个就拥护他。

    接着,刘林把赵国几个大流氓喊来开会,最后决定,拥护王郎为天子。

    王郎广告做得好,还要看消费者认不认账。为了试探王郎这个山寨产品在民众中的影响,刘林派人到处广而告之:赤眉当立刘子舆(王郎)。

    那时,刘秀没用刘林的损招,去决什么黄河淹死赤眉。这下可好了,两边都不讨好,赤眉准备渡过黄河,搞得民心惶惶。很快,就有信息反馈回来了,说民众害怕赤眉,很支持立刘子舆为天子。

    公元23年,十二月,刘林率领数百骑兵,半夜攻入邯郸城,接收故赵王王宫,同时宣布王郎那个山寨版刘子舆,为汉王朝正统皇帝。

    又接着,刘林派将领分别向幽州(河北省北部及辽宁省)、冀州(河北省中部南部)抢夺地盘。最后,他向各州郡发布文告,结果赵国以北及辽东郡以西的广大地区,纷纷响应。

    王郎一夜崛起,刘秀可就惨了。刘秀想想,在刘林的地盘上,他是玩不过对方的,最后的办法就是逃。他已经想好了逃跑的方向,那就是蓟县(今北京市)。

    真是流年不利。刘秀在前线失利,皇帝刘玄在后面也跟着跑。准确地说,也不叫跑,而是迁都。长安的造反将领告诉刘玄,洛阳城连个像样的宫殿都没有,还是来长安吧。长安城除了未央宫被烧毁,其他宫殿都完好无损。

    于是乎,公元24年,二月,刘玄从洛阳城出发,再次迁都长安。

    皇帝都跑到安全的地方了,还愣着干啥呀,跑呀。其实,刘秀不是很想跑。但是,他现在不得不跑了,再不跑就没命了。

    有一次,刘秀派人到街上招兵买马时,被人团团围住挖苦讽刺,只好灰头土脸地回来。这时刘秀才发现,在北方,市场属于王郎与刘林,而他刘秀水土不服还罢,人家还不信你那一套。

    这不是刘秀人生第一次受挫折,却是第一次让他感到无比的绝望与无助。

    可正当刘秀不知何处去时,有人很镇定地告诉他:“其实我们不必回长安,可以坚守北方,与王郎一搏。”

    说这话的人,是个牛人,他的名字,就叫耿弇。

    耿弇,字伯昭,扶风茂陵(今陕西兴平东北)人。其父耿况,上谷郡太守。受其父亲的影响,耿弇从小就好骑马射箭,玩枪弄刀,做起了将帅之梦。

    耿况这个上谷郡太守,是王莽给的。王莽死后,全国的造反兵都在抢地盘,北方的上谷郡尚平安无事,还能熬几天。当然,要想独善其身是不可能的,必须得找靠山。耿况就告诉儿子耿弇,刘玄好像要强一点儿,我们还是投他算了。

    于是,耿弇奉父命前往长安,与对方谈判归顺事情,没想到半路上就出事了。这个事前面讲过的,就是刘林扶持王郎称帝造反,席卷燕赵之地,势头正强。

    跟随耿弇出差的两个侍从官告诉他,刘子舆是刘骜之后,皇室血统比刘玄近多了,而且这边路又近,势力正猛,不如投了他吧,就别跑那么远路投刘玄了。

    耿弇一听,拔剑而起,喝道:“山寨版刘子舆不过是一群强盗,终究要被剿灭,在关键时刻你们可站对立场,别到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耿弇这话,似乎就是想摆谱吓唬老百姓。但是,他那两个侍从官闭嘴后,趁着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直奔王郎处了。那时,耿弇才发现问题大了。

    耿弇愣了一下,眼睛顿然擦亮。他发现,长安城路途遥远,而长安方面的大司马刘秀就近在眼前,不如就奔他去得了。于是,耿弇顺路而下蓟县,见到了刘秀。

    耿弇一到,王郎十万金悬赏刘秀人头的公文也下到蓟县。眼看着即将顶不住王郎威胁,准备逃命长安的刘秀,耿弇很镇定地告诉他:“大司马不要慌,此时我们留住,还能求生,倘若现在就跑,可能命都要没了。”

    耿弇这番话让刘秀不解,属将更是不解。耿弇接着分析道:“你们看看,敌人就在我们的南边,我们在他们的北边。如果我们南逃,就像鱼群要撞渔网,不正落入他们的虎口吗?”

    对呀,光想着逃命,怎么就没看到人家的刀口呢?耿弇一席话,让众将半天说不出话来。

    耿弇继续说道:“大家要想活命,有一条活路就摆在眼前。渔阳郡太守彭宠,是大司马刘秀您的老乡;上谷郡太守耿况,是我的老爹。这两大郡合起来,至少有一万骑兵。如果我们调用他们,何俱邯郸城方面军?”

    刘秀点点头,好像听出了点门道。但是,耿弇话说完了,愣是没人表态。

    良久,刘秀部将纷纷发言,他们的意见空前一致:就是死也要南逃,不能北上上谷郡寻找靠山。

    耿弇初来乍到,这人靠不靠谱,尚未清楚,仅凭他几句话就集体北投,如果渔阳郡和上谷郡太守都不是善类呢,那不是也等于落入别人口袋吗?这是其一。

    刘秀治军理政,贤名远扬,天下第一。现在,连刘秀这等人才在燕赵之地都搞不定一个山寨版刘子舆,任凭他攻击吓唬,并非偶然。由此说明,他们的根基不在北方,而是南方。这是其二。

    整个北方的燕赵之地,几乎都是王郎、刘林的,他们人多势大,就算上谷、渔阳两郡万骑来助,也撑不了多久。这是其三。

    总之,必须南逃。南方才是我们的故乡,死也要死在回乡的路上。

    看着部将们争论不休,口水纷射,搞得刘秀两头迷茫,也拿不定主意了。良久,只见刘秀缓缓醒来般,坚定地指着一个方向,从容地说道:“都不要争了,我们就朝那个方向去吧。”

    那个方向,就是北方。

    刘秀接着说道:“同志们都没有说错,相对南方来说,我们不过是北方不喜欢的客人。但是,现在我们已经找到一个欢迎我们的主人。这个人,就是站在你们眼前的耿弇。”

    “耿弇,就是我们的北道主人。”当刘秀吐出最后这句话时,部将们全都愣住了。

    然而,刘秀话才说完,外面突然传来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故广阳王刘嘉儿子刘接,在蓟县城内发动民众起义,响应王郎。

    同时,邯郸城方面已经派人抵达蓟县城外,蓟县官员全都跑去迎接了。

    狗日的北方,还真不是我们站脚的地方啊。刚刚定神的刘秀,这时又换上了副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

    良久,只见刘秀叹息一声,大声吼道:“大事不妙,咱们还是逃命吧。”

    二、绝地逢生

    在刘秀的骨子里,流淌的是高祖刘邦的血。幸蒙高祖刘邦的优秀基因,把优秀的逃跑技术遗传给刘秀。当刘秀听说蓟县百姓要反他时,他第一个本能地跑下床榻,冲出招待所,带领众人向南门奔去。

    冲到南门时,发现南门紧闭。刘秀拔剑而起,一声怒吼杀上去。一阵乱战后,众人摆平守门将士,夺门而去。冲出城门后,刘秀马不停蹄地穿城过池,沿着大路狂奔。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更不知道跑了多远,众人终于撑不住了,饥肠辘辘的刘秀,决定在路旁就餐。

    此时正值寒冬,北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天空。刘秀又冷又饿又困,不禁靠在一旁就睡了。这时,主簿冯异端着一碗热豆浆,来到刘秀面前,说:“先暖暖身再睡吧。”

    刘秀惊讶而又激动地看着冯异,问道:“你哪里来的热豆浆?”

    冯异说道:“大司马尽管喝吧,就甭管哪里来的了。”

    冯异,字公孙,颍川父城(今河南宝丰东)人,刘秀粉丝之一。打小熟读兵法,当年刘秀攻打父城时,久攻不下,其原因就是冯异在城中坚守。后来,冯异经过从弟引荐,投了刘秀。

    刘秀稍做休息,继续策马狂奔,来到了饶阳城外。

    饶阳城,即今天河北省饶阳县东北,跟蓟县航空距离一百八十公里。逃命也是要靠力气的,此时人饥马疲,大家都想找家饭店,狠狠啃上一顿,再睡上一觉。如果天遂人愿,那不亚于当了一回活神仙。

    但是,众人在城外,像一群恶狼流着饥饿的口水,看着饶阳城,就是不敢进去。

    前面说过,在广阔的北方大地上,王郎这个山寨版皇亲就像是硬通货,人家就认他而不认刘秀这家店。但是,刘秀在城外沉吟良久,做了一个冒险的决定:“我们跑不动了,先进城吃一顿吧。”

    入乡要随俗,刘秀诈称是邯郸城方面派来的使节,要进城办事。果然,城上一听说是邯郸城天子派来的,立即打开城门。刘秀率领队伍大摇大摆地进了城,然后由人带领到政府招待所。

    招待所官员设宴款待,端上的都是大碗酒和大块肉,逃命多时的众将领,像叫花子似的卷起袖子就猛吃。这顿饭吃得很不像样,甚至有人为了抢饭菜争吵起来。

    殊不知,就这个小细节,差点坏了刘秀的大事。

    饶阳政府招待所官员们认为,眼前这帮人的吃相,一点儿都不像邯郸城方面派来的使者,反而像逃命的败军。不如找法子试探一下,如果真是逃命来的,那这顿饭钱花得就太值了。

    死亡像魔鬼一样,再次降临到刘秀头上。当众人吃得正欢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鼓声大作,有人大喊起来:“邯郸将军驾到!”

    众人一听,大叫坏了。刘秀反应更快,一下子就跳到马车上,准备开跑。但是,他突然发现一个致命问题——就算跑,能跑得出饶阳城吗?

    那怎么办?这时,只见刘秀缓了缓气,定下神来,不行,不能乱跑。就算是装,也要装得像一点儿。于是,他整理着凌乱的衣裳,带上众人信步走回招待所。

    然后,刘秀派人传话道:“既然邯郸将军来了,就请里面坐吧。”

    出来混,素质很重要的,心理素质,那是更加更加重要的了。外面大堂上那一阵乱鼓狂喊,其实是想吓唬刘秀这帮人的。没想到,刘秀竟然就此蒙混过去了。

    众人发现是虚惊一场,但是,他们打死都不敢乱抢饭菜了,当然也无心歇息了。刘秀稍做整顿,就上车离开了饶阳城。

    这是一场多么艰难的旅行。天气越来越冷,天空竟然还飘着大雪。但是,刘秀一行人一出饶阳城,又马上恢复亡命人的本能,迎霜踏雪,昼夜奔驰。

    又不知跑了多久,他们远远地看见前面有一座城。一打听,那是下曲阳城(今河北省晋州市西)。刘秀正在琢磨着,要不要进城再骗一顿饭吃。

    然而很快,他就打消了此念。

    有情报传来,王郎的追兵就在他们屁股后面紧咬着,再不逃就没命了。于是,刘秀不得不放弃进城吃霸王餐的想法,策马前奔。

    这时,派出去的探马又回来报告一个不好的消息——前面有一条河,河上没有船,只有碎冰,人马根本就过不去。

    前无进路,后有追兵,难道天要亡刘秀于此吗?

    走投无路的刘秀,抬头望望天,又装作很镇定地看看地下,他把一个人叫了过来,说道:“麻烦你先行一步,到前面看看,到底能不能渡河。”

    刘秀唤来的这个人,叫王霸,字元伯,颍川颍阳(今河南许昌西)人。

    第23节 创业(2)

    王霸年少的时候就是个狱吏。可他野心很大,不安心工作。于是其父告诉他,既然都不愿做狱吏,那就到长安镀镀金吧。王霸从长安镀金回来,刘秀已经造反,率兵经过颍阳。王霸逮到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立即求见刘秀,说愿意当刘粉,可以先从士兵做起。

    后来,刘秀尽管当上了大司马,但是早年跟随他的诸多宾客,听说他要北渡黄河,几乎都跑光了。刘秀左看右看,见王霸还没有跑的意思,赠他一句话:“从我者皆逝,而子独留。努力!疾风知劲草。”

    疾风知劲草。王霸无数次心里默默地叨念着偶像刘秀这句话,仿佛有一股力量自天灌顶,直穿双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它的名字,就叫信念。干革命,徒有胆识还不够,必须加上信念。信念就像指南针,无论你走多远,都不会迷失方向。

    王霸骑着马,来到大河边。这条河的名字,叫滹沱河。他看到,河面正如探马所报,在寒冷的河床上,到处都是碎冰,且河上没有船只,要想渡过河去,除非身上长两只翅膀。

    看着这一切,王霸心里不禁冒出了一股寒气:老天真的就要亡了我主刘秀吗?

    王霸望着河面,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一阵寒风吹来,吹醒了他冰冻的思维。这时,他突然想起了刘秀在饶阳城里诈称邯郸使者进城骗吃的那一幕。生死临头,如果此去照实回报,队伍知前无进路,可能会一哄而散。不如咱也玩一回忽悠?

    一想到这儿,王霸脑袋顿然开悟,立即策马回奔。他回到队伍,这样告诉刘秀:“滹沱河面已经结冰,河床很结实,车马过河绝对没问题。”

    刘秀一听,就笑了。拍着王霸的肩膀说:“探马搞的是假情报,你搞到的才是真情报。”

    刘秀率领队伍继续往前赶路。当他们来到滹沱河时,连王霸也不相信,正如他忽悠的那样,滹沱河竟然结了坚硬的冰,车马完全可以顺利过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哦,王霸突然明白了,天气,这一切都是托天气的福。寒冷天气,让河面加剧凝冰。他这一来回,老天恰好替他们铺好了河床。

    刘秀吉人天相,在王霸的指挥下,队伍顺利渡河。当他们奔到南宫(河北省南宫市)的时候,遇上狂风暴雨,刘秀等人稍作休息,再往前奔,就到了下博(河北省深县东南)城西。

    这时,刘秀驻马不前了。他不是跑不动了,而是前路茫茫,他不知往何处去。

    天地如此之大,竟然没有一个藏身之处,这到底是个什么世道?此时,刘秀的随从,像是一群惊弓之鸟,亦四顾茫茫。都这个时候了,连刘秀都拿不定主意了,大家心里无不充满寒气。

    刘秀望望天,心里默念着:万能的天,救人救到底,此时可否再给狼狈之徒指出一条逃生之道?

    说生路,奇迹就出现了。

    武侠小说里,总有这样一个套路:当主人公被高手打落悬崖时,突然天空射出一道白影,只见一个白发飘飘的老者,一掌发力,把即将落崖的主人公送回山顶。当主人公缓缓睁开眼睛时,那老者犹如神仙,只见又一道白影,驾鹤飘去了。

    造反高手刘秀,他也碰到了一位道行高深的老者。这个白发飘飘的老者,身穿白衣,立在路旁,仿佛已经等待良久。这时,只见白衣老者对刘秀说:“不要沮丧,不要绝望,希望就在前方。”

    众人都莫名其妙,无不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位老人。

    白衣老者缓缓地指着前方说道:“面前就是信都郡,信都郡长是南阳人,名唤任光。他不听王郎,只听刘玄这一边的,你们赶紧投他去吧。”

    老人说完,悠然离去,众人都看得傻眼了。

    是梦吗?刘秀捏了一下皮肉,真疼。哦,原来这一切是真的。喜出望外的刘秀,仿佛在茫茫大海中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向信都郡方向狂奔而去。

    三、进攻是最好的防守

    很快,刘秀抵达信都郡,见到了郡长任光。

    任光,字伯卿,南阳宛人也。据说此人向来忠厚,为乡里所爱。初,任光在郡县为吏,刘縯造反后,经过宛县,军人见到任光穿着光鲜,特别惹眼,于是命他解衣,拉出去砍了。就在这时候,救星出现了。

    记忆力好的都知道,当年韩信在汉中犯错,大刀即将落到他头上时,他突然抬起头,对监斩官夏侯婴狂叫一声。夏侯婴一看,那厮长得特帅,口气不小,就叫人松绑,拉到帐下吹牛。结果一吹,竟然就吹出了个大将军的职务来。

    任光被救一幕,犹如当年韩信之传奇。正当汉兵准备斩杀任光时,时为光禄勋的刘赐出现了。刘赐见任光长相厚道,不像烂仔,当即把他救下。后来,任光率领一帮乡党跟随刘赐,被拜为偏将军,然后跟随刘秀一道在昆阳城下,大破王邑大军。

    刘玄定都洛阳后,任光就被任命为信都太守。当刘林扶持王郎称天子时,北方各郡纷纷投了王郎,偏任光不听。王郎派使者来劝降任光,任光两眼眨都不眨,把使者拉到大街上砍杀示威。

    斩得痛快,后果却很严重。任光城中只有四千守兵,只要王郎一发兵,就像捏鸡蛋一样,信都郡马上就碎了。信都郡吃今天没明天的,所以,为了这件事,任光正在忧虑万分。

    没想到,刘秀就来了,给他注入了新的力量。

    准确地说,刘秀不是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而是两根。除了信都太守任光外,还有一郡长不听王郎号令。这个人,就是和成郡太守邳彤。

    邳彤,字伟君,信都人。当初,刘秀北渡黄河攻城时,时为和成郡太守的邳彤举城投降。刘秀很满意,仍封他为和成郡太守,驻留数日后,就北上蓟县。后来,王郎兵起,派人来劝邳彤,他却睬也不睬,而是选派两千精骑,沿路去追随刘秀。真没想到,当刘秀前脚进了信都城,他后腿也跟着来了。

    兄弟都到齐了,那就开会说事吧。

    会上大家吵得很凶,意见分为两派:一派是多数人的意见,说这狗日的北方,简直就不是人待的地方,不如让任光和邳彤派那几千人,护刘秀等一行人回长安,然后再做打算。

    另外一派,却是少数人意见,主要有两个人,这就是任光和邳彤。其中邳彤意见最大,他告诉刘秀:“您那帮兄弟是被王郎追怕了,所以才一心想着回长安。实际上,王郎没啥好怕的。他不就是个算命先生吗,假借名号忽悠天下,尽管他侥幸拿下燕赵之地,但根基不稳。如果您肯率领我们两郡兵力攻击他,还怕他找上门来吗?这是其一。”

    “如果您现在就回长安,等于把黄河以北对王郎拱手相让,势必动摇长安信心。天下百姓都是长眼的,长安方面一旦威信扫地,后果将不堪设想。无论于长安,还是于大司马您的前途,都极为不利呀。这是其二。”

    “您的部将想回长安,可是要记住了,信都郡与和成郡这帮兄弟,怎肯跟随你入长安呢?他们看着你撤军,说不定路上全跑了,而王郎追兵紧迫,那就危险了。这是其三。”

    总之,长安路途遥远,回去是危险的,更不是长远之计。只有留下来,整军待命,继续战斗,这才是生存之道。

    说得都很有道理,刘秀连连点头。停了一下,刘秀却以商量的语气说道:“我们可以留下,但是仅凭两郡数千兵力,势力太弱,根本就不是王郎的对手,所以我们必须寻找外援。”

    刘秀扫了众人一眼,接着说道:“在黄河以北,我们可以投奔两个人,一个是城头子路,一个是力子都部。前者拥兵二十余万,后者拥兵六七万。”

    城头子路者,东平人,名唤爰曾,字子路,与肥城刘诩起义于卢县(今山东省济南市长清区南)城头,因号“城头子路”。力子都者,东海人,拥兵六七万,后刘玄派人劝降,拜他为徐州牧。

    听上去好像也不错,众人听得连连点头。然而,刘秀话一落,任光马上就否决了。

    任光告诉刘秀:“危急关头,不想着自救,投奔他人,那是很不靠谱的。”

    刘秀看着任光,问道:“可是我们兵少,怎么自救?”

    任光笑道:“兵不是等来的,而是打出来的。打不出来,我们就招。”

    刘秀问:“你有何良策?”

    任光说:“凭我们现在的实力,搞不过王郎,但还是可以拿得下他的其他县城的。先把他的傍城拿下,扩充我们的实力。如果拿不下,我们就放开手脚,让士兵们去抢夺他们。现在的人贪心得很,看到有利可图,肯定有一大批前来投奔参军。”

    真不愧是天才。胳膊拧不过大腿,那就先拧胳膊,等把王郎胳膊都拧断了,再拧他大腿,看他还有啥功力?

    刘秀决定采用任光的计策,绝地反击,豪赌一把。生死存亡,在此一举。出发!!

    刘秀部署方阵如下:任命任光为左大将军,邳彤为后大将军,兼和成郡郡长。前锋由邳彤部队担当,先行出动。任光大抛烟幕弹,派人到处散发文告,吹牛说:“大司马刘秀,即率城头子路及力子都等百万大军,攻伐邯郸。”

    任光这牛吹大了,可刘秀喜欢得很。王郎一个烂仔,以算命为业,都敢吹是刘骜之子,任光吹刘秀拥兵百万,那又算啥呢?于是乎,为了配合任光,刘秀率军所到之处,广竖旗帜。白天旗帜飘扬,夜晚火光通明,声势震天。

    这就叫,不怕牛吹大,就怕不会吹,要吹就吹得让人心浮动。很快,刘秀率百万大军,卷土重来的消息,像雪片一样散向了北方各郡县。

    事实证明,吹牛吹得好,还是很管用的。刘秀部队每到一处,所向披靡,当他拿下曲阳城时,数千人的部队,已经涨到了好几万人。

    这是一笔很可观的赌资,曾经绝望悲观的刘秀,再次燃起了希望和信心。信心助长实力,实力决定未来。此时,越来越多的郡县,像风吹稻草一般,纷纷倒向刘秀。

    但是,当刘秀攻陷卢奴(河北省定州市)时,他却停下战马,忧心忡忡地眺望着前方。

    前面,就是真定国。真定王刘杨,亦是孝景帝刘启之后,拥兵几十万。在乱世当中,这几十万兵就像一座哗啦啦的银山,无不让刘秀流口水。然而可怕的是,这座银山已经被王郎抢下了。刘杨向外宣称,他只听王郎的。

    凭借刘秀这几万人,要搞定刘杨那几十万人,不得不说一个字——悬。

    这时,有人已经看出刘秀的忧虑,站了出来,对刘秀说道:“大司马不要害怕,我负责搞定刘杨,你准备进城就是了。”

    说这话的人,名唤刘植。刘植,字伯先,昌城(河北省冀县西北)人。

    古今以来,能成大事者,往往都是抢生意的高手。王郎兵起时,刘植见造反利润可观,亦率宗族宾客去抢生意,于是乎就先把故乡昌城这地盘抢下,聚兵有数千人。刘秀率兵要经过昌城时,他二话不说,开城迎之,被拜为骁骑将军。

    刘植有胆是没错,可他要搞定刘杨,凭的不仅是胆子,还有嘴皮子功夫。

    从卢奴到真定国,路本来不算远。刘植走了一趟,马上就有消息回来了。刘植告诉刘秀:“刘杨很识相,准备改变立场,不听王郎,只听您刘秀的,请大司马放心进入真定国。”

    只需一番话,就拉到几十万军队的赞助,实在让人震惊。或许有人会说,刘秀真是捡到大便宜了。错了,刘秀真不认为自己捡的是宝,而是炸药包。要知道,刘植一番话改变刘杨立场,说不定邯郸方面又派来一个刘植,也可能改变刘杨。所以,巩固刘杨这块地盘,对他来说,是个很大的问题。

    其实,这是个大问题,也是个小问题。古人为了把军事结盟的风险性降到最低,已经发明了一个最佳节约成本的办法。这个办法就是屡试不爽的政治婚姻,三国里孙吴联盟就是这么干的。

    刘秀思前想后,决定派人去说亲,娶刘杨外甥女郭圣通为夫人。

    其实,刘杨此时等的就是刘秀这句话。你没给人家好处,人家凭什么跟定你呢?都是道上混的,话就不明说了,想得好处,得有个正当理由呀。刘秀要求结亲的这个理由好,结成亲家,从此咱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干革命,义无反顾,肯定一起上,抢到好东西一起分。

    一番欢喜锣鼓后,双方皆大欢喜。接下来,终于大可放心谈军事进攻问题了。至于怎么进攻邯郸城,刘秀主要有两套方案:一些人认为,以柏人为进攻基地;另一些人则认为,应该以巨鹿城为基地。那么,该选哪里为好呢?

    刘秀凝视着地图,思考良久,指着一个地名对邓禹说:“我们就选这个地方为基地进攻吧。”

    这个地方,就叫巨鹿城。

    从地理位置来看,柏人(河北省隆尧县西南)距离邯郸城航空距离有五百公里;而巨鹿城(河北省平乡县)和邯郸城的航空距离只有八十公里。很明显,巨鹿城有优势。

    看着地图,刘秀又想起了邓禹之前那套安邦立国的伟大理论,不禁叹息着对邓禹说道:“天下诸多郡国,我们才拿下一个,要搞定天下,何年是个头啊。”

    邓禹笑道:“我还是那句话,您的忧虑是多余的。当前天下大乱,百姓渴望贤君,就好像婴儿渴望乳母一般强烈。所以我认为,地盘不在大小,有德则灵。”

    邓禹再狠狠地补充了一句:“有德则能聚人气,人气即民心。得民心者得天下,古来如此。”

    刘秀看看邓禹,又看看地图上的大好河山,一股莫名的快感,犹如细流注入了他澎湃的血管。未来,未来真如邓禹所说的那么乐观吗?果真那样,这是一个怎样美丽的世界啊!

    四、会兵

    刘秀在蓟县光想着逃跑,却忘掉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力劝北上渔阳与上谷借兵的耿弇。当初,刘秀向南逃了,耿弇却拔腿向北逃,一口气逃回到老爹耿况那里。

    耿弇回到上谷郡后,气还没喘完就急匆匆地告诉老爹,赶快出兵南下攻打邯郸城。耿况很奇怪地看着儿子,说道:“你放心,根本不用我们南下了,因为王郎已经出兵北上,要干我们父子俩来了。”

    耿弇听得一愣,正想说什么。这时,有人却接过话说道:“不就是个王郎嘛,有什么可怕?”

    耿弇扭头一看,说这话的人,是上谷郡功曹寇恂。

    第24节 创业(3)

    寇恂,字子翼,上谷昌平(北京市昌平县南)人,出身世家大姓,甚受耿况器重。这厮年轻气盛,胆子都有簸箕那么大,管你是谁,都别想惹他,一旦惹了他,那就等着有来无回了。

    更始皇帝刘玄刚登基时,曾派使者来上谷劝降,说只要肯听刘玄皇帝的,官照做,舞照跳,还要赐金加爵。当是时,耿况就把印绶交上去,没想到过了一夜,使者却没有交还印绶的意思。于是,寇恂就急了,挥舞长剑,逼使者交出印绶,耿况这上谷郡太守的官才保住了。

    当耿弇听到寇恂发话,心里不禁暗喜。只要这厮开口,老爹八成就听他的了。果然,寇恂这样给耿况分析道:“王郎不过是个冒牌货,突然暴发,能不能站稳脚跟,还有待观察。窃以为,相对而言,刘秀作为刘縯亲弟弟,礼贤下士,甚得名望,投他还是较为靠谱。”

    耿况反问道:“投他可以,问题是王郎势如日中天,仅凭我们这几个人,能挡得住吗?”

    寇恂笑道:“此言差矣。上谷郡疆域完整,作战部队有万余,我们完全有资格选择我们自己的路,决定我们的未来。不过,如果担心,我可以再拉上一帮人马,一起抗击王郎兵。”

    耿况急问:“你想找的人是谁?”

    寇恂应道:“他就是渔阳郡太守彭宠。只要彭宠肯出力,何惧邯郸王郎?”

    耿况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说道:“事到如今,只有试着这样了。”

    接着,寇恂紧急出使渔阳郡。谢天谢地,渔阳郡太守彭宠,很爽快地答应出兵了。他说愿出三千骑兵,合兵南下攻打邯郸。于是乎,寇恂迅速返回上谷,与耿弇一道率军南下,与渔阳郡军会合,长驱而南。

    前面都说过了,寇恂这人不好惹,谁惹他谁肯定玩完儿。上谷、渔阳两郡数千骑兵,势如破竹,短时间内,就拿下了涿郡、中山、巨鹿等二十二县,砍杀王郎军数万。并且很快,他们就抵达了广阿城(河北省隆尧县东)。

    就在广阿城,快马来报,说城里兵马很多,至于是谁的部队,搞不清楚。探马这话,让耿弇和寇恂极为警惕,忙派人去打探。

    很快,探马回报说,已经打听到了,城里的兵马,就是大司马刘秀的。

    天涯何处不相逢,相逢得实在是好时候啊。耿弇喜出望外,策马奔出,就要去见刘秀。

    广阿城里,的确是刘秀的兵马。但是,刘秀闻听渔阳上谷两郡兵马前来,却抓狂得很。此时,广阿城里到处都是谣言,说渔阳上谷郡太守已经投王郎了,搞得刘秀耳朵都要炸了,自然也分不清真假了。

    刘秀听耿弇来见,命守军警惕,并且亲自登台与耿弇对话。当耿弇在城下说明来意,刘秀这才喜上眉梢,立即打开城门迎他进城。

    此时此地相见,不胜唏嘘。刘秀对耿弇笑道:“邯郸方面军派人到广阿散布谣言,说上谷、渔阳两郡是他们的人,你知道我是怎么回击的?我也吹牛说,上谷、渔阳是我们的人,结果这牛还真把你们吹来了。”

    刘秀与耿弇成功会师。下一步,就是直捣邯郸。然而,刘秀怎么也没想到,当他们的部队准备向邯郸挺进时,有人已经抢他生意,提前攻打王郎了。

    抢他生意的人是刘玄派来的,名唤谢躬,时为尚书令。他围攻邯郸已经有些时候了,却丝毫不见进展。

    既然自家兄弟要抢邯郸,自己再插上一脚,就不好玩了。刘秀亲率部队,向东去抢另一块肥肉去了。

    那块肥肉的名字,就叫巨鹿城。但是,肥肉不好抢呀,刘秀抢了一个月,也没把巨鹿城拿下。这时,王郎不耐烦了。

    王郎分兵两处,一处攻击刘秀后方信都城。但是很快,刘秀又将它抢回来了。接着,王郎再派大将,率数万人驰援巨鹿。这下子,刘秀挡不住了,只好向后撤退。

    这时,有人对刘秀献上一计,说道:“我们与其被困在巨鹿城,不如动用精锐部队,直接进攻邯郸城。一旦邯郸城到手,王郎被诛,巨鹿城自然就会落入我们之手。”

    献计的人,名唤耿纯,字伯山,巨鹿宋子傅家庄(今河北省邢台市新河县护驾村)人。这是一个很靠谱的人,刘秀决定采纳耿纯之计,向邯郸挺进。

    事实证明,小牛人耿纯的策略是对的。

    公元24年,四月。刘秀留一支小军队攻打巨鹿城,亲率大军挺进邯郸。关键时刻,还得相信品牌,刘秀的精锐部队连连向邯郸发起攻击,王郎连连败退。终于,城里的王郎派人出来说,不打了,咱们坐下来好好谈谈吧。

    谈判投降,还是可以接受的,只要价格理想,童叟无欺,什么事都好商量。不久,王郎就派一个谏大夫出城,一见到刘秀,这位谈判代表就脸不红心不跳先声夺人地说道:“老实说,我们城里的天子,不是传说中的算命先生,他真的是刘骜之子。”

    刘秀一听就笑了。这就好像市场上来了一个推销产品的人,举着一个劣质假货信誓旦旦地说:“这个是真货,如假包换。”

    不过,大家都是出来混的,不容易,忽悠一下也是可以理解的。话说回来,都这个时候了,一切都不是由你说了算。话语权,不在你王郎那里,而是在我刘秀这里。

    刘秀很不客气地说道:“我也老实告诉你,就算刘骜现在从棺材里跳出来,他也没有能力再当上什么皇帝,何况王郎还是个冒牌货,所以今天你就别想狮子大开口了。”

    王郎使者听得一愣一愣,好一会儿才说道:“我们领导说了,投降可以,不过你要给他封万户侯。”

    刘秀笑着摇了摇头。王郎使者并不知道,假货害死人。王郎假冒刘氏皇亲名号,兵起邯郸城,追得他刘秀满北方跑,饿得差点跑不动,如果不是老天相助,他可能都死于滹沱河前了。

    刘秀接着说道:“我饶他不死,算是便宜他了,还想封万户侯?”

    王郎使者一听,脸色大变,扭头拂袖而去。

    好吧,既然谈崩了,那就接着打吧。刘秀再次对邯郸城发起猛烈攻击,连续打了二十余日。

    五月一日,邯郸城终于顶不住了,王郎少傅主动开城,邯郸沦陷。王郎趁夜逃跑,刘秀派王霸去追。不久,有消息说,王郎被王霸追上,就地斩首。

    终于,刘秀再次进入邯郸城。

    此时此景,如梦似幻。这时,有人带着刘秀去检查王郎的办公室,就在王郎办公桌上,刘秀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王郎还存有诸多公文,这些公文当中,竟然有很多是刘秀部将写给王郎的。信件内容全都是向王郎示诚,有的甚至辱骂刘秀。

    刘秀叫人把这些公文全都抬出去,然后召集全体将领开会。众将领看着满地公文,一下子就明白了。

    刘秀沉默地看着诸将,诸将也沉默地看着刘秀。死一样的沉默,像铁棍一般,敲打着诸多人阴暗的胸膛。

    这时,只见刘秀缓缓地说道:“我相信在座许多人,心里都不安。现在,请允许我一把火把这些公文烧了,让你们都心安些。”

    果然,刘秀就把诸将与王郎通信的信件,全部烧了个精光。烧完以后,就派人向长安报告北方战况。很快,刘玄诏书到来,封刘秀为萧王。同时,命令黄河以北的所有部队,全部复员。

    还没说完呢。刘玄诏书里还说,命令刘秀和有功官员,全部返回长安。另行任命幽州州牧,上谷郡与渔阳郡太守通通被撤换。

    只要不瞎眼的人都看得出,刘玄诏书暗藏玄机。刘秀当然没瞎,他全看出来了。

    归根到底,刘秀不过是刘玄盘上的一粒王棋。在北方的棋盘上,刘秀赢了王郎,也就宣告他的利用价值到此告一段落,可以束之高阁了。所以,如果刘秀真听刘玄诏令,这一趟回到长安,必定是凶多吉少。

    刘玄很能,刘秀也不傻。他没有急着回长安,而是住进了邯郸城的故赵王宫里。江山是他拿命换来的,他得在别人享受之前,好好享受一下这美丽的宫殿。

    有一天,刘秀正在王宫午休,突然闯进一个人。刘秀睁眼一看,原来是耿弇。耿弇好不容易说动老爹出兵,拿下邯郸城,功成之后,老爹的上谷郡太守竟然被刘玄撤掉。如果没有猜错,他今天是来倒他肚子里那一堆苦水的。

    耿弇对刘秀说:“我想单独跟你谈谈。”

    刘秀把左右支开。耿弇就正式说事了:“我方官兵死亡太多,请允许我回上谷补充兵马。”

    刘秀微微一笑,说道:“王郎已经被斩,邯郸已被我们拿下,黄河以北,一片太平,这时候还回去补充部队,请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耿弇说道:“王郎是死了,可是混乱才刚刚开始。举目天下,有数十造反集团,各自为营,拼抢地盘,打得你死我活。每个造反集团,都有几十万人马,有的甚至超过百万。此时此景,刘玄却让我们全部复员,绝不可以听从。”

    刘秀像两只耳朵聋了,只管眯着眼睛听着。耿弇接着说:“我相信,仅凭刘玄之力,是不足以抵挡这些造反集团的,不需多久,他肯定崩溃!”

    一听到这儿,刘秀突然不聋了。他睁开眼睛,跳下床来,指着耿弇叫道:“你说这是什么话,信不信我叫人拉你出去斩了?”

    耿弇很镇定地说道:“大王厚恩待我,我才掏出心里话的。”

    刘秀死死地盯着耿弇。良久,只见他突然大笑,说道:“哈哈,我唬你的,接着往下讲吧。”

    好了,耿弇终于把深藏于心里的话,全部倒了出来。

    他这样给刘秀分析道:“王莽新政无道,百姓思汉如潮。如今,刘玄登基,百姓生活反而不如新朝时候,又不得不思王莽了。据此,我可断定,刘玄根基不稳,不久必败。”

    “天下大乱,百姓思明君似渴。所以,现在真是大王您放开手脚建功立业的黄金时代。只要你以仁义之号,发布文告,天下必定归你。千万别错过这个绝佳机会,让天下落入外姓人之手。”

    继邓禹、冯异之后,耿弇是第三个力劝刘秀自立的人。顿时,刘秀内心深处,犹如卷起了一阵狂潮。回去是凶,犹如虎落平阳、鸟入牢笼,不如就此搏一把。

    于是,刘秀向刘玄打报告说,黄河以北还未完全平定,他还不能回去。同时,军队还不能复员。

    有时,忽悠也是立身之道。刘秀知道,苍天还欠他一个机会。只要机会一到,他即刻飞龙冲天!!

    五、大扫荡

    出来混,不但得有脑子,还得有野心。听了耿弇一番言论后,刘秀就决定,要让这广阔的北方大地成为自己展翅冲天的好基地。

    可北方形势不容乐观。正如耿弇所言,王郎死后,北方混乱不是停息,而是刚刚开始。在王郎之后,一夜之间又冒出数个造反集团。这些集团,大大小小,两只手掌是数不完的,人数加起来,有几百万。

    这数百万乱民,犹如蝗虫压向大地,密密麻麻,所到之处,必是抢夺奸杀,简直乱透了。所以刘秀认为,当务之急,不是称王称帝,而是扫荡乱民。

    而实施扫荡行动之前,必须解决三个人。这三个人,就是前面所说的,由刘玄任命的幽州州牧、上谷郡长和渔阳郡长。很明显,他们是刘玄派来扼制刘秀的杀手。也正因为如此,之前刘秀向他们征兵扫荡乱民时,他们睬都不睬。他们不睬不动,别的郡县也在观望着,工作相当被动。

    刘秀把两个人叫到面前,一个是耿弇,一个是吴汉。

    吴汉,字子颜,南阳宛人,穷光蛋一个。吴汉尽管很穷,但为人厚道,话也不是很多,典型的只做不说的人。

    尽管穷,但志气不小,吴汉很早就跑到政府部门打工,先做了亭长。王莽末期,因为宾客犯法被连累,就亡命到渔阳郡,广交当地豪杰,混得不错。不久,就被伯乐发现,向渔阳郡太守彭宠推荐,当了一县令。

    和耿弇一样,吴汉也是刘秀的粉丝之一。之前,尽管他没见过刘秀,但已久仰大名,心已随之而去了。那时,当王郎追杀刘秀时,吴汉就主动说服渔阳郡太守彭宠,出兵攻打王郎。天遂人愿,两军合兵后,吴汉就成了刘秀属下一员大将。

    两人到来,刘秀告诉吴汉:“你去对付幽州牧。”然后又对耿弇说:“上谷郡本来是你老爹的,现在你去把它抢回来,顺便把渔阳郡也拿回来。”

    吴汉只带二十骑就出发了。不久,吴汉派人传话回来,幽州牧已经被逮捕,就地斩首;接着,耿弇也派人传话回来,渔阳郡和上谷郡太守,皆被斩首。

    更好的消息,还在后面。刘秀杀掉三人后,各郡县领导无不震动。然后,信件纷纷飞来,说愿听萧王调遣。

    前面说过,北方的造反集团数目,两只手掌都数不完。名字要列出来,至少有一大串,有铜马、高湖、重连、大枪、尤来等集团。在这串名字中,刘秀首先要解决的就是——铜马乱兵集团。

    铜马乱兵老巢在敲县(河北省辛集市东)。刘秀率兵从邯郸出发,到达清阳(今河北省清河县)后,就停止不前了。他不为别的,而是在等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前面说的吴汉。

    刘秀很需要一支骑兵部队,他已经把这个光荣任务,交给了老实厚道的吴汉。他之所以派吴汉去拿幽州牧,原因之一,就是要让他征调当地骑兵,南下清阳与他会师。

    刘秀没有空等。不久,吴汉即率军赶到,扫荡行动开始了。

    当刘秀和吴汉会兵时,铜马兵就开始叫嚣挑战。但是,刘秀却扎营不出,任他们天天在营外叫喊,就是不出战。

    开始,没人看懂刘秀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一个月后,大家终于看懂了。

    原来,刘秀秘密撒了一张网,即派兵把铜马兵的粮道断了。没有粮食,铜马乱兵集团就得喝西北风,军心肯定摇动。一旦对方军心摇动,刘秀就可以收网了。

    果然,一天夜里,刘秀向缺吃的敌军发起攻击。

    打架是要靠力气的,铜马乱兵饥民,受不住刘秀攻击,即刻投降。但是,当刘秀正准备举行受降仪式时,发现又有乱民要北上闹事了。这两大乱民集团,分别是高湖与重连。刘秀发兵追杀,追到蒲阳山(河北省满城县西),稍微策马攻击,这帮人就全部举手投降了。

    刘秀接受三大乱兵集团,安置领导并清点人数,总共有数十万大军。

    第25节 创业(4)

    事实上,像铜马、高湖等乱民集团,并不可怕。这些都是由活不下去、集体出来抢食的饥民组成了。他们有队伍,却没有严密的组织,更没有远大的为天下而战的理想。最有组织和理想的集团,就是阴魂不散的赤眉集团。这才是刘秀最担心的。

    然而,刘秀马上发现,赤眉集团根本就不睬他,而是集体直奔一个人去了。这不是什么秘密,赤眉集团要去打的人,正是在长安城高高在上的刘玄。

    赤眉攻打长安这个重要情报,差点让刘秀高兴得跳起来。时间,他最需要的是时间。现在,赤眉转移部队,目标长安,却让北方的他有足够的时间来壮大力量。

    实在是天赐良机啊。

    不了解市场行情的,可能都不知道刘秀为啥这么兴奋。放眼天下,包括刘秀本人在内,在全天下所有的造反集团中,最老牌的、最玩命的,不是别人,而是赤眉集团。这些年来,赤眉集团尽管经历挫折、追杀、挨饿,但他们从未放弃过造反的梦。

    他们最初造反,或许就是为了能有一口饭吃,活下去。但是,经过多年战争,他们总结出了,要想吃好穿好,并且能够娶上一小老婆、住上好房子、骑上好马,就必须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等、靠、拿,那是永远没出息的行为。

    赤眉的主要领导人,名唤樊崇。他之所以要率军攻打刘玄,不仅仅是刘玄太肥,而且两人之间,也是有过节的。

    情况是这样的,当初,刘玄登基当皇帝后,就派人去收买赤眉。那时,赤眉领导人樊崇认为,王莽让穷人活不下去了,穷人才打他。现在穷人代表刘玄当了造反公司老总,不如自己也入股,把汉朝这个破公司一起做大做强。

    可没想到的是,刘玄根本就不怎么睬樊崇,什么高官都没捞到,更别提什么股份了。于是乎,樊崇又率着他的兄弟逃跑,重回自家造反公司。

    这次,赤眉率军西征,就是要以实力告诉刘玄,世界上没有永远的强者,也没有永远的弱者。你曾经舍不得给我的,我今天不但要要回我的那份,还要一锅把你的也端了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樊崇并不知道,就在他牛气冲天地西征时,刘秀这只大黄雀正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刘秀认为,赤眉此次西征,必定吞掉刘玄。所以,他必须在赤眉攻打长安城时,扑上去抢一块肥肉。

    他看中的肥肉,就是汉中。他已经想好了,攻打汉中的任务,就交给邓禹。于是,刘秀拜邓禹为前将军,率两万精兵,准备西入函谷关,待机行事。

    接着,刘秀又把头转向了洛阳。除了长安外,刘玄还在洛阳城布下了天罗地网。仅驻军就有三十万,而其将领,主要是李轶和朱鲔。

    前面早就介绍过了,这俩人都是谋杀刘縯的杀手。

    刘秀把邓禹召来,问道:“河内郡地势险要,物产丰富,我准备派一位将军到此打理,你认为谁合适?”

    邓禹说道:“要治理地方,统御百姓,非寇恂不可。寇恂文武双全,没有人比他更适合的了。”

    刘秀点点头,把寇恂召来,拜为河内郡郡长,行大将军事。

    刘秀语重心长地对寇恂说道:“从前,汉高祖把关中交给萧何,现在,我把河内郡交给你,任务有二:行萧何之事,保证部队后勤供给,粮食兵源不得断绝,这是其一;挡住渡河敌军,不让他们北渡黄河,这是其二。”

    送走寇恂后,刘秀又把冯异召来,说道:“我拜你为孟津将军,统领魏郡河内郡兵力,沿着黄河北岸布防。我叫你做这一切,就是要盯死洛阳。”

    说完,刘秀就分别送邓禹、寇恂、冯异上路。他继续留下来。他的任务,就是继续扫荡北方乱民。

    刘秀继续北进,接下来他要扫荡的是剩下的尤来、大枪等乱兵集团。他从元氏(河北省元氏县)开始攻杀,把乱兵一直追到北平(今河北省满城县),又再追到徐水北岸,把乱兵杀得满城乱叫,叫天不应,叫娘不来。

    刘秀得意极了,继续深入扫荡。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把乱兵逼疯了,乱兵们不知何来一股力量,集体反扑,大败刘秀。

    刘秀想撤都来不及了,只有撒腿便跑。乱兵们已经疯了,像过大年赶杀猪一样,拼命追杀刘秀。众所周知,刘秀的逃跑技术是一流的。但是这一次,他实在跑不掉了,竟然被逼上了一处悬崖。

    刘秀真急了。

    他又想起了曾被王郎兵追杀的那一幕。当他四顾茫茫,不知何处时,是路边一个白衣老者指点,他才进了信都城找到同志的。现在,悬崖之上,他多渴望突然来一高手,白影一射,把他抱起,飘下悬崖。

    此时,追兵越来越近了。天不助,只有靠自己了。于是乎,只见刘秀眼睛一闭,突地就跳下了悬崖。

    准确地说,这不是悬崖,而是一处高岸,人逼急了,还是可以跳的。刘秀刚跳下后,就有一见义勇为的士兵骑马向他奔来,然后跳下坐骑,扶刘秀上马。刘秀拍着士兵的肩膀,不知道说什么好。

    乱兵大败刘秀后,刘秀的部队也一路逃跑,当他们跑进范阳城(河北省定兴县)时,都停下喘口气。这时,他们突然发现,自家领导刘秀不见了。

    刘秀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没人清楚。于是,军中人心惶惶,悲观情绪像大雾一样弥漫开来。

    正当众人群龙无首时,吴汉出来说话了:“大家莫慌张,就算萧王没了,萧王大哥的儿子还在南阳,到时他就是我们的最高领袖。”

    吴汉想拿话唬人,一点儿用处都没有。大家就像被狼群追赶的羊群,仍然处于一种莫名的恐惧之中。然而,正在他们度日如年的时候,刘秀逃回来了。

    当时,刘秀跳上马后,乱兵紧追。紧急之下,耿弇断后,大量放箭,射退乱兵,终于有惊无险地逃回来了。然而,狼狈归来的刘秀却发现,尤来乱兵集团并没有乘胜追来,而是连夜拼命撤退。

    这一看他立即就转忧为喜,得意地笑了起来。

    原来乱兵追得急,其实心里怕刘秀怕得要命。既然他不敢追来,那我就继续追杀。刘秀整军,率军再次追杀乱兵。乱兵一看刘秀再次追来,边战边跑,一口气就跑进了渔阳郡。

    这时,有人告诉刘秀:“我们不要打了,乱兵们快要完了。”

    刘秀一听这话,莫名其妙。转头一看,原来说话的人,是强弩将军陈俊。

    陈俊,字子昭,南阳西鄂人也。他这样告诉刘秀:“我发现,尤来等乱兵集团,本身作战是不带粮食的。他们都是走到哪儿抢到哪儿。现在,渔阳郡的东西,他们也应该抢不到多少了。”

    他们抢不到东西,肯定要出城接着跑。我们要消灭他们,根本就不用去追,只需派一支军队,绕过他们前头,跑到前面通知各郡县坚壁清野。到时,他们抢不到粮食,没力气跑了,更没力气作战了。

    他们只有一个结果——自我崩溃。

    高啊!刘秀高兴得眉头要跳起来了,他让陈俊亲自率军跑在乱兵前面,命令各郡县坚城固守,不许出战。

    果然,乱兵们抢渔阳郡的东西吃完了,出城狂奔,每奔到一处,人家已经关城固守,想进城抢东西都不行。于是他们又只好往前奔,结果运气很差,没有一个城市欢迎他们。

    乱兵们撑不住了,越逃人越少。结局正如阿俊哥所说的,尤来等乱兵集团,几乎溃散完了。

    六、登基

    当刘秀在北方忙活扫荡时,冯异也没闲着。按照刘秀的吩咐,就是要盯死洛阳。但是,他要盯住洛阳,只要搞定一人足矣。

    这个人,就是李轶。

    李轶是个什么货色,我们早已经知道。这家伙喜欢吃着自家碗里的,看着别人锅里的。所以吃里爬外,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了。

    冯异认为,李轶是吃里爬外高手,有必要让他再露一下本领。这一回,绝对不会亏待他的。于是他就写了一封信,派人给李轶送了过去。

    冯异的信引经据典,写得很长,意思大概如下:

    赤眉数十万大军,像蝗虫一样攻打长安城去了。长安城就像一片新出稻的田野,必为蝗虫吃尽,保不住了。往后看,刘秀已将北方乱民扫荡殆尽,正在挥师南下。刘玄气数已尽,你还傻守着洛阳干吗,又不能当饭吃,还是赶紧吃里爬外,投了萧王刘秀得了。如果晚了,后悔就来不及了。

    第26节 创业(5)

    此时,李轶已被刘玄封为舞阴王。冯异这话,并非只是吓唬。举目天下,形势大约如此,说的正是实话呢。刘玄就像个三流赌徒,老本都要输光了。那么,他封李轶的这个舞阴王,也就像银行信用卡,已经严重透支,也将无法使用了。

    李轶读着冯异那封信,心里特不是滋味。对他来说,什么忠君义战,通通都是扯淡。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才是靠谱的。可是抬眼望天下,天下茫茫,前途暗淡,该往哪里去呢?

    往刘秀那里去,当然是个好主意。可我们都知道,刘縯可是他策划害死的,这笔账刘秀怎么算?但是,不投刘秀,还有后路吗?似乎只有刘秀,也就是他的唯一选项。

    李轶叹息一声,给冯异回了一封信。他的信是这样写的:“我本来是第一个跟萧王刘秀策划造反的,今我守洛阳,你据孟津,都居于战略地位。如果咱俩联手,天下在手一握。请您转报萧王,我愿举兵投降,佐其安邦。”

    底牌露出来了,果然是个吃里爬外的极品。但是,李轶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必须摸摸他的底牌。

    于是,冯异率军北上,拿下上党郡两县,转即率军南下,拿下河南郡的成皋以东十三县,收服降兵十余万人。

    冯异在前方忙活,此时,李轶就像打瞌睡似的,一动不动。冯异一看,高兴极了。接着,冯异转战刘玄另一支来袭军队,斩杀一万余人。再回头一看,李轶还在洛阳城按兵不动,见死不救。

    冯异彻底放下心了,由以上可见,李轶是铁了心要投刘秀了。极品,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于是,冯异将此事速报刘秀。很快,刘秀就回了一封信,告诉冯异:“李轶向来诡计多端,以前,我认为他不靠谱,现在,我仍然认为他不靠谱。对付这般不靠谱,还不要脸的家伙,必须来点狠的。”

    怎么个狠法呢?刘秀认为,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曝光。

    说到底,刘秀还是恨。接着,他告诉冯异,赶快把李轶写给你的信,抄给各郡太守及民兵司令等,让天下的人都来传阅他那封伟大的杰作。

    看着刘秀的回复,冯异如坠云里雾里,搞不清楚刘秀要干吗。不要说冯异搞不懂,众将也搞不清。叛将就像间谍,应该重点保护才对,刘秀怎么能反其道而行之呢?真的搞不懂。

    然而很快,他们就搞懂了。刘秀要曝光李轶,就是要让他在敌营中狗咬狗,站不住脚。刘秀这招,学名就叫——借刀杀人。

    冯异把李轶写给他的亲笔信公布后,马上就传到他的亲密战友朱鲔那里。当年,正是李轶和朱鲔联手,才逼使刘玄杀掉刘縯的。而今,刘秀这招,就是要用朱鲔这把刀,干掉李轶。刘秀早看出,李轶是吃里爬外的老手,可朱鲔不是。李轶此举,必激起朱鲔反击,大打出手。只要这样,一切都好办了,敌军自然会军心动摇,我军就可乘虚而入了。

    果然是高招。刘秀此招一出,马上收到立竿见影的效果。很快,好消息就传来了,朱鲔得知李轶要叛降,派人刺杀了他。同时,洛阳城已陷入一片混乱,许多人越城而出,前来投降。

    洛阳城,离崩溃也就一步之遥了。

    然而,朱鲔并不是吓大的。他认为,与其等着被刘秀困在洛阳城,不如主动出击,杀出一条血路。而要杀出洛阳城,首选去处,就是北渡黄河,攻打寇恂。

    而北渡黄河,就必须突破两条防线,一条就是寇恂的,一条是冯异的。刘秀派寇恂驻守河内郡,扼住黄河;冯异就像洛阳城外的猎狗,随时都可以扑上来。

    所以,要拿下冯异,就必须两条战线同时开战。

    于是朱鲔调兵如下:一是派三万精兵,从巩县(河南省巩县)渡过黄河,进攻温县(河南省温县西)。二是亲率主力数万,攻打冯异。

    他以为,此时刘秀北征,河内郡势单力薄,只要把冯异拖住,前锋就可顺利渡过黄河。那时候,就有刘秀好看的了。

    谁给谁好看,话不能说得太早,还是等着瞧吧。

    朱鲔部队源源不断北渡黄河的消息,飞入了河内郡。郡长寇恂紧急调集人马,赶往温县。朱鲔渡河部队声势浩大,寇恂部队的上空却飘浮着一层沉重的悲观之气。然而,寇恂却坚定地告诉大家:无论代价多大,都要守住温县。

    温县,是河内郡的屏障。温县一失,河内郡就跟着完了,寇恂是绝对不能失却温县的。

    当寇恂赶到温县时,朱鲔部队二话不说,即刻攻城。正在双方打得热火朝天时,寇恂突然看到远方有一支部队,正在朝温县赶来。这时,城上的士兵也看到了,他们一齐呼叫——刘公大军赶到了!

    城上士兵大呼,城下的敌军就慌了。一慌阵势就乱,都不知道怎么攻城了。寇恂仰天长笑,即刻开城,追杀敌军。

    的确是有一支部队赶来救温县。但不是刘秀的大军,而是冯异派来的救兵。城上那一声声诈吼,竟然就吓破了敌胆,朝着洛阳方向跑。寇恂乘胜追击,一口气就追到了洛阳城下。

    这时,寇恂看到冯异也出现在了洛阳城。原来,朱鲔的几万主力,也被冯异打得无处可逃,向洛阳城跑来了。本以为主动出击,会赢得一线生机,竟然把两支虎狼之师招到洛阳城下。这是朱鲔做梦都没想到的。

    朱鲔躲进洛阳城后,整天闭门不出,任凭城外怎么喊话,就是不吱声。这下子,搞得冯异和寇恂很是无趣。两人率军绕着洛阳城转了一圈,决定收军班师,以待战机。

    此时,刘秀扫荡北方乱民的工作,基本宣告结束。放眼望去,整个广阔的北方,都是刘秀的地盘了。这时,有人告诉刘秀,时机成熟了,可以称帝了。

    首先以文书提出来的,是冯异和寇恂;此信传开后,将领们纷纷请求。每到一处,都有人站出来重提这事,但刘秀就是闭嘴不哼。接着,耿纯也出来说话了,刘秀这才说了一句道:“让我再想想吧。”

    刘秀这招,稍有点古代历史政治常识的人都知道,叫作秀。古之称帝者,必有三辞。当初,汉高祖刘邦演得更像,三辞还不够,最后弄到了四五辞,还装出很委屈的样子说,既然大家硬要让我当皇帝,那我就只好为难自己了。

    事实上,刘秀犹豫不决,也不完全是作秀。当初汉高祖刘邦称帝时,天下已全然在手一握。今天这个情况可不同,长安城刘玄还在跟赤眉火拼着,洛阳城还关着朱鲔那只困兽。

    也就是说,天下未平,只大半在手,此时称帝,到底合不合时宜,这才是他最顾虑的。

    要回答这个问题,估计冯异最为合适。自从刘秀当上大司马之后,冯异就在幕后秘密策划刘秀自立,直到今天,他终于可以展示推手的重磅威力了。

    当刘秀召来冯异时,冯异以无比坚定的语气告诉刘秀:“长安皇帝刘玄,肯定是要灭亡的。到时天下无主,必然更加混乱。所以,我强烈建议,为了国家社稷,为了黎民百姓,请大王您勇挑重担,自立门户吧。”

    冯异一番话,犹如贯虹长剑直入刘秀心灵深处。这时,有一个人,千里迢迢地带来一样神秘武器,让刘秀犹如天助,坚定称帝之志。

    这个神秘武器,其实并不神秘。刘秀多年前在新野贩谷时就见过,自那以后,几乎天下无人不知。这个武器,就是神秘预言书,古称图谶。

    给刘秀捎来秘神预言书的人,是关中一个儒家学派学者。他带来的是赤伏符,上面有一句话:“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

    四七,二十八。自高祖刘邦兴起,到刘秀兴起,总共二百二十八年,恰好应验了四七。再来看“火”字,西汉王朝以火作为象征,所以以火为主。换句话说,此时此刻,正是刘秀建立王朝,中兴大汉的良辰吉日。

    于是,赤伏符一出,诸将们再次请求刘秀称帝。

    这时,刘秀一副忧郁的样子,他把冯异找来,说道:“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冯异问:“啥梦?”

    刘秀说:“我梦见自己乘着一条赤龙上天,一觉醒来,心里害怕极了。”

    冯异听完,扑通就跪到刘秀面前,说道:“此天命发于精神。心中害怕,这是大王您谨慎而已。”

    冯异抬起头,再狠狠地补充一句道:“大王不要犹豫了,称帝吧。”

    “好吧,就听你的。”公元25年,六月二十日。刘秀在鄗县南郊登基称帝,改年号,大赦天下。

    第27节 天下攻略(1)

    一、混乱的长安城

    刘秀尽管登基称帝了,可有人已经看出来了,他还缺个像样的东西。这个东西,就是首都。举天下之大,唯有两个地方最有王气,一个是长安,一个是洛阳。长安就别想了,刘秀一心就想着定都洛阳。

    此时,洛阳城已被团团包围,迟早会落到刘秀手里。可是这个迟早到底是什么时候呢?刘秀也拿不准。转眼数月过去了,看着洛阳城里的朱鲔作顽守状,老实说,刘秀还真着急了。

    人性都是有弱点的,只要抓住其弱点办事,往往事半功倍,就像对付李轶那样,不费一兵一枪,就把他干掉了。可眼前这个朱鲔,到底用什么办法搞定他呢?

    刘秀冥思苦想,又想到了一招。

    刘秀认为,既然朱鲔不吃硬的,何不试着喂他软的。于是,他就想到了一个人。

    刘秀想到的人,名唤岑彭。岑彭,字君然,南阳棘阳(今河南南阳新野)人。初,岑彭为王莽政府一县官;再,刘縯造反,归诚归降;又,刘縯被斩,属归朱鲔部下当校尉;后,刘秀北渡黄河,投其帐下。

    刘秀把岑彭召来,说道:“你曾经是朱鲔部下,我派你个任务,前去游说,劝其投降。”

    岑彭领命,来到洛阳城下。朱鲔站在城上,彼此相望。岑彭对着城上滔滔不绝地做了半天思想工作,末了,只见朱鲔说道:“你讲的那些,我都懂。问题是,刘縯是我和李轶设计杀掉的。如果我要投了刘秀,他会放过我吗?”

    岑彭一愣,对哦,这个问题得先回去,问问领导才行。于是他转头便走,速报刘秀。

    刘秀答道:“你这样告诉朱鲔,做大事者,不会把这些小忌小恨放在心里。只要他肯投我,封他官爵还来不及,哪能要杀他?”

    刘秀再加一句:“黄河作证,我不食言。如果食言,天打雷劈。”

    岑彭得了答复,跳上马又跑到洛阳城下,把刘秀那番话对着城上的朱鲔喊了一遍。然而朱鲔听后,从城上放下一条软绳做的梯子,对着城下喊道:“岑彭,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就爬上来跟我好好谈谈。”

    岑彭望着绳梯,稍稍一愣,抓住绳子,就要爬上去。这时,只见朱鲔在城上仰天大笑,喊道:“行了,你不必上来了。我相信你。”

    朱鲔告诉岑彭,他愿意投降,五天后,一定亲往见见刘秀。

    五天后,朱鲔真的出城了。出发前,朱鲔已经命令诸将守城。他这样告诉守将:“你们一定要看好洛阳城。此趟出去,如果我不能回来,你们就率军另投他处。”

    说到底,朱鲔还是不太信任刘秀。朱鲔叫人将自己五花大绑,和岑彭一道去见刘秀。刘秀见到后,亲自解绑,宴酒侍候。紧接着,命令岑彭当天夜里,把朱鲔送回洛阳城。

    什么叫胸怀,这就是成大事者的胸怀。朱鲔彻底服了。第二天,率军投降。

    两百年前,高祖刘邦初起兵造反,就夺下故乡丰邑县,委托给老乡雍齿驻守。没想到,刘邦前线败归,雍齿倒插一刀,率乡人反了刘邦,坚守不让他进城。后来,刘邦拿下了丰邑,雍齿也投归了刘邦。

    可那事以后,刘邦一想起这个曾经背后插刀的人,心里就隐隐作痛。然而刘邦平定天下后,听张良之计,不但没杀雍齿,反而给他封侯。从刘邦那里,我们看到的不仅仅是宽广的胸怀,而且还有高超的政治艺术。特别是后者,成就了刘邦的丰功伟业。

    两百年后,从刘秀身上,我们仿佛看到了一个复活的刘邦。刘秀再次展示帝王之术和卓越的政治艺术,收拢了杀兄之敌朱鲔,大大地降低行政成本,极高地提升了一统天下的效率,从而完成了复兴大汉的帝王之业。

    公元25年,十月十日。刘秀进入洛阳,定洛阳为东汉王朝首都。尚火德,颜色为赤,规章制度一切以西汉为准。

    搞定了洛阳,接下来就看邓禹怎么拿下长安城了。然而很快,刘秀就发现,长安城实在乱透了,仅凭邓禹一人,根本就收拾不了长安城那个巨大的烂摊子。

    刘玄这支造反队伍,是一支什么样的兵团?如果稍长有记忆的话,都知道,刘玄这支队伍,也不是什么仁义之师,而是抢盗大军。

    想当年,刘縯和刘秀兄弟刚造反时,就联合了新市兵和平林兵。然而,刘玄造反队伍这些人一到了战场,就像流氓劫匪一般,见着好东西就抢。结果还抢不过刘縯部队,就要跟人家干起来。那时,如果不是刘秀出面调解,双方都可能两败俱伤。

    自从刘玄率新市兵等人进入长安城后,犹如乡下人进大城市,见到这么大的场面,一下子都适应不过来。朝议的时候,满朝文武百官都来开会,刘玄坐在殿上不知所措,只好不停地抠着手指甲。

    突然,他发现自己要说点什么了,就问了一句:“请问诸位,今天抢了多少东西?”

    刘玄此话一出,雷倒了众人。过去当劫匪,没想到当了所谓皇帝,还把自己当劫匪。

    可认真想想,角色的转变,也不是刘玄本人的错。进城之后,从来就没有人对他进行过专门的训练,对于朝会仪式,他懂什么呢?

    当然,第一次当皇帝,一切都还不适应,那也是很正常的。只要认真学习,没有什么困难是克服不了的。问题是,刘玄不是个好孩子,也不是个好学生。他住进长乐宫后,似乎就开始忘本了。不久,他就迷上了美色。

    迷上美色的刘玄,很快就学会了偷懒,把大权交给了岳父赵萌。赵萌掌权后,突发奇想,大量提拔了一批底层能做事的干部。

    说来也够雷人的,赵萌提拔的这些人,都是各行各业的能手,很多是些杀牛宰羊专业户,以及在皇宫里烧饭做菜的厨师。

    刘玄不管事,赵萌乱管事,于是乎长安城的将领们也跟着乱来了。大家各自抢占地盘,互不听指挥,甚至为了抢地盘,还大打出手。

    总之,怎一个乱字了得。

    看着长安城乱成那样,邓禹心里都情不自禁地躁动起来。刘秀登基称帝后,他就先赤眉一步,向刘玄发起进攻。经过数月奋战,他连砍敌军数万,甚至还把新市兵首领王匡打败,让他逃回了长安。

    王匡在前线败归后,长安城的造反兵团自料不能挡,个个都准备后路了。首先是下江兵王常属下一将领提出,说:“赤眉数十万军要杀进长安来了,那边邓禹的军队也在侍候着咱。咱想保长安,是没指望了,不如把长安抢了个遍,再逃走不迟。”

    这个美妙的建议,马上就得到了众将领的拥护。于是,他们就上奏给刘玄,没想到刘玄一听,脸就黑了。

    大难当头,不想着抵抗,就想抢一把走人,实在是灭自己威风。看着刘玄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众将领看情形不对,只好退下。

    这时,刘玄把新市兵首领王匡及平林兵首领陈牧召来,甚至还喊来了岳父赵萌大人。告诉他们,无论如何,也要组织兵马,抵抗赤眉军,不能就这样把长安城拱手相让。

    王匡和陈牧等人领命。可是之前想抢一把走人的那帮将领,却不听使唤了。他们秘密商议,趁立秋大祭之际,劫杀刘玄走人。

    可他们没想到,刘玄爱玩,却没有耽误情报工作,竟然把情报给截获了。

    刘玄决定将计就计,就在立秋大典之际,声称有病,请诸将到宫里议事。他是这样想的,只要他们一到宫里,来一个斩一个,来两个斩一双。

    那天,大家都快要来齐了,可刘玄又犹豫了。众人一看情形不对,拔剑突围,两派就在宫里干了起来。

    刘玄干不过别人,只好先逃出长安城,投奔了岳父赵萌。

    经过这次惨败,刘玄总结教训,这些将领造反,如果没有王匡和陈牧等人支持,他们是不可能兴风作浪的。擒贼先擒王,一定要先搞定王匡和陈牧。

    于是,刘玄就召见陈牧等人。陈牧消息不怎么灵通,提前赶到,被刘玄一刀斩首。王匡闻听陈牧被斩,拔腿便跑,率军进了长安城里,和那帮先行造反的将领会合。

    不久,刘玄在岳父大人赵萌等人的支持下,重新杀回长安城,把王匡等人赶了出去。

    当刘玄重回长乐宫时,心中不胜高兴。然而,当他正沉浸于胜利之中时,一片恐怖的压城之云,也飘向了长安城。

    压向长安的黑云,不是邓禹大军,而是赤眉的虎狼之师。

    中国历史已经无数次证明,天下大乱之时,犹如潘多拉盒子被打开,牛鬼蛇神满天飞。这些牛鬼蛇神打成一团,最后,总有一个降服天下。而能够降服天下的人,绝对不是偶然的。如果用心观察,就会发现,这个得天下之大神,自始至终,绝对是高规格的自律者。

    自治自律,不仅是一个集团的规矩,更是一个集团的远大追求。两百年前,汉高祖刘邦西入咸阳城,与当地百姓约法三章,然后退出咸阳。惹得咸阳人无不仰天长呼,得天下者,必为沛公也。

    两百年后,在天下诸多造反集团中,最为自律者,当属刘秀。反观赤眉集团,与刘玄集团差不离,出来混,就是为了抢。只要我肚子吃得饱,管他洪水滔天。就这点来看,赤眉来攻打刘玄的长安城,并非什么是非之战,摆明就几个字——黑吃黑。

    前面说过,赤眉要来攻打长安,不仅仅是因为长安很肥,而且赤眉领导人跟刘玄是有过节的。事实上,除此以外,还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情况是这样的,赤眉造反兵多是东部人,早年他们出来造反,完全是为了混口饭吃。然而多年过去,战争越打越多,越打越激烈,打得一望无际,不知何年是个头。于是乎,军中思归故乡之情,犹如病毒传播,严重破坏了军队的战斗力。

    这时,赤眉领导人樊崇认识到,队伍如果向东边开,这帮人肯定趁机溜走。如果这样,那就严重了,肯定要被其他造反集团剿灭,连自立之地都没有了。于是为了自保,他决定把队伍拉到西边去。

    出门靠朋友,路这么远,士兵想单独逃跑已无可能。结果只有一个,他们会抱团,将造反进行到底。

    然而这时,有人却告诉赤眉领导人樊崇,如果就此攻打长安,并非长久之计。

    接着,这个高人指点樊崇道,将军您挥师百万,进攻长安,竟然没有一句口号,被人当成抢匪集团,怎能得天下民心呢?要想有得抢有得吃,最好打出一个旗号来。天下人思归汉朝,不如拥立一个刘氏子弟,以捍卫汉朝王室正统为名,定能威慑天下。

    樊崇一听,不禁猛拍脑袋。娘的,出来抢了这么多年,没吃过猪肉,总算见过猪跑吧。别人都是这么干的,为什么偏就忘了学这点呢?

    于是,樊崇就派人去物色人选。很快,他就找到了三个人,他们都是汉朝王室后裔。这三人,经过多年战争颠簸,已沦为底层平民。不过不打紧,只要听话,神话将不再是传说。

    在选立天子方面,樊崇采取了一个最原始,也最公平的办法。这就是抽签。三个一起,同时抽,结果是年幼的那个放牛娃抽中了。此人名唤刘盆子,此时才十五岁。抽签时,他身上还穿着破烂的牧童衣服,头发披散,光着脚板,目光稚嫩,并不知道命运已将他推向了一个怎样的舞台。

    看着眼前莫名其妙的人群,刘盆子极为害怕,眼泪流在了脸上,就差没哭出声来了。

    造反派不相信眼泪。接着,樊崇宣布刘盆子为天子,同时,迅速组织政府机构。三公九卿,班子一并齐全。樊崇很谦虚,他只给自己挂了个御史大夫的职务。

    一切准备就绪后,赤眉就准备攻打长安城了。

    此时,刘玄的疯狂时代已经过去了,他打跑了新市兵王匡,王匡眼睛眨都不眨,就投到赤眉部队。然后,帮助赤眉一起攻打长安东都门。不久,长安城就顶不住了,守城将领主动打开城门,迎接赤眉进城。

    赤眉进城,刘玄率团溜出了长安。接着,刘玄逃亡的消息就传到了洛阳,刘秀立即下了一道诏书告天下,封刘玄为淮阳王。并且发表声明,如果有胆敢诛杀刘玄者,以大逆不道判处;如果有护送刘玄回归洛阳的,将赐爵封侯。

    一个月后,刘玄还在躲着,对刘秀诏书睬都不睬。这时,赤眉领导人樊崇,以刘盆子天子名义也发布一个诏书:“二十天内,限刘玄投降,封长沙王。超过期限,不再接受。”

    此诏一出,刘玄竟然心动了。好好的刘秀,他不跟,竟然要跟赤眉。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这话还真没说错。

    刘玄和赤眉都是抢劫出身,凑到一起,也算是臭味相投了。刘玄派人去跟赤眉谈判。不久,赤眉樊崇就派人来迎接刘玄。刘玄见到樊崇后,即把皇帝玉玺呈献。然而,樊崇拿到玉玺后,仰天长笑,转身离去了。

    完了,中计了。被甩在空荡荡的庭院中的刘玄,心中充满恐惧。凭着职业嗅觉,他已经嗅到死亡正向他迎面扑来。

    前面说过了,赤眉攻打刘玄,不过是黑吃黑。此次,樊崇以长沙王为诱饵,诱刘玄投降,就是为了传说中的皇帝玉玺。只要那个玩意儿到手,刘玄还有活着的价值吗?

    樊崇离开后,赤眉将领们即刻将刘玄拉起,推出去准备斩首。这时,有人却追上樊崇,大声吼道:“如果你今天杀了他,我也就死在你的面前。”

    赤眉樊崇大吃一惊,回头一看,原来是天子刘盆子的哥哥刘恭。刘恭先行事奉刘玄,后刘盆子称帝,他就跟着赤眉混了。

    尽管刘盆子是个傀儡,但是其兄这一声怒吼,总算将樊崇吼明白了。做人可以无耻,但不能这么无耻。过河拆桥,见利忘义,不厚道啊。

    樊崇拍拍脑袋,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了。只见他抬头说道,好吧,赦免刘玄,封为长沙王。

    刘玄侥幸躲过一劫。但是,躲得过今天,躲得过明天吗?躲得过明枪,又能躲得过暗箭吗?一想到这里,他心都凉了半截。他坚信,在赤眉的阴暗处,埋伏着一批暗箭高手,迟早会朝他背后射来。

    刘玄想对了。的确在赤眉的队伍里,藏着一批放冷箭的高手。可能有人已经想到了,这些要放冷箭的,就是在皇宫里跟刘玄大打出手,被赶出长安城投奔赤眉的将领。比如,新市兵王匡就是一个。

    第28节 天下攻略(2)

    王匡很冤,做啥子坏事的,都是他的部将。然而啥子坏事,人家都想栽到他头上来。没办法,他是领导,没有他点头,那帮人敢乱来吗?不管王匡是不是这样想的,可人家就是这样想的。可见,乱世当领导,还不是一般人能当的。

    当然,王匡是投了赤眉,可没人哪只眼看到,他要准备对刘玄放冷箭。倒是有人看见,下江兵另外一将领要投暗枪了。

    下江兵首领是王常,曾经跟刘縯是一伙的。他这属将叫啥名字,我认为也就不必交代了。既然是放暗枪的,就让他永远地躲在历史的暗处,不被人知算了。

    在赤眉集团中,负责保护刘玄的,是一个叫谢禄的将领,时被赤眉封为右大司马。那想放冷箭的这样忧虑地告诉姓谢的:“长安三辅百姓,都想把刘玄抢回去当他们的皇帝。如果真被他们抢走了,以后合家攻击咱们,那不是坐着等死吗?出来混,安全第一,不如这样……”

    后面的话都不用多说了,人家就知道怎么回事了。谢禄听后,深以为然,决定对刘玄下手。

    有一天,刘玄要出城效游牧马,谢禄派人跟从,就在郊外,将他绞杀。

    继王郎之后,又一个自立为天子的人倒下了。没有掌声,没有鲜花,只有悲凉与叹息,在遥远的夜空回荡。

    二、攻坚战

    现在的长安,外面乱,里面也乱。长安郊区三辅管辖地区的老百姓,扎营驻军,与赤眉为敌,发誓要把刘玄抢回来。没想到,他们那一声声怒吼,没把刘玄救出,反而将他害死了。于是他们心怒难平,接着又发誓要跟赤眉不共戴天。

    三辅地区百姓看不惯赤眉,主要还是他们内部管理太乱了。赤眉属下军队士兵,上了长安街,只要是顺眼的东西,都是自己的。出门在外,不抢白不抢,便成了赤眉的口头禅。什么拥立汉王室,替天下民生发话,那通通是扯淡。

    事实上,赤眉兵们刚刚闹革命的时候,他们还是有点理想的。赤眉领导人,曾经打出这样一个口号,说:“杀人抵命,伤人赔偿。”然后多年过去,人一阔脸就变,早把那些革命口号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王莽末年,太师王匡出兵,上路时必要大抢一番。那时,长安人一出门就叹息:“我宁可碰到赤眉,也不要碰上太师王匡。”多年以后,太师王匡走了,他们倒霉透顶,真的又碰上了赤眉,却从来没碰过一支不偷不抢的仁义之师。

    夜路走多了,总要碰到鬼的,这是留给倒霉蛋的话。但是,像长安百姓,鬼碰到得多了,偶尔总会要碰个神吧。他们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盼的。

    于是盼星星盼月亮,突然有一天,长安郊外传来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长安来了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部队。

    不久,他们都听说那支仁义之师,开进了北长安市。百姓互相传告,为了亲眼一睹传说中的正义部队,家家携老带幼,奔到路边候迎。来了,果然是来了一支纪律严明的部队。

    这支部队的领导人,就是刘秀得天下的首席推手——邓禹。

    邓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备受欢迎。路上到处都是革命粉丝,到处都是欢歌笑语,到处都有人喊着要加入到革命队伍来。大约估算,平均每天都有上千人加进部队来。

    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邓禹属将都认为,有长安百姓这般人气,此刻是攻打长安的最好时机,就让我们一刀捅进长安城算了。

    但是,邓禹说出了一句出人意料的话。他说:“不,现在还不是进攻长安城最好的时刻。”

    邓禹搞得诸将都莫名其妙。他解释道:“我们的队伍尽管很庞大,人气也够旺。然而,交战不是打群架,人多就一定能赢。在我们的队伍中,存在着致命的弱点,就是人多,但真正能够作战的人数却很少,这是其一。

    我们孤军西进,前没有接应部队,后没有粮食供给。而赤眉初拿下长安,锐气正盛,粮食甚丰。但这帮人说到底还是抢匪,只要长安城中的粮食吃完了,他们内部肯定会混乱。到时我们再趁机攻击,岂不更好?这是其二。”

    接着,邓禹矛头一转,说道:“不过,我们可以北上,拿下上郡、北地、安定等三个郡。此三郡粮食丰足,我们可以作为根据地,加强训兵,只要赤眉兵一疲软,我们就可以攻城了。”

    就这样,邓禹丢下长安城那块肥肉,北上建立革命根据地去了。但是,他那个方案打到洛阳后,刘秀一看,立即火了。

    刘秀给邓禹去了一封信,猛烈地批道:“在关中地区,在老百姓眼里,你就像传说中的尧,赤眉就像传说中的桀。关中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早盼着你来解放他们。你却北上去了,请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人知道邓禹到底想干什么。尽管邓禹被刘秀猛批了一顿,但是他还是铁下心来,放弃长安城,北上攻打上郡。

    他还是先前那句话,现在不是攻打长安的最佳时机,我们必须等待。

    事实上,邓禹的理论是没错的。他就像蒙古草原上的蒙古狼,其最锐利的绝招,不是进攻,而是看着满坡的牛羊,坚忍着等待下手的机会。果然,就在邓禹的等待中,长安城内部就自己乱了。

    首先是投降的新市兵王匡等人,觉得长安实在待不下去了,准备逃跑。但是,他们还没逃出长安,就被赤眉一刀一个斩杀了。接着,在腊日那天,长安百官集体拜神。赤眉在长安举行盛大宴会,可不知怎的,喝着喝着,文武百官就吵了起来。接着大打出手,斯文扫地,鲜血四处迸射。负责长安城治安巡逻的卫尉,都已看得不顺眼,马上调兵翻墙入宫,在混乱中诛杀一百号官员。

    在疯狂中变态,变态又加剧了疯狂。赤眉军整天无所事事,没有吃的就到街上抢,抢来抢去,有一天他们终于发现,长安城已经被他们抢空了,没东西可抢了。

    赤眉领导人樊崇决定放弃长安城,出城沿路抢劫。要抢也是要有个方向的,赤眉人发现,除了长安城外,有三个地方还是可以去的。

    这三个地方,就是前面邓禹想去拿下的——上郡、北地郡等地。

    赤眉浩浩荡荡地出城后,邓禹像一只狡猾的狐狸,只咚咚两声,率军轻而易举地开进了长安城。

    是的,他得到了长安城,可这里几乎是一座空城。更出乎意料的事还在后面。邓禹以为,赤眉引兵离去,长安城再也跑不掉了。可是没想到,刚刚离去的赤眉,竟然又回头朝长安城奔来了。

    都说好马不吃回头草。可赤眉本来就不是什么好马,吃回头草也是正常的,更何况,他们出城后,前面根本就没草可啃。

    情况是这样的,数十万的军队开到北边后,碰上了另外抢地盘的,就干起来。人生地不熟,并不是人家的对手,只好逃跑。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恰好又碰上北方降雪,很多士兵在路上被冻死。于是乎,他们只好向东转,想撤退回长安。

    长安就像一个水灵灵的西瓜,尽管被赤眉军啃得只剩下了皮。可有皮啃总比没得啃好,只能将就了。

    问题是,他们想回来接着啃皮,首先得问邓禹同不同意。邓禹当然是不同意啦,小邓想都没想,把军队调出长安,开到郁夷,准备截击赤眉。

    郁夷,即今天的陕西省宝鸡市西。在这里,双方大打出手,打得热火朝天、人仰马翻。一个不让回长安,一个说要回长安。打了半天,结果是要回长安的打赢了,被打得人仰马翻的是邓禹。

    最后是邓禹大败,撤出长安。于是乎,赤眉军再次返回长安城,继续啃他们啃剩的西瓜皮。

    邓禹一口气就逃到了云阳(陕西省淳化县西北),很郁闷地朝着长安方向眺望。说实在的,他心里有气,跟赤眉玩了这么久,北边的革命根据地没建起来,长安也丢了,而且还被人家追着打,丢人哪。

    知耻而后勇,只要战斗下去,就会有翻身的时候。这时,邓禹发现了一个天大的战机。这一发现,差点让他飞了起来。

    情况是这样的,赤眉回到长安后,汉中郡突然起来了一派造反兵。造反兵头目,名唤延岑。作为本土造反兵团,当然是不能容忍赤眉跑到自家地盘上胡作非为。于是乎,他们就把军队拉到长安城外驻扎,准备攻城。

    长安城的赤眉一看延岑那架势,急不可耐,倾城出战。邓禹认为,这时候杀回长安,肯定胜利在握,马上率军,也跟着奔袭长安去了。

    邓禹又失算了。当他奔到长安时,突然杀出一支军队。邓禹一看,原来是杀死刘玄的那个赤眉大将谢禄。

    一阵乱打,邓禹再次被打败,不得已再次撤退。危险就像晨雾一样,在邓禹的头顶上弥漫开来。经过这几次败役,邓禹在军队士兵心目中,不再是当初开进关中时,那个被革命粉丝围着团团转的将领了。相反,很多人已悄悄开溜。

    没有人相信,跟着邓禹混,会有什么光明前途。

    邓禹从来没见过自己这般无能窝囊。他原以为,关中这块地盘,就像小鸟,飞不出他的手掌心。可没想到,赤眉没打跑,又冒出汉中郡延岑这支实力派造反集团。更可怕的是,延岑跟赤眉大干一场,杀掉赤眉军十几万人。这种实力,邓禹想都不敢想了。

    怎么办?进退都不是,领导早写信来批了,难道现在回去领罪?

    正当邓禹茫然无措时,刘秀派人捎来话了:“打了这么久,你也累了。先回来休息一下,我派个人去替你攻长安就是了。”

    说完了第一件事,还有第二件:“你回洛阳时千万注意,不要在路上跟赤眉较量,他们现在已经饿得不行了,长安不是他们久待的地方,肯定要东撤。只要东撤,就等着他们好看的了。”

    刘秀派去顶替邓禹的将领,是冯异。冯异才把部队开到了华阴(陕西省华阴市),就遇上了赤眉军。双方大战小战,有两月之余,赤眉只有五千余人投降。

    这时,冯异总算明白了,不是邓禹无能,实是赤眉太强悍了。

    但是,被赤眉连败的邓禹,却怎么也吞不下这口气。如果就此班师回洛阳,不如叫他直接撞墙死掉算了。他决定暂时不回去,而是留下和赤眉玩到底。

    老实说,邓禹和赤眉玩了这么久,赤眉累了,小邓本人的军队也疲坏了。但是,邓禹又一千个不甘心。不久,他又率领一帮疲兵,硬是再去打赤眉。结果,又被打败下来了。

    这下子,他脸面几乎都要丢完了。再这样打下去,最后不要说老脸丢了,小命能不能保都是个问题。看着赤眉军像锅里滚着的猪肉,邓禹饥饿得想吃,又吃不下,只好干跳脚。他只好拉下脸皮,向冯异求援来了。

    邓禹派人来告诉冯异,要求配合他的部队作战,对赤眉发起一场总进攻。但是,冯异想都没想,立即就拒绝了。

    冯异是这样回复邓禹的:“赤眉军不是好惹的。我跟他们拼了两个多月,才有五千余人来降我。他们队伍还相当庞大,照我们这种打法,根本就搞不定他们。要想摆平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诱降。实在不行,只能开打。但是要打,也绝对不是你这种打法。还有,皇上已经在东边布置了两支部队,截击赤眉东撤之路。只要赤眉东撤,我们一起从后面打,两面夹击,赤眉军必败无疑。”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冯异相信邓禹应该明白他的心思。但是,邓禹却不吃这一套。邓禹一听就火了:“娘的,你都不想配合我,那我就自己来。”

    是的,邓禹想玩命了。

    赤眉太慷慨大方了,竟然在短短时间,就赋予他这么多无法承受的耻辱。在哪里跌倒,就要在哪里爬起。他必须再战,别无退路,只有把赤眉的威风打下去,他才能昂起头来,去洛阳面见刘秀。

    三、追杀赤眉

    此时,我们完全可以理解邓禹想立即雪耻立功的心情。可冲动是魔鬼,你一冲动,可能会失去正确的判断力。而此时的邓禹,就剩下一腔复仇之火,却不知道前面的坑到底有多深,更不管踩空后的严重后果。

    果真,邓禹跟冯异赌气后,马上调动他的前锋部队,不管三七二十一,冲到赤眉阵前挑战喊打。赤眉出城应战,双方缠斗一天,打得天昏地暗。最后,赤眉顶不住了,转头便跑,连粮食辎重都顾不上了。

    邓禹的部队,好久都没吃到一顿像样的饭了。他们看到赤眉丢掉运粮车,像饿鬼一般,放弃追杀只顾着去抢食。然而,当他们扒开粮车时,竟然发现上当受骗了。

    原来,赤眉的运粮车上,装的都不是粮食,而是一车车的泥土。为了戏做得真,他们还在泥土车上撒了一层豆子。更可怕的还在后面,正当邓禹部队不知好歹抢粮车的时候,像耗子一样逃跑的赤眉军,摇身一变像饿狼出动,反扑回来了。

    邓禹部队手足无措,一下子全乱了。

    但是,赤眉军并没有得逞。这时,邓禹的后援部队赶来了。冯异听说邓禹跟赤眉干起来了,被迫赶来救援。赤眉军见对方人多,也不敢逞强,稍微退却两步作僵持状。

    这时,冯异再次警告邓禹:“咱们的部队跟赤眉玩了这么多天,兄弟们又饿又疲。不如这样,还是稍作休整,再接着战吧。”

    冯异话语刚落,邓禹大手一挥,叫道:“打铁就要趁热。我们饿,他们也饿;我们疲,他们更疲。接着打,看谁能撑到最后。”

    果然,邓禹当即发号施令,又对赤眉发起了攻击。

    面对着邓禹一次又一次自不量力的攻击和骚扰,赤眉似乎已经丧失了忍耐。他们决定给邓禹一次深刻的教训,把他彻底打出战场去。于是,赤眉鼓足了劲头,像猛虎下山似的,突然朝邓禹军猛扑过来。

    邓禹抬头一看,不得了,老虎不发威,还以为是病猫。完了,这下子真完了。果然,邓军被赤眉连斩带杀,军队死伤三千余,其他的全被吓跑,四处逃命去了,身边只剩下二十四名卫士。

    邓禹无比绝望狼狈地逃到了宜阳(河南省宜阳县西)。宜阳,刘秀早在这里驻扎了一支大军,就等着赤眉路过。在那里,邓禹可找到他的同志们。

    第29节 天下攻略(3)

    事实上,邓禹还不是最狼狈的,冯异才是。冯异率领的部队也被赤眉打跑,他也只好跟着跑。为了逃跑,他甚至连战马都不骑了,徒步逃回营地。然后就马上下令,集结部队,严守阵地,大气都不敢喘。

    就冲着赤眉军差点就把邓禹和冯异玩废这点,不得不说,他们还真不是一般的牛。

    这时,冯异再次明白了一个道理。照这样一对一地砍杀,根本就不是赤眉的对手。这帮人亡命天涯,杀人都杀出了瘾,天不怕地不怕,就算天上神仙来了,他们可能也照斩不误。

    可经过休整后,冯异却做出了一个令赤眉惊讶的事:决战,他要跟赤眉决战。

    更让人惊讶的是,他不是偷偷摸摸地来,而是约定日期和赤眉决战。

    赤眉军一听就乐了,好呀,不怕死就上来呀。

    冯异的死期到了,赤眉们是这样想的。

    赤眉乐得太早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了,此时冯异已经给他们设下了一个套,一个解不开的死套。

    决战这天,冯异起了个大早,主动出击。赤眉先派一万人迎战,想先摸摸冯异的底牌。赤眉一发动攻击,冯异的后援部队跟着上。这时赤眉发现,冯异这支部队,人少势弱,纯属乌合之众。

    这一重大发现,让他们高兴坏了,像狼在草原上发现了羊群似的,全军出击,准备一举吞掉冯异。

    大鱼上钩了,赤眉中招了。

    冯异也全军出动,与赤眉干起来。但是,他们从日出干到日落,竟然都没有分出胜负。当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赤眉先露出疲惫之气,气势稍微减弱。火候已到,冯异心里不禁暗笑,这回赤眉再也跑不掉了。

    当双方都杀得不想动弹时,突然路旁杀出一支伏军。赤眉一看,一下子就愣住了。这帮人穿着打扮,甚至脸上描的都与赤眉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这帮人如狼似虎,要砍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赤眉只知战,却不知冯异已经换了战法。冯异这招,就叫引蛇出洞。他自知他和赤眉的决战,是一场豪赌。正面出牌,他决不是赤眉的对手,必须出老千。而眼前这些山寨版赤眉,其实就是冯异的伏兵。决战前,冯异已经把全军精锐化装成赤眉,埋伏在路旁。

    有力的打没气的,那是没得说的。冯异伏军一冲出,赤眉就只有哭天叫地了。更可怕的是,假赤眉冲进了真赤眉阵中,只有假赤眉认得真赤眉,真赤眉却分辨不清,任凭斩杀。只那一刹那间,他们就抵挡不住了,拔起大腿疯狂地奔命。

    冯异也玩疯了,率军猛烈追杀,一直追着赤眉跑。那些跑不掉的,只好停下,举起双手投降了。最后派人清点人数,竟然有七八万之众。

    冯异停止了追杀。他看着那些腿快跑得不见了踪影的,脸上不由得挂出得意的笑容。好了,他的任务完成了,赤眉终于被他赶进了坟场。

    赤眉的坟场,就在前方不远处,给他挖坟的人,正是等候已久的刘秀。

    刘秀派冯异去顶替邓禹时,就曾告诉邓禹,跟赤眉交战,不要老是使用蛮力,要学会动脑子。赤眉跑了这么久,西边已经混不下去了,北边又不敢去,肯定要往东边撤。到时我们以逸待劳,肯定打败赤眉。

    而刘秀又料定,赤眉东撤,只有两个地方可以逃生。一个是新安(河南省渑池县),一个是宜阳(河南省宜阳县西)。

    他告诉这两个地盘的将军,如果赤眉逃往新安,宜阳的军队就开到新安集合;如果赤眉跑往宜阳,新安的军队就必须赶来救援。

    果然不出刘秀所料,赤眉领导樊崇带着主力逃跑的方向,正是两地之一的宜阳。驻守宜阳的将领是耿弇,大便宜不能只让耿弇一人捡,刘秀闻听赤眉奔往宜阳来了,亲自率领大军在宜阳布防,撒起了大网。

    公元前27年,二月十七日。赤眉甩掉了咬尾的冯异,顺利地跑到了宜阳城。然而,当他们进城后,全都后悔了。他们看到刘秀大军,从四面压来,黑压压一片,从来没见过这般恐怖景象。

    赤眉领导人樊崇紧张得喘不过气来。想跑,跑不掉了;想打,饿得只剩半条命了,肯定也是干不过别人的。现在怎么办,大家都看着樊崇,樊崇也看着众人,一时无话。

    良久,樊崇说道:“没路逃了,我们投降吧。”

    大家都以沉默回应了樊崇。沉默代表了选择,接着就是派人去谈判。樊崇派出去的人,是赤眉天子刘盆子的大哥刘恭。这人厚道,曾救过刘玄,和刘秀也算是亲戚,好说话呢。

    刘恭来到了刘秀帐下,开门见山地说道:“我主刘盆子想率百万大军投降陛下,陛下准备怎么安置他?”

    刘秀冷冷地说道:“我饶他不死就不错了,还想怎么样?!”

    刘恭无话,夹着尾巴回去了。

    两天后,二月十九日。赤眉天子刘盆子率领百官,亲手捧着皇帝玉玺,献给了刘秀。赤眉兵主动缴械,刘恭说他们有百万大军是吹大牛了,刘秀派人清点,其实只有十余万人。

    赤眉一投降,刘秀命令当场开饭,把十万余俘虏先喂饱。第二天早上,他突然传话刘盆子,率百官前来洛水边参观演出。刘盆子等人一去,哪里有什么演出,只见刘秀陈兵岸边,杀气甚浓。

    众人的心一下子都紧了,怎么回事,难道刘秀想学项羽,坑杀俘虏?真的这样,那做鬼都冤了。刘盆子等人越想心越乱,他们像一群即将被拔毛的鸡在风中颤抖着,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煎过今天。

    这时,刘秀终于开口了,他严肃地问刘盆子:“你自知当死不?”

    刘盆子马上叩首:“臣罪该当死,幸怜陛下赦免。”

    刘秀一笑,转头问樊崇:“你没有准备就投降了,是不是心里还不服?”

    樊崇愣着,不说话。刘秀又笑道:“这样吧,你如果不服,我现在就放你们回去,重整兵马,咱们再接着打,这样也不委屈你。你认为如何?”

    樊崇目瞪口呆,他好像脑袋不够用了,不知刘秀葫芦里卖的啥子药。他愣了半天,硬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这时,樊崇身边数员大将一齐叩头道:“一出长安城,我们就准备投陛下了。现在见到陛下,犹如婴儿脱离虎口,回到慈母怀抱,不胜荣幸,哪还敢说不服陛下啊。”

    刘秀仰天大笑,说道:“好,要的就是你们这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算你们说对了。”

    二月二十日,刘秀从宜阳返回洛阳城。

    刘秀不是一个人回去的,他把樊崇等赤眉领导人,以及他们的一家老小,全都搬到洛阳城定居了。说得不好听,其实就是软禁他们。

    不久,樊崇就像当年跟随刘玄一样,在洛阳待不下去了,准备闹事,不幸风声走漏,被就地斩首。

    可怕的赤眉,到此总算歇菜了。

    四、后院起火

    到赤眉被剿灭为止,刘秀参加革命已经有五年了。五年一瞬,像一幕幕雄壮的历史画面,闪现在眼前。刘秀以非凡之势,见证了历史车轮前进的残酷性。

    政府军王邑、邯郸王郎、长安天子刘玄、曾经牛逼哄哄的赤眉樊崇,故人犹如风中落叶,一片接一片离去。大雁从天空中飞过,天空却没有留下它们的痕迹。他们来到这个世上,却全部做了刘秀的嫁衣裳。

    现在放眼天下,北方,洛阳及长安,都是刘秀地盘。然而,刘秀还没来得及得意一下,突然北方就传来一个坏消息——渔阳郡太守彭宠造反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彭宠造反,肯定也不是一天炼成的。

    我们都知道,三年前,刘秀在北方被王郎追得无处可逃时,是渔阳郡太守彭宠和上谷郡太守耿况出兵相救,才助刘秀起死回生,消灭王郎。

    但是,功成之后,耿况的儿子耿弇封大将军了,曾在彭宠属下当一县官的吴汉,竟然也被拜为大司马了。唯独彭宠被刘秀冷遇,打发回去,继续当他的渔阳郡太守。

    彭宠很不服气,冲锋的时候,是他带头出兵的。到论功行赏的时候,属官吴汉竟然跑到自己头上去了,这是什么道理?按他的想法,吴汉封大司马,刘秀至少要封他为爵王才对呀。

    想不通,不服气,却不管用。领导叫你回去,还得回去。彭宠无可奈何,只好愤愤不平地回去做他的老郡长了。

    回到渔阳郡后,彭宠发现,事情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坏。在北方诸郡中,唯有渔阳郡经济实力最为雄厚。无论是矿产,或者粮食等,收成都不错。于是在彭宠的打理下,渔阳郡的实力越来越大了。

    这时,彭宠也明显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竟然有一股莫名的骚动。

    渔阳郡再怎么富有,上面还是有人管着他。彭宠的上司,是幽州牧朱浮。朱浮这厮年轻气盛,富有才华,典型的复古主义者。他模仿古人,收了不少知识分子,甚至还派人到中原地区大挖人才到幽州任文官。

    朱浮以上行为,按古代人的说法,就叫豢养门客,是一件砸钱的事业。当年,吕不韦三千食客,分三六九等安排住宿和伙食供应,每年都不知消费多少银两。

    朱浮不是吕不韦,人家是秦国丞相,还是万户爵,烧多少钱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可他豢养这么多食客,仅凭自己那点工资是不够的,必须有赞助才行。

    当然,让朱浮出去拉赞助也是不靠谱的,他手中有权,可以摊派。于是,他召集各郡县领导开会,把门下所有食官及文官家属的费用,全算到他们头上去了。

    朱浮这个做法,首先遭到了彭宠的反对。彭宠告诉朱浮:“现在天下未定,前线还等着粮吃,你怎么一下子招这么多文官过来,浪费军资。我认为你这个做法不妥,不接受你的摊派。”

    彭宠这么一搞,朱浮就跳脚了。一个自诩是上司,一个自诩老资格,俩人就闹起来。最后,朱浮一纸状文,就把彭宠告到刘秀那里去了。

    朱浮告诉刘秀,彭宠在渔阳郡密集军队,私屯粮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必须防着他点。

    刘秀收到朱浮的信件后,故意转发彭宠,借此警告警告他。但是,彭宠看了,睬都不睬,连点谢罪或者争辩的意思都没有。

    这样问题就大了。刘秀决定征召彭宠到洛阳城来,好好问一下。彭宠一听刘秀要让他进京,立即上奏说道:“我去洛阳可以,但你也要叫上朱浮,以便我们当场对质。”

    刘秀很不客气地回道:“你别管朱浮,我叫你来,你自个儿来就是了。”

    彭宠一听刘秀这口气,心中凉了半截。如果没猜错的话,朱浮已经把自己卖了个精光。这样前往洛阳城,不等于自投罗网吗?一想到这儿,彭宠又恐惧又犹豫,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有人对彭宠说道:“渔阳郡兵强马壮,粮食丰足,怕他个球呀。别去了,直接反他娘的就是了。”

    你猜说这话的人是谁?竟然是彭宠的老婆。

    别人鼓动,你可以说他居心不良;如果连老婆都鼓励你造反了,还有不能造的反吗?彭宠一听,甚是合意,决定造反,反他娘的。

    彭宠决意造反,得到渔阳郡诸多官员支持,他们空前团结,视朱浮为死敌,通通都恨到脖子上了。于是,彭宠统一思想后,接着调兵两万,直奔幽州州府蓟县。

    彭宠造反消息,很快就传到洛阳。刘秀派游击将军邓隆,前往协助朱浮。邓隆到达驻扎地点后,立即派专员回洛阳,向刘秀报告军情。但是,刘秀一听邓隆那个傻子的报告,当即就跳起来骂娘了。

    原来,邓隆将军所驻之地,距离朱浮驻军之地有一百里。他们以为,如此可以遥相呼应,但是刘秀一眼看出,他们距离太远,只要彭宠袭击任何一方,另外一方根本就来不及求援。

    果然,情况不出刘秀所料。彭宠认为,要搞死朱浮,必先搞援兵,于是派轻骑奔袭邓隆。朱浮闻讯赶来,可等他赶来的时候,黄花菜已经凉了,邓隆已被群殴得不成样子,而彭宠也收摊走人了。

    打败邓隆后,彭宠开始围攻蓟县。很快,朱浮就断粮了,接着发生了人吃人的恐怖景象。看着眼前这一切,朱浮绝望透顶,只见他昂头大呼:“苍天啊,难道真的要亡我于此吗?”

    关键时刻,抬头大吼两声还是管用的。朱浮的吼声颇具穿透力,有人仿佛听到了他的呼救,立即奔来相救。

    此来解救的人,是上谷郡太守耿况。

    耿况和彭宠是老相识了,境遇也颇似。刘秀定都洛阳后,耿况和彭宠一样,继续做回原来的老职业,心静如水。可彭宠不行,他替自己打抱不平,也替耿况打抱不平。

    彭宠起兵造反时,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耿况。于是派人前去游说,说一起创业,另开分公司,打天下。但是,耿况却无动于衷,话都没多说一句,叫人直接把彭宠的使者拉出去斩了。

    耿况骑兵到达蓟县后,总算把朱浮从城里抢出来了,但是不能替他抢城。于是,朱浮刚跑出蓟县后,彭宠就攻陷了蓟县。

    然后,彭宠就公开宣布,自己为燕王。

    从某种角度来说,彭宠还算厚道。曾经,他是吴汉的上司,吴汉被封为大司马,位居三公。如果论资排辈,自己应该高于吴汉,而高于吴汉大司马职务的,也就是王爵了。所以彭宠不称帝,只称王,他仿佛就想要告诉刘秀:你不给我,我就只好自己来抢了。

    彭宠当然知道,他能给自己头上戴上燕王的帽子,刘秀肯定想着来抢他的回去。为了防止刘秀抢帽,他做了充分准备。首先,与北方匈奴交好,向他们借兵;其次,与南方齐王张步等人结盟,形成掎角之势。

    公元28年,五月一日。刘秀在这一天宣布要亲自率军北伐,攻打彭宠。

    刘秀才宣布,有人就把他拦下了。

    拦他的人,时为大司徒伏湛。伏湛告诉刘秀:“相对中原来说,渔阳郡不过是个边远小块。现在中原本土的事情,你还没搞定,竟然要舍大求小,去打什么彭宠,这样不妥。你要留在洛阳,洛阳城离不开你,中原更离不开你。至于北伐的事,你还是交给别人吧。”

    刘秀想想,大司徒说的好像也对。赤眉死后,中原大地并未平静。大鬼死了,众多小鬼还在闹。如果不尽快铲平,小鬼就要长成大鬼,那时候就难办了。

    那么自己去不了,派谁去攻打彭宠呢?刘秀想了想,想搞定北方,还必须派一个熟悉地形的人才行。既然这样,那就非耿弇不可了。

    第30节 天下攻略(4)

    此时,建威大将军耿弇身在涿郡,他刚刚打完一场胜仗,刘秀要他去攻打彭宠的命令就来了。耿弇看着命令书,愣住了,久久不能说话。

    良久,只见他起身,写了一封信,派人火速送往洛阳。耿弇的信是这样写的:“恕我不敢单独进军,放我回洛阳城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不是耿弇怕死,而是怕猜忌。彭宠和耿弇的老爹耿况,曾经是战友,彭宠是抱怨刘秀不给他封官加爵才造反的。刘秀也没给耿况加爵,耿弇就怕他一回上谷郡,人家就要猜忌他也想替老爹打抱不平,跟着彭宠学造反了。

    当然,耿弇也可以去讨伐,前提是必须有亲属留在洛阳当人质。只有这样,人家才不会在后面乱猜,自己在前线才可放心作战。可问题是,耿家现在没一个家属在洛阳,所以,耿弇只有回洛阳以绝世人之口。

    就这样,耿弇的请求书就送到了洛阳。刘秀一看,嘿嘿,这小子想得挺多的。他下了一道诏书,告诉耿弇:“你全家都在替国家做贡献了,还要避什么嫌,我叫你去你就勇敢地去,不要返回洛阳了,更不要怀疑我了。”

    不久,耿弇收到了刘秀的诏书。他正想着怎么才把事情办妥时,刘秀的另外一个命令又来了。这次很意外,刘秀竟然告诉他:“我不勉强你去打彭宠了,这个任务我另安排别人。”

    一诏接一诏,搞得耿弇一愣一愣的。敢问领导,您演的这是哪一出呀?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老爹耿况获知刘秀要派儿子去攻打彭宠,立即从上谷郡把耿弇的亲弟耿国交往洛阳,以作人质。刘秀一看耿家父子这副架势,觉得这样为难人家挺不好意思,就撤销了耿弇攻打彭宠的命令。

    刘秀刚撤销耿弇的命令,北方就传来好消息:彭宠不用打了,他已经崩盘了。大家一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彭宠不是挺牛的吗?怎么不打自崩呀。

    可事实上,彭宠那家新上市公司,真的已经崩盘了,而彭宠本人也死了。

    此事说来话长,还是长话短说吧。事情大概是这样的:彭宠不知跟宫廷侍从有什么过节,有一天中午他午休,侍从子密等三人就把他捆绑了,并且连夫人一起斩首。紧接着,渔阳郡内部就出现叛乱,开城降了刘秀的部队。

    就这样,好大的一把火,烧得正旺,心肝都要被他烧到了,竟然只一夜之间,自己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五、东征

    此时,耿弇没去攻打彭宠,可也没让他闲着。接着,只见刘秀指了一个方向,对耿弇说道:“你去那边,帮我搞定他。”

    刘秀指的方向,是东边;他说的那个人,是齐王张步。

    张步,琅琊郡人,乱民出身。最初,张步在本郡造反,当上了造反派首领。后来,刘玄派人来劝降,双方没有谈妥,就打了起来。刘玄到死,都没拿下张步。不过,刘玄死后,他很快就投了另外一个自称天子的刘永。

    活在乱世里,只要是个造反兵,做梦都想当皇帝。这个刘永,与刘玄也是同祖同宗的,刘玄在位时,封他为梁王。刘玄一死,他就马上升级自封皇帝。刘永给张步许诺:“如果你投奔我,我就封你为辅汉大将军。”张步想都没多想,直接就撞到刘永怀里去了。

    刘永称帝后,刘秀就派大军来问候他全家了。负责攻打刘永的人,是虎牙大将军盖延。盖延,字巨卿,渔阳要阳人。身长八尺,力大无穷,据说可弯弓三百斤。和吴汉一样,盖延原本是渔阳郡太守彭宠部下,后来仰慕刘秀,和吴汉一道投到刘秀旗下。

    盖延力大,还是出了名的拼命三郎,以勇气闻名天下。谁要碰见他,算谁倒霉,很不幸,刘永就被他碰上了。

    盖延率领几路大军,把刘永打出称帝首都睢阳(河南省商丘市),然后一路追着打。于是刘永就一路逃,逃到了湖陵(山东省鱼台县东南)。

    接着,刘秀就派使者来游说张步投降。刘永一看坏了,也急忙派使者去和张步谈判,说如果张步愿意跟着刘永混,就封为齐王。

    要说封张步为齐王,刘秀是怎么也不会出这个大价钱的。所以,张步想都没多想,决定接受刘永的封王。刘永除了封张步为齐王外,还封了一个叫董宪的当海西王。

    刘秀一看就火,他告诉盖延,你帮我去打海西王董宪。接着又把攻打齐王张步的任务,下达给了耿弇。

    但是,当耿弇率兵动手时,刘秀却收到一个几乎要让他吐血的消息。吃里爬外的造反货年年有,可是今年特别多。这个坏消息就是,又有人背叛自己而去了。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让刘秀最吃惊的是,背他而去的人,竟然是他最信任的庞萌。最初,庞萌亡命在下江兵中。后来,刘玄称帝,拜他为冀州牧。刘玄死后,刘秀登基,他就投了刘秀。

    都说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然而在刘秀看来,有文化的流氓也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伪装。庞萌这厮有个特点,为人较为谦虚听话,于是就被刘秀看上了,任为侍中。后来,越来越得刘秀宠信,刘秀甚至在人前公开说话表扬庞萌道:“可以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者,庞萌是也。”

    最让刘秀难受的还有,他向来看人挺准,可是这次就看走眼了,而且还走眼得如此严重,实在丢脸。可是庞萌如此受刘秀信任,理应前途光明,他怎么就要反了,难道庞萌脑子被驴踢了不行?

    刘秀一打听,原来问题竟然出现在自己身上。

    事情就坏在一张诏书上。当时,刘秀拜庞萌为平狄大将军,与虎牙大将军盖延一起去攻打海西王董宪。可是庞萌发现,刘秀的命令书只下达到盖延,而自己没有。

    于是,庞萌就不禁在心里打了个问号:作为刘秀的宠信,为什么诏书只给盖延下,而自己却没有,难道是盖延在刘秀那里说了自己什么坏话,让刘秀认为自己不靠谱了?

    庞萌思前想后,最后得出结论:肯定是盖延给刘秀打了他的小报告。不然刘秀不可能不给他下诏书。

    盖延有没有给刘秀打庞萌的小报告,只有鬼知道了;庞萌到底有没有什么把柄被人抓了,也只有鬼知道了。

    世人常说做贼心虚,由这个定理推出另外一个定义,不做贼,心就不会虚。可是庞萌越想心越虚了,甚至不由得恐惧到造反,由此可见,他必定心里有鬼。

    于是,瞎想生暗鬼的庞萌,突然起兵攻打盖延。这场复仇之战,打得很是解气。庞萌大破盖延大军,然后与海西王董宪联合,自称东平王。

    搞了半天,原来是庞萌也想称王了。江湖上盛传盖延要打他小报告才造反的消息,竟然是一场酝酿良久的大阴谋。

    当初,李轶这个老江湖,都逃不过刘秀的法眼。可刘秀怎么也没想到,庞萌这个狼子野心的家伙,潜伏在自己身边多年,竟然被他蒙了过去。丢人至极的刘秀,除了要吐血,肺都要气炸了。于是,他马上下了一道命令——

    “老贼不灭,我心亦不死。我要率军出征,亲自宰了庞萌!”

    此时,东平王庞萌在海西王董宪的配合下,正在围攻桃城(山东省济宁市东)。刘秀打探到庞萌活动方向,二话不说,连辎重都不要,亲自率着骑兵,日夜奔驰,向庞萌杀来。

    当刘秀抵达亢父(山东省济宁市南二十五公里)时,部队已经疲惫不堪,军中官员都对刘秀说:“我们跑了这么远,很累了,要不先停下休息一下吧。”刘秀说:“不行,继续前进。”

    当刘秀再前进五公里,就到了任城(山东省济宁市东南)。任城,距离庞萌要攻打的桃城,仅有三十公里。这时,刘秀挥挥手,说道:“大家都累了,就停下休息一下吧。”

    部队休息了一晚,大家都觉得很爽。第二天一大早,将领们就对刘秀说:“咱们距离桃城不远了,也休息好了,赶紧下达前进命令吧。”

    看着将领们焦灼的神情,只见刘秀轻轻一笑,说道:“莫急,既然停下了,大家就充分休息吧。”

    将领们都很奇怪地看着刘秀。这时,只听刘秀又笑道:“庞萌看我们远程奔驰,肯定放弃攻打桃城,前来挑战我们。大家就先休息好,没有我的命令,都不要出来迎战。”

    刘秀真说对了。很快,庞萌就派军来任城喊打。但是,刘秀按兵不动,像一条老蛇似的,不为外部喧哗所动。

    刘秀这个做法,让将领们甚是不解。跑了这么远,就是要当大乌龟缩起来,被庞萌嘲笑吗?

    刘秀也看出了将领们的心思,再次说道:“同志们沉住气,庞萌爱喊就让他喊去吧,喊累了自然回城。我就是要挫一挫他们的锐气。”

    听着刘秀这话,在座将领,无人不服。都说冲动是魔鬼,然而这个被愤怒冲击的人,在怒火燃烧下,竟然还这么淡定从容,实在太可怕了。

    刘秀的确可怕。庞萌部队怎么喊阵,他就在营中喝茶,坚决不出战。庞萌见一个巴掌拍不响,只好退兵回桃城。撤军后,他们就像现代人研究七星彩一样研究起刘秀来。

    庞萌心里想,刘秀日夜奔驰,按他心情推理,肯定是一到就战。可是肥肉就在眼前,他却在三十公里外按兵不动,他到底想干什么呢?

    猜来猜去,庞萌还是琢磨不出啥玩意儿。既然猜不透,那就不用猜了吧。挑战都不打,那我就只有自己先动手了。

    于是,庞萌下令攻打桃城。但是,他连续攻了二十余天,桃城还是没有拿下。

    事实上,庞萌搞不定桃城,那是有原因的。桃城人闻听刘秀就在桃城三十公里外,肯定不会见死不救,所以每个人都挺卖力守城。

    庞萌被拖了二十来天,部队都被拖得筋疲力尽。就在这时,老蛇刘秀出洞了。

    庞萌并不知道,他已经中了刘秀的圈套了。庞萌说他琢磨不透刘秀按兵不动的原因,现在刘秀可以告诉他了。原来,刘秀不急着攻打庞萌,主要有两大原因:让桃城守军消耗庞萌的战斗力,这是其一;等待援军到来,一举歼灭庞萌,这是其二。

    庞萌有所不知,在他派军来挑战刘秀时,刘秀已经派人去喊人了。尽管战争不等于群殴,但很多时候,人多还是好办事。这次刘秀不是只喊一人,而是把好几个大将军都喊来了,他们分别是吴汉、下江兵王常、盖延、王霸等人。

    等吴汉等诸军会师完毕,刘秀就发起进攻总命令。

    刘秀亲自擂鼓,将士见状,杀人很卖力,一鼓作气就打败了庞萌的围城之军。庞萌招架不住,拔腿就跑,投奔郯县的海西王董宪去了。

    刘秀率军追赶,当大军行到距离董宪只有一百余里时,却又突然叫住军队,停止前进。

    上次,刘秀是为了等待吴汉等援军到达。可这次,部队斗志正旺,完全可以杀向董宪,为什么还要停止进军?

    刘秀的将领们都想不通,纷纷要求进军。

    刘秀气定神闲地对众将说道:“众卿莫急,饭要一口一口吃,仗要一场一场打。一口吃成个胖子,一下子就剿灭敌人,那是不可能的事。你们都等着吧,很快就可以听到进攻的命令了。”

    众将都不知刘秀葫芦里这次又要卖什么药。然而很快,将领们就明白了。原来,刘秀之所以不急着进攻,不是别的,而是为了节约战争成本。

    事情是这样的,此时海西王董宪也拉了一帮人来壮声势。不过这帮人,都是吃得了今天,不知道明天在哪里的乱民集团。刘秀认为,这帮人帮不了董宪多久,因为他们很缺粮,而董宪又供不起他们。只要撑不了多久,这些人自然就崩散。只要他们一散队,对付董宪就容易多了。

    果不其然,不久,董宪喊来的那帮乱民兄弟,因为没粮吃就自行寻生路去了。

    这时,刘秀再也不等了。

    第31节 天下攻略(5)

    他亲自上阵,向海西王发起进攻。战斗只维持了三天,海西王董宪和庞萌就撑不住了,继续逃跑,跑到了朐县(江苏省连云港市)。公元30年,大司马吴汉终于攻下了朐县,斩杀庞萌和董宪。

    到此,刘秀终于解放了长江、淮河、山东等地区。

    解放区的天空,是明朗的天空;解放区的空气,是新鲜的空气。刘秀听到吴汉斩杀庞萌的消息后,心头像卸了一块巨石,终于舒服地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晦气。

    六、猛人耿

    当刘秀在那边追着庞萌,打得热火朝天时,这边耿弇也动手开打了。

    刘秀的将领风格万千,形象鲜明夺目的不在少数。比如冯异,文武兼备,却特别谦虚,从不争功抢权。刘秀部队每打胜一战,诸将总喜欢聚集论功,冯异却独自跑到大树底下乘凉,置之度外,仿若功劳与己无关。从此,冯异也就得了一个绰号——大树将军。

    冯异特别,耿弇更独具风格。在刘秀诸多领将中,吃过败仗的人可不少,很多将领如果没有刘秀指挥作战,都不知死了几回。可唯独耿弇,不需要刘秀指挥,只要他上战场,没有搞不定的人,没有打不赢的仗。

    至少,到目前是这样的。

    此时,齐王张步闻听猛人耿弇来攻,布置了几道防线。在这个世界上,对强者来说,无所谓门槛。在战场上,对猛人来说,所谓防线,也形同虚设。很快,耿弇就让张步充分见识了什么叫真正的猛男。

    耿弇渡过黄河后,不到半天,就攻破了张步第一道防线祝阿城(山东省长清县东北)。然后,故意留一个缺口,让残余敌人逃跑,跑到第二道防线钟城时,里面的人一听耿弇来了,犹如羊听到狼来了,城池也不要了,直接逃跑,留下了一座空城。接着,耿弇又破了两道防线,打到了济南郡,无所阻挡,攻无不克。

    这时,张步害怕了。

    他仿佛看到,如果耿弇再突破两道防线,他这个齐王也混到头了。

    张步最后两道防线,是两座城池。一座是西安城(山东省桓台县东),一座是临淄城(山东省淄博市东临淄镇)。此西安城,并非陕西省西安市,然而临淄城还是那个临淄城,享名天下,无人不知。

    西安城距离临淄城,只有二十公里。张步派了两万兵守西安,一万余人守临淄,两城距离不远,成为掎角之势,互为救援。但是,让张步意料想不到的事出现了,耿弇竟然牛气冲天,把军队开到两城中间来。

    稍微熟悉兵法的人都知道,两城相连,犹如蛇头蛇尾。耿弇站中间,你想打蛇头,蛇尾要抽你,你想打蛇尾,蛇头要反咬你。任你再强,也是瞎忙。

    前面都说过了,对于猛人来说,所谓战场的任何防线都是虚设。在耿弇看来,他把军队开到两城中间,不是吃饱了撑着讨打来的,拿下以上两城,对他来说,不存在任何技术问题。

    耿弇驻军后,就派人传话,让各部好生休息五天。五天后,向西安发起总攻。

    耿弇告诉部将,西安城小,却十分坚固,张步于此城的驻军,又是精锐。临淄城呢,虽享名久矣,但攻下它并不困难。所以,攻城以攻坚为上,先攻西安城吧。

    耿弇大张旗鼓,扬言全军吃饱睡足,五天后攻打西安城的消息,很快地就传到了西安城的张步守将那里。

    那边的人一听,急坏了。负责守城的人,是张步的弟弟张蓝。耿弇在江湖上的名号,可是出了名的猛。张蓝听说他要来攻城,整天忙活,没日没夜地加固城墙,派人轮班巡逻。

    第五天的半夜,耿弇命令全军进餐,准备出发。等到天明的时候,大军就抵达城下了。可是当大家睁眼大看时,都不禁愣住了。

    因为耿弇命令他们攻打的,不是五天前就传得沸沸扬扬的西安城,而是临淄城。

    正所谓兵不厌诈,耿弇耍的这招,学名就叫——声东击西。但是,此招一出,马上就遭到护军荀梁等人的反对。

    他们认为,西安城兵强,如果攻打临淄城,西安城的张蓝肯定率军来袭,腹背受敌,肯定失败。先攻打西安城就不一样了,临淄城兵弱,连守城都困难,肯定不会从背后袭击。

    耿弇一听就笑了,反驳道:“你们只说对了一半。如果我们攻打西安,临淄城可能不会偷袭;但是,如果我们先攻临淄城,料西安城张蓝也不会背后袭击我们。”

    耿弇讲了半天,众将还是听不明白。耿弇接着说道:“诸位想想,五天前我们早放风声出去,要攻打西安城。现在他们紧张得要命,还不知道能不能挨得过去,哪有胆量去救人?临淄方面呢,肯定没有料到我们攻城。只要我一喊打,他们肯定就慌成一团,很快就被我们拿下。诸位只想攻打西安城,并不知道后果有多么严重。相反,拿下临淄城,西安城根本都不用攻,自然会沦丧。”

    这时,诸将好像听明白了一点儿。可他们怎么都觉得耿弇不是来攻城的,而是来吹牛的。战争还没开打,耿弇就吹得一套一套的,满地的牛都要被他吹上天去了。

    耿弇看着诸将神情闪烁不定,会意地笑了。只见他胸有成竹,自信十足地又说道:“诸位不要以为我是在吹牛。不信就听我分析,你们听完肯定就懂了。”

    耿弇这才把他的作战计划一一道来。没想到,众将听完,恍然大悟,对耿弇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们都不禁齐呼起来——猛人,果然名不虚传啊!

    原来,耿弇是这样分析战场形势的:此时,张步正在首府剧县(山东省寿光市南)驻守,临淄城就处于西安城和剧县咽喉处。打下临淄,西安城就是一座孤城,任它兵马再多,城墙多么牢固,也能折腾不了多久,必定弃城。这是其一。

    西安城人多墙固,想要拿下它,没有十天半个月是不行的。就算拿下它,张蓝率军逃跑,与张步集兵于临淄城,挡我军去路。而我们深入敌境作战,粮食补给困难,这样很容易被他们拖垮。这是其二。

    由以上总结,先打临淄,取胜容易,时间快,效果佳,夺一城等于夺两城。无论怎么算,都是大赚特赚的买卖。这样的买卖可遇而不可求,如果丢了不做,那就实在可惜了。

    耿弇说完事后,就马上下令进攻临淄。

    果然不出耿弇所料,仅用半天,临淄城就被拿下来了。更让人称奇的是,驻守西安城的张步,听说临淄失守,即刻丢城逃回剧县。于是乎,耿弇一箭两雕,只半天就破了两城。

    耿弇就像一把尖刀,刺穿空气,架在了张步脖子上。接着,耿弇发布文书,公开宣称:“进城后,不准抢劫。等张步到来,再一起收拾。”

    耿弇之所以被称为猛男,因为他很会打仗,有杀手称号。然而,此次禁止部队掠夺临淄、西安两城,并非他突发善心,而是别有用心。

    知彼知彼,百战不殆。耿弇很了解自己,更了解敌人张步。耿弇之所以放话出来要拿张步,其实就是故意刺激对方。只要对方中计了,自然会率军前来攻城,于临淄城下决战,而不需要他大老远跑到剧县挑战。

    这就叫,做买卖,想占便宜就要占到底。本来张步可以以逸待劳,这个便宜耿弇也要把它抢了。

    诸将发现,料敌如神的耿弇放话后,张步果然就上当了。张步一听耿弇等着他主动送上门,不禁仰天大笑。

    天下牛人何其多,张步自认算一个。张步认为,自他举兵造反以来,多大的场面没见过。当初,他就曾率军一下子打败过其他十万余乱民集团。今天耿弇人少兵弱,跑到家门口撒野也就罢了,竟然还口出狂言,如果他是雷公,都不知道要劈死耿弇几回了。

    于是,不服气的张步,纠集二十余万人马,开到了临淄城下。他倒要看看,吹牛大王耿弇,到底能不能把他这二十余万大军全吹到天上去。

    要想看牛是怎么被吹上天的,来听耿弇吹准是没错的。这时,耿弇也鼓足干劲,将牛皮一口气吹到底。他给刘秀上了一道书,汇报前线战况。

    他这样告诉刘秀:“我诱张步前来与我决战,现在我以逸待劳,等着我的好消息吧,不出半个月,我定然斩下张步人头。”

    这时,张步率军抵达临淄城后,耿弇也开始布阵。双方啥话都不说,直接就在城下打了起来。耿弇派出的部队,是一支弱兵。他告诉带队的,你到阵前逛一下,逛累了就假装败逃撤回来。

    见过狡猾的,但是没见过耿弇这般油条的。耿弇之所以首战主动吃败仗,其实就是诱军深入作战。他害怕自己锋芒毕露,张步这条大鱼见势不妙开溜,那就没趣了。

    张步果然再次上当。耿弇派人败逃后,张步就挥师攻到耿弇阵中。张步在城下打得热乎的时候,耿弇却在城上闲逛着看热闹。

    看了好一会儿,耿弇眯起眼睛就笑了。接着,只见耿弇大手一挥,大声叫道:“兄弟们,跟我来。”

    耿弇打开城门,亲率一支精锐冲了出去。他就像一把大刀,拦腰插入张步大军,从中间斩杀。张步晕死了,张步的士兵更晕,乱作一团。

    这场恶战打得天昏地暗,从早上打到天黑。其间耿弇大腿中了一箭,他挥起佩刀砍断箭杆继续战斗,都没有被发现。

    天黑的时候,双方停战。第二天早上,耿弇重整军队,准备再战。

    这时,刘秀在鲁县听说耿弇正在被张步围攻,快马派人来传话,说少安毋躁,再等等,我马上就到了。

    于是,陈俊将军就对耿弇说道:“张步气势正盛,我们援军正在路上,还是先休息一下,等我们领导到了,再与张步决战吧。”

    耿弇一听,大声叫道:“皇帝驾到,我们做臣属的应该杀牛宰羊来招待,怎么还要让个烂仔来让陛下操心。”

    耿弇决定不等刘秀救援,自己搞定张步。他就要证明给刘秀看,他吹的不是牛,既然给刘秀夸下过海口,就要拿出战果给他看。

    战斗再次打响。双方又从早上杀到黄昏,耿弇大破齐军,尸横遍野,大地流血。这次,张步终于顶不住,命令撤退。

    大鱼都已经上钩,再想溜掉,那就不容易了。

    耿弇早就料张步要开溜,在开打之前,他早就在大路两边设下伏兵,撒开大网,只要张步现身,即可一网打尽。

    张步是夜里撤退的,月黑风高,他以为溜得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就在撤退半路上,又杀出一队人马。张步拼命跑,后边的猛烈追杀,一直追杀到剧县城前。张步腿快,还是溜进了城里。

    几天后,刘秀到了。

    当刘秀听到耿弇的表现时,特别满意,不禁在众将面前夸奖道:“都说韩信牛,其实耿弇更牛。当年韩信攻打齐国的时候,打的是投降之军,很容易取胜。今天,耿弇打的是迎战之敌,取胜不易啊。”

    产品做得好,广告也要吹得响。刘秀以上这席话,让这个东汉韩信版的耿弇,江湖声名传得玄乎了。耿弇骄傲是应该的,但还不能自满,因为工作还没弄完。

    接着,刘秀命令耿弇,向剧县挺进,彻底消灭张步。

    此时,或许张步会认为,对耿弇这种猛人,惹不起该躲得起吧。但是耿弇却用铁与血告诉他,既然碰上他这个东汉版韩信,惹不起,也别想躲得掉了。

    耿弇冲锋在前,攻打张步。张步又顶不住,逃出城去,投到了平寿县(山东省昌乐县东南)。被打怕的张步刚进了平寿县城,刘秀的诏书就到了。

    刘秀派人这样告诉张步:“你别想逃了,我也不想追你了。如果你投了我,照样享受侯爵待遇。”

    事实上,张步想逃,也没地方跑了。他想了想,只好率军出城投降。刘秀说话算数,赐张步为安丘侯。接着,把张步及妻儿老小,全部迁往首都洛阳。

    洛阳就像是刘秀打造的动物园,天下无论多么凶猛的老虎,只要关进了笼子,就只有干吼的份了。毫无疑问,刘秀就是让张步当他铁笼子里的那只老虎。

    耿弇也终于回到了洛阳。他就像洛阳星空中最耀眼的那一颗明星。有人给耿弇统计了一下:自从他造反以来,攻陷四十六个郡县封国,屠三百余城市,竟然没吃过一次败仗。

    一句话,真猛人哪。

    第32节 可怕的对手(1)

    一、两个极品敌人

    刘秀搞定张步后,即率众将领回首都洛阳。多年征战,他已经很累了,好想不战,就此打住。可是这可能吗?扫完了北方扫东方,扫完了东方,还有西边。在西方,有两个可怕的对手,像两把利剑悬挂在他头顶上,晃来晃去,晃来又晃去,他做梦都感觉到利剑杀气逼人。

    刘秀这两个对手,都堪称极品。先来说第一个,隗嚣。

    隗嚣,字季孟,天水成纪(今甘肃秦安)人。打年轻时,隗嚣就是个有为青年。他好儒家喜经书,在州郡里当过官,后来入长安追随国师刘歆,被举为国士。再后来,刘歆反王莽事败,隗嚣逃回故乡,做了当地豪杰。

    隗嚣算是个儒家学派读书人,可谁也不知道他灵魂深处,却隐藏着一颗骚动的心。刘玄在宛县称帝后,隗嚣叔叔隗崔及兄长隗义起兵造反响应。可是当他们拿下天水郡时,却发现缺一个像样的领导。

    造反兵寻来想去,认为隗崔及隗义都不如隗嚣名气大,决定共同推举隗嚣为首领。隗嚣接受任命后,向刘玄称臣,拥护刘姓皇族,誓言将中兴大汉王朝事业进行到底。

    公元24年,刘玄迁都长安后,征召隗嚣等家族全部进京。但是,当他们没到长安几日,赤眉就扬言要打进长安,同时刘秀也派邓禹率军紧盯长安。于是乎,隗崔及隗义认为,赤眉打进来了,刘玄注定玩完,不如趁现在回老家,再当一回好汉。

    当时,隗嚣在长安很受刘玄重用,如果隗崔及隗义逃跑,势必危及自己的事业。于是乎,他上了一道奏疏,把隗崔及隗义告到刘玄那里。

    刘玄很果断,挥刀就斩了准备当逃兵的隗崔、隗义。然后,他装出很够意思的样子告诉隗嚣:“你大义灭亲,为了答谢你,就迁你为御史大夫吧。”

    但是,刘玄并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是隗嚣想卖的,没有什么是卖不掉的。他既然能出卖亲情,同样可以出卖你刘玄。

    我们知道,刘秀在北方疯狂扫荡后,能量大增,刘玄想搞掉刘秀,唤他回京。可是,刘秀不是傻子,反而像一条老蛇盘在北方那棵树上,再也不想回来见刘玄了。

    在刘玄的部属中,新市兵和平林兵将领都是会叫的狗,拉他们上战场,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所以,当新兵市等领将们听说赤眉要攻打长安,他们认为失去了刘秀的刘玄,注定混不长久了,不如造反。

    于是,他们纠集了一帮人。隗嚣积极响应,准备择日杀掉刘玄,另做打算。可惜的是,情报被泄露出去了。刘玄反击,隗嚣见混不下去,迅速逃出长安,跑回隗氏老巢天水郡。

    混迹长安多年的隗嚣,真没白混。这个老江湖回到天水郡后,很快就拉起一张虎皮,自称西州上将军。接着,他就组建了一个临时政府,打出礼贤下士的广告,竟然吸引了一帮来自长安城的知识分子,《汉书》作者班固老爹班彪,就在其中。

    隗嚣划地自立后,邓禹曾经代表刘秀,任命他为西州大将军,隗嚣也没拒绝。可是刘秀知道,隗嚣这种货色,你给他多少好处,他都照单全收。但是你要让他真心俯首称臣,估计是没戏的。所以,对付他唯一的办法就是能哄则哄,实在哄不下去了,再打也不迟。

    为了哄住隗嚣,刘秀啥办法都使完了。他给隗嚣写信,都没敢摆出领导架子直呼姓名,而是亲呼别名季孟。隗嚣派出来的使节,刘秀总是以接待外国元首的高规格礼仪接见。但是,隗嚣丝毫不为所动。

    大家都是在道上混的,刘秀这点怀柔伎俩,想蒙隗嚣,那是不可能的。隗嚣认为,刘秀能喂得了你糖果,肯定也能把你拉到火上烤。他之所以待自己如此客气,主要是鞭长莫及,奈何不了。

    刘秀现在奈何不了他,不等于将来不行。小心驶得万年船,在刘秀没有加之拳脚前,必须拿出一套方案,以防不测。于是,隗嚣就想到了一个可以当盟友的人。这个人,就是除隗嚣之外刘秀的另外一个极品对手——公孙述。

    公孙述,字子阳,扶风茂陵(今陕西省兴平市东北)人。出来混,本领是必须有的。早年,某太守听说公孙述有本事,请他出来当官。结果发现,公述事的本领,还不是一般的牛。他所治下的县,政治清明,无奸无盗,被郡中人谓为神人。

    刘玄在宛县被推为天子后,天下乱兵迎来了他们灿烂的春天,公孙述也不甘落后,起兵响应。

    公孙述这辈子,有一句话可以当作他的座右铭,这就是——乱世当前,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正所谓,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当时,雒县一商人起义,自称“定汉将军”。公孙述一看,这不得了,连个小商人都敢称为定汉将军,我得找个更大名号把他压住。于是乎,胆大包天的公孙述,诈称刘玄派人来封他为辅汉将军兼益州牧。

    公孙述挂着这名号,一直打到了成都。其部将告诉他,益州好大一块地盘,你只当个益州牧,怎配得上你这等尊贵身份呢。公孙述一笑,摇身一变,自立蜀王。

    不久,他发现蜀王这身份还不够尊贵,于是再摇身一变,称帝自立,人称“公孙帝”。他崇尚白色,于是人又称他为白帝。

    自刘秀出道以来,凡是想称帝称王的,都没几个是好下场的。王郎称帝,被他搞了;刘永称帝,也被他端了;连彭宠和张步想称王,照样大刀问候。唯独公孙述称帝,他不敢乱动。

    原因只有一个,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要打通蜀道去攻打公孙述,到目前为止,刘秀还没有解决这个技术难题。并且,他征伐多年,实在有点厌倦战争。所以,对待隗嚣和公孙述这等货色,能哄则哄着吧。

    此时,公孙述的优越感是很强的。他自恃待在天府之国,山高皇帝远,况且他也是个山皇帝,他不想为难刘秀,但刘秀也别想为难他。井水不犯河水,暂且这样过着吧。

    可隗嚣不是这样看的。他认为,刘秀能哄得了你一时,却哄不了你一世。一旦他解决伐蜀的技术难题后,必然率军西征,两锅一起端了。所以当务之急,就是两人联手牵制刘秀。只要合作愉快,你好我好大家好,谁都动不了谁。

    但是,要去游说公孙述联手,必须找个靠谱的人才行。很快,隗嚣就找到了一个,此人江湖名气很大,他的名字就叫马援。

    想当年,大英雄陈汤那句“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豪气冲天之话,今天让多少汉朝人听来,仍然觉得热血沸腾。多年以后,东汉人马援,也说出了一句震动古今的豪放之言——男儿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

    马援,字文渊,扶风茂陵人。有心的已经看出来了,马援和公孙述是一个地方的。没错,他们不仅是老乡,还是老同学。正是俩人有了这层关系,隗嚣才派马援出使成都考察公孙述。

    马援的祖先,据说可以追溯到战国时代的赵国名将赵奢那里。赵奢号马服君,别为马服氏,简曰马氏,其后裔从此就以马姓叫开了。

    公孙述年少的时候,靠着老爹的关系,入朝当过郎官。尽管马援祖上显赫,可到马援父辈这代,就开始没落了。

    土壤是种子的最好天地,但是恶土坏地,却足够历练一颗种子的生命力。马援十二岁那年,就失去了父亲。然而他少有大志,渴望建功立业,做出一番大事业。

    知识改变命运,这话放在马援身上似乎不妥。马援曾经去学诗,却背不了几句。当年项羽读书时,就说读书有啥用,我要学就学万人敌。马援没有学万人敌,他却主动说出了一句,令他哥哥马况吃惊万分的话——我要去边郡开垦放牧。

    哥哥马况没有反对,倒很支持。他说出一番勉励马援的话:“你少有大才,当晚成。”后来,马况病死,马援回来奔丧。守孝期满后,开始出来找工作。有一次押解犯人,故意放走重犯,顺便逃亡北地。再后来,遇大赦,马援就留在北地放牧,继续他的垦地畜牧梦想。

    马援一边放牧,一边优游于陇西一带,结交各路豪杰。数年过去,他放牧的牛羊增到数千头,谷数万斛。但是,马援却把所有钱都分发给家族兄弟。他说:“钱算什么东西,我岂能当个守财奴了却此生。”

    从某种程度来看,马援是坚定的墨家主义者。墨子推行苦行僧思想,以一人之苦,谋求千万家幸福。“丈夫为志,穷当益坚,老当益壮。”马援的这句千古名言,照亮了他豪迈的一生。

    那时,隗嚣从长安逃回天子郡以后,礼贤下士的广告打得很响,马援闻讯赶来,投奔隗嚣,被封为绥德将军。但是,当马援被派往成都,游说老同学公孙述回到凉州后,猛然发现——能够决定天下未来的人,绝对不是隗嚣,更不是公孙述,而是另外一个人。他坚定地认为,那是一个可以让他追随终生的人。

    二、马援

    马援告别隗嚣,出发了。与公孙述分别多年,一想起他心头总不禁感慨万千。很多年以前,当他们还穿着裤衩的时候,俩人就在一起玩了。在那些童真无邪的岁月里,俩人一起上树掏过鸟窝,一起下水摸过鱼,一起上山打过猎,一起同窗读过书,还一起把一根烤焦的玉米掰成两半,热乎乎地对着吃。

    同乡同党,同窗同玩。人生当中几种最为牢固的关系,马援和公孙述都具备了。想到这里,仿佛有一股暖流灌进马援心里——公孙述会给他一个什么样的惊喜呢?

    马援一路回忆,一路遐想,很快就到了成都。但是,马援进了成都城后,犹如被天上一场冷雨从头到脚浇了个遍,心都凉透了。

    马援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马援还是从前那个马援,公孙述则不再是从前那个公孙述。从前的那个马援质朴厚道,现在还是质朴厚道;从前的那个公孙述豪迈仗义,今天阔成了一个耍弄威风的款爷。

    马援以为,皇帝公孙述即使放不下架子,出五里之外郊迎,至少也应该站在皇宫门口笑迎故人。然而他看到的却是,公孙述大摆排场,高抬架子,十足阔就变脸的模样。

    公孙述接见马援的仪式如下:首先,公孙述高高地坐在金銮殿上,殿下甲士林立,气势很大。接着,马援才由宫廷礼仪官引到殿前,按照使者参拜仪式召见。公孙述打完官腔后,又将马援打发出宫殿,由专人引到宾馆住宿。

    更雷人的还在后面:公孙述派人连夜赶造一套特制的平民服装和礼帽,然后送到宾馆,交到马援手里。

    公孙述仿佛要告诉马援:“我是皇帝,你是平民,无论咱们从前关系多铁,但是档次还是要区分的。”

    第二天,公孙述显摆得更为离谱。他带上马援,百官跟随,浩浩荡荡出城巡游。公孙述仿佛要当着全成都人的面告诉马援:小时候都是你指挥老子摸鱼的,今日俺发大了,你却成了我的跟屁虫……

    摆尽了架子,耍够了威风,过足了官瘾,公孙述才开始跟马援说正事。他告诉马援:“你既然来了,就不用回去了,我封你为大司马。”

    公孙述金口一开,引得跟随马援出使的人喜出望外。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马援当了大司马,他们这一趟山高水远的,爬得也太值了。于是,他们一致请马援留在成都。但是,马援想都没想,直接对众人吼出一句话——想让我留下来,这是不可能的!

    接着,马援这样告诉随从:“天下一片混乱,胜负未定。公孙述不懂学周公吐哺,才抢下一块地盘就敢称皇帝,威风耍尽,不可一世。就这种货色,能留得住英雄吗?”

    马援仿佛也要告诉公孙述,你想装牛,迟早被雷劈,不信就等着瞧吧。

    马援说完,头也不回地回天水郡了。回去后,他不无失望地告诉隗嚣,公孙述不过是井底之蛙,看不到外面广阔的世界。他以为自己很牛气,其实很傻气。如果你想在这个乱世生存,投靠他是不靠谱的。

    隗嚣问马援:“那你认为,我们该怎么办才能生存下去?”

    马援说:“有一个人可以帮你。”

    隗嚣问:“谁?”

    马援坚定地说道:“刘秀。”

    隗嚣不语。

    良久,隗嚣才沉重地说道:“我视刘秀为天敌,你则视他为救命的稻草。难道刘秀真的像传说中那样,是一个注定统一天下的明君吗?”

    马援说:“刘秀到底牛不牛,我走一趟就知道了。”

    隗嚣心里很不是滋味。之前他曾经投靠刘玄,以为靠谱,结果还是不靠谱,差点逃不回来了。如今想和公孙述联手,马援却说他是井底之蛙,绕了一圈,除了投靠刘氏势力,就再也没有更好的活路?

    有一条活路就摆在眼前,这就是——自立称王。称王当然是很过瘾了,可是到时刘秀眼里容不下沙子,打到门上来,也会很惨的。到底是投靠,还是自立,两者舍谁,隗嚣心里真犯难了。

    隗嚣又沉默良久,对马援说:“好吧,你再辛苦一下,去洛阳见见刘秀。等你回来报告,我们再做打算。”

    就这样,马援就去洛阳了。很顺利地,他就见到了刘秀。没有架子,没有威风,场面不大,却很亲切。刘秀就像马援多年的朋友,身着平民便衣,站在宣德殿走廊下,微笑恭立,迎接马援。

    世间很多事,看似很复杂,其实道理很简单。民谣说,三岁看到老,看人先看脚。然而,在马援看来,一个君王,是不是胸怀开阔,能不能成就丰功伟业,不是看你架子有多么雄伟离谱,只需一个姿势就够了。

    刘秀在宣德殿下那个从容淡定随和的平民姿势,深深地刻在了马援的心里。马援认为,如此伟人,不用言谈,天下必定归他。

    刘秀将马援迎到宫里,宫里没有甲士,就像是朋友的家,亲切随和。马援感叹地说道:“陛下待我如此,就不怕我是个刺客吗?”

    刘秀说道:“你不是刺客,但我知道你肯定是说客。”

    俩人相视而笑。马援不无感叹地说道:“我跟公孙述是多年的老朋友,好不容易跑成都见他一次,他却给我耍起威风,摆起架子。他跟陛下比,真是差得远了。”

    正如刘秀所说,马援不是刺客,却是个地道的游客。收拢马援,对稳定隗嚣,有着不可轻视的作用。果然,马援回到天水郡后,隗嚣就急不可耐地来问事了。

    第33节 可怕的对手(2)

    马援告诉隗嚣:据我观察,刘秀这个人果然不一般。论谋略、才智、勇气、学问、胸怀、度量,天下无人能比。

    隗嚣脸色阴沉地看着马援,问道:按你所说,如果拿刘秀和高祖刘邦比,谁更厉害?

    马援说,刘秀不如高祖。高祖刘邦性格可正可邪,无可无不可。然而刘秀则不一样,他喜欢吏政,自律节制,不像高祖那样爱喝酒乱来。

    隗嚣一听,脸色就拉黑了。马援貌似抬高祖,实则是变着法子来夸刘秀。刘秀,刘秀,隗嚣仿佛看到,这个可怕的名字就像黑夜里的梦魇,成了他永远挥之不去的阴影。

    说到底,就这样投了刘秀,隗嚣十分不甘心。他想来想去,与其投刘秀,不如自立称王豪赌一把。但是,要想称王,不能由他一个人说了算。他还缺一个东西,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

    这个东西,就是人气。

    刘秀称帝,是他属下部将多次联名请求,才完成的愿望。公孙述称帝,也是部属支持的。甚至遥远的王郎,当初称帝也是有人给他撑腰的。所以,隗嚣要想称帝称王,也必须有人给他打气才行。要想有人气,首先得让那帮人点头同意才行。

    古之帝王者,不惧牛鬼蛇神,最惧知识分子。帝王有行政权,知识分子有话语权。这帮人最可怕的,不是手中的话语权,而是脑子里充满的信仰。他们的信仰,古来有之,就是从来只信正统。

    更可怕的是,正统不正统不是由帝王说了算,而是由他们说了算。因为他们会正名。不正统的,只要他们愿意,就可给你正名。名正则言顺,言顺自然就成了正统。

    隗嚣占据天水郡后,挂出礼贤之名,把长安一帮啃老古董书的知识分子,都招了十之有七。所以,他要称王就必须让这帮人给他正名打气。要找人正名,须得权威人士。

    马援江湖名号很响,也算权威之一。但是他人在边郡,心都飞到洛阳城了。所以,隗嚣只好喊来另外一个学术权威,征求他的意见。这个人,就是前面说过的,班固老爹班彪。

    别以为所有啃老古董书的人,都是老古董。恰恰相反,这帮人熟读经史,更懂得人心思动,何去何从。班彪是个聪明人,隗嚣一挪屁股,他就知道要放什么屁了。

    但是,这个家伙很顽固,很不客气地将隗嚣批评了一番。

    班彪告诉隗嚣:你别看着人家称帝称王,你就眼红,蠢蠢欲动。现在这个时代,不是战国那个时代。战国时代,各国都有一定的政治资本,所以都能自立封国。可是现在这个时代,人心思汉,天下政治资本,独有汉朝刘氏享有。汉朝必定再次兴盛,这已经在意料之中。所以,劝你还是三思而后行。

    班彪说完,叹息一声,收拾行李,就飘然离去了。

    马援,班彪,一个接一个灭隗嚣威风,真让他泄气。礼贤下士,这等生意真不好做啊。让这帮人白吃白喝白拿,还不打欠条,竟然个个还要替刘秀说话正名。晕,自己吃里爬外很多年,养的也尽是一些吃里爬外的人。

    自立,还是投靠?这实在是个头大的问题。

    隗嚣犹如林中困兽,苦苦地挣扎着。他在徘徊犹豫,在期待中失望,在绝望中渴望雄起……但是,班彪离开天水郡一年后,隗嚣终于做出了选择。

    方向比努力重要,隗嚣却选择了一个错误的方向。

    三、无须再忍

    放眼世界,谁最可怕?刘秀才是天底下最可怕的人。他就像草原上一匹剽悍的蒙古头狼,一旦猎物出现,果断出击,见血封喉。如果遇到狡猾的猎物,他就蹲在草丛中一动不动,直到猎物露出破绽。

    想当年,王邑四十三万大军,号称百万围攻小小的昆阳城,刘秀仍然保持着泰山崩于顶而不惧的勇气,果断杀敌。从此之后,中原战场上,到处都是他追逐猎物的踪迹。

    今天,他对隗嚣和公孙述一忍再忍,实在罕见。

    然而,刘秀能忍,有些人已经忍不下了。这些人,就是刘秀驻守关中的将领。

    他们认为,成都公孙述外表看起来很华丽,可败象已现,经不住打,不如下令,一刀直穿成都城。于是,他们集体给刘秀上书,请求征伐公孙述。

    刘秀不动声色地看着诸将请战书,他想了想,决定把这些信件送给一个人。谁也没想到,请战书送到了隗嚣手里。

    同时,刘秀还给隗嚣捎来一句话:“我准备南征公孙述,你是西州大将军,想先派你打前锋,我随后就到,你意下如何?”

    刘秀这招很猛。隗嚣一直态度不明朗,此计一招,就是逼对方出招。如果隗嚣愿意出战公孙述,说明马援的游说奏效了;如果隗嚣继续打太极拳,一眼即可看破他的底牌——坐等时机造反。

    果然,隗嚣看到信件后,就像踢皮球似的,轻轻地又踢回来了。

    隗嚣是这样回复刘秀的:“有个叫卢芳的家伙倚仗匈奴势力称帝,对我虎视眈眈,西凉州兵弱,如果出征公孙述,只要我前脚出天水郡,卢芳肯定后脚抄我老巢,大刀问候我全家。所以,为了我全家老小着想,我不能先出兵。”

    多么完美的借口。为了稳住刘秀,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他的长子隗恂送到洛阳来当人质,随行的人还有马援。

    突然之间,刘秀发现,隗嚣还真不是一般的老江湖啊。

    对刘秀来说,隗嚣送子当人质,这个局面不尽理想,但也不至于很坏。从这至少可以看出,不到万不得已,隗嚣是不敢乱动的。于是,暂时稳住了隗嚣,把目光转向了公孙述。

    公孙述这个人貌似很能干,实则雷人至极。他雷人的方式,马援已经体验过了。这次,轮到刘秀来见识了。

    公孙述给刘秀写了好几封信,信的内容只说明一件事,给刘秀论述他当皇帝的合理性。合理性在哪里呢?不在民心,而在纸上。他是这样告诉刘秀的:“满大街都是神秘预言书,你随便去翻一下,看看上面是不是早预言我做皇帝了。”

    刘秀真是哭笑不得。大街上的预言书,的确有公孙述要当天子的谶语。可那都是路边货,天知道是正版货还是盗版书。刘秀登基前,有人就拿着符命来游说他,说他必当天子。拿符命当天意,此绝招乃王莽原创,没想到此术辗转天下多年,公孙述也学会了。

    刘秀给公孙述回了一信,解释谶语不可靠。同时,他明确表态道:“生于乱世,人人都想当皇帝,这个我理解。但是,你现在已经老了,家里还有妻小,劝你为老婆孩子着想,凡事三思而后行。”

    刘秀这招就叫,先礼后兵。他没有说要打你,但是,公孙述已经明显感觉到其中凌厉的杀气。

    事实上,刘秀这封信已经严重伤害了公孙述那颗脆弱的心。

    鲁迅笔下有个阿Q,有一次看见和尚摸了尼姑的头,于是乎,他也跑上去摸了一把。人家要打他,他反倒幽了一默叫道:“和尚摸得,凭啥我就摸不得?”

    把这个段子放到公孙述身上,看看就知道公孙述会怎么受伤了。当今天下乱哄哄,王莽夺汉朝刘氏之皇权,十五年后,皇权再次从王莽手中溜到中原。普天之下,群雄逐鹿,谁都先下手为强。你刘秀逐得,凭什么我公孙述就逐不得?

    是啊,你刘秀脸上又没写着天子两字。你能当得了皇帝,我公孙述也照样能当。于是乎,受伤至极的公孙述愤怒了,决定反击刘秀。

    公元30年,三月。公孙述派军,顺长江而下,攻打荆州。

    猎物终于露出尾巴了。这时,刘秀下诏,命令隗嚣从天水郡南下,攻击公孙述背部。很快,隗嚣就回复了。

    然而,答复让刘秀很失望——隗嚣拒绝出兵。

    隗嚣拒绝出兵,理由如下:白水关路途险恶,难以行军,而沿路栈道多数腐烂,无法使用。这是其一。公孙述败象已露,上下失和,等他病入膏肓,一举拿下,岂不更好?这是其二。所以,还是再等等吧。

    果然是老江湖。

    再等等是什么意思,摆明就是拖延。去年喊你出兵,你说怕北方卢芳抄你全家;今年你说路难走,后年是不是还会说,公孙述还未烂透,再等等。如此一年拖一年,要拖到猴年马月。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事既然如此,刘秀不得不出狠招了。

    四月八日,刘秀前往长安。他先拜了刘氏列祖列宗,然后布兵,命令盖延等七位将军,率军向西穿过陇西,向公孙述进攻。

    请注意,刘秀部队要穿越的是陇山,陇山是隗嚣的地盘。可他的目标,却是南边的公孙述。刘秀这个话说出来,蒙别人可以,想蒙过隗嚣,那就是污辱隗嚣的智慧了。

    熟悉兵法的人都知道,刘秀使的这招,学名就叫——借道伐虢。刘秀是老江湖,隗嚣也是老江湖,谁也蒙不了谁。刘秀真正的意图,不是借道,而是准备向隗嚣开战。

    接着,刘秀再下一道诏书,把一个人喊来,说道:“你拿着我的诏书,再去见一下隗嚣。你告诉他,我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他再顽固不化,休怪我不客气了。”

    刘秀召来的这个人,名唤来歙。这是一个江湖人无人不知的牛人,更是一个不怕死不要命的猛人。

    来歙,字君叔,南阳新野(今河南新野南)人。来歙老爹来仲,汉哀帝年间任谏议大夫,娶了刘秀的姑姑,生下来歙。论亲戚关系,刘秀还要叫来歙表哥。当年,刘秀西漂长安求学时,曾和来歙交往甚多,关系较好。

    可这个亲戚关系,差点害死了来歙表哥。刘秀兄弟在老家造反后,王莽在京城对刘氏宗亲进行一番大扫荡。来歙就被抓了起来,后来经过其宾客多方营救,终于把他从牢里拉了出来。

    一晃多年过去,来歙表哥辗转多地,终于投奔了刘秀,被封为太中大夫。升了官的来歙,主动请求刘秀派他任务。

    当时,刘秀诸将对扫除盘踞陇蜀两地的隗嚣和公孙述甚为悲观,唯有来歙认为不值得发愁。他告诉刘秀:“隗嚣家族造反时,本来就先投了刘玄的,可见他还是拥立汉室的。按我的看法,只要搞定隗嚣,公孙述就更不用愁了。当年在长安,我曾和隗嚣交好,所以让我去天水郡游说隗嚣,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刘秀深以为然,封来歙为特使,来往于天水郡和洛阳。老实说,来歙来回地跑天水郡和洛阳很多趟了,没有搞定隗嚣,成果不是很理想。但是,他也没有白跑,正是经过他连哄带吓,隗嚣才把儿子送到洛阳当人质的。

    来歙拿着刘秀颁给隗嚣的诏书,就上路了。见到了隗嚣,来歙开门见山地把刘秀的意思传达了。

    但是,隗嚣看完诏书,却不紧不慢地说道:“莫急,让我想想,想好了再答复你。”

    隗嚣这个再想想,几天就过去了,一点儿回音都没有。来歙终于等得不耐烦了,主动召见隗嚣。然而,隗嚣与来歙一见面就后悔了,如果他早知来歙有这么一招,打死都不会再见他了。

    来歙一见到隗嚣,就大声喝道:“陛下的话,我也给你说得很清楚了;他的诚意,你也看得很清楚了。可是你还一推再推,反复无常,不能作决定。”

    来歙说着说着,脑袋一阵充血,不禁拔剑而起,直刺隗嚣,又大声吼了一声:“如果你想被灭族,就请直说,我替陛下来成全你。”

    隗嚣一惊,跳身跑掉,卫士就将来歙围住了。但是,来歙若无其事,一手拿着符节,从容登车,也准备离去。

    但是,当来歙上车时,却被彻底包围了。

    隗嚣已经下令,来歙既然想玩狠的,今天就让他尝尝什么叫竖着进来,横着被抬出去的滋味。

    正当隗嚣大将牛邯要下手时,另外一个将军拦住了。

    这人名唤王遵,他告诉隗嚣:“诛杀来歙很容易,但是,这笔买卖很不划算。”

    怎么个不划算法,王遵是这样分析的:来歙是刘秀的特使,还是刘秀的表哥,杀了他一个,于刘秀无多大伤害,可是却给我们带来灭族的祸害,刘秀就会借此兴师问罪,这是其一;隗恂还在洛阳当人质,如果诛杀来歙,隗恂也将人头落地,这是其二。这样算来,怎么说都是我们亏大。

    隗嚣听完,看了又看,想了又想,很是无语。最后,他只好放来歙返回洛阳。

    事实上,隗嚣已经没有退路了。刘秀已经把军队开进陇山了,就算不诛杀来歙,也会杀将过来。现在,来歙走了,他也下定了决心。

    这个决心就是——与刘秀开战,较量到底。

    四、背叛的代价

    五月二十一日,刘秀从首都洛阳返回长安。他前脚才进城,就有一个坏消息紧跟着飘进他耳朵了——隗嚣起兵造反了。

    隗嚣造反第一战,是围剿陇山深处的盖延等人部队。他派人在后面伐木,阻住退路,然后突然袭击。这一招足够猛烈,盖延等前锋部队被打得晕头转向,幸亏马武将军率精锐部队拼杀,众人才突出陇山重围。

    消息很快就传到长安,刘秀不禁皱了皱眉。他还没动手,隗嚣反而先下手为强了。既然如此,只好出手了。

    刘秀决定,这一次必须扼住隗嚣咽喉,直接把他掐到墙上,直到他两脚抽筋,口吐白沫断气为止。

    众所周知,凡是称帝,想跟刘秀抢饭碗的,都不得好死;同时也别忘了,只要胆敢背叛他,倒插一刀的人,肯定也没有好下场。彭宠、庞萌,不就是活生生的反面教材吗?

    现在,刘秀要让隗嚣成为第三个反面教材。

    刘秀认为,隗器陇山之胜,必然会趁势东下。所以当务之急,就是扼住隗嚣东出的重要关口,让他死都跑不出陇山范围。于是,他召集众将开会,布兵如下:猛人耿弇,率军进驻漆县(陕西省彬县);征西大将军冯异,进驻旬邑(陕西省旬邑县);征虏将军祭遵,率军进驻汧县(陕西省陇县);大司马吴汉等,全部前往长安,坐镇指挥。

    这是刘秀起兵以来,难得一见的豪华版阵容。最优秀的他,以及他最优秀的将领和部队,全都挪到西边来了。

    他仿佛要告诉隗嚣,这将是一个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

    果然不出刘秀所料,隗嚣的部队出陇山之后,乘胜东下。陇山之东,依次是汧县、漆县、旬邑。攻城略地真是一门技术活,隗嚣没有依次攻城,而是分兵两处,同时出击。这两支军队,也不是依次进攻,一个打汧县,另外一支绕过漆县,直接攻打旬邑。

    第34节 可怕的对手(3)

    这实在是个天才的打法。从战术上看,汧县属蛇头,旬邑是蛇尾,打头打尾,中间无暇顾及;从力量上看,猛人耿弇驻守漆县,避开这个战场疯子,直扑冯异等人,等于避实就虚,胜算极大。

    但是,隗嚣天才的打法,却碰上了天才的破阵高手。当冯异闻听隗嚣部队要远程奔袭旬邑,就拼命赶路,终于在敌人到来之前,全部进城躲了起来。结果,隗嚣部队以为没有防备,杀将进城,冯异迎击,把他们打得鬼哭狼嚎。

    同时,受命驻守汧县的征虏将军祭遵,大破隗嚣部队。然后挥师出城,平定北地郡等地。冯异打胜仗后,亦一路向北杀出,平定义渠(甘肃省西峰市)。义渠,是匈奴支持的卢芳所辖范围。

    然而,当刘秀正在长安气定神闲地指挥着陇山大战时,长安城有人却坐不住了。他心急如焚,立即给刘秀上书。他告诉刘秀:“你们打得那么热乎,也别让我闲着,请让我上战场谢罪吧!”

    刘秀一看就笑了。长安城还关着一头猛虎,他怎么就差点忘了呢。

    给刘秀来信的人,是马援。马援护送隗嚣长子隗恂到洛阳后,无所事事,随从又多,养这么一大班人不容易。于是乎,他主动向刘秀请求,让他在上林苑干他的老本行,即开垦种地。

    尽管马援人在上林苑田区,但是隗嚣要造反的消息,早就炒得沸沸扬扬了。马援曾几次给隗嚣写信,劝他回头是岸,立地成佛,然而隗嚣就是不睬他。等到隗嚣真正造反了,他不得不向刘秀说明,造反之事与他无关。同时,为了表示他的真诚,请刘秀允许给他一次见面的机会,陈述灭隗嚣的策略。

    刘秀立即召见马援,请他出山。

    马援这样告诉刘秀:“隗嚣就像一只百足大虫,要想把他踩稳踩死,必须先砍掉他的百足。比如隗嚣部将高峻、杨广等人,诸羌部落酋长。只要降服他们,就像拆掉了隗嚣家屋顶的瓦片,屋漏再让他受连夜雨,死期不远矣。”

    马援一计,甚合刘秀意。刘秀拨五千骑兵于马援,按以上名单,逐个去说服。然而,马援前脚才走,隗嚣后脚就给刘秀来信了。

    隗嚣不是来叫板,来意很值得玩味。信的大概意思就是:你派大军强压陇山境,我官民听讯惶恐不安,自发组军自救,我追都追不回来他们。现在事情都搞成这样了,我也没办法。如果陛下肯给我一次洗心革面的机会,我化成灰都感恩不尽。

    刘秀看着这信,像看小人书一样,不禁暗自发笑。他把这信转给官僚们传阅,众人一看群情激动,开声叫骂了起来。娘的,隗嚣这个老狐狸实在太狡猾了,明明是他没有诚意向洛阳称臣,我们才出兵压境的。他竟然还有脸皮说,我们的兵是不招自来的。

    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隗嚣打哼哈玩太极,天下无双,这厚脸皮的功夫竟然也是炉火纯青了。照这样子再玩下去,还不知道他耍出什么伎俩。

    众人一致向刘秀请求,隗嚣这老家伙太傲慢了,不给他点颜色看看,打他回原形,他还真以为自己是个忽悠高手呢。所以我们建议,诛杀人质隗恂,看他嘴里还能喷出什么好词来。

    刘秀笑笑,没有答复。

    事实上,刘秀已经想出对付隗嚣的绝招了。狐狸再怎么狡猾,终究也只是狐狸,永远逃不出好猎手的手掌。不用怀疑,刘秀天生就是捕猎狐狸的高手。

    刘秀给隗嚣回了一封信。他告诉隗嚣:“你想悔过自新可以,不过为了体现你的诚意,请麻烦你再派一个儿子来我这里当人质。如果你真做到了,我保你安全退休,安享晚年。”

    接着,刘秀又加了一句:“不过,丑话说在前面。如果你想再忽悠我,就别给我回复。我也快四十岁的人了,最讨厌别人花言巧语了。”

    刘秀这信,是来歙给他送出去的。隗嚣一看,彻底绝望了。

    他终于知道,自己不是刘秀的对手。能玩得过刘秀的,估计还没有出生。他给刘秀写这封信,挂名是请罪,其实就是想稳住刘秀,暂时拖延一下,让他缓一口气。没想到,还是被刘秀识破了。

    现在他只有一条路——投奔公孙述。

    公元31年,一意孤行的隗嚣,决意投向公孙述的怀抱。

    在公孙述看来,刘秀就像一块硬骨头,他本来以为要独自一个啃的,突然加进隗嚣这条癞皮狗,不胜喜欢。癞皮狗也是条狗,能咬人就行。为了奖励隗嚣,公孙述给隗嚣送去了两颗大喜糖。

    第一颗糖是,封隗嚣为朔宁王;第二颗糖则是,派一支军队前往陇山,力顶隗嚣跟刘秀抬杠到底。隗嚣得到公孙述两颗喜糖,犹如腰板夹了板凳,一下子就强硬了起来。

    秋天,隗嚣决定再次尝试穿过陇山,东下寻找战机。然而,当他的三万军队穿过陇山,抵达阴盘(陕西省长武县西北)时,冯异率军赶来迎击。隗嚣军见此路不通,换个方向,沿陇山而下,攻击汧县,征虏将军祭遵热情恭候,把他们打回了陇山。

    隗嚣苦笑不已。绕了大半圈,又撤了回来。流年不利哪。

    其实隗嚣并不知道,有一双恐怖的眼睛,正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相对于这双眼来说,隗嚣流年不利撤军,根本就不算什么。如果他早发现这双眼是如此恐怖,当初早就一刀把他剁了。

    相信已经有人猜到了,紧盯隗嚣的人,正是刘秀的表哥来歙。

    来歙挥剑击吓隗嚣,回到长安后就被刘秀封中郎将。然后,来歙就率着两千余兵,潜伏在陇山,准备要直捣隗嚣命根了。

    这不是胡扯,更不是吓唬。来歙作为刘秀特使,进出陇山也不是一趟两趟了。他发现,在陇山当中,有一条路在通往隗嚣的战要之地略阳(甘肃省秦安县东北)。只要拿下略阳,前面的路就任刘秀驰骋了。

    鲁迅说,世间本无路,只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对来歙来说,陇山其实也没什么路。但是只要用心开辟,也会走出一条闪亮的路。于是乎,来歙带着两千人,翻山越岭,挥着大刀硬是砍出了一条道来。然后,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取了略阳。

    隗嚣被公孙述封王后,定都之地就在平襄(甘肃省通渭县),略阳距离平襄,航空距离仅有八十公里。略阳一丢,平襄摇摇欲坠,十分危险。

    隗嚣都不敢相信来歙竟然如此神速拿下略阳。他根本就不明白,来歙到底是从天上飞下来的,还是从地下钻出来的。不然的话,怎么弄得神不知鬼不觉的呢。

    这下子,隗嚣慌了。

    隗嚣是慌了,但他还没有乱。

    隗嚣紧急布兵,分兵四处,从上到下,将陇山所有进出口都封死。封死各处要隘,等于把门关死,来歙就算长翅膀或者会遁地术,也逃不出去了。

    门都关好了,隗嚣准备打狗了。接着,隗嚣亲率大军数万,包围了略阳。来歙,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

    五、破局

    隗嚣包围略阳城后,公孙述也派大将率军前来助战。数万大军,包围来歙两千人,这个数据比例实在太悬殊了。然而,隗嚣这个老江湖,查看了一番略阳城的地势后,突然就想出了一计损招。

    我们知道,古人的城,都是依水而建。有水的地方,不一定有城,有城的地方,必然有水护着。略阳城位于陇山之下,只要把山上的谷水堵住,决坝冲下,即可淹没。

    这招的确很损,且又省力。隗嚣派兵上山挖石筑坝,决水灌城。隗嚣以为,只要这水一灌进城里,来歙肯定老鼠一样,就算不被淹死,也要逃跑出城。

    隗嚣错了。兵家之道,向来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来歙既然能从天而降,抢下略阳城,肯定也有办法对付这灌城之水。来歙办法很简单,就是命令将士,加高城墙,固守不弃。

    隗嚣带着郁闷而忧伤的神情,看着略阳城上的来歙。阳光像箭一样,刺得他眼睛发疼。既然水灌不下,就不能等了。他沉默良久,拔剑而起,朝略阳城上大吼一声——攻城。

    在这个世界上,有两样东西最有力量:一个是思想,一个是仇恨。如果把仇恨填进一个有思想的头脑,鬼神都要惧怕礼让。

    在我看来,要说隗嚣没有思想,似乎有点扯淡。他的两次长安之旅,肚子即使没有装回一桶水,至少也是半桶水。有一桶水的思想,就有一桶水的人生;可惜他只有半桶水的思想,所以注定他只有半桶水的人生。

    这个向来自以为思想与智慧高人一筹的半桶水认为,来歙先前那一剑,早在他心里种下仇恨。他真后悔听信了王遵的话,如果那时一刀把他剁了,都不会有今天之痛。不过也没关系了,今天新仇旧恨一起算,也不为晚。

    隗嚣进攻略阳城,犹如群狼围攻猛虎。隗嚣打得累,来歙更累。两千兵的箭,全部射完,来歙还是命令死守。士兵们没有箭,就去拆民房,只要是木头石块,都可以当武器。于是,来歙活守死守,隗嚣竟然攻了一个月余,都没有拿下略阳城。

    疲惫至极的隗嚣,再次抬眼望着近在咫尺,却仿佛远在天边的略阳城,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样的一种忧郁和愤怒。

    先前,在众人当中,来歙敢视别人为无物,刺他一剑,倒还不丢脸。然而现在,来歙在众军之中,竟然亦敢视隗嚣为废物,死拿不下,那实在就丢人了。

    事实上,丢脸不重要,丢人其实也没啥,丢命才是最可怕的。隗嚣并不知道,在来歙背后,还有一双更加恐怖的眼睛盯着他。

    隗嚣别以为派人守住陇山各处关隘,来歙就像狗一样被关上了。其实呢,来歙神速拿下略阳城的时候,消息已经传回长安城了。大司马吴汉收到军报后,立即动手,准备配合来歙,直捣隗嚣老巢。但是,当吴汉就要行动时,只见刘秀诡异一笑,把他拦住了。

    刘秀命令吴汉:“你不要急着行动,把部队先撤回来。”

    吴汉莫名其妙,又不知道他这个领导想玩什么花招。刘秀看出吴汉不解,笑着说道:“对隗嚣来说,略阳城是个战略要地,他必定倾尽精锐攻城。只要来歙把部队拖住,隗嚣攻得越久,兵力就会越见疲惫。等到他们打得没力喘气的时候,我们就可趁敌之危,一下子开兵过去,他估计只有跑路的命了。”

    吴汉恍然大悟,回军待命。转眼一个多月就过去了,刘秀才告诉吴汉:“现在我们可以出战了。此次战役,我要亲自征讨隗嚣。”

    可就在刘秀出征那天,有人突然跑来,把他死命拦住了。

    拦他路的人,是光禄勋郭宪。他告诉刘秀,东方刚刚平定,人心未定,作为皇帝,应该留在首都,以防不测。至于远征之事,就留给将士们吧。

    光禄勋郭宪说完,激动得当场就抽出佩刀,砍断了马缰。

    郭宪同志以身谏君之精神,可喜可贺,然而他来得太不是时候了。作为光禄勋,消息也应该不是很闭塞,早不劝晚不劝,偏偏等君王出征的时候才来劝,真让人怀疑这是作秀。

    刘秀不理睬郭宪,继续上路。很快,他就到了漆县。接着,刘秀将众将领唤来开会,布置任务。但是,当众将一听刘秀要亲自穿越陇山追杀隗嚣,当场就把他拦住了。

    众将认为,陇山地势危险,这种穿山越岭的活,留给我们干就可以了。陛下就好好回首都待着,静候佳音就是了。

    刘秀一听,又想起了郭宪的话,不由得犹豫起来。

    他犹豫的,并不是东方不稳,而是前方路途不熟,一旦有失被困陇山,真的是一件很危险的事。耿弇很猛吧,盖延也不赖吧。可是之前刘秀派耿弇、盖延等七位将军大兵压进陇山,结果还是被隗嚣打得落花流水,狼狈而逃。

    我们可以有理由怀疑光禄勋郭宪作秀,而众将绝对不是。

    这时,刘秀好像明白了一件事。天下之大,一百余郡,隗嚣只占两郡,兵力远不及赤眉,可他还是敢跟刘秀叫板,凭的是什么?不仅是胆量,还有这茫茫陇山。陇山是隗嚣的天然屏障和有力保障,大军进来不容易,出去更不容易。

    去还是留,刘秀还是没法做决定。正在刘秀犯难时,只见他眼睛一亮,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在刘秀诸将领中,要说熟悉陇山地势的,估计只有两个人。一个就是钻过陇山,闪电拿下略阳的来歙表哥;另外一个就是曾经跟随隗嚣多年的马援。来歙被困略阳,刘秀一下子想到的人,当然就是马援。

    马援被火速召回,终于在一天夜里,赶回见到了刘秀。刘秀也不废话,直接说事。马援什么都不说,抓起一把大米,在刘秀面前比划起来。一会儿,以米堆成的山川河谷呈现在刘秀面前。

    马援果然很熟悉陇山地势。接着,马援给刘秀分析进攻路线,从哪里打进,哪里杀出,哪里打埋伏,线索鲜明,一目了然。

    最后,马援坚定有力地说道:“隗嚣将帅失和,只要我们进军,必定胜利。”

    刘秀悬在胸口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他指着实物地图,微笑着说道:“隗嚣尽在我指掌之中,他逃不掉的了。”

    刘秀决定亲征。第二天凌晨,大军出发。很快,就抵达了高平县(宁夏固原县)。在这里,刘秀会见了一个人,一个非常重要的人。

    第35节 可怕的对手(4)

    曾记否,孝文帝时代,长安城流传着一个充满神奇而又美丽动人的故事。那时候,满长安的人都知道孝文帝窦太后,年幼失父,被征入宫,后来阴差阳错地被发配到代地,被时为代王的刘恒宠幸。爱开玩笑的历史,把最为弱势的代王刘恒推为皇帝,窦王后又阴差阳错地成了皇后。

    窦皇后有个弟弟,叫窦广国,从小失散,不知流失何地。殊不知,窦广国早年被当猪崽贩卖,总共被卖了有几十回。有一天,他有如神助,逃难前往长安。窦广国在长安流浪的时候,听说皇后姓窦,清河郡人。同样来自清河郡的他,心中不禁一动,所谓的窦皇后,会不会是他早年失散的姐姐呢?

    窦广国千方百计,终于见到了窦皇后。俩人相见,窦皇后却不敢相认,怕只怕来了个攀亲的骗她。于是,窦皇后就叫窦广国出示证据。窦广国说当年曾和姐姐上树采桑,摔下了地。还有当初姐姐与他离别的时候,曾向别人讨了一碗洗米水,替他洗了个头……

    那时,窦广国还没讲完,窦太后眼泪已经狂飙。苦难的命运啊,你这只看不见的神秘之手,视众生如蝼蚁拨来弄去,本以为生死相离,故人又似乘云归来,泪眼相望。

    故事讲到这里,我们也应明白了。接下来要出现的人,肯定跟窦氏家族有关。的确没错,刘秀要见的人,就是窦广国的后裔,叫窦融。

    窦融,字周公,扶风平陵(今陕西咸阳西北)人。窦氏家族历经百年,仍然屹立长安不倒,实在是个奇迹。王莽执政时,曾封窦融为强弩将军司马。接着,窦融亲妹又嫁给王邑当小妻,于是乎,窦家从刘家亲戚,又变成了王家亲戚。

    这就是窦家店不倒的秘诀之一。所以,尽管窦融跟他七世祖窦广国一样,早年失父,可苦尽甘来,日子过得甚爽。在长安城中,与之来往宾客,都是朝中权贵,极为风光。

    刘秀造反后,王莽派王邑率大军出征,窦融也随军出战。没想到,在昆阳城下,被刘秀打得屁滚尿流,跑回了长安。再后来,刘玄进入长安城,取王莽而代之,窦融就投降,被荐为巨鹿太守。

    窦融辗转多年,才发现了一个真正能够安身立命之地。这块地盘,就是河西。窦融祖上在河西经营多年,很有根基。于是窦融就辞了巨鹿太守,被拜为张掖属国都尉。喜出望外的窦融,把家搬出长安城,从此扎根河西,雷打不动。

    隗嚣在陇西造反前,曾派说客去见窦融,叫他入股共同创业。窦融召集众臣开会讨论,大家争了半天,吵成了两派。一派认为应该跟隗嚣,一派认为隗嚣实力,比起刘秀来,那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不如远投刘秀。

    最终,主张投刘秀的一派,压倒了主张靠隗嚣的一派。窦融经过仔细斟酌,决定投奔实力较强的刘秀。很快,他就派人向刘秀献马,以示忠诚。

    开始时,刘秀对窦融心存防备。乱世当前,人心不古,不放心哪。然而日久见人心,双方经过一系列接触,刘秀确认窦融非隗嚣之流,遂封之为凉州牧。

    隗嚣起兵后,凉州牧窦融曾给他去一信,劝他别乱来,可隗嚣就是不睬他。窦融只好联合五郡武装力量,向刘秀上书,约好日期攻打隗嚣。于是,双方就约好了日期地点。当刘秀率军进驻高平城时,窦融也率五郡数万骑兵赶到,俩人成功会师。

    隗嚣的死期要到了。

    六、血染的葬礼

    前面讲过,隗嚣在包围略阳城里的来歙时,曾派人守住陇山的四大要隘。刘秀要顺利通过陇山,至少要打开其中一个缺口,方可进军。然而很快,有人就替刘秀解决了这个技术难题。

    我们知道,来歙挥剑刺隗嚣不成,隗嚣准备要砍杀时,是隗嚣的将领王遵把他救了。隗嚣更没想到,来歙回去后,竟然策反王遵投了刘秀。王遵投降后,刘秀给他布置一个任务,叫他策反驻守陇山的将领投降。

    隗嚣派去驻守陇山四大隘口的,是他的四大门将。其中有一个叫牛邯,负责守瓦亭(宁夏西吉县东南)。牛邯和王遵曾经是隗嚣的老同事,而王遵的策反目标,正是这个曾经的老战友。

    王遵给牛邯写了一封信。很快就有回音了,牛邯愿意投降。接着,刘秀不费吹灰之力,仅靠游说工作,就使隗嚣十三员大将,十六个属县,十余万部队全部向刘秀投降。

    吃里爬外年年有,可是今年特别多啊。隗嚣在略阳城外,闻听诸多将领被策反,心都凉透了。于是他放弃攻击略阳,更放弃了率领的部队,只带一家老小及数个卫士,逃跑了。

    公孙述派来的部队,看隗嚣拔腿跑了,也不想玩了,只好撤军。于是乎,略阳城解围,被围困多月的来歙,犹如从地狱爬到了阳间,见到了头顶上灿烂无比的阳光。

    刘秀的这个阶段性的胜利,是建立在来歙无比顽强拼命的基础上的。刘秀为来歙举行了庆功宴后,继续前进。然而刘秀也不狂追,只是给隗嚣下了一诏。

    他告诉隗嚣:“你现在放下武器,还来得及和你儿子见面,而且我也保证你安全退休。如果你非要学什么英布,那也随你的便。”

    英布,早年是个劳改犯,被送到郦山脚下劳改,替秦始皇修墓,他的脸被刺花刻字,后人又称他为黥布。尽管他脸被刻字后,不悲反乐,他逢人就说,算命先生说他刺字以后,必定为王。

    后来,他率众劳改犯逃跑,投奔了项羽。项羽能够破釜沉舟,一战成名,亏英布前锋打得猛。再后来,楚汉相争时,刘邦派人游说,英布改投刘邦,被封为九江王。可是,平定天下后,刘邦对异姓诸侯王清算,英布见状就先下手为强,反了刘邦。可后来兵败逃亡,还是被人暗杀了。

    当年,英布敢造刘邦的反,是因为他看刘邦六十岁过,又患病在身,奈何不了他。而刘秀把隗嚣比作英布,仿佛就要告诉隗嚣,当年英布那么猛,刘邦年老多病,照样把他摆平了。今天我刘秀四十岁不到,精力旺盛,要搞平你这个连英布都不如的人,那实在是小菜一碟了。

    刘秀这不是吹牛,也不是摆谱吓唬,而是要动真格的。刘秀等了很久,隗嚣仍然不来投降。刘秀说到做到,派人将隗嚣派来当人质的隗恂斩了。同时,派吴汉及岑彭俩人率军,包围隗嚣,准备歼灭。

    然而,正当刘秀磨刀霍霍,准备诛杀隗嚣时,突然从洛阳传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有人在后院造反了。造反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造反像传染病一样,迅速传播,正朝着洛阳城扑来。

    原来是这样的,先是颍川郡乱民造反,攻陷数县;接着造反情绪扩大,刘秀驻守河东郡的部队也跟着叛变。颍川郡距离洛阳城,航空距离只有一百一十公里,河东郡距离洛阳城,也是一样的距离。刘秀精锐部队全都派上前线,如果两支造反部队席卷洛阳城,后果不堪设想啦。

    这时,刘秀又想起了西征前,光禄勋郭宪拦路斩马绳的事。看来,人家郭宪根本就不是作秀,他看人捏事还是很准,洛阳城根本就离不开他。

    刘秀决定返回洛阳。返程前,刘秀给岑彭去了一封信,告诉他,搞定隗嚣后,就迅速南下,直捣公孙述老巢成都。

    搞定隗嚣,这是个使命,同时也是个艰难的技术活。岑彭和吴汉都在冥思苦想地琢磨着。然而不久,苍天就赐他们一个天大的良机。俩人一看,喜出望外。好了,他们知道该怎么对付隗嚣了。

    隗嚣弃略阳城后,直奔西县(甘肃省礼县东北)去了。他之所以跑去西县,不是西县城多么牢固,而是驻守西县的将领绝对靠谱。此人名唤杨广,是隗嚣属下的老将军了。马援曾经给这杨老将军写信,想策反他投降,结果什么回音都没有。

    可见,无论多烂的西瓜园里,还是有一两个中用的西瓜。

    对隗嚣来说,杨广将军不仅可靠,而且能打敢战。所以,吴汉和岑彭包围西县后,都不敢轻举妄动。但是,天要亡隗嚣,鬼神都挡不住。不久,杨广将军病逝,弃隗嚣而去了。

    孤零零的隗嚣,看着西县城外哗啦啦的刘秀兵,一股从未有过的绝望,打脚底生起。人生多荒谬,一瞬间,英雄变狗熊,末路任刀追。如果没有意外,西县将是他的葬身之地。

    西县的确是个埋葬隗嚣的好地方。吴汉也是这样想的,岑彭更是这样想的。

    俩人都认为,杨广死了,隗嚣就是个弃儿,让一切恩怨都在这里画上句号吧。于是俩人马上分工,吴汉攻城,征南大将军岑彭,却率人上山阻断谷水灌城。

    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相信来歙听到这一幕时,心里肯定特别解恨。但是,来歙可能都没料到,就像隗嚣当初围打略阳城一样,貌似稳当的歼灭战,竟然出了个大意外。

    官场有云:问题出在前三排,根子全在主席台。如果刘秀要将他的将领召来开会,他坐在主席台,吴汉岑彭肯定在前三排。如果这样说的话,这场大意外,根子不在主席台,问题全在前三排。根子呢,是出在吴汉身上。

    当初,刘秀要亲自率军征伐隗嚣,有诸多因素。其中一个主要原因,说出来都没人相信。光禄勋郭宪说,东方不稳,洛阳城离不开刘秀。可他并不知道,隗嚣狡猾强悍,前线也离不开他。如果他不上前线,他那帮将军,可能就要乱套吃败仗了。

    自刘秀起兵以来,将军们的意见,刘秀不听,从来没吃过亏。可是如果将军们不听他的话,多数是要吃亏的。当初,邓禹建功心切,刘秀劝他别急别急,不能一口吃成个大胖子,结果邓禹不听,犯了冒进主义攻打赤眉,屡战屡败。

    现在,吴汉又成了第二个不听领导话吃大亏的将军。

    洛阳城告急,刘秀返程前,曾再三告诫大司马吴汉,说他指挥的那支部队,都是各郡临时组织的民兵,战斗力不强不说,更可怕的是这个庞大的群体,每天都要在前线啃掉无数珍贵的军粮。而前线军粮所存不多,陇山路途遥远,崎岖难走,军粮也不好运。人多并一定好办事,反倒是累赘,不如打发一部分人回家,留下精锐攻打隗嚣。这样的话,可以保证军队的质量。

    然而,刘秀走后,吴汉把这话当成耳边风。吴汉认为,刘秀担心西县久攻不下,军中缺粮,士兵就会逃跑,军心就会不稳。到时,西县不但拿不下,反将自己拖垮,这话在杨广活着的时候,可能是成立的。可是现在,肯定不成立了。

    很简单,隗嚣孤军无援,只要他一鼓作气,短时间内拿下西县,就肯定不存在缺粮的危机了。

    吴汉很自信。可问题恰恰就坏在他太自信上。

    事实上,吴汉就是想替自己争口气。可惜的是,这口气争错了。他并不知道,隗嚣尽管很烂,但还不是烂骨头,一啃就下。他攻打来歙不成功,却很成功地学到了来歙的守城精神。一天天过去了,吴汉紧攻猛攻急攻,就是拿不下他。

    危机却在逼近吴汉。吴汉部队攻城不下,军粮开始紧缺,有一部分吃不饱的,就当了逃兵。接着,逃兵越来越多,军心浮动,严重地影响了攻城战斗力。

    此时,吴汉只有寄希望于岑彭了。

    事实上,岑彭也很着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要淹没西县,一两天肯定也是不行的。俗话说,好骨头要慢慢啃。啃了这么多天,也差不多了。大约估算一下,水位距离城头,也就只有一丈余了。再等等,隗嚣就做水鬼了。

    当初,隗器围攻略阳城的时候,可能也这样对自己说,再等等,来歙就成略阳城的水鬼了。可事情就坏在再等等上,刘秀策反他的部将投降,让他紧张,逃得影子都没了。

    历史是多么惊人的相似。就在岑彭说再等等的时候,隗嚣的援军来了。

    此时,隗嚣属下大将王元等人,率五千兵前来救驾。隗嚣很江湖,属将王元却是个兵油子。他一见吴汉军多,敲锣打鼓,叫士兵诈喊隗嚣百万大军赶到。一时间,吴汉部队不知如何应对,都惶恐不安。

    正当吴汉军手忙脚乱时,王元率兵杀入吴汉军中。吴汉军本来很疲了,饭又没吃饱。王元那五千兵犹如狼进了羊群,杀气冲天,硬是撕开了一条血路,冲进了西县。然后,王元护着隗嚣,杀出城外,另投他处去了。

    大鱼明明就要蒸熟了,竟然还是被猫叼走了。看着隗嚣绝尘而去的背影,吴汉郁闷得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此时,吴汉军军粮已经吃完,不得不撤军东还。另外一支由耿弇和盖延率领的部队,也跟着吴汉沿着陇山撤军。

    然而,当隗嚣闻听吴汉要撤军,却不干了。吴汉和岑彭,差点就要把自己闷熟,煮着吃掉。这个刻骨铭心的大仇不报,还等何时?于是隗嚣决定反击,追杀吴汉。

    吴汉和岑彭分工,由吴汉率军继续撤,岑彭殿后。在岑彭艰苦的阻击下,隗嚣还是没咬上吴汉,吴汉等人安全撤回了长安。但是,东汉这回出征,又白跑了。东汉部队撤走后,天水郡等诸多郡县,又回到了隗嚣手里。

    事实上,刘秀此次西征,并没有白忙活。经过此役豪赌,隗嚣貌似跟刘秀打了个平手,实际上也输得差不多了。隗嚣元气大伤,卧床不起。不久,他带着无限悲愤,终于蹬腿升天了。

    没有奏乐,只有唏嘘。白云绕陇山,水天两茫茫,连悲痛都那么无力,穿不透那一眼的迷雾。

    第36节 定风波(1)

    一、卷土重来

    事实上,隗嚣一半是气死的,一半是饿死的。人在做,天在看,隗嚣造反后,天水郡等地遇上灾荒。作为一方诸侯,隗嚣逃难路上,跟当年刘秀被王郎追杀时好不到哪里去,只能勉强吃到些许稀饭。

    隗嚣死后,大将王元等人拥护隗嚣幼子隗纯继承王位。公孙述幽灵不散,再派军队前来支持隗纯。他们都像防着恶狼一样,防备着刘秀再次扑来。

    与此同时,大司马吴汉等人,灰溜溜地撤回长安后,准备挨批。但是,刘秀什么都没说。

    没说什么,并不等于什么都没做。明眼人一眼都能看出,此次西征隗嚣最大的赢家,不是刘秀,不是隗嚣,更不是吴汉、冯异等人。而是那个人见人怕、鬼见鬼愁的来歙表哥。

    回想一下,来歙表哥只凭五千兵,顶住了隗嚣数万军队的数月进攻。从春天打到秋天,可谓打出了惊天地、泣鬼神的境界。这种绝无仅有的守城之道,让诸将都长了见识。

    现在,刘秀要做的,就是重新调整军队领导指挥权。任命来歙全权指挥驻守长安的部队和将军,太中大夫马援为其副手。

    来歙表哥得到军权后,立即给刘秀上书,建议再次西征。他这样告诉刘秀:天水郡等陇西一带,正在闹饥荒,隗嚣集团军被我们折磨了一遍,残余所剩无几。我知道国家目前很困难,你要办的事也很多。但是,无论如何,你都要拨给我足够的军粮,率军西征,一举剿灭隗纯,巩固我们的战果。

    来歙上书后,刘秀很快就批复了。他同意来歙率军西征,同时为西征准备了六万斛军粮。

    公元33年,秋天,八月。来歙率征西大将军冯异等五位将军,向天水郡再次发起了进攻。

    一眨眼,一年就过去了。这一年,包括来歙等征西将军,打得很猛,也打得很苦很累。在诸将中,拼得最苦的,可能是战争劳模、大树将军冯异。冯异的任务,就是阻击公孙述派来支持隗纯的部队。奋斗了一年,终于把对方消灭了。

    打掉了援军,冯异又马不停蹄地攻打隗纯。人生在世,吃不完的饭,打不完的仗。打了一年有余,将士们累得骨头都要散架了,眼前这战争也不是特急,将士们请求冯异,可不可以让他们休养生息一段时间,再来打。

    可是冯异却说,不行,现在就打,必须打,赶快打,不能讨价还价。

    此时,隗纯等人正躲在冀县落门(甘肃省武山县东北洛门乡)。想想,也挺为这小子悲伤的。才接老爹的王位没几天,竟然被冯异这种战争疯子、真正的战争劳模盯上,还有活路吗?

    绝望的隗纯,带着绝望的心,决定跟冯异拼一场绝望的战役。双方激战数日,精力旺盛的冯异,没有拿下落门。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最不幸的是,他长年征战,身体严重透支,终于病倒了。

    不久,冯异军传出了一个让刘秀无比悲伤,却让隗纯有如天助的消息——冯异病逝了。

    冯异,东汉开国名将。字公孙,颍川父城(今河南宝丰东)人。绰号,大树将军。死因,过劳死。死于公元34年夏天,谥号节侯。

    死者逝矣,生者不息。八月二十五日,刘秀来到了长安。

    刘秀不是出来参观旅游的,而是前来督战的。尽管经过第一次的狂风乱扫,但第二次西征并不轻松。冯异累死了,其他将领也没闲着,人人都很累。刘秀曾经拿下的高平县,上次撤军后又被抢回去了,猛人耿弇围攻高平城一年有余,竟然还是啃不下。

    于是刘秀一到长安,就发话说:我要亲自上前线,倒要看看高平县真的有多么难打。但是,他话一出,有人就跳出来把他拦住了。

    那人这样告诉刘秀:“我们的部队出战一年多了,兵疲马困的,陛下要跑山区前线,那地方不安全啊。”

    刘秀听出来了,他们的言外之意,是部队将士现在自身难保,能撑着打就不错了,万一他这个当皇帝的有什么不测,很难做出快速反应。

    接着,那人又告诉刘秀:“上次亲征时,光禄勋郭宪的警告您难道忘了吗?洛阳真的是离不开您呀,陛下最好留一手,防止后方乱民再起暴动。退一步来说,长安就在高平城与洛阳城中间,陛下如果想指挥作战,其实坐镇长安一样游刃有余,不必亲征。”

    想劝阻刘秀的人,是寇恂,刘秀眼中的萧何式人物。但刘秀不睬寇恂,只是叫他跟着一起前往汧县(陕西省陇县)前线。

    前面说过,邓禹吴汉等人,不听刘秀劝告吃过大亏。然而没听说过,刘秀不听将领们的话而吃过败仗的。刘秀还是那句话——洛阳离不开他,可是前线这帮将领一样也离不开他。

    此时,驻守高平城的人,是隗嚣属将高峻。刘秀好像又想明白了一件事,隗嚣之前敢在刀口上跟他叫板,还有一个因素,就是他手下属将有不少能打会战的。除了王元以外,眼前这个叫高峻的,连猛人耿弇都搞不定,可谓是猛人中的猛人。

    刘秀把寇恂叫来,说道:“我给你个任务,麻烦你走一趟高平城。”

    寇恂问:“什么任务?”

    刘秀笑笑:“劝降高峻。”

    劝降?是的,劝降。寇恂一愣,想了半天,突然才开悟:哦,原来可以这样。

    天生万物,一物降一物。火生土,土生金,金克木,木克土,猛男无论多猛,必有降他的药方。寇恂看出来了,高平县既然久攻不下,刘秀是想让他们换个思维,劝降了事。

    这话听起来实在让人匪夷所思,耿弇都杀了一年了,杀不进城。竟然只要派人去耍个嘴皮子,就能搞定一切?不信,真的不信。

    不信的,就等着看戏吧。刘秀写了一封劝降诏书,交给寇恂带到了高平城外。寇恂率军来到城下,派人传话进城,说要好好谈谈。接着,高峻派人出城。

    寇恂一看,心里暗自一笑。高峻中计了。

    高峻派出的使者,名唤皇甫文,是高峻的高级参谋,高峻军中大事,均有他来定夺。这厮很嚣张,说话就像鸟枪朝天,火药味极浓,寇恂跟他说三句话,没有半句是谈到一起的。

    寇恂心里不禁冷笑起来。给你点阳光,你就灿烂,给你点颜色,你就想开染坊。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接着,只见不耐烦的寇恂突然吼道:“来人,把他拿下,推出去斩了。”

    寇恂这声怒吼,吓住了皇甫文,更吓坏了他的将领。众将领都劝寇恂道:“高峻在城中还有一万余精兵,且多是强射手。我们打了几年都没有把他拿下,如果诛杀他的使者,不是把事情搞得更坏?”

    寇恂睬都不睬,又叫道:“我说斩就斩,别废话。”

    跟皇甫文同来的,还有副使者。寇恂斩了皇甫文后,把副使者放掉。寇恂逼使者回去这样告诉高峻:“如果想投降,就早开城;不降也行,你就好好守城吧。”

    寇恂的话才是真正充满死亡的挑衅的。他仿佛要告诉高峻,早投早幸福,早死早投胎,不信就等着瞧吧。

    寇恂这话,简直就是刘秀当年吓唬隗嚣的克隆版。高峻一听,就怕了,他是真怕。副使者回城当天,高峻就举城投降。

    高峻投降,当然是一件很兴奋的事。然而,寇恂属将都很迷惑,高峻被围攻几年,死都不降,怎么寇恂斩了使者,吓唬两句就降了?

    于是,他们都跑来请教寇恂,只见寇恂笑着说道:“高峻使者态度强硬,如果放回去,高峻还真以为我们奈何不了他。把他杀了,表明力战态度。还有,高峻谋略,几乎出自皇甫文一人,把他斩了,高峻别无依靠,他不投降,还有活路吗?”

    高,真高。众将领无不自叹弗如,齐夸寇恂。

    事实上,寇恂只把话说了一半,却没有把剩下的那一半说完。我认为,高峻投降,并不是因为寇恂吓唬他两句就怕了。高峻真正惧怕的,是寇恂背后的老板刘秀。

    我们知道,刘秀教训隗嚣之前,曾写了一封诏书,派来歙送过去。隗嚣没有回应,刘秀二话不说,挥兵杀将过去。此次,高峻再次见到刘秀亲笔写的劝降诏书,而刘秀已经亲自跑到前线,可见刘秀力战之决心。

    自刘秀造反以来,敢惹他的,都没好下场。王郎惹不起,彭宠惹不起,张步惹不起,隗嚣惹不起,公孙述也惹不起,高峻有几个胆能惹得起呢?这注定是一场没有悬念的赌局,高峻只有投降。

    事实证明,领导身先士卒的魄力,是相当带劲的。两个月后,来歙表哥率领各路将领,会聚落门城下,一举攻破隗纯军。隗纯属将王元逃跑,隗纯也跟着逃跑,路上被截住,斩首。

    到此,隗嚣的造反势力终于被一扫而光。隗嚣完了,公孙述完蛋的日子,也就不远矣。

    二、公孙述

    公元35年,三月三十日。对公孙述来说,这是个不祥的日子,灾难的开始。这一天,刘秀调动兵力,水陆两条路线,正式对公孙述发起了总攻。

    陆军由来歙表哥率领,水军由征南大将军岑彭统率。仅看“征南大将军”这几个字,就知道岑彭主要是做什么的。早几年前,刘秀就把讨伐的任务交给了岑彭,岑彭沿着长江水一路往上打,曾打到江关(重庆市奉节县)。

    然而两年前,公孙述趁着刘秀追杀隗嚣,无力南顾,派大军沿江东下,一鼓作气,从江关一直打到荆门山(湖北省枝城市西北长江西岸)。然后筑桥封锁长江,断绝航船通道,斩断陆路,企图把岑彭永远挡在荆门山之下。

    两年前很忙,刘秀的确无暇顾及长江。现在不一样了,陇西被扫平了,公孙述就是下一个隗嚣了。

    上次,岑彭和吴汉联合攻打西县失败,护送吴汉撤军还长安,而他却按刘秀先前的吩咐,先一步抵达津乡(湖北省兴陵县东),紧盯公孙述动向。接着,刘秀派出的增援部队就来了。刘秀命令大司马吴汉,征发荆州武装力量六万余人,骑兵五千,前往荆门与岑彭会师。

    两军会师后,岑彭集结数千艘战船,训练水军。然而这时,吴汉因为某事,跟岑彭发生了冲突。冲突的根源在于,跟吴汉在西县的情况如出一辙——人多。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上次攻打西县时,吴汉就是吃了人多粮少的亏。吴汉认为,同一个人,尽管不是在同一个地方,但是坚决不能在同一件事上跌倒了。于是,他就对岑彭说,我们人多粮少,不如打发一部分人回家。

    但是,岑彭坚定不同意。他认为,公孙述兵力强大,人多才能拼大力气。而且此次与上次攻打西县情况截然不同,上次刘秀叫吴汉遣送的是民兵,可此次吴汉要打发的是水手。民兵好打发,也好找人,可是水手不一样。水军数千大船,缺少了水手可不是好玩的。

    从职务来看,吴汉是大司马,是岑彭顶头上司。所以,岑彭要跟他争明显不行,于是他给刘秀打了一个报告,说明了一下基本情况。不久,刘秀下诏回复,吴汉一看,闭上嘴什么都不说了。

    刘秀是这样说的:“大司马吴汉,尽管擅长陆战,可是对水战还一窍不通,攻打荆门的事,征南大将军岑彭说了算。”

    事实证明,这是一个英明而正确的决策。

    此时,替公孙述驻守荆门的,是翼江王田戎。两年前,正是这厮率军从奉节顺江直下,把岑彭辛辛苦苦抢下的地盘,全都抢回去了。老实说,公孙述派这么一个宝贝驻守长江,的确很靠谱。仅从他布置封锁长江的建筑和策略来看,就知道是个不好惹的人。

    田戎绝了陆路,截江设阻,在长江两岸筑起桥堡,桥上撒满浮桥。大船想要通过,根本就没门。所以,岑彭要拿下荆门,就必须搞定漂在长江边上的浮桥。怎么样才能突破浮桥,这的确是个棘手的技术活。

    事实上,无论活儿多棘手,只要脑子好使就行了。很明显,岑彭的脑子是够用的。

    俗谚曰:宁可逆山,不可逆水。水战这玩意儿,还真不是一般人玩的。了解赤壁之战的人都知道,要想打赢水战,仅靠人多船大还不行,还必须靠天助。天要助人,不需别的,只需一场好风。

    比较之下,后人周瑜和岑彭现在的处境都一样,敌人在上游,他们在下游。下游的船要走得快,必须得有东风。没有东风,即使周瑜有天大的本事,也只有望江兴叹:“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对岑彭来说,东风就像是他家吹出来的,想什么时候吹都是可以的。事实就摆在你面前,你不服都不行。

    因为岑彭攻打公孙述的时间,是在四月。三、四月的春风,不吹则罢,一吹那是一个烈啊。

    很快,岑彭在军中招募了一批士兵,组成了一支敢死战。他把这批人都装上快艇。岑彭给他们的任务是,全部立于江边待命,只要东风一起,即刻逆江而上,斩断浮桥,冲将过去。

    就是在东风烈的日子,岑彭对田戎发起了攻击。

    岑彭的突击队,乘着东风逆流而上。但是,当所有快船冲进浮桥中央时,却发现了一个致命问题——快艇被钩住,动弹不了啦。

    真怀疑田戎是水鬼投胎来的,要不然怎么会如此熟悉水情,放钩钩船。然而,一幕充满悲壮情怀的奇迹竟然发生了。岑彭的突击队中,有一名叫鲁奇的,见冲垮浮桥无望,突然举起火把,点燃浮桥。

    火势借着东风,东风推着火势,向长江两岸燃烧。火势迅速猛烈,两岸敌军桥堡都烧着了,塌陷一片,敌军乱成一团。

    火候已到。接着,岑彭果断号令进军,满江战船,黑压压一片,压向荆门。岑彭乘势向田戎发起攻击,所向披靡,不可阻挡。田戎军中不算吓跑逃掉的,仅乱脚跌落水的,就有数千人。

    岑彭这一战,打得漂亮极了。斩将数人,田戎吓得魂儿都要飞了,他日夜不停,一口气跑回了江州(重庆市)。此等速度,此等狼狈,此等惜命之举,真可谓可歌可泣,长江之水无不为之动容而滔滔不绝。

    田戎在前面跑,岑彭则在后面紧追不放。很快,岑彭的水军就降临于江州渡口。

    岑彭在长江水上观察,突然发现,田戎一下子溜得这么快,躲进江州城不是没道理的。江州城是典型的山城,山高水低,仰攻不利,这是其一。江州城池坚固,城中粮食充足,这是其二。真可谓,天时地势人和,全被占尽了。要想速攻下城,并非易事。

    第37节 定风波(2)

    此时,田戎可能会认为,岑彭如果胆敢攻城,他奉陪到底。如果徘徊不前,肯定撑不住多久。粮食吃完了,他们自然灰溜溜地走人。

    田戎这个主意是没错的。岑彭人多粮少,开战之前,吴汉就忧虑过的。汉军追杀千里,粮道跟不上,攻城不下,粮食不够吃,除了滚蛋还有更好的退路吗?

    然而,岑彭还是要告诉田戎,别得意得太早了。就在长江水上,他已经发现了一条生粮之道。

    去过重庆的人都知道,只要往朝天门广场一站,整个长江,皆入眼底。在重庆朝天门渡口,有一条长江最大的支流嘉陵江,在此与长江汇合,壮大了长江气势。天下的水,是相通的,凡是江水流通的地方,肯定有城。岑彭认为,与其在江州渡口被困住,不如绕道嘉陵江而上,攻城抢粮。

    岑彭这招,学名就叫跳蛙战术。主意一定,岑彭就命令属将冯骏盯着江州,他亲率大军,直指垫江(重庆市合川市)。岑彭这一趟没白来,岑彭攻进垫江城后,第一个任务就是进城抢粮,不消多久,他竟然抢到了十万石粮食。

    此时,大司马吴汉屯驻夷陵(湖北省宜昌市),当他闻听岑彭在前线打了一连串的胜仗后,率军乘船,快速跟进。然而,当水军一路高歌猛进时,从遥远的西北,却传来一个震惊的噩耗——中郎将来歙被公孙述的刺客暗杀了。

    这是公元35年,六月。

    来歙去年攻打落门时,王元成了一条漏网大鱼,逃出城后,直奔公孙述处。公孙述任命王元为将军,与领军环安一道率军据守河池(甘肃省徽县)。一年后,来歙率领虎牙大将军盖延等人,再次打败王元,与西南方的岑彭遥相呼应,鼓歌前进。

    来歙还没出道前,世人只知耿弇猛。来歙翻山越岭,经过略阳城一战后,闻名天下,声名已经盖过耿弇。公孙述认为,只要来歙在,他就别想有好日子混。

    公孙述想到了一个很没技术含量,却很管用的招数——派刺客刺杀来歙。

    准确地说,想到刺杀来歙的人,不是公孙述,而是公孙述的属将环安。当然,环安要派间谍刺杀来歙,相信公孙述是点过头的。然而,刺客到底是怎么混进来歙军中,又是怎样刺杀来歙的,这是个谜。当虎牙大将军赶到现场时,来歙已经中刀。这绝对是个专业杀手,刺刀正中来歙要害。

    来歙身中刺刀,还没有断气。悲壮惨烈之景,盖延都不忍看,只是低头俯在来歙面前,嗡嗡地哭着。这时,只见来歙大声吼道:“盖延,我叫你来,说为将军事托付于你,你却像个小女人似的,哭个屁呀。”

    盖延止住眼泪和哭声,抬起头看着来歙。来歙说:“拿笔来,我要给陛下写奏章。”

    盖延马上把笔递给来歙。来歙撑着给刘秀写了一封简短的奏章,同时还交代了被刺杀的过程:他是在夜里入眠后,被刺客突然闯进刺杀的。

    来歙写完后,猛地抽出刺刀,气绝而亡。

    三、疯狂

    来歙被刺一案,犹如晴天霹雳,轰得刘秀两眼昏黑。刘秀读着来歙临死前写给他的奏章,不禁泪如雨下。

    刘秀扫平隗嚣残余势力后,就回洛阳城了。分别才半年,来歙竟然就遇刺,阴阳相隔,从此再也不能相见。

    不久,来歙棺柩就运回洛阳。刘秀穿着孝服,亲自送葬。处理丧事完毕后,刘秀做了一个令成都方面胆战心惊的决定——他要亲率大军,发动对公孙述的全面进攻。

    刘秀是真要跟公孙述急了。无论为公还是为私,他要准备一起给公孙述彻底做个了结。

    公元35年,七月,夏天,刘秀抵达长安城。

    此时,公孙述也闻风而动了。他知道把刘秀惹急了,不得不全力拼搏,做好防范工作。于是,他几乎把所有兵力,分三道防线布兵。

    前两处,派延岑等将领驻守广汉(四川省射洪县东南柳树镇)以及资中(四川省资阳市)。第三处,派出大将侯丹,绕过岑彭江州守军,顺江而下,驻守黄石(重庆市涪陵区东北珍溪镇),封锁长江。

    公孙述的用意很明显,前两处防线,就是针对岑彭布置的;后一处,则是针对吴汉军奔上流而来的。从棋盘上来看,这的确是一个好局。

    局是好局,但对岑彭来说,其实也不难破。从垫江往上,就是嘉陵江最大支流涪江,而广汉城就在涪江边上。公孙述之所以在广汉布兵,肯定是害怕岑彭拿下垫江后,一鼓作气,杀向广汉,然后折回资中直指成都。

    既然公孙述都看出这步棋了,岑彭决定变一变。他把五万部队,交给属将臧宫,让他率军驻扎垫江一带,任务就是盯紧上游,牵制敌方大军。然后,他亲率大军顺江直下,奔回江州。

    接着,岑彭出一招让公孙述大开眼界。岑彭不是要攻打江州,也不急于远奔成都,而是突然顺长江直下,攻击驻守黄石的敌军。

    岑彭的策略是对的,他必须在吴汉大军赶来之前,扫清长江水上的一切障碍。

    岑彭的确很天才。他顺江而下,大破公孙述大将侯丹两万兵。解除封锁后,扬帆而上,仍然弃江州不攻,日夜兼程急进两千余里,攻陷武阳(四川省彭山县)。

    武阳,距离成都城航空距离六十千米。更猛的还在后头,岑彭乘胜而进,一直挺到了广都(四川省成都市南华阳镇)。广都,距离成都城只有数十里。

    死神,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如此迫近公孙述。岑彭仿佛要告诉公孙述,他不仅仅是冲着成都城而来的,更是为来歙复仇而来的。复仇,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复仇更恐怖的力量吗?

    刘秀也仿佛看到公孙述的悲剧了。

    高手博弈,牵一而动十。一棋死,别的棋跟着死;一棋活,其他的棋也就活了。此时,岑彭留守垫江的部队也动了起来。

    臧宫,字君翁,颍川郏(今属河南)人。早年当过亭长,投过下江兵,后来和下江兵首领王常一起跟随刘秀。刘秀见他低调厚道,做事勤快,以为亲信,拜他为偏将军。

    岑彭把五万军交给臧宫,真是个苦差事。这五万人不是自家兄弟,而是投降过来的,人心很不稳定,很多人都准备逃跑回家了。人心不稳,不是他们朝三暮四,而是缺吃的。于是,臧宫就想,吃的都没有了,而后方运粮的又跟不上,留守还有什么意思,要不要撤军呢?

    正当他犹豫不决时,突然发现一个致命的问题。如果撤军,士兵逃跑还是小事,军中可能会发生兵变。一旦造反兵起,失去控制,后果相当严重。于是他马上改变主意,决定不撤了。

    现在只有一条路——想有吃的,就必须往前冲,攻城抢粮。

    臧宫把目光投向了涪江上游的广汉城。前面说过,公孙述把广汉城交给了大将延岑驻守。延岑也是个难缠的人,但臧宫认为,要想冲出困境,就不要把对手当作难缠的灰太狼,而是把他视为可以撕掉的肥鸡。

    这就是传说中的,在战略上藐视敌人,在战术上重视敌人。所以接下来怎么啃掉延岑这个战术问题,不得不引起臧宫重视。然而很快,臧宫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臧宫把部队分成三路:步兵走东岸,骑兵走西岸,水军走涪江。为了壮大声势,臧宫派部队沿着两岸的山,到处插旗。于是乎,所行之处,战旗翻滚,锣鼓喧天,山动地摇,大军顺顺当当地就开到了广汉城下。

    臧宫在广汉城外虚张声势,真把延岑唬住了。延岑登高远望,山上山下,一望无垠,到处都是汉军飘扬的旗帜。延岑心里都不由得惶恐不安起来:复仇,汉军真是为来歙复仇来了。

    延岑并不知道,臧宫不仅是为来歙报仇来的,还是抢粮来的。在这个世界上,饥饿的力量,不亚于复仇的火焰。紧接着,臧宫命令攻城,汉军士兵仿佛看到,广汉城那些白扑扑的馒头热气,正朝他们扑面而来,注入了他们的身体,他们充满了战斗的力量。

    这场为馒头而战,为生存而战的战役,打得极为激烈。汉军一冲上来,延岑的部队竟然只有束手挨砍。成堆成堆的尸体被扔进涪江,鲜血染红了江水,延岑跑得腿都快断了,一口气就跑回了成都。

    臧宫进城,抢粮、抢珠宝、抢人。都说延岑是只肥鸡,那真是没错,他的部队死有万余,投降的竟有十万以上。人多的打不过人少的,臧宫再次证明了高手实力的可怕。

    臧宫拿下广汉城后,并没有急着追杀延岑。攻打成都城这种好事,他不想跟上司岑彭抢。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北上替来歙报仇。

    公孙述是刺杀来歙的幕后老板,王元则是执行者之一。王元等人被来歙打败后,逃回了阳乡(四川省三台县)。

    阳乡,就在广汉城以北。只要扫平阳乡一带,公孙述的地盘,急剧紧缩,他困在成都城,就好像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别无逃路矣。

    于是,臧宫率军向北挺进。然而,当汉军迫近阳乡时,王元派人来说,刺杀来歙的事,俺也是被逼的,俺不想打了,俺想投降。

    王元终于发现,隗嚣玩不过刘秀,公孙述离死也不远了。而他还是刺杀来歙的策划者之一,如果不投降,可能会比公孙述死得还惨。降了,复仇的火焰自然就烧向成都的公孙述。

    王元举城投降了。这时,刘秀也站出来发话了。刘秀的信很简短,他告诉公孙述,如果想自保就投降,现在还来得及。刘秀派人把信送出后,好像了却了一桩心愿,打道回府,回洛阳城去了。

    刘秀认为,公孙述是笼子里的狐狸,跑不掉的了。

    的确是跑不掉了。岑彭也是这样想的。然而,岑彭没想到,公孙述死到临头,骨子特硬。刘秀的信一到成都城,众高官都跑来劝公孙述投降。公孙述却坚定地说道,哪里有投降的皇帝,不行,坚决不能投降。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顽固不化的公孙述,又做了一件疯狂的事。

    公孙述认为,兔子逼急了都还咬人。何况他是一条疯狗,不反咬你两口,死都不瞑目。来歙死得不瞑目,他决定再让一个人也死不瞑目。

    这个人,就是征南大将军岑彭。

    想摆平岑彭,公孙述又想到了一招低成本的技术。这就是跟当初对付来歙一样,派人刺杀。怎么刺杀,他已经安排好了。具体情况如下:派出刺客,假装公孙述的奴才逃亡,投奔岑彭军队。然后,再趁机刺杀岑彭。

    就在一天夜里,公孙述的专业杀手,很顺利地摸进了岑彭的帐里,岑彭被刺杀身亡。

    当刘秀听到岑彭遇刺的消息时,几乎又要疯了。

    吴汉,吴汉在哪里?旧仇未报,再添新怨。我仿佛看到,刘秀隔着千山万水,对着成都城喊道:“公孙述,你想被千刀万剐,朕就遂了你愿!!”

    岑彭被刺杀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长江下游。吴汉才是真正要疯了,他率三万大军,一路赶,一路杀。不到一个月,他就从夷陵(湖北省宜昌市)打到了鱼涪津(四川省乐山市北)。

    这时,刘秀发来诏书,命令已进入蜀地的吴汉:立即攻取广都(四川省成都市华阳镇),直捣公孙述心脏成都城。

    刘秀果然是被逼急了。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是天经地义的。刘秀抛出来的这句狠话,仿佛给吴汉注入了无限力量。于是,在刘秀的鼓励下,吴汉放开手脚,进攻广都。

    吴汉疯了,吴汉的兵也疯了。他们像杀人不眨眼的魔鬼,见人就砍,像砍白菜一样,砍得公孙述部队无不鬼哭狼嚎,四处逃散。

    公孙述只知道,刺人是一件很刺激的事,并不知道被人追杀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来歙死了,岑彭也被刺了。然而,后面还有多少个来歙和岑彭正在朝成都扑来,这是公孙述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他眼睁睁地看着士兵们弃他而去,却无能为力。

    吴汉真要把公孙述也追杀疯了。这时,疯狂的公孙述,开始疯狂杀人。凡是临战逃跑的,其家族都被拉出来砍了。

    上帝要毁灭谁,首先要让谁疯狂。这句话我说过很多次,可是这一次却在公孙述身上深刻地体现出来,我不得不再多说一次。公孙述的疯狂屠杀,并没有吓住军心动荡的部队。

    在这些将士看来,公孙述可怕,可是吴汉更可怕。于是乎,逃命就像传染病,在军中迅速传播,大批的蜀军仍然置公孙述屠刀于不顾,各寻逃路去了。

    这时,刘秀又派人给公孙述送来了一道诏书。

    刘秀跟公孙述说话的语气,一次比一次露骨。他告诉公孙述:“如果你现在投降,刺杀来歙和岑彭的事,我就不追究了。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更不要担心家族性命不保。但是我丑话说在前面,如果不投降,下次想得到我的诏书,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刘秀后面那句话,说得真是意味深长,品之不尽啊。他仿佛要告诉公孙述:“如果顽固不降,我懒得理你了。就算是理你,下一次我就不是这样说话,更不是出这样的条件了。”

    再退一步说,就算我对你客气,吴汉对你也未必客气。恐怕诏书来了,你也没命看了。

    仔细观察刘秀这个人,每次他下诏跟敌人说话,从来都不是玩虚的。他要跟你说,你不听话,他要打你了,那就是真要打了。如果说要他狠狠地打你一顿,那真是要狠狠地打了。以前他是这样对隗嚣说的,现在他也是这样对公孙述说的。

    公孙述终于发现,刘秀的确不是吓唬他的。不久,他又听到了一个不幸的消息。巴郡首府江州城,被岑彭属将冯骏攻破,翼江王田戎被生擒。巴郡都沦陷了,成都就是孤城。如果不降,孤城可能很快就会沦为鬼城。

    但是,公孙述还是拒绝投降。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他还是那句话,天下哪有投降的天子。胜者为王嘛,打输了不丢人,降了才丢人。

    公孙述想好了,就算死,也要跟吴汉军拼个鱼死网破。

    事实上,公孙述这句也不是吹的。他的确有这个实力拼,兵是跑了不少,可是成都城里,还驻守十万余精锐。

    刘秀不在前线,但他消息特别灵通。公孙述这十余万军队,他全看在眼里,放在了心上。他派人传话,告诉吴汉不要轻举妄动。

    第38节 定风波(3)

    不轻举妄动,那怎么动?刘秀这样告诉吴汉:不轻举妄动,就是不要动的意思。你就尽管坚守广都城,等着公孙述来打。一定要记住,不要跟他决战。一跟他决战就上当了。如果他要进军,你就吊他胃口,把他转晕,搞得筋疲力尽,才可以出兵。

    如果公孙述不出兵,那好,你就步步为营,向前推进,压迫他们主动出击。

    刘秀这话很重要。但是,他忘了跟吴汉说一句:切记。如果不听我的话,吃亏在后头。因为你之前不听我的话,已经吃一次亏了。

    刘秀这人,跟高祖刘邦有相似,有不相似。相似之处,都是雄才大略之人;不似之处,刘邦很爱吹牛,务虚也务实。刘秀呢,很少玩虚,基本是个务实主义者。

    正因为他务实,所以特喜欢务实主义者。凡是少说话,多做事的将领,他都寄以重任。冯异是这样,偏将军臧宫是这样,吴汉也是这样。一句话,他爱死这些务实主义将军了。

    当年,刘秀在北方追杀王郎时,正是吴汉深处渔阳郡等,带回了一支骑兵,并如实向刘秀汇报人数,让刘秀感动万千。

    然而,吴汉够务实,同时也是一根筋的人。他脾气要倔起来,跟邓禹没什么两样。当年邓禹被赤眉打得狼狈不堪时,冯异和刘秀都劝他还是忍忍,结果就是忍不下那口气,一败再败,败得无地自容。

    不过,吴汉跟邓禹稍有一点儿不同,这就是邓禹知错不改错,屡屡犯错。吴汉则是知错改错,改了再犯。比较起来,两者结果尽管是一样的,但是态度不同。态度决定命运,不可以轻视哪。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听。吴汉认为,上次犯了不小心的错。这一次不同了,没有刘秀,他自信自己照样摆平公孙述,拿下成都城。

    果真是这样的吗?凡是不接受刘秀指挥的将领,多数都是吃大亏的。照这个定理来看,吴汉想绕过刘秀,搞定公孙述。但是一句话:悬,真的很悬。

    成都城南门外,有一条河,叫锦江。吴汉认为,照目前这个形势,公孙述是不敢出城挑战的。按刘秀所说,步步为营,迫公孙述出城,这个很麻烦。不如直接把军队开到南门外,只要兵临城下,公孙述肯定出战。如此一来,岂不省事?

    于是,吴汉率两万步骑混合兵,渡过锦江,在北岸驻营。同时大修浮桥,命令副将刘尚率一万人,在南岸待命。把这一切工作做好后,吴汉就向刘秀汇报了前线基本情况。

    然而,当刘秀一看到吴汉的报告,震惊万分,火都大了。他即刻回了一封信,大骂吴汉。

    吴汉只知求省事速战,却不知道刘秀之前,跟他说那番话的真正意图。在战场上,刘秀不是一个谨慎的人,也不是一个急功冒进的人,凡是他认为可以出手的,都毫不犹豫出手。但是,他这次让吴汉谨慎向成都城推进,其实就是放长线钓大鱼。

    仔细想想,刘秀的指挥不是没有道理的。之前,吴汉攻打广都时,像砍白菜一样,砍得敌军都四处逃散,公孙述喊都喊不住,吓也吓不住。此情此景,成都城中还有十万余军队,足可说明一个问题——这帮人并不怕死。

    孔子说,民不惧死,何以死畏之。在战场上,士兵都不怕死了,还有什么是可怕的呢?所以,刘秀就认定成都城内,公孙述这十万兵不容小瞧,必须小心对付。

    只可惜,吴汉被胜利冲昏了头脑。

    刘秀要骂吴汉,不是要骂他乱来,不听指挥,而是头脑不够用,竟然布下了一个让公孙述可以下手的棋局。看看刘秀是怎么批吴汉的,就可以知道一二了。

    刘秀是这样骂的:“我之前对你千叮万嘱,没想到你还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这也就罢了,看看你布的什么阵。你深入敌方,却又跟刘尚相距二十余里。如此距离,只要公孙述派兵牵制你,围着刘尚打,你们俩根本都不能互相救援。赶快趁公孙述还没看出破绽之前,退回广都。”

    兵法有云:兵无常势。在战场上,两军形成掎角之势,互相照应,到底多远距离才是合理的,这个问题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有时候,一百里并不算远,正好合适,有时候,二十里好像又太远了。这个,要综合战场各方面的情况来看待的。

    刘秀之所以说吴汉和刘尚相隔二十余里,太过遥远,并非是二十余里太远了,真实的情况是,吴汉离公孙述太近了。公孙述只要城门一开,大军压出,马上就见黑白。可是刘尚要跑来支援,估计黄花菜都凉了。

    刘秀以为,他这封信应该可以来得及挽救吴汉。但是,他怎么也没料到,在吴汉收到他的信之前,公孙述已经看出吴汉的破绽了。

    四、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

    马援曾经说过,公孙述不过是只井底之蛙,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这话说的是没错的。但反过来想一下,井底之蛙是不知道外面世界有多大,但很清楚井底有多深。公孙述很知道自己的老底,可是吴汉并不了解。

    如果吴汉以为成都城,就是一口浅井,只要是个人,把桶往下面一伸,就能打到井里面的水。这样想的话,那就错了。现在公孙述很想告诉吴汉,成都这口井,深得很呢。

    公孙述认为,吴汉欺人太甚,竟然把部队开到家门口,如果再不出兵,世人都视公孙述为无物了。好吧,给他点颜色看看,让吴汉知道井里的蛙,是多么可怕的一只大蛙。

    刘秀给吴汉的快信,是担心公孙述用兵把吴汉缠住,先攻刘尚,再来摆平吴汉。就这点来看,刘秀是小瞧公孙述的胆量了。相反,公孙述是要先杀大狗,再打小狗。他派军牵制刘尚,重点攻打吴汉。

    果然,公孙述派大司徒谢丰、执金吾袁吉等人,率军十万余人,分做二十营,倾城出动,向吴汉发起了攻击。此时,刘尚被公孙述另外一军缠住,欲救不得,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公孙述十万军像疯狗一样,围着吴汉厮杀。

    这是吴汉做梦都没想到的。他太轻敌了,太小看公孙述了。没想到被追杀的绵羊,还能摇身一变成恶狗了。吴汉拼杀一整天,累得不行,只好败回营里。

    这时,谢丰纵兵包围汉军营地。吴汉想逃跑,除非长了翅膀。他没有翅膀,注定被困死了。吴汉后悔死了,早听领导的话,怎么会有今天这种局面。

    吴汉也认为,此役失败,看来是不可避免的了。

    然而,吴汉还没有乱。他把诸将召来,宣布了一个重大突围决策。

    吴汉说道:“我们翻山越岭,转战千里,兵临成都城,突然大祸临头,让人始料不及。而我们和刘尚又被切割阻断,不得联系,生死如何,不得而知。”

    吴汉语气凌厉,接着说道:“我们想要活命,就得想方设法突围出去,与刘尚会师。若能同心一力,奋力拼杀,大功可立;如其不然,败必无余。成败在此一举。”

    生的希望,就这样在绝境是被点燃了。吴汉也要让公孙述看到一个真正的吴汉,他拿得起,也放得下,从不悲伤绝望。

    接着,吴汉把军中所有好吃好喝的,都拿出来犒军。将士们都吃饱喝足,喂饱战马,好像都准备逃路。但是,吴汉一点儿也不慌,他紧闭营门,坚守不战。为了迷惑敌军,他派人到处插旗点烟火。

    一连三天,公孙述都只看到,吴汉在军中炊烟袅袅,不知在放火烧哪壶。

    想知道吴汉烧什么水,答案马上揭晓。

    我们知道,负责包围吴汉的是公孙述的大司马谢丰。这绝对是个偷懒大王,吴汉三天不战,他好像也在偷懒,待在帐里打瞌睡。但是,三天后,他却听到一个可怕的消息——吴汉不见了,他的大军也不见了。

    真见鬼了。要煮熟鸭子,难道也会飞吗?谢丰郁闷死了。然而很快,他又听到吴汉的消息了。原来,吴汉在一天夜里,悄悄打开营门,人噤声,马衔枚,向南回移,与刘尚会师了。

    谢丰这才发现,他被骗了。他看那袅袅炊烟和那满天旗帜,以为吴汉一时半会儿还不想出营。可没想到,吴汉声东击西,玩是却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其实,谢丰也不是随便偷懒的人,他只是太大意罢了。好在吴汉没跑多远,现在还可以追。于是,谢丰兵分两路,一路扑到锦江北渡口,防止汉军支援;另外一路大军,则渡过锦江,攻击与刘尚会师的吴汉。

    第39节 定风波(4)

    谢丰想亡羊补牢,为时已晚。吴汉大开杀戒,把所有兵力都投入战场。两军打得极为疯狂,刀砍钝了,剑刺不动了,就用拳头打。双方从早上打到晚上,吴汉大破公孙述军。公孙述的大司马谢丰和执金吾袁吉俩人,均被斩下马去。

    但是,吴汉没有乘胜追击。都说了,他是个知错改错的学生。他想起了刘秀的话,只待敌人来攻,不要急着求决战。于是,他将刘尚留在锦江南岸,自己则撤回广都。

    吴汉反败为胜,却没有胜利的感觉,反而像做了一场噩梦。他马上给刘秀写了一封谢罪书,报告了当前战况。很快,刘秀的诏书就回来了。这一次,刘秀却没有责骂,而是夸吴汉撤得及时,布兵也相当漂亮。

    刘秀再次告诉吴汉:你留在广都,是最安全的。我料公孙述绝不敢绕过刘尚来攻击你。你和刘尚相隔五十里,距离并不遥远。只要公孙述胆敢攻击刘尚,你就赶过去救他。你以急兵之势,破他疲兵之战,绝对可以取胜。

    吴汉捧着刘秀的诏书,不知如何言语。刘秀不愧是天下第一高手啊,大老远的,把战场情况以及敌人的脾气,竟然摸得如此滴水不漏。

    事实也证明,公孙述并没有直接绕过刘尚攻击吴汉。吴汉经过休整后,公孙述亡我之心不死,屡屡出击。吴汉则见一次打一次,打了八场,胜八场。打得公孙述气息奄奄,彻底退回成都城,再也不敢出战了。

    吴汉卷土重来,再次把大军开到了成都城外。

    这一次,吴汉相信公孙述再也没有反击之力了。这时,汉军另外一路大军,也压到了成都,与吴汉会师。这路大军,就是岑彭的老部下臧宫率领来的。臧宫北上,搞定王元后,折身回攻。他一路斩杀,想拦都拦不住,公孙述的弟弟公孙恢,也被他拔掉了。

    情不自禁地,我又想起了卞之琳的那首诗: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却装饰了别人的梦。

    这一夜,没有明月,只有无尽的风,刮过苍凉的天空。这一夜,注定无眠,生死不定,没有明天。公孙述仿佛看到,今夜,他将是天上的流星;今夜之后,成都城注定要将他遗忘。

    公孙述看着城外的吴汉大军,犹如黑影摇动,不禁悲伤地问延岑道:“你告诉我,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延岑在广汉吃了臧宫一次败仗后,就躲回成都城。此时此景,他和公孙述一样,不过是两只落水的狗。在他看来,吴汉和臧宫要痛打落水狗,实在是逼人太甚了。

    看着公孙述无限绝望的表情,延岑不知何来一股力量。突然,只见他对公孙述说道:“男儿当死中求生,可坐穷乎!财物易聚耳,不宜有爱。”

    延岑的意思很明白,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坐以待毙呢?应在绝境中奋发起来,振臂高呼。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留它干啥,不如散财招兵买马,再打他一场。

    公孙述是刘秀最后一个对手,也是最强势的一个,更是最顽固不化的一个。他一直坚守着一个宁输不降的理念。你可以毁灭我,但你不能打败我。在逐鹿天下的战场上,尽管刘秀将一个个对手清除出局。但是,像公孙述这种为骄傲而战的精神,是值得人尊重的。

    谁说井底深处不能诞生英雄汉子?至少我公孙述就是一个。延岑的话,让公孙述又长了志气。于是,他把所有财产都拿出来,募集战场杀手敢死队。所谓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很快,公孙述就招到了五千敢死队员,把他全交给了延岑。

    我把老本都交给你了,谋事在人,生死由天,一切就看你的了。

    公孙述对延岑寄托了无数希望。广汉一战,延岑尽管输给了臧宫,却从此长了记性。他把当初臧宫忽悠他的那招,决定用来唬一下吴汉。

    于是,他派人在成都城内,到处插上战旗,又是锣鼓喧天。在一片无比壮大的声势中,延岑从城里出一军,到吴汉军前挑战。

    成都城可谓热闹极了。可是,吴汉却不知道,一只他看不见的手,正在向他脖子伸过来。

    事实上,成都城外的热闹,都是假的。延岑趁汉军转移注意力后,亲率奇兵,潜到吴汉背后,杀进吴汉军中。收人钱财,就得替人办事。公孙述这笔钱真没白花,这些雇佣兵特别讲信用,杀人特卖劲。汉军在他们的冲击下,乱成一团。

    延岑这招阳阴招,的确很猛,打得吴汉晕头转向。吴汉兵营混乱,坐骑惊叫,把他甩落水中。就在那生死瞬间,吴汉下意识地伸出一只手,狠狠地抓住了马尾。战马拖着他一路狂奔,跑出了险境。

    大意,真的太大意了。

    吴汉仿佛又明白了一个道理,当你最逼近胜利的时候,也是接近失败的边缘。这不是没有道理的。当你接近胜利时,往往会得意忘形,致使身体所有感官都放松警惕,集体性地陷了视觉和智慧盲区。而高明的危险对手,就是从盲区里一跃而起,一剑封喉,足可致命。

    吴汉躲过一劫,心中却永远地留下了阴影。此时,东汉远征军只剩一个星期的粮食了。吴汉认为,按目前的形势,他短时间内根本就无法拿下成都城。不如……是的,吴汉准备撤了。但是,就在他准备秘密撤军时,有一个人跑得飞快,急切求见吴汉。

    喊话要见吴汉的人,是刘秀特使张堪。

    张堪,南郡宛县人。来歙生前,曾经向刘秀推荐张堪,连跳三级,升格为谒者。张堪此趟前来成都,是替刘秀给吴汉捎点东西的。没想到,他才走到半路,刘秀诏书飞到,拜他为蜀郡太守。

    说刘秀不会务虚,真是没道理的。此时,成都城还处在公孙述的实际控制中,刘秀就拜张堪为蜀郡太守,明摆着就是开空头支票。尽管是个空头官衔,刘秀拜得自然,张堪也受得坦然。

    现在我们终于明白了,张堪听说吴汉不伐公孙述了,那真是一个急呀。眼看就要到手的蜀地太守,如果吴汉就此撤兵,刘秀开的空头支票,真的就无法兑现了。所以,张堪一见到吴汉,说一千道一万,只有一个主张:公孙述必败,必须坚持伐之。

    吴汉苦笑。可是伐战需要粮呀。没有粮喝西北风吗?张堪一听,笑了。粮草军械的事,很好办,马上就到了。

    前面说过了,张堪不是空手来见吴汉的。刘秀让他带了点薄礼转交给吴汉。薄礼不多,也就是七千匹战马,军粮若干。

    天啊,真是及时雨啊。吴汉激动得都要跳起来了。

    张堪告诉吴汉,要想打败公孙述,其实很简单。办法就是主动示弱,诱敌出战。只要故意示弱,他必出城攻击。只要他一出城,即可野外与之决战,比攻城省事多了。

    吴汉一听,点点头。刘秀之前不也是这样教导自己吗?张堪很够意思,关键时刻帮上他的大忙,蜀郡太守他是当定了。

    之前,吴汉先前率军前进的时候,都是到成都城南门前驻军。这次不一样了,他决定换个方向,命令臧宫到成都城北面的咸阳门进驻。

    看着汉军再次兵临城下,公孙述笑了。

    的确,延岑上次出击打败吴汉后,他变得自信和从容多了。公孙述不急着出兵,而是找人算了一卦。

    卜卦的内容很吉利,只有一句话:“虏死城下。”此卦意思很明显,敌人将被打败,大司马吴汉此劫难逃。

    公孙述一看,犹如天助,腰板更硬了。他决定亲自率军出城,攻打吴汉。于是,他分兵两路,派延岑攻打臧宫,他自己则亲自率数万人,攻击吴汉大军。

    在我看来,公孙述安排延岑攻打臧宫,还真富有深意呀。广汉一战,延岑输给了臧宫,简直是血本无归。此时,俩人再次碰面,这可是雪耻前仇的大好机会。

    延岑先对臧宫发起攻击,打得很顺当。臧宫与延岑大打三场,三场全输。这三场胜仗,可真让延岑出口气了。可是,胜利也是靠力气打出来的,两军从早上打到中午,延岑军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全都累得只剩一口气了。

    延岑上当了,公孙述上当了。饱人打饥汉,那是一个打一个准。这时,吴汉出手了。他命令护军高午等人,率精锐部队数万人,对公孙述展开反击。高午很猛,他一冲阵,到处寻找目标。很快,他发现了一个大猎物。

    这个大猎物,当然就是公孙述。高午冲上去,一矛下去,正中公孙述胸膛,公孙述即刻滚下马去。当高午准备再补一枪时,突然旁边跑出数人,把公孙述抢了过去。高午还没回过神,公孙述已经被人拖着,一溜烟似的跑进城了。

    事实上,高午不追也罢了。他那一枪,威力很足,正中公孙述要害。猜得没错的话,公孙述活不了多久的。

    果然,入夜,公孙述就死了。

    公孙述走之前,把兵权交给了延岑。大势已去,延岑再也振不起臂,也喊不出声。他很累很累了,不想再战了。

    第二天早晨。延岑开城投降。

    第40节 梦幻(1)

    一、郁结

    公孙述走了,世界上最后一个愚蠢而又无畏的对手,就这样离刘秀而去了。在那一刻,天下大势犹如舞台上一场大戏,终于戏止鼓停,幕落人散了。

    回首往事,刘秀造反已有十五年了。十五年来,他挥舞利剑,横扫天下,群魔尽灭。然而,当他回首往事时,心头却没有丝毫兴奋和欣慰。相反,一种莫名的空虚和疲惫像一条斩不断的蛇,紧紧地缠住他。这种对战争的厌倦,仿佛骨子里天生具有。当敌人只剩下隗嚣和公孙述时,他就开始厌了,不想打了。但是,隗嚣和公孙述屡屡不听诏,逼他出剑。

    现在,他们就像天边一缕云,随风飘散了。仿佛他们来到这世间,就是等那一阵风,将他们化为乌有。是战争选择了刘秀,不是刘秀选择了战争。他腻了,终于可以选择不打了。

    奇迹,仿佛就只属于刘家的。如果时光倒退二十年,不是天下大乱,刘秀可能就混个万元户,被送到县里做个土报告,传播勤劳致富的光荣理念,然后戴着一朵大红花被拥戴回乡。但是历史却是如此不可思议,给他提供了一个巨大舞台,把他推到了巨无霸的位置。

    但是现在,刘秀还面临着一个沉重的课题,即平定天下后,如何安置身边这帮患难与共的兄弟。

    在此之前,刘邦曾集越王勾践之大成,创造了一个史无前例的范例——在刘家的天空下,所有异姓王,都必须死。刘邦这种杀功臣模式,韩信死前早就替他总结了,学名就叫: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我们知道,爱情具有强烈的排他性与强烈的占有性。事实上,世界上最具排他性与占有性的,不是爱情,而是权力。权力就像魔杖,只要握有它,即刻疯狂。就这个原理分析,我们就会发现,韩信被刘邦杀了,应该知道为何而杀。

    凡是政治家,都喜欢爱情蜜月这四个字。俩人如胶似漆、水乳相交的时候,什么世间山盟海誓、海枯石烂,除却巫山不是云的词,都能蹦出来。如果彼此翻脸,比九月的天气变得还快,比眼镜蛇还要狠毒。

    刘邦杀韩信、彭越等人,是因为他和他们的爱情蜜月结束了。更何况,刘邦还不是真心跟韩信等人缠绵,他们不过是同床异梦。

    当年,刘邦和韩信、彭越等人约好时间地点,一起围攻项羽,刘邦到时竟然发现他们没按时来约会。结果项羽趁机追杀刘邦,搞得刘邦倍没面子,极度郁闷。还好,是张良献了一计,允诺封王。买卖成立后,又是一番虚情假意的山盟海誓,韩信和彭越才肯出兵的。

    这种政客,换到风月场合,就是地道的拜金女郎,难道不应被人抛弃吗?

    两相比较,刘秀有韩信般神武的将军,比如耿弇,甚至他还有萧何式的将领,如寇恂。但是,据他观察,他还没有发现像韩信那般无耻伸手要官加爵的人。

    事实上,刘秀已经发明了一个适合他,亦适合别人的发展模式。这种模式,数百年后,被一个叫赵匡胤的人,直接借鉴,并且被后人署上一个新名词,美其名曰:杯酒释兵权。

    是的,刘秀不想动刀,也不想让他的权力留下什么后遗症。他的绝招,就是让诸多兄弟,自知无趣,告别权力场,回家安享晚年。

    最先发现刘秀欲罢战散伙的人,是邓禹。在刘秀的跟随者当中,估计没有人比邓禹更铁杆,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偶像刘秀。尽管邓禹伐赤眉无功,但在所有功臣当中,他仍然位居第一,享受最大采邑。

    想当年,是谁策划刘秀离开刘玄,自开公司的?是邓禹。邓禹是刘秀造反生涯中,最重要最关键的一个历史推手。这样的推手,他能看到刘秀的未来,当然也能看到他自己的未来。

    邓禹认为,天下基本定了,将领们都留在京师拥兵自重,刘秀顾虑重重。与其看着将来擦枪走火,不如现在自己就做个榜样,退居二线。

    于是,邓禹喊上别人一同向刘秀请愿,说愿退出官场,回家钻研学问。

    刘秀批准了。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所有被封为侯爵的人,都不能在政府机构中任职。政策一出台,猛人耿弇也交出大将军印绶,不消多久,大家都主动退出官场,回家读书去了。

    所谓功成身退,才是智者之举。这是一场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结局。这种局面,非常符合刘秀政治审美哲学思想。当初韩信如果有如此一半智慧,还会被吕雉大妈砍吗?

    隐退江湖的高官中,李通也是其中一个。李通,早年派李轶来游说刘秀造反的人,也算是老资格了。刘秀告诉李通,别的高官是有事偶尔到宫里开会,但你不一样,高层决策必须参加。名额不多,也就邓禹一个,你李通一个。

    当然,现在天下只是基本定,还有很多收尾工作必须有人来做。对此,刘秀特别留下了一个会干活的,这就是大司马吴汉。吴汉就像救火队长,哪里有火,就往哪里灭火。

    四年后,这位救火队长人生之火烧到了尽头,病逝。

    吴汉走后,有一个还在拼命干活的人,他就是马援。马援办事,刘秀放心。在刘秀看来,有些事,如果没有马援,还真找不出可以替代的人。他那活儿,跟当年赵充国的活儿一样,就是跟西边少数民族打交道。

    中郎将来歙,生前就曾对刘秀说,要搞定西边这帮趁机造反的少数民族,非马援不可。那时,刘秀就拜马援为陇西太守。事实也证明,来歙眼光独到。马援只率三千步兵,就击破先零羌等少数民族。

    几年来,马援都在无怨无悔地为稳定陇西,跟羌人捉迷藏,打游击,屡屡建功。在别的同志看来,马援是个肯干活不图报酬、不爱财物的好同志。这样的同志,可畏可敬,可望而不可即,无不佩服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想干活,能干活的同志,当然是好同志。但是很快,刘秀就发现马援这个老同志身上,暴露了一个致命的弱点。

    人都是有弱点的,问题就在于,马援这个毛病,严重地刺伤了刘秀。一想到这,刘秀就睡不着觉。隐约之间,一股从未有过的杀气,打心里欲腾腾冒出。

    马援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认为,马援这辈子,他的人生哲学,只有八个字:浪荡江湖,四海为家。

    据说,哲学和人的气质性格有相当关系。就像超人哲学,只会出现在尼采这种长年被疾病困扰得都要发疯的人身上,而绝不会在行动单调死板的康德身上,或者理性思考的黑格尔身上闪现。

    马援十二岁早孤,离开家乡,去边郡放牧。曾经,在那遥远的苍茫大西北,马援就像一个孤独侠客,仰望星空,韬光养晦,苦练神功。多年以后,他终于告别他的牛羊,于隗嚣、公孙述以及刘秀之间游走自如,惹得天下豪杰无不引颈仰望,自叹不如。

    在马援的身上,有纵横家的气质。纵横家这个称呼,换到现在可以称之为外交家。然而在我看来,马援不仅是个优秀的外交家,还是个出色的军事家,但他绝对不是个卓越的政治家。

    政治家,喜欢在刀锋上游走和算计,趋利避害,实现利益最大化。而且,政治家会有特定的圈子。没有圈子的政治家,那是不可思议的。如果没有圈子,无论多漂亮的政治构想,都无法实现。

    马援没有圈子。如果说有圈子,就是以他自己为中心,花钱养一大堆宾客,整天跟他喝酒侃大山。

    马援从来都认为,自己是白手起家,而不是空手套白狼。他的忠诚、意志、本事,都是经得起刘秀的考验的。只要刘秀欣赏,他不需要为别人而活,也不需要跟别的权贵有何来往。

    早年孤独侠客的气质和思想,仍然在他身上根深蒂固,茁壮成长。这是一种多么危险的事情,可马援从来没有想过。

    马援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活到老,打到老。哪里有战争,哪里就有我马援的影子。于是搞定了陇西之后,他回到长安,屁股还没坐热,又被拜为伏波将军,远征交趾郡。交趾,即今天的越南河内市江北北宁府。马援的敌人,是两个女人。

    交趾郡女子徵侧及妹妹徵贰,率领众人起兵,反抗东汉政府。这场造反,导火线是交趾郡郡长苛政,逼他们拔刀而起。事实上,苛政只是一个借口,从一开始,这场造反运动,就带有强烈的政治目的。

    在两个强悍的越南女人呼喊下,男人们激情万丈,打仗攻城特别卖劲。很快,他们就拿下六十五县。接着,徵侧打破极限梦想,自立称王。

    越南女人果然猛啊。中国男人做梦都不敢想的,她竟然毫不犹豫地就做了,而且还真做成当了王。但是,马援马上就以铁与血告诉这个叫徵侧的女人,想在男人权力世界上站得住一只脚,就做梦去吧。

    马援率军南下,沿着北部湾,见山开山,见水搭桥,直直向前推进一千余里。终于,他们遇见了那个越南女子。这场战争,没有一点儿悬念,马援斩杀徵侧姐妹。

    马援平定交趾郡后,顺道平定岭南,唬住了故南越国土著人。两年后,马援终于胜利还师。马援打战仿佛上了瘾,他在洛阳待了不到三个月,身上又痒了,主动请求刘秀批准他,去北方追杀匈奴。

    匈奴这个问题,自从王莽上台硬要跟他们撕破脸皮后,他们跟中原从来没好过脸色。匈奴就像狼灾,除此之外,还有乌桓部落、鲜卑部落等,屡屡攻击汉朝边境。沿边五郡,数千公里,荒凉萧条。抬头不见袅烟,低头不见牛马。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似乎只是遥远的传说。

    西域是汉武大帝发现的,但是真正全盘接管的,是汉宣帝刘病己。刘病己在西域设置都护后,西域算是汉朝的管辖范围了。时隔多年,刘秀认为,汉朝长年内战不止,国力萎缩,无法伸展到西域,就不再设置都护了。

    不设都护,等于把西域拱手让给匈奴。但是,西域诸国却不干了,他们心存幻想,纷纷派王子到洛阳城当人质,强烈要求汉朝一定再设都护,打理西域。他们认为,西域诸国没了汉朝,国将不国,民怨遮道。为了西域诸多国王着想,不要犹豫了,尽快出兵吧。

    西域诸国之所以叫苦连天,是因为他们那里冒出了一个黑老大,叫莎车王。莎车王认为,汉朝自身难保,不如自己统一西域,当西域老大得了。于是乎,他就出兵到处攻打诸国,打得鸡飞狗跳,诸国不宁。

    刘秀这辈子,从来不轻易言弃。但是,在西域这个问题上,他真的是无能为力了。当他看着西域诸国使者和他们的王子,带着贵重财物,千里迢迢前来拜见,心里都不由得替自己悲凉了。

    刘秀委婉地告诉他们,你们来一趟也不容易,你们带多少东西来,就带多少东西回去,我顺便再送些好东西给你们带回去吧。

    西域诸国使者一听,心都凉了。他们无不悲哀地告诉刘秀,如果汉朝不帮西域,我们就只好投匈奴去了。

    刘秀说道:“你们的心情,我很理解。但是,汉朝现在的确很困难,找不出人,更没有军队给你们派去。不好意思了,向西,或者向东,就随你们的便了。”

    刘秀是铁定了心要放弃西域。没办法,他没有精力,没有军力,没有时间,没有心情,王莽留下这个烂摊子太大了,他要收拾的地方太多了。

    马援要做的也很有限。刘秀只给他三千骑兵,他在边境逛了一圈,没啥收获,无趣返程了。但是,马援回到洛阳城后,又待不住了。不久,武陵郡(湖南省常德市)蛮夷部落造反,刘秀派人平反,没有成功。于是马援就跳出来,请求出征。

    刘秀只是笑笑,摇摇头,不同意。理由很简单,马援老了。

    岁月不饶人哪,仿佛只是一晃眼,刘秀就五十二岁了。马援还长他十岁,胡子早白了。回头一看,在刘秀的老战友中,死的死了,退休的退休了,只剩马援还赖着不动。

    马援似乎已经看出刘秀心思,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老了,就以为不中用了。”

    刘秀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马援说:“不管如何,武陵郡这活儿,我接了,谁都别想抢走。”

    刘秀问:“你真还能打吗?那你骑个马给我瞧瞧。”

    马援二话不说,牵出马来,麻利地跳上马去,雄赳赳地看着刘秀不说话。

    刘秀又一笑,叫道:“好你个马老头,竟然还这么精神。好吧,武陵郡这活儿就给你了。”

    到此,相信还没有人看出马援的毛病。但是,刘秀看出来了,只有俩字——好功。

    人有本事是好事,可如果本事用错地方了,本事就成了累赘。马援的毕生梦想,就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此中理想,看上去很美,但是刘秀看来,怎么都觉得别扭。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赵王派人去考察廉颇,是因为赵国无人能战,才会想到他。但是,刘秀还活着,能战的人也不在少数。廉颇欲救国而救不得,马援却时刻警惕人家要抢了他的大活儿。所以,马援和廉颇比较,不是一码事。

    马援并不知道,世界是他们的,也是年轻人的。老的不下来,小的就上不去。想想,邓禹等人都愿意退了,马援为什么就不愿意退下来呢?

    突然之间,刘秀好像明白了。马援自他出道以来,一直都很顺,似乎从来没吃过败仗。好像只要马援出马,没有搞不定的敌人。哦,想战死沙场是吧,想马革还尸是吧。

    好吧,看在故人分上,最后成全你一次。

    马援此次出征,率军四万,副将有耿舒等人。耿舒,即猛人耿弇的弟弟。大军行到下隽(湖北省通城县)时,马援就和耿舒吵了起来。他们吵架内容,只有一个事,即选哪一条进攻路线更实在。

    进攻武陵蛮夷,总共有两条路可走。马援认为,从壶头山(湖南省沅陵县东北)进攻,路途很险,但很近,可以减少粮食消耗;耿舒却认为,走充县(湖南省桑植县),路是有点远,但路好走,较安全。

    应该说,对付边远山区蛮族,马援是专家。可马援想拿专家吓唬人,少壮派耿舒却不吃他这套。俩人争执不下,最好只有一个办法,各自分别给洛阳打报告,刘秀批准哪个,就按哪个的走。

    第41节 梦幻(2)

    报告打上去后,马援赢了,刘秀批准了他的计划。马援很得意,可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跳进了巨大的深坑。

    二、悲伤游戏

    马援得到刘秀批复后,即率军开进壶头山。然而,当他一头扎进壶头山,就发现自己已经跳进了一个可怕的陷阱。

    首先,蛮兵迎战热情,超出想象。他们据险守要,一副蛮的不怕横的玩命样子。其次,壶头山里水流湍急,战船无法前进。

    更可怕的是,正逢天气酷热,瘟疫横行,大批战士病死。更更可怕的还在后面,马援也被传染了瘟病。于是,汉朝远征军,就像一艘开到陆地的战船,欲进不行,欲退也不行,活活卡死在壶头山里。

    山上的蛮兵,都看到了山下那一幕。他们都乐了,摇旗呐喊,向马援发起了攻击。于是,马援就被困住了,属将把他安置在溪岸边的一个石洞里。

    洞里一片潮湿黑暗,他静静地躺着,目无寸光。就像一盏枯灯,仿佛一缕轻风,即可捻灭。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一股从未有过的绝望,像瘟疫一样,死死地掐着马援的咽喉。他没想到,平生跟蛮夷无数次较量,从来没有输过。可是这次,史无前例地要输了。

    每当听到蛮兵喊杀声,马援都要叫人扶他起床,挣扎着爬到洞口观察敌情。战斗,以英雄的名义,只要有一息生气,就要战斗到底。看着马援那悲壮的英雄背影,左右侍卫,眼泪都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

    马援就要倒了,不是所有人替之忧愁。我们却看到,有一拨人正在准备鸣炮前进,准备一脚把他踩到底。

    第一个跳出来要踩马援的人,是副将耿舒。

    耿舒给哥哥耿弇写了一封信,大吐苦水。说马援老了,思想守旧得更厉害了。如果不是因为他刚愎自用,不听从他的建议,远征军就不会困在山里。现在好了,你马援不行了,他也要跟着远征军,一起搭上全部。

    耿舒在信里,数落了马援二宗罪:独断专行,听不进别人意见,导致计算失败,选错了进攻路线,这是其一;思想保守,当蛮兵集结时,没有果断出击,反而像个西域小商贩似的,每到一步,都要驻营,错失歼敌机会,这是其二。

    最后,耿舒又加上一条:当初我就预测,走壶头山可能会暴发瘟疫,事情果然不出我所料。

    耿舒这封信,当然不是倒倒苦水就完了。耿弇收到信后,什么都明白了,但什么都没说,只是把它转交给刘秀。很快,刘秀就表态了。刘秀的意见,的确叫人意外——发誓要追究马援的责任。

    自刘秀造反以来,很少追究将领的责任。邓禹、吴汉等等犯错误时,都只是挨骂,啥惩罚都没有。刘秀要拿马援这等大将开刀,在他的政治生涯中,这是开天辟地的。

    有人可能就想不通了,刘秀向来不挺好说话的吗,这一次怎么下狠心,连个老将军都不放过。

    事实上,刘秀这个动作,耿弇不觉得奇怪,邓禹也不觉得奇怪。因为他们都知道,刘秀好说话,但他做事也是有底线的。只是可惜,马援已经屡屡突破了刘秀的防守底线。

    刘秀的底线是什么?前面说过,就是诸将不要太过贪功。马援好功,刘秀迟早是要收拾他的。在此,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诸位,这一次,刘秀不是骂骂过嘴瘾的,他是要动真格的了。

    大家想想,纵观刘秀一生的军事生涯,自昆阳之战后,他做出过极大错误的军事决策吗?没有。相反,他置身战场之外,还能运筹帷幄,做出准确判断,成功地指挥前线将领作战。这一点,相信邓禹和吴汉,是深有体会的。

    在一个没有卫星定位,没有电话线的古老战场上,刘秀屡屡胜算,实在是个天大的奇迹。这样的军事奇才,你不服都不行。不过,现在问题来了。当马援和耿舒报告打到洛阳后,刘秀这么一个军事天才种子,竟然批准了马援的方案。难道刘秀就没看出,马援的方案存在致命漏洞吗?

    我认为,刘秀看到马援报告的时候,心里早就在阴笑了。纵横江湖N多年,他的决策从来没有失过手。但是,这一次,他要失手。

    假装失手,为马援,也为自己。

    在政治的博弈场中,技术居重,与道德无关。避开道德不谈,刘秀要洗掉马援这张老牌,实属技术上的取舍衡量。马援必须出局,不然,若干青年俊杰,将无法出头。

    比如,那个姓窦的,还有那个姓梁的。姓窦的,叫窦固;姓梁的,叫梁松。脸孔很陌生,可他们的能量,却一直都徘徊在牛A与牛C之间。窦固,窦融弟弟的儿子;梁松,梁统的儿子。

    诸位是知道窦融的,可有人可能会说没听说过梁统,就更别提梁松了。

    梁统,马援老友,字仲宁。早年,梁统闯荡江湖,即被拜为酒泉太守。赤眉兵起,向北要抢他们的地盘,他和窦融一道出兵保境有功,被拜为武威太守。隗嚣造反,梁统又与窦融一道与刘秀会师,亦有功。隗嚣兵败,窦融被召往洛阳,梁统也跟随去。融吃大肉,统吃小肉。俩人都被封侯,同时,统还被拜为太中大夫。

    老爹种树,儿子乘凉。梁统儿子梁松,得势甚快,娶了刘秀女儿,成了乘龙快婿。窦固呢,也托了伯父窦融洪福,成了刘秀另一乘龙快婿。家族显赫,地位不凡,如此能量,谁敢小觑?

    但是,偏有人不买此二人的账。普天之下,敢不把豌豆当粮食的人,也就马援了。曾有一次,马援出征,窦固和梁松俩后辈都来给他送行。送行嘛,就是体现后生对前辈的尊重。

    可前辈马援并不领情,他告别前,相当严肃相当严厉地告诉固和松,说,居高位哪,要时刻记得自己从哪里来的,不然一旦得意忘形,就会被人掀下马。

    马援那话,句句是实话,可句句伤人。马援以为,他和窦融是老朋友,跟梁统也是老朋友,以长辈身份教育两个得意后生,没什么不妥。

    他错了。他并不知道,在固和松这俩高干子弟看来,面子不是自己挣来的,是别人给的。连刘秀都给这两个女婿无限面子,马援却连一句客气的话都不会说。跟他搭伙,还有啥意思,不如直接拆台走人算了。

    俩人当中,最想下手的,是梁松。马援和梁统的关系最铁,最够哥们儿,可跟梁松却连边都搭不上。有一次,马援生病,梁松前来探病,马援当梁松透明人了,啥都不睬,搞得梁松灰溜溜地走人。

    马援宾客就问马援,梁松尽管年轻,可他怎么说也是皇帝的乘龙快婿,多少也得给他点面子吧。你猜马援怎么回答的?老人家说了一句特牛的话:“我乃松父友也。虽贵,何得失其序乎?”

    马援的意思就是说,我是梁统的老朋友。梁松尽管富贵了,可不能乱了这个辈分资格的秩序。

    显然,在马援的眼里,政治江湖,就是排资论辈的江湖。管你什么青年俊杰,你就算飞到天上去了,也得下来向我老前辈磕头。我领不领你的情,那是我的事。

    说得也没错。不给别人面子,那是你的事。问题是,梁松没有得到面子,却是他的事。那次会面以后,梁松算是跟马援结下梁子了。

    尽管是梁子,但还不是什么深仇大恨,还没有达到要上纲上线的地步。但是,一个意外的事件,打破了梁松对马援的幻想,就此恨到骨子里头去了。

    事情是这样的,马援有两个侄子,一个叫马严,一个叫马敦。俩人呢,读书读多了,自然就染上了文人习气。这也是所有文人老毛病了,吃饱喝足,就喜欢议事品人,拿政客开涮。

    马援就给俩人写了一封信,大概意思是劝告他们,做人要规矩点,不要像个多嘴婆,到处说人家长短,更不要随意掺和政治。马援为了加强他的说服性,就举了两个例子。说,做人像龙述那样,廉洁奉公,又特会做人。你们不要学杜保,学不来的,如果学不好,反而画虎不成反类犬,堕落成轻浮弟子了。

    龙述,山都县(湖北省谷城县东南)县长;杜保,越骑司马,为人豪侠仗义。长眼的都看得出来,俩人都是好样的,马援认为学习杜保难度要大些,没有要贬他的意思。可是呢,有人不知从何渠道,得到马援这信,大做起文章来。

    杜保大侠很不幸,他碰上了个文妖。所谓文妖,即可鸡蛋里挑骨头,借笔杀人。此个文妖,无名无姓,不可考。但他功夫十分了得,他看了马援的信后,断章取义,告了杜保一状。

    状词写得很荒谬:杜保行为轻浮,连马援给侄女写信,都建议不要跟他来往。这还不是最猛的,状词后面还附带一句特具杀伤力的话:杜保如此,窦固和梁松两位驸马爷,竟然跟他还打得火热呢,简直坏透了国家风气啊。

    整了一个,还捎上了两条大鱼,这个状告得也够狠猛的。既然是文妖,自然有妖道。很快,状词就飞进了洛阳,犹如炸弹落在了刘秀的案头。

    刘秀一看,立即把两位乘龙快婿召来训话。窦固和梁松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不过,俩人都很聪明,不争辩,只磕头认错。刘秀骂完了,气也顺了,就放他们回去了。

    我仿佛听见,梁松在夜里咬牙切齿的声音。他和马援的交往,可谓是走到了尽头。

    梁松坚信,这无名状,貌似整杜保来的,实是奔他和窦固来的。汉朝这么大,敢跟太子党过不去的人,除了马援,还有哪个敢放气?所以,梁松又断定:整个事件,马援是幕后推手。

    有仇不报,非君子。何况,姓梁的和姓窦的俩年青,还不是什么君子。

    在这里,有人可能就话说了,仅凭那几个僵硬的政治推理,就能推断出刘秀要斩杀马援,那不是胡整吗?的确也是,刘秀是军事天才,好马也有失蹄的时候。早年,他被王郎追杀的时候,不是也有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吗?所以说,不能说他批准了马援进攻方案,就能证明他是故意下套,准备拿马援开刀的。

    如此反驳,好像也没错。刘秀不是神仙,他怎么知道马援选的路线就不好呢?

    搁下这个不管,我们再看下面这个,或许你就知道,刘秀对马援的恨,简直是恨到钢刀上了。

    刘秀获知马援在前线失利后,非但没有同情,更没有出台什么救援方略。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拿马援问罪。你猜他派谁去了?

    竟然是他的乘龙快婿梁松。

    梁松跟马援的关系如何,相信刘秀是知道的。可刘秀竟然派马援的仇人梁松,代表政府去调查马援,事情不明摆着吗?他就是要置马援以死地。

    我相信,当刘秀任命梁松为使者,前往前线调查马援时,姓梁的心是多么的快乐。就像鱼儿汇入了大海,就像鸟儿飞上了蓝天,就像老虎奔进了森林。记恨是一种痛苦煎熬,复仇是一种能量释放。可梁松没想到,他到前线后,仇可是报了,却挺无趣的。

    因为,马援没有死在他手上。当他看到马援时,老人家已经提前一步升天了。

    死亡,对于死者来说,似乎是一种解脱。但梁松认为,事情不是这样的。别以为你病逝了,就一了百了。你人没了,可是你的名声还在。批倒批臭,让你永世不得翻身,何尝不是一件乐事?

    于是,梁松到处派人罗织马援罪状,组织材料,整理成案,向刘秀汇报。刘秀仿佛也变了一个刘秀,对所有关于马援的材料,都表示出奇的愤怒。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近乎荒谬的决定——撤销马援侯爵。

    刘秀突然对一个病逝的人进行大范围的报复,让马家惶恐不安。他们都不知道,马援到底错在哪里,更不知道刘秀会对马援意见那么大。这可怎么办?

    马家人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天下之大,都是刘家的,想跑是跑不掉的,想赖也是赖不掉的,不如主动认罪,求条生路。

    于是,马援妻子拉上马援侄儿马严,跑到洛阳宫门前跪地请罪。刘秀也不含糊,把梁松搜集的诸多莫须有罪状的状书,转到马援妻子等人手里。

    他仿佛要告诉马夫人,他没有冤枉马援,证据都在这里呢。

    熟悉官场的人都知道,当有一人出事,就会有一堆人替他求情。这种游说规矩,就叫官官相护。所谓,城门失火,祸及池鱼。同在一条船上,你不救别人,等于不救自己啦。马上,你就会发现,马援出事后,没有一个人替他求情。

    现在,我们总算看见了马援的悲剧之处——他不结党,还到处跟结党之徒过不去。就像一个武林高手,得罪了仇家门派。仇家门派要灭他,他没有门派,除了独自抵挡,还有招儿吗?

    是的,马援是孤独的。可这时,却出现了一个江湖仗义的侠客。他只是个小卒,曾经是马援的老相识。他的名字就叫朱勃,官衔也很小,不过是个云阳县县长。

    据说,朱勃十二岁的时候,就能熟背《诗经》等书,经常拜见马援老哥马况。当时,马援对读书不甚上心,在朱勃面前,总是没有底气。马况就安慰其弟说,别灰心,朱勃器小,他的智慧也就到此为止,没啥出息的。你别被他吓倒了。

    果然,朱勃二十岁的时候,就当上了某县县长,从此就再也没有长进。当马援都被赐予侯爵的时候,他还是个县长。甚至是,当马援病死的时候,他也还是个县长。

    马援死后,朱勃给刘秀上了一道奏疏,很长。奏疏里,回顾了马援为国家奋不顾身的一生,然后笔锋一转,就替马援申冤平反了。

    朱勃的意思大概是说,马援是无辜的。可他死了,不能替自己争辩,活人也不敢替他争辩,真的很悲哀。窃以为,应该将马援一事,再交高级官员讨论,考虑给他平反,恢复名誉。

    朱勃可能不知道,在马援眼里,他也就一个县长的命,没啥出息的。但是他没想到,当他出事后,他曾经豢养的诸多宾客,没人敢哼一声,连个气都不敢放。唯有朱勃,他曾经蔑视,曾经欺侮过的人,仍然仗义替他说话。

    朱勃的报告打上去后,刘秀看了,没动静。尽管如此,气可算消了很多。消是消了,案子还是压着,不过已经允许马援可以先入土为安。

    第42节 梦幻(3)

    在我看来,在中国古代所有帝王当中,刘秀是个近乎完美的皇帝。他之所以跟完美帝王擦肩而过,马援冤案是其中之一。这是一个极大的遗憾。不过,刘秀却让我们明白了一个道理:在权力场中,没有完美的政治玩家,只有完美的政治游戏。完美的苍蝇,永远都是苍蝇;残缺的战士,永远都是战士。刘秀、马援,都是残缺的战士。

    可残酷的政治游戏,仍然挡不住悲壮之马援穿越时空的声音。千年以降,我们仍然听到他那句热血沸腾的壮语——男儿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子手中耶?

    他说到了,也做到了。有人没看懂,但我懂了。这是一种永恒的英雄情结,生命不息,奋斗不止。它超越了主张功成身退的儒家,超越了逍遥世外的道家。

    他不属于任何门派,他只属于他自己。

    三、后宫是个大染缸

    在历史舞台上,刘秀是幸运的。他先是演员,后来竟然还混上了导演。在他这个大导演眼里,凡是被他认为完成历史角色任务的,都可以下台了。邓禹、李通、马援等等,无不如此。现在,他还想赶一个角色下台。

    这个角色很重要,也很特别,她就是刘秀的皇后郭圣通。

    历史将刘秀和郭圣通捆绑在一起,不是爱情,而是政治。我们知道,郭圣通是刘秀当年漂流河北打游击时娶的。不过,不得不插个广告,在郭圣通之前,刘秀已经娶妻了。

    话说回来,尽管刘秀和郭圣通没有什么爱情可言。然而他不是那种过了河就立即拆桥的人。多年来,他一直捧着郭圣通,先是贵人,后来就成了皇后。郭皇后也很知足,尽管出身阔气大家庭,可她节俭好礼,从不给刘秀惹事。

    就这样,俩人相敬如宾地过着。没有波澜,连点激情的小浪花也没有。如果刘秀愿意,郭圣通都愿意这样一辈子低调无争地过下去。

    郭圣通当然愿意,可刘秀偏不。在他的内心深处,早觉得自己愧对了爱情,愧对了前妻。他认为,他曾经为了政治牺牲了爱情,现在,他必须给爱情正名,还爱情一个美好的结局。

    刘秀的前妻,名唤阴丽华。阴丽华,南阳新野人。据说,她的先祖是春秋时期的牛人管仲。管仲七世孙,从齐国到楚国,被拜为阴大夫,阴姓由此而起。

    阴丽华,苍天宠儿。她出身豪门世家,家很有钱,有钱到什么程度呢,好事者曾经算了一笔账,其家车夫马匹,以及田亩,可比于诸侯王。

    换一个词来说,简直就是富可敌国。

    有钱也就罢了,人还长得挺漂亮。那时,刘秀刚从老家到新野投奔姐妹,工作还没着落,如果说有工作,也就是个种田的。他闻听阴丽华美名后,心里痒得不得了。他除了痒,还有什么办法吗?没有。

    刘秀很帅,可是帅不能换钱。活在乱世,他能混口饭吃就不错了。像阴丽华这种人间尤物,注定是别人的老婆。当然,想想也是可以的,只能在梦里想。

    后来,刘秀就去长安求学镀金了。有一次,他在长安街头,看到执金吾大人路过,排场很大,情不自禁地就叹息道:“仕宦当做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

    执金吾,本名中尉,其所属兵种,别名北军,专门替皇帝守皇城的。在文武百官中,执金吾出门的仪仗最为壮观,骑兵两百人,举旗拿刀的开路的也有五百二十人,前呼后拥,浩浩荡荡,荣耀无比。

    当年,秦始皇出行时,在咸阳大街上,亦浩浩荡荡而过。时为亭长的刘邦,出差到咸阳,有幸目睹偶像,也情不自禁发出一声长叹:大丈夫当如此。

    刘邦没想到,多年以后,他也当上了皇帝。刘秀更没想到,多年以后,他没当上执金吾,而是当上了皇帝。更没想到的是,他在没当皇帝之前,成功地娶美女阴丽华为妻。

    刘秀和阴丽华结婚时,是更始元年(公元23年)。阴丽华时十九岁,刘秀时二十九岁。那时,是刘秀参加革命的第二年。阴丽华将青春作赌注,押在了刘秀身上。一押就押了很多年,似水流年哗啦啦地流走,怎么也不见那个如意郎君出现在面前。

    阴丽华独守空房很苦,可刘秀更苦。作战,逃亡,大哥被杀,装孙子向刘玄示好,北渡黄河,吃尽苦头。最后,终于闯出一片天地,定都洛阳。这一年,刘秀派人将阴丽华接到洛阳,俩人分离两年,终于聚首了。

    可当阴丽华到达洛阳后,却吃惊地发现,刘秀身边多了一个女人。她的容貌稍逊一筹,可势力很大,能量十足。在那一刻,她惊呆了。

    这不是她想看到的结局。绝对不是。

    阴丽华很聪明,她已经看出来了,刘秀是她的,但洛阳不是。她和刘秀结婚的时候,刘秀属将多少人参加了?刘秀跟郭圣通洞房的时候,排场很大,天下皆知,文人武将,无不知晓,这是其一。她长年跟刘秀分居,感情好坏倒不论,主要是她还没有结出爱情的结晶。然而,刘秀和郭圣通的政治果子,已经结出来了。

    那些胜利的果实,就是郭圣通替刘秀生的儿子们。

    当然,情况没有阴丽华想的那么坏。她发现,郭圣通尽管深得刘秀左右认可,但一直还是贵人。皇后尊位一直空着,虚位以待。很明显,刘秀是要将这个位置给自己留着的。

    哦,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男人。无论政治诱惑多大,无论战场多么无情,他心里还装着爱情,装着曾经的初恋。在事业上,他征服了天下;在爱情上,他会妥协,但永远不会屈服。人生有此情意郎,心亦足矣。

    然而,爱情有情感轻重,政治得有个先来后到。打江山的时候,她远在天边,郭圣通则在身边陪护着。皇后这位置,怎么轮也得让郭圣通轮上。皇后这位,它是政治,不是爱情。

    心里想通了,一切都坦然了。不久,刘秀对阴丽华说:“洛阳很大,可好位置不多,皇后是我专给你留着的。你明白了吗?”

    阴丽华当然很明白。但是,她拒绝了。她告诉刘秀,皇后应该给郭圣通,她当贵人,足矣。

    刘秀听得一愣,摇头:“不行,皇后是你的,在我的心里,它一直就属于你的。”然而,阴丽华也很固执,说道:“可在我心里,它是属于郭圣通的。”

    俩人就这样僵持着。最后,阴丽华告诉刘秀,郭圣通已经生子,她还没有。还有,洛阳于她来说还很陌生,她初来乍到,占着皇后位,心里不踏实。我是给了你爱情,可郭圣通则赐予了你能量。我都不争,你还是从了她吧。

    刘秀忧郁地看着阴丽华,无语。良久,他决定从了,封郭圣通为皇后。于是,郭圣通替刘秀生的儿子刘彊,也顺理成章地被封为太子。

    就这样,事情暂时告一段落。是暂时,远未结束。十五年后,皇后归属问题,再次被抬到桌面上来。

    刘秀想重新定位皇后,他有很多种理由。隗嚣和公孙述被剿灭后,天下基本统一,他有闲心来折腾后宫了,这是其一;阴丽华在洛阳混了十五年,大大小小的面孔,也差不多熟完了。更重要的是,她没有虚度光阴。多年来,废寝忘食地替刘秀生出一箩筐的孩子,这是其二。

    十五年来,阴丽华呈上升路线,不断被宠;郭圣通则像垃圾股,早就跌破发行价,落到谷底,等待清盘。这时,该是刘秀出手清盘的时候了,这是其三。

    刘秀已经替郭皇后准备了抛售的借口。原因有二:一是郭皇后多年来,因为失宠,心理不平衡,总是牢骚满腹;二则是她没有母仪之德,反而像老母鸡似的,视他人的孩子为异类。

    郭皇后长年失宠,心里有怨言,这可能是真的。当年,刘彻皇后陈阿娇,因为腹中无子,看着刘彻宠幸低贱歌女卫子夫时,心里都相当不爽。甚至动用老妈,去修理卫青泄愤。事败之后,丢位折兵,从此被打入冷宫。

    世间之道,从来如此。男人的天地,在殿前、在战场;后宫,永远是女人玩弄权术的实验场。没办法,皇帝只有一个,女人那么多。资源匮乏,必然导致竞争。所以说,争风吃醋不是错,错就在于,技不如人。

    在刘秀看来,当初他和郭圣通结婚,本来不是什么坏事。政治婚姻嘛,本来就是一场交易。交易嘛,都是有契约的。既然是契约,就得有个期限。就像水果和食品一样,总得有个保质期。

    十五年了,时间够长了。政治保质期早过了,契约该换了。此时才叫你郭皇后退下,刘秀心里也算是慈悲为怀了。

    不久,刘秀将郭皇后废掉,降级为中山王太后,贵人阴丽华升级为皇后。同时,刘秀下诏:不准讨论,不准开庆功会。敢有不识抬举的,我砍下他脑袋。

    就这样,就像一个被借走多年的东西,人家重新还给了阴丽华。

    四、巅峰

    郭皇后这辈子,的确挺不幸。她在一个错误的时候,遇上了一个错误的对手。当初,阴丽华初来乍到,只为没有儿子,不敢与之争锋。一转多年过去,没想到阴丽华也没闲着,一口气生了五个儿子,总算赶上了郭皇后。

    于是乎,郭皇后有的,阴丽华也有了。可阴丽华有的,郭皇后则没有。阴丽华有美丽的容貌,有真挚浪漫的爱情,郭皇后有吗?没有。她只有大把大把的眼泪,空对明月长流。

    然而,郭皇后又是幸运的。她是在一个正确的地方、正确的时间,输给了一个正确的人。在汉朝历史上,后宫女人争风吃醋,下场从来都是没有最惨,只有更惨。吕雉对戚夫人;王太后对栗夫人;戚夫人成了史无仅有的人彘,栗夫人则郁闷而死。还有那个陈阿娇,跟卫子夫斗来斗去,可惜技不如人,被刘彻关进深宫。

    戚夫人赔了,儿子赵如意也被害死了;栗夫人呢,命没了,儿子刘荣也没保住性命。母贵子荣,子贵母荣,俩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一人倒了,全家人跟着受难。

    但是,郭皇后没有。她被废了,人生之希望,犹如星逝,然而她的日子还在继续。她的弟弟郭况,继续做官;她的儿子们,稳做诸侯王。唯有皇太子,心里一直忐忑不安。

    在汉朝皇宫这个权力场里,每当皇权更跌,必有一场恶斗。当初,卫子夫失宠,太子刘据被坏人江充告恶状,为求自保,不惜举兵与老爹刘彻火拼。结果很凄凉,刘据自杀,全家几乎死光。

    郭皇后的幸运,还在于他生了一个聪明的儿子。太子刘彊见母后被废,就知大势已去。他思来想去,决定向刘秀请辞太子,刘秀一听,摇摇头,不同意。刘彊急了,再辞,多次辞。刘秀一改往日凌厉作风,沉默不语,不作回答。

    两年后,刘彊再请辞,说愿意降级当诸侯王,太子位就留给别人吧。这次,刘秀终于点头了,撤掉刘彊太子,改封为东海王。刘彊是个乖孩子,刘秀告诉他,王是给你封了,但你不要急着去封国,可以多待在洛阳玩玩。

    就这样,刘彊在洛阳一玩就是多年。九年后,出洛阳,去封国。郭皇后离开洛阳后,心里是失落了。但她没跟自己过不去,她也一口气又活了十一年。最后,才依依不舍地挥一挥衣袖,作别洛阳的云彩。

    这个结局,不尽完美,却是最人性的收尾。刘秀很无奈,但亦心满意足矣。

    到此,刘秀诸多人生大事,都完成得差不多了。他决定留点时间,做点有益身心健康的闲事。公元54年,刘秀五十九岁,他离开洛阳,远游天下。

    方向,东边。

    自秦始皇以来,中国的皇帝每有闲心,总喜欢往东边跑。秦始皇多次东巡,简直到了自虐的地步。汉武大帝也不甘落后,带上文人墨客,一路旗飞,一路高歌,好不惬意。

    相比之下,刘秀东巡甚是低调。他准备只往鲁国和济南国等地,走一圈就打道回府。可就在半路上,有人告诉它,难得见你有闲心,出来一趟也不容易。有一个地方,陛下可别忘了光临。

    那个地方,就是五岳之一泰山。当然,左右叫刘秀走泰山,不仅是去游的,而是上泰山封禅。

    自古以来,中国皇帝如过江之鲫,看得你眼花缭乱。然而真正上过泰山的,寥寥无几。那些帝王,不是不想去,而是不敢去。想上泰山封禅,那是要讲资历的。资历不够,就算有人免费送你去,你也不敢去。

    当然,去了老天也不会劈你。可自然会有人劈你,胆敢有资历前去的,回来后,肯定被滔滔口水淹没。

    在中国诸多帝王中,刘秀资历如何,那是没得说的。前面说过了,要比起来,他简直就是帝王中的帝王。

    和秦始皇比,他暴力少,享有子孙福。秦始皇不会善后,让个败家子嬴胡亥把所有江山都败完了;和刘邦比,俩人逃命技术都属一流。但是,刘邦没有张良韩信,心里就会堵得慌。刘秀则不会,高祖刘邦无军事之才,才显出张良之谋、韩信之勇;而刘秀卓越的军事大才,光芒盖过邓禹冯异诸多将才。

    唯有唐朝李世民后辈,似乎要青出于蓝,胜于蓝。然而不是,李世民玄武门兵变夺权,名不正言不顺。刘秀则不然,他起点低,成长快,有生之年完成天下一统,并且绘成汉朝发展之大蓝图。

    宋太祖赵匡胤,于乱世中崛起,继承刘秀之衣钵,杯酒释兵权。然而宋只得半壁江山,刘秀则不然,东汉国土之辽阔,宋无法与之比拟。明太祖朱元璋,起点更低,成长更快。可是心狠手辣,杀人着了魔。开国功勋,几乎被他全砍光了。

    古今两千年,唯有刘秀,高高在上,屹立于帝王之林。他就像五岳之首泰山,一览众山小。如此高人,如果他说不敢登泰山,还有谁敢去吗?

    可刘秀偏偏说:“别逗了,立国三十年,政绩还是不称意。只要老百姓生活不满意,我就不敢登山欺骗老天。这事到此为止,以后谁也不允再提登泰山封禅一事了。如有敢提者,剃光他的头,流放他的身,叫他吃不完兜着走。”

    刘秀把众人都唬住了。

    难道,他此生就此飘逝而过,不想在泰山,留下他漂亮的政治足迹吗?没人知道,也没人敢问。

    刘秀是真谦虚,还是想作秀?没人摸得透。非常之人,常出非常之举,做非常之事,我等鼠辈难见其心,也无可厚非。然而不久,刘秀还是改变主意了。

    第43节 梦幻(4)

    事情源于刘秀读了一本书,是一种神秘预言书,名字就叫《河图会昌符》。书中有一句话是这样的:“赤刘之九,会命岱宗。”

    在汉朝,神秘预言书,最先不过是茶余饭后当作谈资哗众取宠的玩意儿。后来经过刘向以及王莽,将它转化为官方学术后,全国人民无人不谈图谶。于是乎,神秘预言书,满天乱飞,真版盗版,无人知晓。

    刘秀这辈子,权力、美色、音乐等等玩意儿,于他眼中可视为无物。他独有一个怪癖,就是喜欢研究所谓的神秘预言书。

    他之所以乐此不疲,就是他应了某句多年前就流传得天花乱坠的谶语,当了皇帝。从那以后,他唯图谶是从。

    老实说,刘秀这人,做事要认真起来,天下无敌,可以糊涂起来,真是让人哭笑不得的。当年,刚当上皇帝那会,他拜邓禹为丞相,却想不出该让谁来当大司空和大司马。于是乎,他就去翻家里那些神秘预言书,找到了两个人选。一个是王梁,一个是孙咸。

    俩人是个什么人物,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刘秀那帮跟他同肩奋战的同志不高兴了。天下离谱的事,可多着呢,可哪见有人翻书来定官位的?最后,刘秀迫于压力,只好撤了心中念头,选吴汉为大司马,风波才就此罢休。

    赤刘之九,会命岱宗。这话啥意思?其实也不难解。赤刘,就是姓刘的意思。高祖刘邦建立汉朝后,崇尚赤色,刘氏政权就叫赤刘。赤刘之九,就是刘家第九代。岱宗,就是泰山的别名。

    这话大概意思就是说,刘家第九代后裔,应该去泰山封禅。刘秀恰好是刘邦九世孙,而封禅之人,必是皇帝。按神秘预言书的意思,无论他多么不想出门,也得要辛苦跑泰山一趟。

    初看到这话时,刘秀心里极是疑虑。原因很复杂,我想原因之一,就是担心读到盗版书,把他骗了。于是乎,他马上将虎贲中郎将梁松喊来,布置了一个任务。

    任务很简单,就是去图书馆翻查收集,所有神秘预言书,看看有没有类似“赤刘之九,会命岱宗”的话。

    梁松挨骂时磕头卖命,跑腿也是挺积极的。很快,他找到了一本书。名字就唤《河洛谶文》。看书名,我猜跟咱们的《新华字典》差不多。后者收录的是汉字,前者收录的则是所有谶语。

    梁松拿着书去见刘秀,说,书里的确有一条,跟陛下读到的差不离。梁松前脚才走,后脚,拍马屁的人来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像刘秀这种不爱听好话的人,拍马系统要逮到一次拍马屁的机会,也是五百年一遇的。这一次天赐良机,他们当然不能错过了。

    最先闻风而动的人,是司空张纯。他是刘病己时代汉朝第一富翁张安世的后裔。

    刘秀之前说过,谁要再提泰山封禅的事,就剃光头、流放。拍马屁就像做生意,盈亏自负,愿赌服输。张纯继承家族传统,决定搏一次。他率领一帮人,冒着被剃光头赶出洛阳的风险,联合上书,建议刘秀登泰山,祭天地。

    很快,刘秀回信了。他说:“看在大家一片诚心的分上,我就不剃你们的头了,只好辛苦一趟,亲自登泰山。”

    公元56年,正月二十八日。刘秀正式启程,一个月后,他顺利地登上了泰山之巅。

    封禅仪式很繁琐,可这是刘秀生命中,最难得快乐的时光。他,起身草根谷底,跃于龙野,腾于河畔,飞于天之顶上。山高人为峰。刘秀穷尽一生,到达了人生的顶峰,实现了所有伟男人渴望到达的高度。

    这一刻,历史见证,刘秀将永垂不朽!

    五、好孩子和坏孩子

    公元57年,刘秀六十二岁。二月五日,这是一个很平静的日子,没有异象,也没有梦兆。刘秀像一个安静的老人,在洛阳南宫前殿病逝了。

    洛阳宫很平静。治丧由太尉赵熹负责,这家伙办事很严肃,手段老到。他把太子刘庄拉到宫殿台阶上,居高临下;亲王们则在阶下,全都作仰望状。老家伙赵太尉,以命令的形式宣布,亲王们各自回封国设于洛阳的宾馆,亲王们带来的官员,必须全部回封国。

    意思很明显,刘秀新丧,安全第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防止胆大包天之人,趁机作乱。

    如人所愿,一切都处理得有条不紊。太子刘庄正式登基,封老妈阴丽华为皇太后。

    众神归位,一切都很平静。至少从表面上看,是这样的。事实上,却不是这样的。平静的海面之下,往往酝酿着风暴。貌似平静的洛阳城,其则藏着一股暗流。

    刘秀走了,亲王们被安排,每天按时入宫哭丧。哭丧是世界上最真实,也最能欺骗人的行为艺术。有人发现,诸亲王中,有一个哭得并不怎么卖力,似乎有点敷衍了事的意思。

    但是,没人敢说他,更没人敢动他。因为他是刘庄的胞弟,都是从阴丽华这条藤上结出来的果实。他的名字,叫刘荆,时为山阳王。

    刘荆很有才,文章写得很不错。但他毛病不少,为人苛刻,心理也很阴暗,典型的有才无德之人。这才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人。凡属此类,天生就是来惹事的,想让他们规矩做人,不如杀了,让他重新投胎。

    从刘荆对刘秀哭丧之态度,可见他对刘庄之意见,有多么的大。为什么会这样,没人知道。如果让我们猜,只有一个原因——皇帝被大哥抢走了,都是嫉妒惹的祸。

    仅论才能,刘庄可能不是刘荆的对手。可他命好,打娘胎里就出来快。他尽管悟性一般,但学习很勤奋,为人厚道,处事低调。所以,他一直深受刘秀宠爱。刘荆要想争太子位,那是自找苦吃,没辙的。

    既然自己轮不上太子,当不上皇帝,但也不能太便宜刘庄,得整点事,折腾折腾,或许真能折腾出意外的劳动成果。这就是阴暗的人,最为阴暗的人生哲学。

    刘荆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对刘荆来说,阴人想阴招,就像吃家常便饭,不用掏钱,自然是水到渠成。首先,他写了一封信,诈称是大鸿胪郭况的亲笔信,派仆人送给东海王刘彊。

    郭况,就是曾经的郭皇后的弟弟,刘彊的舅父。你猜刘荆这信里写啥?竟然是怂恿刘彊发兵造反。夺权的理由是,郭皇后啥罪都没有,竟然落下被废的命运。

    为了加强说服力,刘荆在信中猛烈鼓吹。

    他说,想当年,高祖刘邦,不过是区区一小亭长,都能整出好大一堆事来。今天,您还是雄踞一方的诸侯王。而且,你还是陛下的长子,做过太子的。皇帝本来是你的,半路就被刘庄抢去了,不郁闷吗?你身上集中了两代人的仇恨。这个仇都不想报,还是个男人吗?

    就这事,你不说刘荆心理不阴还不行。明摆着,他就是想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大家都打起来,他好坐收渔翁之利嘛。

    但是,刘荆算错了一步棋。刘荆这招,在汉朝诸多诸侯王中,都可能奏效。但偏偏是,他碰上了刘彊。

    刘荆不知,刘彊胆子小,他是个不折腾,也没想过要折腾的好孩子。人家一看完信,当场吓得都要蹦起来了。接着,刘彊果断将送信人逮捕,并将信封好,连人一起送往洛阳,交给刘庄。

    替刘荆送信的,是刘荆的仆人。刘庄一审,什么都明白了。刘荆貌似要替郭皇后和刘彊打抱不平,实则居心不良哪。

    就这事看,刘彊是个地道的好孩子,刘荆却是个十足的坏孩子。到此,可能有人认为,刘荆可能玩完了。

    然而,事实超乎意料。不久,有人看见刘荆了。他毫发不伤,身体特好,还能乱蹦。稍微有点区别的是,他换了个地方,挪到洛阳城外去了。

    以上见闻,不是什么路边社消息,是个客观新闻事实。事情是这样的,刘庄把刘荆教唆刘彊造反的案子,当作机密文件压住了。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刘庄不是曹植,他写不出那样的诗句来,但道理还是懂的。为了防止刘荆再惹事,刘庄稍微做了一下惩罚,将他赶出城外,住进了河南宫。

    刘庄总算看出来了,刘荆是在跟他怄气。凡是想造反的人,都将它视为事业,而非儿戏。如果刘荆真想跟刘庄干起来,不是那样子做的。就算刘彊想造反,他也没机会造反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刘彊的身体早就不行,躺到病床上了。

    一提这个刘彊,刘庄是很愧疚的。人家知道斗不过你,主动放弃太子,刘庄才得了位。此次,人家还护着他反刘荆,前后加起来,刘庄可是欠了人家两个大人情。

    人情债也是债,必须得还哪。

    说到还债,刘庄是一点儿也不含糊的。他闻听老哥刘彊病重,特别派使节去探望。刘庄的使者,不是在什么月黑风高的夜晚出发,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东海王面前。

    相反,刘庄的排场搞得很大,使节、御医,一拨接一拨前往东海王国。道路上到处都是人,前不见头,后不见尾。接着,刘庄下诏,命令所有诸侯王,都必须亲自去东海王国首府鲁县探望刘彊。

    数月后,刘彊病逝。他只留下一封遗书,不愿儿子刘政继承爵位,而是要求刘庄把他遣返老家。刘庄读着遗书,悲痛异常。

    兄长果然是厚道人啊,都这个地步了,还想着给后人留条活路。

    第44节 梦幻(5)

    刘庄决定给刘彊举行一个厚重的丧礼。命司空前往鲁县治丧,同时命令,所有诸侯亲王,必须到场参加。

    这算是刘彊不完美人生中最完美的结局了。自汉朝开国以来,没有一个被废的太子,能够善始善终。但是,他做到了。他跟他的母亲一样,是在一个正确的时间,输给了一个正确的人。人生如此,足矣。

    刘彊总算是好走了,然而刘荆还在赖活着。他住的河南宫,美其名曰有个宫,其实跟坐牢有什么区别。人生失意,又无朋党作乐,满腹牢骚无处可发。

    于是,失意无主的刘荆,只能坐在宫里,夜夜望着星空。他渴望天上能出现异象,给他一个惊喜。但是,他夜夜观看,夜夜失落。露水打湿了双眼,朦胧了远方,人生之希望,似乎更加茫然了。

    不久,刘荆盼来了一个天大的喜讯——西羌人造反了。

    这时,刘荆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羌人造反,天象肯定有变,只是自己肉眼凡胎,看不到诡异的变化。关键时刻,还是专家靠谱。于是乎,他秘密出门,请了通晓天文的大师到家里,指导策划。

    然而,风声不知为何被走漏出去了。

    作为刘秀的孩子,刘庄尽孝守道,至死不渝;作为皇帝,他兢兢业业,尽心尽责;作为兄长,他尊老爱幼,宽厚待人。但是,在所有仁义的外表下,刘庄还藏着一颗狡黠的心。

    刘庄把刘荆弄到河南宫,不仅仅是打发他远点就行了。事实上,河南宫里里外外,都装满了摄像头,到处都是监视刘荆的眼睛。监视你,不是约束你,而是保护你。只要你不乱动,你的日子还是你的。

    但是,刘荆不懂。无知者无畏。无畏他谈不上,他可是无知到家了。

    刘庄截获刘荆异样动作的情报后,跟前面一样,他把这事当作国家机密处理了。然后,他下了一道诏书,改封刘荆为广陵王,命令他不准逗留,即日前往封国。

    刘荆原先是山阳王,山阳国首府昌邑,距离洛阳航空距离三百二十公里;现在当他了广陵王,广陵王首府广陵,距离洛阳航空距离七百五十公里。就这个距离,只要长眼睛的都看出来了,刘庄将他甩得远远的,摆明就是防止祸水泼身。

    这一次,刘庄总算稍微安宁了。刘荆被踢到广陵后,似乎变乖了许多,再也没有看到他闹事的迹象了。

    假象,刘荆这是在制造假象。事实上,刘荆是想麻痹刘庄,欺骗所有耳目,他决定狠下心来装乖。的确够狠的,刘荆一装就是八年。八年后的一天,刘荆以为,刘庄派来监视他的人早就麻木不仁了。所以,机会应该来了。

    有一天,刘荆请了一个看相的大师。大师坐定,刘荆就先开口说话了。他说,我老爹刘秀,三十岁就当了皇帝。我长相跟老爹相似,今年也恰好三十岁,是不是到了可以起兵的时候了?

    刘荆一席话,当即吓得面相大师说不出话。大师是想来挣几个钱花的,刘荆竟想造反,开什么玩笑。看相说话,可以胡扯,可是造反这事,立场不能糊涂。于是乎,相术大师两腿抹油,就跑去地方政府告状。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洛阳。刘庄一看,晕哪,刘荆藏得好深哪,他竟然还嫌折腾不够。

    不过,经过这一次,刘庄总看明白了,为什么多年以来,刘荆对他这个当皇帝的哥哥仍然耿耿于怀。原因就在前面他说的那句话——面相与先帝刘秀相似。

    面相相似,才能亦出众,只可惜,他脑袋进水了。对待刘荆这种脑袋常想不开闹短路的兄弟来说,要杀他似乎玷污了自个儿名声。刘庄饶刘荆一死,只做惩罚,剥夺他全部权力。

    不过,刘荆还可以继续在封国收税。只是他不像以前那样自由了,走到哪里,都有专人跟着。在规定活动范围,做规定的事,这叫啥?

    双规。

    刘荆尽管被双规了,可不久,他犯罪的瘾又发作了。他请了一堆法师,到家里做法事。法事内容只有一个,就是诅咒刘庄早死。

    亏他还真想得出来,已经是第四次了。

    刘庄能忍,中央诸部官员,估计早就忍不住了。接着,中央有关部门,立即提审刘荆,然后上奏刘庄,请求诛杀。

    刘庄很郁闷,他都忍三次了,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多忍一次了?正当刘庄犹豫不决时,有人告诉刘庄,陛下无须再忍,您也不必亲自动手了。

    因为,刘荆已经自杀了。

    这不是完美的结局,却是最合理的结束。

    六、汉朝的富二代们

    在汉朝,富二代与权力二代简直无异。权力一代,都是靠建功立业获得封侯的。侯爵,就会有封地,然后就可以当大地主收税。侯爵可以继承,但是如果兄弟多,父辈封地还可能被瓜分,就像蛋糕,不出三代,所剩无几。

    所以有人常说,富二代们要败家,山倒都不如他们快。但是要整点大事,鬼神都挡不住。因他们起点高,基础好。人家有的只是背影,他们有的全是背景。而且只要有点脑袋的都能想到,在中国世袭制度下,蛋糕只有越分越小,想把蛋糕做大的,只能努力奋斗,自力更生。

    数天下之大,最牛的富二代,当然就是刘庄了。这是一个充满理想和活力的皇帝。作为承前继后的一代,他并没有满足现状,而是一心想把汉朝这块蛋糕做大做强,做精做美。

    公元72年,刘庄四十五岁。这一年,他决定整个大事。即率领汉朝高官富二代们集体上阵,把前辈未完成的遗愿,全搬上了案头研究,准备大干一场。

    刘庄到底想干什么呢?

    要问刘庄想干什么,就要讲到刘秀不能干的是什么。我们知道,刘秀一生的遗憾,大的方面来说,主要有两个。一个是北匈奴,一个是西域。

    当初,汉朝天下大乱,北匈奴趁火打劫,屡屡得手,却恨鞭长莫及,奈他不得。所以,当西域诸多小兄弟派出王子当人质,要求刘秀出兵时,他都只有痛苦地摇头了。

    有些人,有三分颜色,就敢开大染坊;有几斤米,就敢开饭店。但刘秀不是,他是有多少米,就吃多少饭。按他先前的饭量,西域这桶饭,他是不敢碰的。

    一代有一代人的任务。我想,刘秀的任务只能到这封顶了。搞不定的事,就留给下一代,下一代搞不定的,再留下下一代。实在都搞不定了,就永远搁置,寻求共同开发项目得了。

    刘庄三十岁登基,眨眼十五年就过去了。如果他再不做点事,完成先帝遗愿,或许这辈子就完了。所以,他必须趁有生之年,把北匈奴和西域两个大问题摆平。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偶像,刘邦的偶像是秦始皇,刘秀的偶像是刘邦,刘庄的偶像,则是汉武大帝。没办法,在征伐匈奴和西域方面,汉武大帝是专家,刘庄要跟他们干架,想不向汉武大帝学习都不行。

    汉武大帝征伐匈奴时,成功的经验在哪里呢?其中一点,恐怕就是培养出外戚卫青和霍去病等大将之才。一想到这,刘庄也马上培养外戚了。他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可造之才。

    这个人,就叫窦固。

    窦固,字孟孙,窦融之侄。然而,最先提出解决匈奴问题的,不是窦固,而是耿秉。看到姓耿的,可能有人就会想到耿弇。如果有此念头的人,那么恭喜你了。耿秉也是个典型富二代,父亲耿国作为农业部长(大司农),耿弇正是他的伯父。

    事实上,如果要从耿弇老爹耿况算起,耿秉已经是富三代了。然而,这厮身上的雄性激素,一点儿也不亚于一代和二代。相反,他集中遗传了祖先的优秀基因,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文化素质,用北方话来说,都是杠杠的。

    耿秉时为谒者仆身,官职不大。说白了,就是在皇宫中跑腿的人。但是,皇宫就像笼子,想一辈子关住他,那是不可能的。为了破笼而出,耿秉屡屡上书,要求刘庄出兵,攻打北匈奴。

    刘庄开始是假装不睬,耿秉的奏疏,却像锣鼓般,响了一阵又一阵。最后,他终于醒悟了。他也有太子了,作为老爹,不替儿子铺点路,将来崩了,儿子混得惨了,那还不指着庙宇骂他无能?

    刘庄就将富二代窦固召来,说:“你长期跟随伯父窦融在外,了解边疆情况。所以,我命令你和耿秉等人,组织讨论解决北匈奴的军事方案。”

    就这样,窦固就将一帮富二代全都召来了。这其中有马援的儿子马廖、耿弇的儿子耿忠等人。在会上,耿秉发言较为激烈,甚至连怎么打进北匈奴,都有了详细思路。

    耿秉说:自汉武大帝时代起,我们汉朝简直就是天下无敌。河西酒泉等四郡,都在我们手里;通西域,西域归附,南匈奴也不甘寂寞,成了咱亲家。可是现在这一切,都没有了。

    世界是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一是我们永远得不到的,二是我们曾经拥有而又失去的。汉朝想要把西域拿回来,就得全力出击,把北匈奴再次打回遥远的老家。

    怎么打?我认为,可以先攻击白山。北匈奴在白山据有重要军事基地伊吾。夺下伊吾,再破车师,然后跟我们的老盟国乌孙再次结盟。如此一举,等于断了匈奴左膀右臂,然后就可直捣黄龙,奔袭北匈奴本土。

    方案敲定后,马上送刘庄审批。很快,刘庄就下了批文,同意出兵。

    第45节 征服西域(1)

    一、伐北匈奴

    公元73年,二月。汉朝出兵,准备攻打北匈奴。

    作战计划稍微修改了一下,不是集中歼击,而是分兵四处,采取了各个击破法。各种兵路主帅及队伍,大约如下:

    太仆祭肜,度辽将军吴棠率河东郡等两郡的羌部队,以及南匈奴骑兵一万一千人,出高阙塞;奉车都尉窦固,耿忠率酒泉郡等三郡地方民兵,匈奴骑兵等一万两千人,出酒泉要塞;

    驸马都尉耿秉等,率武威郡等壮丁,以及匈奴骑兵一万余人,出张掖郡居延要塞;骑都尉来苗等,率太原郡等七郡民兵,以及乌桓等少数民族骑兵一万一千人,出平城要塞。

    奇怪,乌桓、鲜卑不是一直与汉朝为敌吗,怎么跟汉朝整到一块去了?还有那些匈奴兵,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友军呢?

    西方哲人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事物是要发展变化的,从刘秀到刘庄,仅区区数年,天下大势发生了很大变化。

    我们知道,西汉时代,南匈奴向来是汉朝传统亲家。然而,王莽王朝建立后,两家就闹翻了。一直到刘秀统一天下前,南匈奴还是不买汉朝的账。后来,刘秀搞定公孙述后,南匈奴反应极快,立即派人来见刘秀,说要恢复两国外交关系。

    南匈奴之所以要投归汉朝,主要受不了北匈奴的欺负。只要有汉朝大哥罩着,北匈奴就不敢动他。刘秀同意南匈奴归附,就这样,南匈奴依仗汉朝做老板,大胆出击,和北匈奴兄弟干了几架后,北匈奴撑不住,有三万余人投降。所以,友军就是这样冒出来的。

    事实上,南匈奴投汉朝后,北匈奴也在讨好。当年,南匈奴跟刘秀做交易,说你出钱,我出人,帮你保卫边郡,咱们永远都是亲家。北匈奴一听,就着急了。也立即派人到洛阳进贡,请求通商和亲,说也要和汉朝结亲家。

    刘秀同意北匈奴通亲。狗是改不了吃屎的,北匈奴挂名和亲,却还常常跑到边郡抢劫。刘庄即位后,北匈奴还在抢。刘秀能忍,刘庄可忍不住了。刘庄决定向汉武大帝学习,打到漠北去,一举剿灭北匈奴。只要灭了北匈奴威风,西域问题即可迎刃而解。

    那么,乌桓人和鲜卑兵又是怎么回来的呢?不急,暂时搁着,稍后回答。

    话说回来。打仗,就是拼经济。从刘秀到刘庄,汉朝对北匈奴隐忍多年,就是等着有一天凑够一笔大钱,然后拿去西北大漠深处烧死他们。刘秀没有看到这一天,还是让刘庄等到了。

    四路大军中,窦固的兵团锐气最盛。窦固一鼓作气,直接把军队开进了天山。

    天山,从某种角度上说,是匈奴传统意义的地盘。这里山高林密,易守难攻,天然的优良军事基地。当年,霍去病直捣天山,像掏鸟窝似的,将匈奴兵团全部从天山端了出来。

    刘庄想学汉武大帝,窦固也有个梦想,渴望成为霍去病式的英雄。霍去病已成为永远的传说,可热血仍然在汉朝人的心里沸腾。窦固出趟远门不容易,肯定不会空手而归。再怎么样,他掏不到鸟窝,也要打几只大鸟回去。

    果然,窦固一进天山,就发现了一只大鸟——北匈奴呼衍王。窦固乐疯了,追着狂打,斩杀一千余人。然后一路追到蒲类海,拿下了匈奴军事基地伊吾(新疆哈密市)。

    此时,耿秉在另外一个方向,也发现了大鸟——匈奴句林王。他猛追狂打,追过了沙漠六百余里,最后对方还是逃走了,只好撤兵。

    再看另外两路大军。来苗兵团白跑了一趟,没有斩获,还军。但是,另外一支大军,一个非常重要的将领,却输得很惨。

    相信有人看出来了,这个将领就是——太仆祭肜。要回答鲜卑和乌桓兵是怎么来的,绕不过眼前这个人。

    祭肜,字次孙,颍川郡颍阳县(今河南省襄城县东北)人。他不是什么富二代,也不是权力三代,而是地地道道的老江湖前辈了。祭肜初出江湖时,全赖于刘秀提携。刘秀之所以要扶他一把,主要是要还祭肜大哥祭遵的一个人情。

    当年,祭遵兄弟本来家里很有钱,可早孤丧母,正值天下大乱。当时,刘秀率军路过颍阳县,祭遵便去求见刘秀,说要参军。

    那时,祭遵长得很帅,给刘秀留下深刻印象。于是将他留下,任为门下吏。后来,被拜为偏将军,扫荡河北,被封为侯。从此,祭遵的人生,犹如跑车上了高速公路,屡建奇功,名扬天下。

    很不幸,祭遵战场受伤甚多,在讨伐隗嚣的军事行动中,病死军中。他无子,封国被解除。刘秀常替之嗟叹,决定培养祭肜。官职已经想好了——辽东太守。

    辽东是个什么地方?它是汉朝边郡,贼寇甚多。让人郁闷的是,这些贼寇不是一般的烂仔,也不是流民,而是匈奴人、乌桓人,鲜卑人。

    学文化,这帮人永远不是汉人的对手。然而要论杀人越货,他们天生就是干这行的种。没办法,环境逼人,他们年年喝西北风,都喝怕了。而邻居大哥汉朝,家里正乱得很,所以他们都倾巢而出,沿郡抢劫。

    刘秀这辈子,最大的能耐,就是看人没走过眼,做事很少失过手。他认为,要想制服边郡抢匪,祭肜是可以的。

    跟大哥一样,祭肜长得也很帅,肌肉男一个,富有勇力,能拉三百斤大弓。出来混,长相很重要,实力也很重要。小祭哥一到辽东郡,就激烈地烧了一把火。

    首先被祭肜大火烧到的是鲜卑。有一年,鲜卑万余骑兵出动,准备大抢辽东郡。祭肜收到情报后,抄起家伙就上,当鲜卑骑兵看到祭肜时,都不由得轻蔑地笑了。

    鲜卑人干抢劫这行当,也有不少年头了。大架年年打,小架天天有,什么场面没见过。祭肜竟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只带了千余人来。一千打一万,想一个打十个,简直就是找死。

    鲜卑笑得太早了。很快,小祭哥就让他们尝试到什么叫鬼哭狼嚎。

    自从祭肜到了辽东郡,无论大架小架,次次总是一马当先。对他来说,打架就像拿刀进了菜地,没有他剁不下的菜。这一次,他也没有例外,身披战甲,第一个就冲进敌阵。

    鲜卑很淡定地跟汉军对着砍。一阵混乱后,他们全都慌了。因为他们发现,倒下的全是自家兄弟,砍人的,全都是不要命的汉军。

    顿时,他们恍然大悟,逢到对手了,再不逃,命都没了。

    鲜卑人慌马乱,如羊奔马跑转头就逃。祭肜刚刚砍进状态,怎么能够收住?他率着千余汉军,犹如嗜血狼群,狂追不舍。

    跑着跑着,慌不择路的鲜卑人被赶到河边,投水互相践踏,死者有一半;五千人报废了,还有人,祭肜再接再厉,继续追着砍。祭肜砍人可是上了瘾,人家逃命的可就辛苦了。鲜卑人都已经逃出塞外了,竟然还要追。

    我想,如果有机会不当抢匪,鲜卑人坚决不干了。就算再干这行,也决不到辽东这鬼地方来。

    鲜卑人为了逃命,他们全都弃兵裸身,各自亡命。祭肜这才停止追杀,数人头,又砍了三千。数战马,缴获数千匹。

    那一仗打后,鲜卑人彻底怕了。从那以后,他们一听说辽东,心里都要发毛。别说贴钱让他们去抢辽东郡,就是梦里,他们也不敢靠近祭肜的地盘半步。

    祭肜打了胜仗后,仿佛出了久积胸中的一口恶气,手也不痒了,牙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他没有继续对鲜卑人动刀,相反还很客气,多次派人带着财物,前往人家地盘喝酒、拉家常。

    战争如江湖,就像打擂台,台上输了,台下还可以是朋友。祭肜派出去的人,路没白跑,酒没白喝,话没白说。不久鲜卑人就表态了,说愿意归附。

    紧接着,乌桓人也被打怕了,归顺汉朝。只有北匈奴不吃祭肜那一套,依然躲在遥远的沙漠外,继续和汉朝玩躲猫猫。

    现在,该给祭肜做一个小小的总结了。祭肜在边郡蹲点近三十年,如果没有他三十年如一日的操劳,就没有汉朝边境的安宁;没有他冲锋陷阵,把边郡外寇降服,刘庄腰板无法硬起来,那什么时候出兵攻打北匈奴,永远是个未知数。

    然而这么一个大腕级人物,怎么就吃了败仗呢?

    事情是这样的:祭肜率军出塞时,南匈奴左贤王也在队伍中。不知刘庄安的什么心,左贤王跟祭肜关系向来紧张,偏偏却安排俩人同上一条船。

    祭肜出要塞后,走了九百余里,不要说匈奴人,连个兔子的影都没。他们看到了一座山,左贤王告诉祭肜,我们已到涿邪山了,我们没遇到敌人,可能就是闻风而逃了。这样的话,再往前走也是白搭,不如打道回府吧。

    涿邪山,即今天的蒙古国巴彦温都尔山。按计划,他们到了这里,寻不见匈奴,可以撤兵。因为没有逮上北匈奴,祭肜只好撤军,可当他回到塞内时,等待他的是一场噩梦。

    祭肜回洛阳后,立即被人弹劾,说他懦弱畏敌。接着,上面就派人来问罪,把他扔到监狱里去了。祭肜彻底蒙了,老子打了一辈子仗,什么时候畏敌过?如果畏敌,除非太阳围着地球转。

    这时,人家才告诉祭肜,如果不是懦弱畏敌,您老怎么会还没到涿邪山就班师呢?

    祭肜终于醒悟过来了。他到的那座小山,根本就不是什么涿邪山,他是被左贤王算计了。英雄一世,风光无限,大江大河都跨过,竟然倒在一个小人的脚下。可这毕竟是一场误会。不久,上面把情况弄清楚了,就将祭肜放了,免去太仆职务。

    纵横江湖数十年,从未像今天这样输得这么惨。出狱后,祭肜悲愤难抑,耻辱难忍,吐血数日,离世。

    二、窦氏集团发展简史

    刘庄赞助的这场征伐北匈奴大行动中,老将祭肜一失足成千古恨,仅窦固杀敌有功,成了最大赢家。回来后,他就升官了,被封为“特进”,仅次于汉朝三公。

    别看窦固人前台上很风光,其实人家也是走过弯路的。

    窦固打小喜欢兵法,长大后娶公主,袭父侯爵,刘庄即位后,又被封为中郎将。曾经的康庄大道,任君驰骋,一切貌似很顺,可没跑出多远,他就跌到了一个深坑里。

    殊不知,窦氏有限公司自上市以来,产业大,人众,问题也多。窦氏第一代董事长窦融,是个很识时务的人。当年,刘秀统一天下,邓禹等人纷纷交出兵权,他也不例外,离开苦心经营多年的地盘和军队,带领全家人到洛阳定居。

    在窦融的努力下,不出二代,窦氏产业就做得很牛了。牛到什么程度呢,一句话可以概括:一公,两侯,三公主,四两千石。

    窦融官衔最大,做过三公之一的大司空,即一公;窦融被封安丰侯,其弟窦友被封显亲侯,即两侯;窦氏三人娶三公主,最牛的当数窦固,娶的是刘秀的女儿;其他两个,娶的则是刘秀的孙女,即三公主。

    所谓两千石,就是部长级干部。窦融做过卫尉,其弟窦友做过城门校尉,窦友死后,窦融儿子窦穆接班,也做过城门校尉;窦氏另一子弟窦林,做过护羌校尉。如果要算后来居上的窦固,其实就是五个部长级高官了。

    宦海多风波,投资须谨慎。这个质朴道理,基本上构成窦融一生的处世哲学。但是,他没想到,正当窦氏势力炙手可热的时候,发生了两场变故,让窦氏公司倒闭歇业了。

    第一件事,是窦融堂哥儿子窦林整的。窦林任护羌校尉时,有一次西羌部落一个小头目率人投降。窦林很得意,给洛阳打报告,吹牛说是西羌酋长亲自投降。没想到,不久真正的酋长就来投降了,事情搞得很大,瞒都瞒不住。窦林只给报告说,前面投降的,是第二酋长;后来投降的,是第一酋长。

    报告都是递到刘庄这里的。刘庄一看,很是纳闷。西羌酋长向来只有一个,怎么到了窦林嘴里就冒出个第一第二来了,这事忽悠谁可以,如果想把他骗了,那是太不识抬举了。

    刘庄把窦林召来问话,窦林支支吾吾半天,回答不出。刘庄断定,窦林肯定是想糊弄他了。于是对他进行双规调查,一查可就查出问题来了。窦林不但犯了欺君之罪,竟然还是个贪污犯。

    不久,窦林罪诛。此事貌似与窦融无关,但是窦融作为窦氏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兼法定代表人。其属下犯罪,他是必须负一定责任的。

    所以,刘庄特意下了一道诏书,痛骂窦融。

    刘庄口气史无前例地严厉。他告诉窦融,你别忘了西汉时外戚窦婴和田蚡是怎么死的。如果窦氏不想重蹈覆辙,最好给我安分点。

    窦融看到信后,吓得好久都吃不下饭。刘庄骂的没有错,但他其实也是有难处的。他已经七十几的老头子了,早年还有精力管管事,现在不行了。他想管,窦氏那帮兔崽子翅膀已经硬了,哪还能捏得住。

    恐慌不已的窦融,决定引咎辞职。辞职这种表演,刘秀还活着的时候,窦融就演了多次;刘庄上台,他也演过。但是,刘庄父子俩,都没批准过。这一次,刘庄不客气了,同意窦融辞职,回家养病。

    三年后,窦氏集团又跳出了一个惹是生非的家伙。这一次,真把窦融活活气死了。

    事情是这样的:窦融长子窦穆,娶内黄公主。内黄公主,即刘秀长子,曾经的太子刘彊的女儿。窦穆打小习礼仪,深懂礼尚往来之学问。他认为,他娶了刘氏一个公主,至少也得还一个给刘氏宗室。

    于是他就打起主意,想把女儿嫁给六安侯刘盱。事实上,窦穆高攀皇亲,无可厚非。问题是,人家六安侯刘盱已经娶正妻了。其实这也不是什么问题,最大的问题是,姓窦的为了嫁女,用了一计损招,拆散了刘盱夫妻。

    宁毁十座庙,不拆一桩婚。这个道理,人人都懂,就姓窦的不懂。窦穆很嚣张,以阴丽华太后名义矫诏,命令六安侯离婚,娶窦氏女儿。刘盱妻子娘家也不是好惹的,他们闻听此讯,全家动员,向刘庄告状。

    事情很快就清楚了,都是窦穆无聊惹的祸。刘庄气得要疯了,三年前就警告过窦融的,这一次就别怪他下手太狠。

    于是刘庄一气之下,把窦氏所有当官的都免职,赶出洛阳城,赐他们回老家去了。

    第46节 征服西域(2)

    刘庄没有赶尽杀绝,允许窦融一人留在洛阳。那时,窦融都七十八岁了,就他一人孤独无依地待在洛阳,风光一世,晚景竟如此凄凉。就算他多么钢铁,也无法承受如此巨大的灭顶之灾啊。

    不久,郁郁寡欢的窦融,在一片凄凉寂寞中病逝了。随着窦融的离世,窦氏发展有限公司,基本上宣告破产倒闭。

    就这样,受窦氏家族公司破产影响,窦固也被赶出长安,失业闲置在家。人生如泡影,吹得越大,破得越快。正如当年马援警告他和梁松的一句话:凡人能为贵,也可复为贱。如果不想再复贱,身居高位时,就得安分点。

    马援很牛,多年以后,他那番话应验了。

    首先是梁松被言中,死得很惨。马援的冤案,基本上是梁松的伟大杰作。因为整马援有功,刘秀死前,钦点梁松辅政,被拜为太仆。小人蹿得高,跌得也很惨。他当上太仆后,欲望不断,私心不止,经常敲诈地方官。被发觉后,免官。

    梁松免官后,郁郁寡欢,再次搬出对付马援那套,到处打小报告,打击对手。只可惜,他碰上刘庄技术不灵了。刘庄派人去查,一查就查出梁松的大问题,把他关到监狱,诛杀。

    稍有点脑袋的人都知道,梁松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政治是艺术,也是表演。马援小女儿被刘庄封为皇后,刘庄不能替马援翻案,但是干掉梁松,替马皇后出口气,还是可以的。

    梁松死得不冤,可窦固下岗就很冤了。

    窦固贵为驸马,但没听说他很嚣张。相反,他生活很节约,做事也很谦虚,很少得罪人。尽管如此,还是被牵连下岗。十几年啊,人生有多少个十年,竟然就这样报废了。

    是金子总有闪光的,苍天不负窦固,他等到了那一天。

    从某种角度来说,窦固应该感谢一个人,如果没有那个人,他可能一辈子都无所事事。无意帮了窦固大忙的人,就是前面说过的耿秉。

    耿秉身为谒者,整天对刘庄灌输强势思想,说当年汉武大帝怎么对付北匈奴,今天我们还得学他怎么对付。刘庄听多了,心也就痒痒的。于是,他想到了窦固。

    当年,汉武大帝培养了卫青霍去病等外戚成一代名将,既然他要学汉武,也要培养几个拿得出手的外戚。想来想去,窦固才能过人,做事靠谱,培养他较为放心。

    总之,窦固总算熬出来了。倒闭了十几年之久的窦氏公司,有望起死回生,再新洗盘入市。但是,窦固天生是做大生意的人。他诛杀北匈奴有功,封官后,没有骄傲自满。相反,他踌躇满志,又拉到了一个大项目。

    说出来可能会吓人,窦固新拉的项目,就是搞定西域。

    多年以来,西域就像汉朝的情人,流离他乡,遥遥相望,欲归又不能。一种相思,两处闲愁,真是扼杀人性美好感情啊。一晃多年过去了,汉朝就像一个翻身跃马的少年,意气风发,渐入佳境。现在,该是出手抢回情人的时候了。

    可人心总是会变的,情人如此,兄弟亦如此,更何况西域距离汉朝那么遥远。三十六国,时隔多年,搞个七十二变,其实也不夸张。

    所以窦固认为,汉朝对现在的西域很不了解。要想把它抢回来,必先派人去考察,以便日后决策。派谁去好呢?

    这时,窦固马上想到了一个人。一个跟他一样,渴望一飞冲天的人。

    三、热血青年

    窦固想到的人,叫班超。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孩子会打洞。班彪不会担心自家的孩子会打洞,因为他是人中之龙,所以孩子个个都很牛。

    班彪所生孩子有仨:班固、班超、班昭,个个名号都很响。

    班彪这辈子,作为父亲,他很成功;作为当官的,不敢说失败,也不能说成功。只能说,他很落寞。早年,他跟过窦融,后来,又跟过刘秀,升迁机会很大。他却无意官场打拼,整天流连忘返于历史典籍当中。

    所以,班彪的官做得不怎么大,就一个县令,因病免官。不幸的是,他死后,班家顿时失去经济来源。老大班固压力很大,不得不带全家人回老家种田。

    种田是糊口,不是事业。班固立志继承父业,献身史学研究。他认为,父亲没当成司马迁第二,他来当。没想到,正当班固忘我读书,忘我做梦时,一场大祸悄悄地飞临头上。

    问题出在他的事业上。郡里有人听说班固写史,竟然写的还是国史,倍加怀疑。一个种田的,搞点啥不好,搞国史,那是你的专业吗?于是就告到郡里,说班固乱写国史。

    郡里派人来查,搜走所有资料,连人一起带走。于是,班超急了。

    班超,字仲升。这孩子孝顺、勤劳,精力还特旺盛。大哥常写书,都是他一人种田,忙活了一天,回来还读书,读的还不少。

    然而没人知道,班超和大哥班固一样,都是不安分的人。人在田里,心却在天上飞翔。莫名的冲动,对遥远的渴望,经常冲击他的胸膛。或许,他不属于大地,大地圈不住他骚动的心。只有天空,辽远的天空,才是他向往的天地。

    班固被抓后,班超决定上访。这是唯一的办法,班固做的是大事业,非凡夫俗子所能懂。所以他很担心郡属乱整,整出一个天大的冤案来。

    班超修书一封,飞到了长安,几经转折,落到刘庄手里。班超的上访信,引起刘庄高度重视,召见班超。

    班超到了洛阳,告诉刘庄,班固做的工作,只是想完成父亲班彪写史的愿望,所写史实皆考据,不是乱来,不信您可以亲自看看他的书稿。

    就在这时,郡属把班固的书稿送到了洛阳。刘庄一看,不得了,人才啊。

    殊不知,班固是个有想法的人,刘庄也是。班固想做司马迁第二,实现父志,刘庄则想做汉武大帝第二,完成刘秀未竟的事业。殊途同归,天意啊。

    当然,汉武大帝阉了司马迁,相反,刘庄待班固不错。刘庄认为,班固挂名修国史,实则就是替刘氏皇权修家谱,而且修得还不错,这样的人,流落到乡下,太可惜了。被关到监狱,那就更荒谬了。

    不久,班固光荣出狱。因祸得福,刘庄给他换了一个好工作——兰台令史。

    就这样,班固全家又搬回洛阳。班超在洛阳也谋到了一份工作,替人抄写文书,工资很少,生活很艰难。

    班超的梦想很大,洛阳也很大,可从来没人能懂他。对他来说,抄写文书,那是一眼望到底的行当,难道他这辈子,就献给无味没劲的抄书事业了吗?班超异常苦闷,却无处发泄。

    终于有一天,他突然把笔扔下,大声叫道:“大丈夫当效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怎能一辈子搞这没趣的文书工作?”

    班超一语既出,引来同事哄堂大笑。他们以为,班超也就发发牢骚,解解闷,减减压,纯当乐子。然而他们并不知道,班超胸中的一颗心,已经长到了喉咙,几乎要撑破胸膛了。

    同事笑班超,班超也笑同事。他化用了陈胜当年曾经很牛的一句话,对他的同事们摇头叹息道:“小子安知壮士志哉!”

    为了证实自己不是燕雀,班超决定去看相。看相的人这样对他说:“老大,尽管你是一介书生,但是将来肯定封侯于万里之外。”

    班超听得眼睛一亮,问道:“您怎么证明,我就是一只封侯于万里之外的鸿鹄?”

    看相的接着说:“你看你,长着燕颔虎颈,燕子会飞,老虎会食肉,这天生就是建功封侯的命相啊。”

    是真的吗?可能是真的。

    阿甘说,人生就像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未来,会是什么样的日子呢?班超盼望着,渴望着,期望着。正当他做着美梦时,刘庄悄悄地来到了他身边。

    有一天,刘庄问班固,你老弟班超最近如何?班固实话实说,他替官府抄文书,赚点小钱赡养老母。刘庄一听,哦,那么有才的人,混得那么苦。不如这样吧,你叫他把工作辞了,到校书部来上班。岗位嘛,就跟你一样,兰台令史。

    梦想太遥远,命运多可笑。对班超来说,兰台令史是个什么玩意儿?抄抄写写的小公务员嘛。不,这不是我想要的。

    或许是无意,或许是有意。不久,班超工作上犯了点错误,被免去兰台令史,成了无业游民。人生就像马拉松,在无望中徘徊,在苦闷中挣扎,班超在洛阳整整忍了十一年。

    十一年后,他终于等来了一个彻底改变他命运的人。

    在班超看来,人这辈子,就像在大海中驾舟航行,可以消沉,但绝不能沉沦。在无望的谷底里,班超学会了等待。在等待中,他认识了窦固,俩人走到了一起。当窦固再度被皇家起用时,班超也出山,跟随窦固征伐北匈奴。

    在征伐北匈奴行动中,班超表现出色,和窦固并肩奋战,打了一场漂亮仗。于是,窦固决定培养班超,派他出使西域,考察诸国国情。

    代表国家出使西域,多年以前,这是一个多么遥不可及的梦想。今天,竟然让班超梦想成真了。然而,兴奋的班超还没被兴奋的情绪烧坏脑袋。

    他清醒地看到,前途是光明的,道路则是曲折的。命运何去何从,就掌握在自己手中。

    不久,班超上路了。西域第一站,就是鄯善国(今新疆若羌县)。鄯善国王很客气,待他为上宾,十分尊敬,班超很受用。然而,没出几天,情况就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班超发现,鄯善国王接待他的次数有所下降,礼遇也不像当初那么热情,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班超眼皮一跳,凭着他敏锐的外交嗅觉,觉得味道不对。他立即把跟随都唤来,一起开了个会。班超说明情况,众人反应很让班超失望。大多数人的意见是,胡人的习惯本来如此,不应该大惊小怪,别想多了去。

    班超摇摇头,说:“事情肯定不是大家想象的那么简单。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们肯定来了。”

    众人很吃惊地看着班超,问道:“他们是谁?”

    班超果断地说:“北匈奴使者。”

    众人听得一惊,都说不出话来了。班超接着分析道:“大家想想,天下之大,能改变西域诸国态度的,也就只有北匈奴。北匈奴使者肯定闻到我们的味道,抢先一步在我们之前降服鄯善国。”

    班超顿了顿,充满杀气地说道:“鄯善国王目前还摇摆不定,说明他们还没有结束谈判。趁这个机会,我们必须先下手为强。”

    从哪里下手,班超已经想好了一套周密的方案。鄯善国王派出专门外交官,专门伺候班超一行人。负责接待班超的官员,就是班超最先要下手的对象。于是,班超把鄯善国负责接待的官员叫来问话。

    负责接待的官员不明所以,他看到班超时,只见对方黑着脸。随即,只见班超突然对他吼了一句:“快说,匈奴使者来了几天,他们现在住在哪里?”

    班超那一声怒吼,吓得对方目瞪口呆,话都说不清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承认了:“北匈奴使者的确来了,他们已经来了三天,住在三十公里以外。”

    果然有问题。班超立即把那人扣下,立即将所有随从都召来开会。

    所有人都到场了,总共有三十六人。班超设宴,喝酒。酒过三巡,大家都被灌得晕乎乎的时候,只见班超开口说话了。

    班超先把以上诈取情报的事情做了一个通报,然后说道:“不出我所料,北匈奴真派使者来了,估计他们已经谈得差不多了。接下来,恐怕就是要斩杀我们了,要不就是把我们捆起来,交给北匈奴。大家说说,我们该怎么办?”

    班超那一席话,把众人的酒意全吓醒了。随即,有人突然摔起酒碗,叫道:“娘的,老子被困于此,怎么都是死,不如破罐子碎到底,跟他们拼了。”

    骂声一起,众人的酒劲马上就提上来了。大家异口同声地叫道:“说得对,跟他们拼了。班大哥你说怎么做,我们誓死跟随。”

    班超脸色沉重刚毅,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趁夜攻击北匈奴使团。只要斩杀他们,鄯善国肯定被我们降服。”

    大家听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酒意好像又醒了。

    三十六人,在人家的地盘上,趁夜打劫,这个风险也冒得太大了?一想到这,众人又疑虑不定起来。他们对班超说道:“这个事,好像郭从事还不知道,要不我们跟他们商量一下?”

    窦固组团出使西域时,任命两个领导。假司马班超一个,从事郭恂一个。然而今晚酒会上,偏偏就少了郭恂一个。只要不傻的人,都看出来了,班超是想绕过郭恂,一个人独吞北匈奴。

    他们错了。就在他们迟疑不决的话语刚落,班超突然站起来怒吼了起来:“郭从事不过是个胆小怕死的文官,我之所以不叫他来开会,就是怕他受不了惊吓。到时,行动计划可能就会泄露,我们想逃命都来不及了。”

    接着,班超又叫道:“生死存亡,在此一举。怕死,就不要当英雄,当英雄就不要怕死。想当英雄的,就站出来,今晚咱们痛快杀一场。”

    班超的气魄再次感染了众人。他们齐声叫道:“好!就听您的,狠狠地干一票。就是死,也死得明白了。”

    四、不世功勋

    夜晚降临了,夜色阴沉,大地宁静。可对班超来说,这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命运就像赌博,生死就在眼前这一把火。

    班超选择了火攻。他人少,北匈奴使者人多。火攻,是一个节约成本的智慧策略。更让他兴奋不已的是,老天也赶来看热闹了,就在他准备要动手时,天上刮起了大风。

    班超抽调出十人,埋伏在北匈奴使者背后,充当鼓手。剩下的,拿刀拿箭,埋伏在北匈奴帐外左右,听候命令。

    一切就绪后,班超放起了一把火。火气一起,顺风哗啦啦地烧向北匈奴驻营。接着,锣鼓也跟着起了,班超率众,杀进了北匈奴帐里。

    这一战,打得北匈奴使者团措手不及。一百号匈奴人,还没来得及睡醒,就被烧死。梦醒了想跑的,全被斩杀。班超数了一下人头,部属斩杀有三十余人。

    血腥染红了夜色,连黎明都带着血气。天亮之前,班超结束了战争。众人唱着胜利的歌声凯旋。

    班超率众人归队时,从事郭恂如梦初醒,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心情复杂,表情怪异,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第47节 征服西域(3)

    你道他心里想了啥?班超这买卖做败了,他可以全身而退。问题是,买卖做成了,大家都赚了,就丢他一人在帐里睡大觉,这事传回汉朝,那不羞死人了?

    班超早就看出郭恂那点心思。他拍着郭恂的肩膀说,您在队里替大家看帐篷,也是有功劳的。这一战,肯定少不了您的好处。杀敌的功劳,就算您一份。

    班超把郭恂说得心花怒放。接下来的行动,他不得不全力配合把戏演完。

    班超叫人把斩杀匈奴使者的头颅,排成一行。然后,他叫人去喊鄯善国王起床,说我们领导想请他来参观个好东西。

    鄯善王听说有好东西,就跑来了。然而,当鄯善王率领众官一到现场时,大家都惊呆了。班超叫他们参观的,竟然是一堆血淋淋的人头。北匈奴使者的人头!!

    班超冷冷地看着鄯善王。鄯善王心惊胆战地看着班超,好像羊碰到了狼。

    这时,班超说话了:“你看到了,跟汉朝作对的,就是这个下场。”班超志满意足,威风凛凛,“汉朝是个讲究信义的国家,你敬我一尺,我们让你一丈;然而胆敢存有侥幸心理,跟我们作对的,从来就没有好果子吃。”

    鄯善王心虚了,问班超:“你想要我们怎么做?”

    班超语气凌厉,说道:“很简单,从今往后,请大王莫要跟北匈奴有任何来往。”

    鄯善王双腿哆嗦,长跪谢罪。他当即答应班超条件,臣服汉朝。为了体现诚意,按照老规矩,派出王子送入长安做人质。

    不久,班超带着鄯善王子,回到汉朝,首先见到了窦固。窦固兴奋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西域就像一个巨大的市场,如果汉朝二次开发成功,无论是班超,或是窦固,都将千古不朽。

    窦固马上给刘庄打了一个专题报告,内容有两个:一是替班超请功;二则是请求刘庄,再次给西域派遣使者,继续开发西域。

    很快,刘庄回话了,批了两件事:一是提拔班超为军司马;二是就地取材,再次派遣班超出使西域。

    窦固又给班超下达了任务。此次出使的国家,叫于阗国(新疆和田市)。

    相对来说,在西域这块地盘上,它算是个大国。于阗王占据西域南道,称霸自雄,不可一世。因为它的重要性,北匈奴对他也特别重视,派出间谍,几乎是全天候监视于阗国王。

    窦固告诉班超:“此次任务艰巨,大不如从前轻松。这样吧,我给你多派些人马,让你路上好照应,如何?”

    班超摇摇头,说:“于阗国路途遥远,况且还是个不讲道理的大国。就算率多人,也是百来号人。百来号人到异域他乡,一旦发生危险,非但不能化险为夷,反而拖累手脚。”

    窦固问:“那你权衡多少人马可够?”

    班超顿了顿,坚定地答道:“别的我都不要,就只我原来那三十六个兄弟。”

    事实证明,正如班超所料,对付于阗国,的确不好下手。班超抵达目的地后,和于阗王见了一面,对方很冷漠。更可怕的是,北匈奴使者抢先一步来了。班超发现,于阗国上下,充满着一种诡异的反汉朝的气氛。

    反汉朝的急先锋,是于阗国大巫师。他装鬼弄神,以神的名义公开宣称:神听说于阗要跟汉朝来往,要发怒了。为了让它息怒,请于阗王立即派人去取汉使坐骑来,杀马取血,侍奉神灵。

    这神通广大的巫师,连汉使班超的坐骑都打听清楚了,黄身黑嘴,速度极快。巫师很识货,班超的坐骑是匹骏马。然而,他意不在骏马,而是班超。杀骏马,就是要当着众人面,羞辱班超,挫伤汉朝意志。

    顺便交代一下,于阗国全民迷信巫术,连巫师这个工作,都隶属国家公务员编制。从某种角度来说,巫师的话,代表了国家意志。所以,巫师说要班超坐骑,于阗王就不得派人来找班超。

    跟班超谈判要马的人,是于阗国宰相。班超听他汇报国内民情后,心里直笑。表面是巫师在兴风作浪,实则背后搞鬼的人,是于阗王。他不敢碰硬,就派巫师试水。

    于阗王这招,学名就叫外交讹诈。如果对方成功,不仅仅是失去于阗一国的问题,从此汉朝想在西域扬名立万,那可是门都没有了。

    谈判过程中,双方没有扯皮。相反,大家心情都不错。班超告诉对方,不就是一匹马吗,赠你就是了。不过有个条件,必须由巫师亲自来牵走。

    于阗国宰相兴冲冲地回去了,不一会儿,他带着巫师,俩人又兴冲冲地跑回来了。但是,当巫师准备上前牵马时,于阗宰相就傻眼了。

    于阗巫师还没靠近马,班超的随从跃身而出,一刀把巫师的头颅,从身体上成功分离出来。这时,班超又一声喝下,众人就把于阗宰相拿下捆住了。

    接着,班超叫人拿来皮鞭,抽打宰相先生。相信于阗宰相,做梦都没想到,班超竟然会在自己地盘上对自己动手。更郁闷的是,班超下手还特别狠,对他抽打数百皮鞭。

    班超打累后,收工。然后派人连同巫师的人头及宰相一起抬回去见于阗王。

    见过猛的,但是没见过比班超更猛的。当于阗王见到皮不连骨的宰相,以及巫师那颗恐怖人头时,顿时萎靡了。

    弱国无外交,强国催生强使。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这是陈汤的豪言。今天,班超就是要告诉西域诸国,凡是跟汉朝过不去的,过去没有好果子吃,现在也是,将来更是。

    这就是典型的实力威慑,于阗王低头认输了。

    他即刻派人将北匈奴使者斩杀,以示诚服。班超很客气,以汉朝的名义,对于阗王及大臣全部赏赐。接着,班超告诉于阗王:“我还有很多工作没做完,以后就在你这里蹲点了。”

    从此,班超的威武名气,以风一样的速度席卷西域。西域各国纷纷派人来于阗国拜见班超。接着,他们又紧急派人送自家王子到洛阳当人质,以示归降。

    汉朝跟西域断绝六十五年,终于在班超手里,彻底得到了修补恢复。

    这一刻,班超等得太久太久了。他实现了最初的梦想,在最遥远的异域,像张骞一样把自己的名字,深深地刻在了历史的丰碑上!

    西域有两条重要的通道,一条是南道(新疆塔里木盆地南边缘),一条是北道(新疆塔里木盆地北边缘)。南道由于阗国占据,班超已经解决。北道由龟兹国王占据,两年后,班超也将它拿下了。

    这一年,是公元74年。班超倚仗汉朝强盛国力,在西域屡屡征服诸国,消息很快就传回洛阳。洛阳就像过节似的,皇帝刘庄、汉朝三公以及众卿都沉浸于莫名的亢奋中。

    五月五日,刘庄举行了一场盛大宴会。汉朝文武百官,齐集金銮殿,举杯庆贺。人人都向刘庄敬酒,说陛下恩德威望,远播西域,无人能挡。

    刘庄听得心花怒放,却很谦虚地回答道:“这哪是我的功劳,如果不是高祖帝和光武帝俩人,咱家怎能享受这美好时代。”

    遥想高祖开国,汉武挥鞭,何等潇洒劲儿,都不能言表。光武几十年如一日,奔北走南,挽大汉于水火之中。今天,将汉朝大厦筑高加砖的,将是我刘庄。我刘庄,承前启后,不敢言卓越,但坚决不做一个啃老的平庸皇帝。

    半年后,十一月,冬天。刘庄纠集兵力,第二次对外用兵。此次,重点对付北匈奴的右臂——西域。

    西域三十六国,仅凭班超之力,当然是不能解决掉的。况且,北匈奴在西域扎根久远,其盟国根深蒂固,这次出兵,就是要拔几棵大树,奠定汉朝在西域的绝对威望。

    出征主将是奉车都尉窦固,副将为耿秉。动用的全是骑兵,总共一万四千人。大军从敦煌郡昆仑塞出发,直奔白山。

    窦固的目标是西域,而要过西域,必须经过白山。白山,即天山,我们还知道,这个鬼地方,向来都是北匈奴的革命根据地。所以,挺入西域之前,必须先把天山北匈奴的革命根据地扫荡干净。

    果然,当窦固率军开进天山东段,又碰见了北匈奴兵团。

    人,最大的痛苦,就是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很不幸,有人又痛苦了。窦固的对手,还是上次被砍杀的那个呼衍王。但是,窦固今天没有兴趣跟呼衍王玩,他只将对手击败后,继续挺军向前。

    前面才是窦固最想捕的猎物,它的名字就叫车师国(新疆吐鲁番市)。

    车师,原名叫“姑师”。后来,才改名为车师。替车师国改名的,不是别人,而是汉武大帝。当年,汉武帝派赵破奴将军率军拿下姑师后,将它改为车师。形势不饶人,经过数年颠簸变迁,车师国分裂为前后王国及北六国。

    车师前后两王,兵力不多,加起来就五千兵。可是这两王不好对付,车师前国与后国,相距五百里。五百里是个小问题,问题就在于,在它们之间,竟然横着高不可攀的天山。

    天山海拔高达五千米以上,终年积雪。那时候,没有飞机,没有导弹,你要同时拿下车师前后两王,那不是一般的困难啊。

    可问题是,西域之大,那么多国家,刘庄为啥不去拿别人的国家,偏偏要跟车师国过不去呢?

    事实上,也不是刘庄跟车师国过不去。而是,这个国家太重要了。重要到什么程度呢?用时下很时髦的一句话来说,那是兵家必争之地。

    它位于北道第一站,坐落于丝绸之路的要道上。东南通往敦煌,南通楼兰,西北通乌孙,东北通匈奴。就是这么个重要的点,匈奴人拼死拼活,都要跟汉朝抢,从汉武大帝一直到汉宣帝,从来没消停过。史称“五争车师。”

    在汉朝最为强盛的时代,匈奴都要硬抢车师,可见车师一国,无论于匈奴,于汉朝,都太重要了。刘庄想打通西域,必须先解除北匈奴威胁,扼住车师的咽喉。

    所以,拿下车师国,是刘庄的第二步计划,而这个计划又关系着整个大局。车师国拿不下,汉朝想控制西域,简直就是扯淡了。

    无论是窦固,刘庄,或者是汉朝,对他们来说,车师国都是一个拐点。跨过去了,前途一片光明,跨不过去,功业遥遥无期。可是,天山海拔五千米以上,这是一道怎样的坎儿啊!

    窦固就在这道坎儿上犯难了。他认为,车师后王国,山高水远,正值冬天,寒气杀人。所以,他准备弃远求近,先攻打车师前王国。

    然而,窦固意见一出,有人否定了他。此人正是上次伐北匈奴时啥都没捞到的耿秉。耿秉,字伯初,长得人高马大。前面介绍过,他是名将耿弇之侄,从耿弇老爹算起,典型富三代。

    从某种角度来说,耿秉跟班超有一比,两人都有共同特点,博闻强识,心大志大,渴望建功立业,扬名立万。

    班超,身处困境,仍然抬头仰望星空。此种精神,我们称之为追求;耿秉,站在祖辈的功业上,仍然寻找新的高度,此种追求,我们称之为捍卫。他是为捍卫国家荣誉以及英雄的尊严而战。

    在汉朝的少壮派中,耿秉是个地道的鹰派主义者。他常常认为,中国不宁,其患在匈奴。要除匈奴,必须以战去战。所以,他当谒者后,常常在刘庄耳边吹着要打北匈奴。吹着吹着,就吹成了现实。

    但是,让他心意不平的是,上次征伐北匈奴中,他竟然打了个空靶,啥功都没有。所以,此次作为窦固的副将出征,他建功之心比谁都急。

    非凡之人,要想建非凡之功,必须走非凡之路。耿秉认为,车师前王是车师后王的儿子,拿下车师后王,车师前王必然归降。所以他建议窦固,来了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拣难整的去整,直接打车师后王去。

    耿秉喜兵法,窦固亦喜兵法。然而,耿秉这个进攻计划,窦固却迟疑不决,不敢断然做决定。

    耿秉瞧出了窦固的顾虑。这是一个天大的机会,他必须抢在窦固前面杀将过去。于是乎,只见他怒吼一声,对窦固叫道:“不要犹豫了,我来当前锋,直接攻打车师后王。”

    窦固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见耿秉猴急似的跳上马,率军向北边山里奔去了。

    窦固不得已,只好紧跟耿秉,移师北上。事实证明,耿秉赌对了。

    耿秉进车师后王国后,即纵兵抄掠,斩首数千,收马牛十余万头。好消息不断向后传,传到窦固那里。坏消息却不断向前传,传到车师后王那里,使他坐立不安。

    车师后王告诉诸将,咱们出城受降吧。诸将默然同意,车师后王即刻率数百骑,准备出城迎接耿秉。然而,意外的事情出现了。

    就在这时,有一人快马奔来告知:先退回去,别急着出城。

    听到此话的人,有人可能会猜到,是不是匈奴援兵到了呀?我告诉你,如果答出匈奴两字的人,都得零分。准确的答案是,驰马来报的人,不是北匈奴,而是窦固的人。此人名唤苏安,窦固身边的参谋官。

    事情是这样的:司马苏安同志认为,这次攻打车师后王,耿秉冲锋在前,捞个大便宜。可窦固身为主帅,率军在后,只捞得末功,丢不起这个人。于是他就打起了歪主意,想让窦固独吞这个大功。这才秘密派快马告诉车师后王,等窦固亲自率军到了,才可出城受降。

    车师后王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是失败者,投降谁其结果都一样。所以他很配合地又撤回城去了。可这时,耿秉却不干了。

    窦固精得很,可耿秉不傻。车师后王这笔大买卖,是他先发现的,也是他第一个出来做的。他盯着这生意,就像苍蝇盯着血,一旦错过,功业无成。做了嫁衣裳还罢,还要替别人数钱,这是人干的活吗?就是抢,也要先于窦固前面把功劳抢回来。

    耿秉等了半天,发现车师后王没按时出城报到,突然,他好像明白什么了。

    他怒得披甲上马,率精骑跑到窦固帐前,跳下马叫道:“车师后王说好要出来投降的,竟然忽悠我们不来了。请允许我现在放马过去,把他脑袋砍下来见你。”

    耿秉话一说完,又要上马。窦固吓得一跳,说道:“且慢,你一去肯定把事情搞砸了。”

    耿秉却大声喝道:“受降如受敌,这活儿我揽定了。”话一说完,即跳马而上,冲着车师后王城而去。

    第48节 征服西域(4)

    此时,车师后王正在城里等着窦固大军到来。很不幸,他等到了一个坏消息——耿秉要砍他头颅来了。车师后王就差没晕倒,投个降都搞得老子左右不是人,汉人怎么就这么复杂呀。

    最后,他决定出城,向耿秉投降。当他见到耿秉时,翻身下马,直接跑到耿秉马前,抱着马足痛哭,不知所言。说什么都不重要了,要的就是这个结果,耿秉终于露出了胜利的微笑。他押着车师后王回营,骄傲地交给了窦固。

    正如他所料,车师后王投降后,不久车师前王也开城向汉军投降了。

    五、猛将

    窦固拿下车师国后,即刻给洛阳打报告,请求恢复西域都护。很快,窦固的报告就被批准了。刘庄任命了新西域都护以及戊、己两校尉。

    新任命的三人,都是陌生面孔。都护叫陈睦,耿恭为戊校尉,驻防车师后王所属金蒲城;己校尉是关宠,驻扎车师前王所属柳中城,每人各率官兵数百人,就地屯垦。

    窦固办完事后,第二天春天,即被刘庄召回洛阳。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当汉军撤退后,一场噩梦席卷而来。

    噩梦制造者,就是窦固做梦都想扁的北匈奴。窦固后脚才离开西域,北匈奴单于前脚就踏进车师国来了。他首先问候的是车师后国戊校尉耿恭,我们知道,耿恭只有数百兵,而北匈奴气势汹涌,竟然率了两万骑兵来。

    两万骑兵,换到今天,就是现代两万坦克。众多坦克在大漠中纵横驰骋,那种嚣张气势,除非神灵附体或霍去病再世,不然谁能抵挡?

    果不其然,北匈奴攻打车师后王后,耿恭派三百兵前往支援。很快,汉军三百兵及车师后王,全部沦为了炮灰。北匈奴的骑兵,恶魔一般降临于车师国首都金蒲城(新疆吉木萨尔县南)外。

    这时,耿恭出现在了金蒲城上。时间很快证明,眼前这个人,才是北匈奴真正的麻烦制造者。

    耿恭,字伯宗,与耿秉是堂兄弟,他们都共同拥有一个伯父,就叫耿弇。

    中国之大家族,但凡在某一产业扎根,就会发展壮大其产业链。商家出经商高手,文官出治世大才,武将则出斩敌悍人。耿家出身武将,三代香火不断,猛人辈出,可谓青出于蓝胜于蓝。然而,凡事都有个例外。班超出身文官之家,投笔从戎,建功立业于千里之遥,此另类霸气之举,非常人所及也。

    天下之大,凡是想到西域杀敌立功之辈,天生都是闯荡天王。和耿秉一样,耿恭也是一个不安分的种。他志大谋多,有人评论,这家伙天生就是个将帅之才。

    何为将帅之才?即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挽狂澜于既倒,救社稷于水火之中。不消多久,北匈奴即领略到耿恭的猛人效应。

    耿恭搬出了对付骑兵的致命武器——强弩。我们知道,强弩这玩意儿,威力强大,射程精准,相当于现代穿甲弹。只要中弹,管你什么型号坦克,全都要瘫痪。

    为了加强弩的威力,耿恭还在技术上稍做了改进。工序很简单,就是在箭头涂上毒药。

    接着,耿恭派人给城下的北匈奴传话:“你们可要听好了,人长眼,可汉朝神箭不长眼。凡中箭者,不死则重伤,等着收尸吧。”

    北匈奴似乎明白了,耿恭以微弱之力据城,竟然还如此淡定,原来是他拥有让人无不闻风丧胆的重型武器。

    当然,北匈奴不会因为耿恭两句话就吓跑的。从汉武大帝起,汉朝从没有放弃让他们长期喝西北风的念头。今天好不容易逮一机会复仇,肯定不会就此离去的。

    好吧,废话少说,开打。

    一天,北匈奴于城下叫嚣,准备攻城。然而,北匈奴杀声一起,转瞬就变成了乱声四起,悲裂的声音犹如鬼哭狼嚎,恐怖极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答案如下:都是强弩惹的祸。

    北匈奴发现,耿恭的汉家神箭,果然不是吹的。无论是人或是马,凡是被强弩射中的,肌肉仿佛被猛烈撕开,血口大张,伤口即刻溃烂。于是乎,耿恭在城上强弩纷纷下,北匈奴于城下马嘶人惊,乱成一团。

    更可怕还在后头。这时,天空突然刮起了大风,黄沙满天卷,天空一片灰黑。紧接着,大风裹着猛烈的大雨,也来凑热闹了。天不助,地不利,人不和,北匈奴全沾上边了。

    这时,耿恭出城了。

    耿恭犹如神兵冒雨出击,放开手脚,拼命砍杀。人少的砍人多的,那叫一砍一个准。这一阵神箭乱刀,北匈奴终于撑不住了。他们紧急调头,夺路亡命。

    可是,这只是第二个回合。

    耿恭知道,北匈奴亡命逃跑后,只要休整好,还会回来的。但是耿恭又认为,坚守金蒲城,不是退敌之计。要想跟北匈奴长期角力,必须移兵搬家。

    搬往哪里?耿恭已经想好了一个地方。它的名字,就叫疏勒城。

    有必要强调一下,西域有一个国家,叫疏勒国。但疏勒城不是疏勒国,疏勒城在车师后国境内,距离疏勒国还不是一般的遥远。两者之间,隔着天山,还隔着塔克拉玛干沙漠。

    耿恭之所以选中疏勒城为屯兵之地,是因为这里有一样异常珍贵的东西。在荒凉的西域,没有比水更珍贵的东西了。疏勒城下,有一条溪流经过,天然的护城河。水能解渴,还能稍为拦住骑兵的攻击,是谓一举两得。

    夏天,五月,耿恭抵达疏勒城。果然不出所料,两个月后,北匈奴狼又来觅食了。

    既然来了,那就打吧。北匈奴并没想到,耿恭抵达疏勒城后,已经于城中招募数千人。北匈奴兵临城下,耿恭就放马出城,直接攻击。

    这一战,北匈奴再次被击溃,各自逃散。经过两次失败教训,北匈奴这才发现,要想对付耿恭这等猛人,人多打人少根本不是解决问题之道。办法只有一个,就是智取。

    香港黑社会题材电影里的大哥,常常感叹道,以前出来混的,都是打打杀杀;现在不行了,必须多用点脑子。无论什么时候,多动点脑子,还是比多动手脚管用。

    事实证明,遇事多拍脑袋,还是管用的。北匈奴摸摸脑袋,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对付耿恭的好计。

    耿恭以为,靠着城外的溪河,就算与北匈奴斗到天荒地老也不怕。问题是,如果北匈奴把河堵住了呢,你耿恭靠什么来斗?没有水吃,不要说人,牛马羊,通通都要死掉。

    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军事漏洞。很不幸,北匈奴人已经狠狠地捏住了耿恭的软肋。

    被汉军击散的北匈奴人,于疏勒城溪流上游集合,堵断河流。弄完截流工程后,个个心头都出了一口恶气。他们没有理由不相信,失去了河水,耿恭能熬得过这个炎热的夏天。

    北匈奴果然将耿恭命脉死死捏住了。数日后,疏勒城开始缺水了。这时,老天也不作美了,没有下雨,汉军找不到水喝。众人都想到打井,可穿井许久,井口深不见底,依然不见水。

    这下子麻烦大了。

    饥渴难耐的士兵,将马粪堆起来榨水汁解渴。要知道,在一个没有优乐美、可乐、雪碧的时代里,他们喝的不是马粪汁,而是毅力、坚强。在苍茫西域大地上,人是很难斗得过天地的。果然是这样吗?

    耿恭不禁仰天叹息,叫道:“闻昔贰师将军拔佩刀刺山,飞泉涌出;今汉德神明,岂有穷哉?”

    耿恭这话的意思是说,想当年,贰师将军赵广利征西域时,饥渴难耐时,拔刀刺山,都有泉水流出;今天汉朝恩威并行,德施西域,难道真的将我们困于绝境而不能自拔了吗?

    不,路是走出来的,水是靠挖出来的;心才是最强大的地方,只要拥有信心,就会有希望。想到这里,耿恭修整衣服,朝着深井下跪,拜首祈祷。

    耿恭那种对死的畏惧,以及对生的渴望表情,深深地打动了所有人。属将及士兵们再次拿起铁器,互相鼓气,继续朝深井挖土。

    没挖多久,突然从井里传出来呼声——水,有水了。清澈的泉水,汩汩地流出。当第一桶水打上井时,汉军吏士齐呼万岁。

    天无绝人之路,耿恭终于见证了生命的奇迹。等大家都解渴后,耿恭派人提几桶水,到城上泼泼。耿恭是泼给北匈奴人看的。他就要告诉匈奴人,你截我的水,却绝不了我的路。汉德神明,你们就认了吧。

    北匈奴真的认了。

    当他们看到汉军把哗啦啦的水,欢呼着从墙上泼下来时,顿然萎靡一片。神明,这是一批神明保佑的可怕之人。他们看了好一会儿,实在看不下去了,只好灰溜溜地撤军了。

    胜利,永远属于坚强不屈的人。包括耿恭在内,可能都以为,他们最坏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只要用心开垦,未来将属于他们。

    他们都错了。坏的日子,刚刚结束,更坏的日子,还在前头。不久,一个极坏的消息,将严重毁灭耿恭等人重建西域的梦想。

    公元75年,八月六日。这个日子,距离耿恭在千里之遥的西域击退北匈奴仅隔数日。就在这天,对于一个曾经到西域战斗,或正在西域奋斗的将士相当重要的人物走了。这个人,就是赞助北伐匈奴,西征西域的皇帝刘庄。

    刘庄崩前,留下诏书,不建寝殿,不设祭庙。一切从简办事,牌位就摆在皇太后阴丽华寝殿储放衣服的房间里。不张扬,忌奢侈,刘庄的一生犹如一句质朴的诗句:他悄悄地走了,不带走一片云彩,正如他悄悄地来。

    汉朝人总结刘庄一生的政治遗产,有许多是可圈可点的,其中最为士人称赞的,可能就是两个“凡是”思想:凡是刘秀制定的规章制度,一律不做任何变动;凡是外戚,一个都不提拔。

    刘庄崩后,太子刘炟登基即位,时年十八岁。八月十六日,刘炟给刘庄送葬,安葬在显节陵(河南省阵津县东南三十里铺南);十月二日,赦天下。

    办完丧礼后,刘炟开始正式上班。他重新调整了班子,新任命了太傅,司空,太尉,录尚书事。一切都很顺当,宫廷平静,洛阳无事,天空晴朗,好一个惬意的天气。

    谁也没料到,一场巨大风暴,正在静静地向西域移动。它搅乱了耿恭,洛阳城皇宫也被它搅得沸沸扬扬。

    事先起因是,北道上的龟兹国叛变了。龟兹国联合西域一个小国,组成联军共同袭击车师,都护陈睦全军覆没。接着,北匈奴也趁火打劫,围己校都关宠于柳中城(新疆鄯善县西南鲁克沁城)。

    不得不说,龟兹国叛变和北匈奴打劫,绝不是偶然,他们都是串通好的。为什么他们早不反,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集团式出动呢?

    原因只有一个——刘庄崩了。

    汉朝就像一个大公司,刘庄是大老板,而窦固、班超、耿秉、耿恭等等,不过是些高级打工仔。对北匈奴及龟兹国等来说,班超等高级打工仔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大老板刘庄。老板说要投资西域,北匈奴抢生意,就只有挨打的份了。西域诸国胆敢有不支持投资的,估计挨打的份都轮不上,直接砍头。

    刘庄老板很强势,打起人来一点儿也不含糊。可惜的是,他只活了四十八岁,死得太早了。

    刘庄新崩,汉朝举国上下,都还沉浸于巨大的悲痛之中,这正是北匈奴和龟兹国等下手的绝佳时机。北匈奴已经打好了算盘,这次他们联合出动,只会赚不会亏。

    因为汉朝新老板刘炟,今年才十八岁,乳臭未干,能有多大魄力?魄力不是天生的,而是历练出来的,刘炟还嫩着呢。知汉朝,莫如匈奴人。北匈奴真没有白跟汉朝打交道这么多年,这次他们没看走眼,刘炟的确很嫩,很嫩很嫩。

    坏事年年有,今天特别多。北匈奴围困关宠后,车师后王见汉朝大势已去,也跟着叛变,和北匈奴一道出兵,准备收拾耿恭。

    估计耿恭做过很多噩梦,但从没像今天这么悲惨。他在疏勒城坚守数月,粮食费尽,战士们连吃的都没有了。大家只好将盔甲煮着吃,吃怕了盔甲味,他们又将弓箭上的皮革煮着吃。

    西域隔着洛阳城数千里,那时没有飞机,不能空降食物,如果要等到汉朝援兵来到,至少得撑数月。这数月是多久?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三个月,没人知道。一切只好听天由命。

    耿恭上次被北匈奴断了水源后,他都没有绝望。然而这次,他真的看不到希望。经过数月坚守、顽抗,将士们斗气昂扬,没有一个人怕死退却。但是,不怕死的一个个都接着倒了,到最后,只剩下数十人继续玩命。

    疏勒城里里外外,充斥着死人味。一种莫名恐怖的气息,在城里弥漫开来。这不是绝境,而是地狱,可怕的地狱。

    世间无所谓希望,希望不在别处,而在心里。耿恭的心,就像鬼城里的一粒火星,在黑夜的寒风里摇晃着,随时都可能被吞噬、泯灭。

    这是一种怎样的力量?这不仅是死对生的渴望,更是生命自由与绝对尊严的坚守。

    北匈奴单于被耿恭顶天立地的精神震撼了。作为一名铁将,能够在战场上得到对手的敬畏,耿恭很知足。但是,他坚决不接受一切来自敌人的怜悯。只是这点,匈奴单于并不懂。

    匈奴单于看到,汉朝援军遥遥无期,耿恭守得了今天,守不过明天。总之,骆驼总有被压垮的一天。但是,单于并不想将耿恭压倒,而是准备将它收拢。于是乎,单于派了个使者,出去跟耿恭谈判。

    单于使者到了城下,对城上的耿恭喊话,说:“我们单于敬佩您的勇气,饶你不死。如果您愿意归附,就封你为白屋王,把公主嫁给你为妻。”

    耿恭于城上一听,对单于使者笑道:“哟,有这等好事。那上来咱们好好谈一下吧。”

    单于使者见有戏,兴奋得不得了,于是扑扑地就攀墙而上。然而,他一登上城墙后,马上就后悔了。

    耿恭还没等他明白咋回事,直接把使者斩杀。更让单于吐血的还在后头,耿恭竟然把单于使者尸体架起来,在城上当烧烤烘着。

    耿恭疯了,简直就是个大疯子。

    单于也快要疯了。他增调人马,加大攻城力度。一晃数日又过去了,仍然拿不下城上那个耿疯子。

    此时此刻,谁都要疯了。只是就看谁能撑得到最后。

    耿恭没有被北匈奴单于逼疯,但是我想,如果他听到下面这个消息时,肯定气疯了。

    第49节 征服西域(5)

    此时,屯驻西域汉军被围剿的情报,已经飞往洛阳。情报是由己校尉关宠送出的,可你猜刘炟收到后,他怎么想来着?他竟然不紧不慢地召人来开会商议。

    开会讨论是应该的,问题是有人竟然在会上扯皮说:“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救什么救。人,我们放弃,西域,也干脆放弃算了。”

    说这话的人,名唤第五伦。伦是名字,第五是复姓,京兆长陵人。

    说起来,第五伦也是个传奇人物。他早年出道时,不过是个乡干部,主要负责的工作,就是收租打税。第五伦工作很出色,可是一干就是很多年,都没得到升迁。

    这样一来,连他自己都郁闷了,难道老子一辈子就蹲在乡里了却此生吗?那当然是不可以的。于是郁郁寡欢的他,决定打包裹走人,带着全家人搬家了。

    第五伦去哪里了呢?没人知道。别人一打听,原来他搬去了河东,竟然还改名换姓了,难怪亲人朋友都不知道他藏哪个山旮旯。

    再后来,第五伦举孝廉,终于被刘秀发现这个人才。就这样,他一步一个脚印,经历三个皇帝,终于混到了司空。从乡干部到汉朝三公之一,人生就像一桌子的菜,第五伦可谓是酸甜苦辣,全都尝遍了。

    第五伦有什么根据说不能去救人,没人知道。我们知道的是,他这个灾难性的提议,差点害死了身处绝境的耿恭,更是害苦了辛辛苦苦打下西域江山的班超等人。

    那时,第五伦话语刚落,就有就站出来和他吵了起来。耿恭应该感谢此人,他的名字就叫鲍昱,时为司徒。在鲍司徒看来,第五伦简直是站着说风凉话,不怕腰疼。他对着第五伦嚷道:“人是汉朝政府派出去的,现在我们的人遇到了困难,就此放弃,这还像个人话吗?这是其一。其二,如果我们放弃营救,实则就是长敌人的志气,灭我们的威风。那请问,以后北匈奴等人再跑来边郡闹事,谁还愿意替汉朝保家卫国?人家早都寒到心里去了呢。其三,关宠和耿恭等人,每人率军不过数百人。可北匈奴联合西域此番出击,兵力万数以上,他们以绝对兵力都搞不定我们数百人,说明什么?说明他们不行了。所以,如果我们现在派兵去救,还是来得及的。”

    扯皮到此结束。鲍司徒收工,刘炟同意救人。很快,出兵救人方案出来了。

    刘炟派征西将军耿秉,驻防酒泉郡,暂时代理郡长;命令原酒泉郡郡长段彭及谒者王蒙等人,征调酒泉郡等三边郡,以及鄯善国部队,总共七千余人,向车师国进发。

    一个多月后,汉军终于抵达车师国。车师国分为前后两国,汉军集结地点,定在了车师前国境内的柳中城,己校尉关宠就驻扎在这里。汉朝援军先救关宠也是应该的,因为求救书是关宠发来的,况且这里情况危急,一点儿也不比耿恭好哪里去。

    集结完毕,开打。

    汉军攻打车师前国首交河城(新疆吐鲁番市),斩获颇多,杀近四千人,俘虏三千人。车师后王顶不住,再次投降,北匈奴也撑不住,逃之夭夭了。然而,当汉军进入交河城后,发现关宠已经战死了。

    既然如此,接下来的问题就简单多了。大伙收拾,赶紧去救耿恭。但是这时,谒者王蒙等人却说,他们不准备救耿恭了,就此撤军回家。

    为什么会这样?

    其实这事不怪他们,只是要去拯救耿恭,要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前面说过,车师前国与车师后国,两地距离五百里。距离不是个问题,问题就在于两地之间,横亘着该死的天山。天山海拔四千米以上,终年积雪。很不幸的是,他们现在正处在公元76年正月的冬天。

    如果他们要救耿恭,就要翻过天山。大部队翻过天山,一路上要冻死多少人?不知道,他们不敢想。

    难道,就真的弃耿恭在那遥远而孤独的城里战死吗?

    历史永远记得这一刻,正当汉朝诸将领准备撤军回家时,有一个声音震耳欲聋地响了起来:“我坚决抗议放弃营救戊校尉!”

    那吼声把众人全都震住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露出左右为难的神情。真是留也不是,走也不是,他们再次抬头望着高不可攀的天山,那个郁闷的心情呀,穷尽所有语言,都无法言表。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什么?是我在山这头,君在山那头,我明明看见天山就在眼前,却怎么也不敢翻过去。不敢翻也就罢了,竟然还有人在现场抗议了。

    汉军将领都在犹豫着,彷徨着,徘徊着。终于,他们经过商议,提出了一条可以让自己下台阶的方案。他们这样对朝他吼的那个人说,如果你想救耿恭,我们就拨两千兵给你。

    朝汉军将领吼的人,名唤范羌,是耿恭的部属。说来也是凑巧,耿恭派范羌到敦煌郡接运官兵冬装,恰好遇上出境救人的部队,于是他就跟着他们一起来了。没想到他们救不成关宠,准备连耿恭也不想救了,情急之下,就朝他们愤怒地吼了起来。

    历史不应该遗忘小人物,小人物也能干出大事业。范羌决定率领两千兵,翻过天山去救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此时,天上下起了大雪,地上的积雪有丈余。但是,范羌竟然克服重重困难,翻过了天山,及时赶到了疏勒城。

    耿恭此时还活着,城中还有二十六人。一个深夜里,他们都听到了城外的人声叫嘶,以为敌人又来袭了,全都爬了起来,准备战斗。这在这时,耿恭听到了遥远的城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我范羌也,祖国派我们来迎接校尉您来了!

    这是梦吗?不会是梦吧。耿恭再次屏气细听,城外又传来了喊声。他听出来了,没错,这是范羌的声音。老天啊,你终于开眼了。

    耿恭开城,众人仿佛逃出鬼城般的,向城外扑去。二十六个士兵与汉军兄弟,紧紧地搂在一起,齐声痛哭。这是世界上最悲壮凄厉的声音,它穿透了冰山雪地,温暖了大地所有的生命。

    第二天,天一放明,耿恭和范羌即率军向南撤军。这时,北匈奴闻风而来,追打耿恭。耿恭无心恋战,且战且退,终于回到了玉门关。耿恭数人头,跟随他的那二十六个兄弟,死了一半,只剩下十三人。活着的一半,都瘦得只剩下了皮包骨,仿若枯人。

    耿恭等十三人,在玉门关洗了个热水澡,换上新衣服,返回洛阳城。死的不能白死,活的也不能白活。接着,有人给刘炟打报告,建议给耿恭赐官加爵。

    替耿恭说话的人,有两个人。一个是中郎将郑众,一个是跟第五伦扯皮救人成功的鲍司徒。郑众评价耿恭摘抄如下:耿恭以单兵固守孤城,对数万之众,连月逾年,心力困尽。恭之节义,古今未有,宜蒙显爵,以厉将帅。

    鲍司徒也接着说道:“耿恭节义超过苏武,重奖他是应该的。”

    耿恭七月守城拒北匈奴,回到玉门关,是第二年的三月,整整半年。六月炼狱,惊天地,泣鬼神,难道不可以与苏武比肩齐名吗?

    报告打上去后,刘炟同意提拔,拜耿恭为骑都尉。跟随耿恭作战活着的十三人,也通通封官。

    从此,耿恭终于在江湖也有了自己的传说——西汉有苏武,东汉有耿恭。他们创造的生命奇迹,在历史的黄纸上,在世世代代的传说中,在遥远的天山下,都将永世相传。

    六、勇敢的心

    我以为,汉朝有耿恭等铁将,十八岁的刘炟热血沸腾,满腔斗志,下诏再次出征西域,不打它个鬼哭狼嚎绝不罢休。事实恰恰相反。不久,洛阳宫里再次爆发扯皮大战。结果出乎意料:刘炟下诏,撤销西域都护,戊、己两校尉;命令班超迅速回国。

    说得彻底点,汉朝就是想放弃西域,准备对北匈奴拱手相让了。

    的确太意外了。

    西域很大,人却很渺小。此中感受,数班超最深有体会。此时,班超还被困在疏勒国,他已经收到皇帝刘炟命令撤退的诏书。刘炟告诉他:“回来吧,我连军事基地都撤了,你人单力薄,混不了多久的。为了对你生命负责,特召你回来。”

    诏书内容马上就传出去了。最先惊恐的不是班超,而是疏勒国。我们知道,班超来疏勒国之前,它一直都是被龟兹国欺负的。而龟兹国正在攻打它,一旦班超撤军,它不跟着完蛋吗?

    疏勒国也没想到会有今天。他们都以为,傍上汉朝这条大腿,有班超罩着,无论多少个龟兹国,迟早都要滚蛋。可是现在,他们还没过上美好的日子,噩梦就先上来了。

    面对噩梦,最难以承受的是疏勒国都尉。作为主管全国军事的他,公民的生命安全得不到保障,他负全部责任。然而对他来说,班超都回去了,根本用不着问责了,直接自杀,以死谢罪了。

    疏勒国都尉说,汉使弃我们而去,我们将被龟兹那浑蛋国吞灭。所以只能以自杀方式,阻止班超回国。但是,他还是没拦住班超。班超还是离开了疏勒国,顺道经过了于阗国。在这里,他却走不动了。

    情况是这样的,于阗国闻听班超要回国,王侯们全都跑出来拦道。他们对班超说:“汉朝就是我们的父母,您就是我们的父母官。可您现在回去了,丢下我们怎么办?”

    他们一边号啕大哭,一边抱着班超的马腿不放。班超想走,都迈不开脚步了。

    看着众人排山倒海似的,哭成一片,班超心里难受极了。

    他想起了刘庄,想起了他年幼时的梦想。刘庄走了,然而他还活着。他等了多年,才等到出使西域的机会。今天,难道就眼看着西域像沙子一样,从手中滑走吗?

    哦,梦想,你是我生命的全部。生命相对于梦想来说,又算什么玩意儿呢?刘炟说,班超势单力薄,在西域混不了多久。问题是,在班超前后两次出使西域时,他不都是一个人在战斗吗?

    看着,想着,班超心里像被一道闪电划亮了黑暗的天空,热血再度沸腾起来。人在江湖漂,哪有不挨刀。怕死就不要出来混,出来混,就要视死如归,不顾一切。

    班超心里不禁萌发了一股留意。

    是的,班超渴望战斗,以国家理想的名义。他知道,如果他撤离,于阗国和疏勒国等都会投降,西域会再次落入他人之手。这样一来,无论是汉朝,或是他本人,之前付出皆成大漠烟云,化为乌有。

    在他看来,作为理想主义者,他必须与残酷现实抗争到底。作为汉朝使者,他有责任站好最后一班岗。如果说,这是冲动,他愿意承受所有冲动的惩罚。

    班超久久地看着悲伤的还在哭泣的人群。西域,我决定留下来了,请你不要再哭泣。

    这时,只见班超目光坚毅,神情严肃地安慰于阗王侯们:“好吧,你们都不要哭了,我留下。”

    于阗国一堆王侯们都不敢相信。他们抬起头,像仰望高山一样久久地望着班超,然而很快,他们又哭成了一片。

    这一次是为生命和自由而哭。因为他们都看到了,班超已经掉头,返回疏勒国去了。

    疏勒国可能都没想到,班超会走回头路。事实上,班超这一趟并没有白走。因为当他再次回到蹲点的地方时,发现疏勒国再次向龟兹国投降了。

    眼前发生的这件事,让班超总算明白了一个理儿——汉朝想以德服西域,那简直是扯淡。实力,唯有实力才是硬道理。

    疏勒国的突发事件,并没有让班超手慌脚乱。他告诉自己,他是回来抢地盘的。之前,他能把疏勒国从龟兹国手里抢走,今天,他仍然可以再次把它抢回来。

    不久,班超凌厉出击,斩叛降者,策马驱敌,很快地就稳定了局面。

    这仅仅是个开头。两年后,公元78年。班超经过两年准备,纠集西域诸国,共一万人,攻击龟兹盟国姑墨国(新疆温宿县西北),斩杀七百余人。又两年,公元80年。班超决定整一次大的,准备一举拿下整个西域,重新纳入汉朝的版图。

    于是,班超给皇帝刘炟写了一封信。

    信很长,可字字珠玑,刘炟读得热血沸腾。我们算一下,刘炟也不小了。一晃他已经二十三岁了。换到今天,正好是大学本科毕业,正是出来工作创业的黄金阶段。

    班超的信是这样写的:先帝刘庄为了再通西域,北伐匈奴,西派使者,我才有机会出使到西域。转眼五年过去了,愿意归降汉朝的人,绝不在少数。到目前为止,只有龟兹这个老顽固不听话。但是,康居王国以及乌孙王国等,都愿意出兵,和我们一道剿灭龟兹。在我看来,只要灭了龟兹,剩余的反抗力量,都不足挂齿。至于怎样灭龟兹,我已想到了一个好办法。这就是,将龟兹派到汉朝当人质的王子,封他为龟兹王,并送他回国。让他去拉队伍,把老龟兹王灭了。这样的话,快则数月,慢则一年,龟兹即可到手。

    老实说,刘炟读完这封信时,他已经心痒了。

    班超打动刘炟,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四年前,正是他年少冲动的时候,他把西域都护撤销,眼睛可是眨都不眨。可见,这孩子人小鬼大,不容易冲动。

    认真研究刘炟,的确是个不简单的人。他是刘庄的第五子,如果按嫡长制度,皇帝怎么轮也轮不到他。可是,不知刘庄看上他哪根慧根,把他从亲母那里抢来,送给马皇后哺养。于是,在刘庄和马皇后的精心栽培下,刘炟茁壮成长,成功接班当了皇帝。

    我认为,刘庄想学汉武大帝,伐匈奴,通西域,刘炟是知道的。可为什么他偏不走刘庄路线,继续征伐西域呢?

    事实上,说一千道一万,归根到底还是两个字——没钱。

    从刘秀立国,到刘庄继位,是三十二年。这三十二年间,刘秀有十一年,基本上都在忙着征战,统一天下。也就是说,刘秀真正过上平稳日子,也就二十来年。刘庄当皇帝,总共只有十八年,他想学汉武大帝,无论从哪个角度证明,都是不成立的。

    最主要的一点,就是汉武大帝刘彻很有钱,刘庄则还很寒酸。在汉武大帝之前,汉朝的文景之治,为他积累了大量的国家财富。战争是世界上最烧钱的事业,汉武正是有了一个有钱的老爹和爷爷,所以他才花钱大手大脚。

    刘庄老爹有钱吗?相信群众的眼睛是明亮的,答案不说大家都知道了。

    第50节 征服西域(6)

    比国家物质基础,刘庄没有刘彻强;比身体,刘庄也没有刘彻棒,刘庄才活了四十八岁,人家刘彻拼了那么多年的命,都活了七十岁。怎么学?根本就学不来嘛。

    到了刘炟这一代,的确是比刘秀那时有钱多了。问题是,他比起西汉孝文帝和孝景帝来说,那还是差得很远的。两者的距离,就像趴在玻璃窗上的苍蝇,可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正是刘炟看在心里,才说得这人不简单。他的聪明之处,就是知难而退。就像刘秀当年那样,有多少肚皮,就吃多少饭,他不想把自己撑得破了皮才甘心。

    话说回来,知难而退,并不等于缩了头就当王八蛋。如果刘炟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还是愿意去干点活的。

    班超这封信,之所以能打动他,正是因为没有超出他的能力范围。班超在信里都说得很清楚了,西域的问题,只是一个龟兹问题。西域三十六国,一个龟兹能抵多少人打?像乌孙这等汉朝的老盟国,都愿意出兵,还怕他个球呀。

    人多打人少,成本没多少,如果再不支持班超,那真的就是乌龟王八蛋了。于是乎,刘炟赌一把,也想玩点大的了。

    热血并没有冲晕刘炟,在出动大部队之前,他谨慎地派出一个使团,到西域考察出兵的可行性。说得明白一点儿,刘炟是担心班超吹牛皮,把西域的危险都吹成了泡泡糖。所以,他挂名派人考察西域,也等于考察班超说话办事到底靠不靠谱了。

    七、攻城

    众所周知,自西汉张骞出使西域以来,那里就成了冒险家的乐园。在西汉,张骞是冒险王;到了东汉,冒险王变成了班超。正是他们无坚不摧的冒险精神,多年来一直鼓励着汉朝人努力开拓西域。所以,有人闻听刘炟要招募西域考察团,呼的就跑来报名了。

    这厮名唤徐干,他告诉刘炟,他与班超拥有一样的梦想,即渴望建功立业于西域。今天难得有出使的机会,愿率团前往西域,充当班超副手。

    人不怎么出名,话却说得很漂亮。刘炟听得心里也很舒坦,爽快地答应了。当即任命徐干为假司马,给他一千余人。

    刘炟拨的这一千余士兵,基本由两种人组成:一类是赦免的劳改犯;一类是渴望冒险的志愿军。说得明白一点儿,这是一群不怕死的人。

    看着这样的队伍,说是考察队,鬼都不信。如果是考察队,见过这样的考察队吗,都是玩命的人,连使者都是临时封的。

    事实上,刘炟这支队伍挂的是考察名义,实则是派出去抢地盘的。可只一千余人的工程队,就想去西域拉大项目,人数是不是太少了呢?

    其实,就这事也不能怪刘炟抠门。

    他精打细算,自然有精打细算的道理。班超都说了,西域现在的问题,就是一个龟兹国问题。如果就项目级别来看,龟兹国也就一中型项目。刘炟相信,他派出的这支工程队,再加上班超在西域拉的赞助商,拿下龟兹,应该问题不大。

    以上道理,从理论上讲是成立的。但必须加上一前提,那就是班超奏疏陈述的,必然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班超说的不算,眼见为实,徐干说了才算。

    然而,当徐干到达西域后发现,班超给刘炟说的,一半是事实,一半却不是事实。

    事实的一半是,西域确实有很多国家被班超唬住了,愿意臣服汉朝。另一半非事实就是,西域诸国说臣服汉朝,其实都是嘴巴说说,个个心怀鬼胎,心里想什么都没人知道。

    要知道,长期恶劣的生存条件,让西域诸国王都学会了墙头草精神,谁厉害我就倒向谁。在他们看来,汉朝靠不靠谱,不能由班超说了算。所以班超派人去游说时,也就只能口头承诺。他们最想看的,就是汉朝下一步有没有实际行动,出兵攻打龟兹这类不听话的流氓国家。

    他们都等呀等,等了半天都没看到汉朝中央有所举动。于是,有人按捺不住,跳起来造反了。

    最先沉不住气的,是莎车国王。他认为,等了这么久,都没看到汉朝军队到来,说明汉朝不可能再派军队,来西域保护他们这种太需要保护的国家了。

    既然汉朝不来了,就只有趁早找个可靠的来保护自己。于是乎,他就向龟兹国投降了。接着,班超蹲点的国家疏勒国都尉也沉不住气了,起兵造反,响应龟兹国。

    事实证明,出来混,还是淡定点好。稍微不淡定了,吃亏就在眼前呢。疏勒国都尉做梦都没想到,他才跟班超翻脸,汉朝神兵就从天而降,落在了他面前。

    那时候没有飞机,人又不能长翅膀,说汉军为神兵,那是有点过了。只能说,造反的这个都尉运气太差了。他早不反,晚不返,偏偏是徐干恰好赶到疏勒国的时候,就反了。

    徐干这支队伍挺不容易的。他们好不容易抵达目的地,竟然连口水都来不及喝,就被班超拉去杀人了。这一战,大家都很玩命,汉朝一千余人,加上班超那数十个兄弟,一起斩杀疏勒国都尉一千余人。

    接着,班超准备乘胜出击,直接杀入龟兹国去。擒贼先擒王,解决了龟兹,剩下的问题都是毛毛雨了。

    当然,要想将龟兹打趴打怕,仅靠徐干带来的这一千余人,是很不靠谱的。要想成功拿下龟兹国,必须有一个可靠并且实力强大的赞助商参与。班超认为,按这个标准找人的话,乌孙国最为合适了。

    但是,要请乌孙国出兵,仅靠班超那张铁嘴是说不动的。这还得请一个人出来说话。

    这个人,当然就是汉朝皇帝刘炟。

    班超给刘炟去了一封奏疏,这样讲道:“自汉武大帝把公主嫁给乌孙国来,他们对汉朝都很客气。如今,乌孙国拥有控弦之士十万,实力很强。为了让乌孙国死心塌地替我们出兵,您应该派人去跟乌孙打个招呼,谈判合作,这样我们拿下龟兹就稳当多了。”

    奏疏发出后,不久就有消息回来了——刘炟同意跟乌孙谈判合作。接着,双方互派使者,敲定合作方案。然而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一下子又将西域的水搅浑了。

    故事的小主人公,时为皇城治安官(卫侯),名唤李邑。过程是这样的,刘炟给他摊派了一个任务,即送乌孙使者回国。李邑刚到于阗国,就被一件事吓得趴在地上不敢走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也就是龟兹听说汉朝和乌孙要联合搞他,就先下手为强,对班超发起了袭击。搞得胆小鬼李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就此被困住了。

    于是,他将所有怨愤都发泄到班超身上,马上给刘炟上书,告了班超一状。

    他这样写道:班超只会吹牛,西域问题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乐观。按我看来,他们绝对不可能归附汉朝。还有,班超在西域拥娇妻,抱爱子,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乐不思汉,早没有当初斩敌之功之志哉。

    李邑就差没喊道:“皇上啊,西域不是我混的地方,赶紧召我回去吧。”

    告状的消息马上就飞出去了。班超听说后,内心很是闷伤。世界上男人有很多种,为什么西域偏偏来个下三烂?古来多少英雄,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小人之手。难道我班超英勇一世,就要被这个李小人毁了前途吗?

    第51节 征服西域(7)

    悲伤归悲伤,可班超转念一想,他已经离开汉朝好些年了,眼前这个李邑,不过是跳在水面上的一条小鱼,洛阳的水有多深,他心里没底。所以,现在还不是跟李邑对着干的时候。必须想到一个万全之法,以绝刘炟对他的怀疑。

    想到这里,班超咬咬牙,马上派人去把一个人赶走了。

    班超赶走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他的人生伴侣——妻子。然而班超休妻的消息,传到洛阳时,刘炟即震惊了。他马上写了两封信,飞马传回西域。

    第一封信,是写给李邑的。刘炟先把李邑骂了一顿,叫他不要多心,做好本职工作,赶紧去见班超。第二封信,则是给班超的。刘炟在信中安慰班超,说让您受苦了。李邑应该很快就来见你了,如果觉得他合适留在西域,我就让他当你的下属。

    李邑当然不适合留在西域。好好一锅汤,差点被他一颗老鼠屎坏了。不久,李邑来见班超了,班超马上给他安排了一份工作,把乌孙王子送回洛阳当人质,就算完工了。

    把李邑打发走后,班超终于可以放心工作了。

    公元84年,吝啬抠门的刘炟再给班超送来了八百兵。礼薄情重,班超一看到八百兵后,心里没有慌张,相反却很踏实。接着,他把于阗国及疏勒国两国军队都调来,向莎车国发起了攻击。

    莎车国也对班超进行猛烈还击。没想到,对方没费吹灰之力,竟然就在城下把疏勒国赶走了。

    事实上,不是我军无能,而是敌军太狡猾。莎车国动用了糖衣炮弹,派人给疏勒国王送去了大量珠宝。于是乎,收了人家好处的疏勒国王主动撤出了战场。

    班超当然不干了。这个疏勒国王是班超立起来的,他能立第一个,肯定也能立第二个。他马上换人,重新立了一个新国王,组织军队追杀叛逃的老疏勒国王。

    战场风云变幻莫测,就在这时,形势出现了不妙的变化。

    班超派人攻打叛将老疏勒国王后,这家伙坚持不住了,派人将他从莎车国那里得到的好处,送给了康居王国,请它出兵营救。不消多久,收了好处的康居王国,竟然也派兵,要跟班超对着干。

    康居国王发兵,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一个钱字嘛。这样大家都喜欢钱,这就好办了。

    于是,班超也派人拿出大量珠宝财物,先去见了一个国王。

    这个国王,不是康居王国,而跟康居王国有政治婚姻关系的月氏国王。班超告诉月氏国王:“我出钱,你办事。如果您能叫康居国王撤军,这些好东西就是你的了。”月氏国王话都不多说,当即答应了。

    不久,康居王国果然撤军了。于是乎,叛降的老疏勒国王撑不住了,他派人来见班超,说愿意投降。

    班超愉快地答应了,开了酒席,请了美女,将老疏勒国王叫过来喝酒。老疏勒国王爽快地来应约了。

    但是,当他喝得高兴的时候,班超一个眼神,就跳出数个刀斧手,就地将对方斩杀了。莎车国的金钱外交,到此以失败告终。接下来,就是让他尝尝铁拳的味道了。

    公元87年,班超征调西域多国部队,总共两万五千人,对莎车国进行一次大总攻。殊不知,班超有多国部队刚动起来,莎车国的多国部队也来了。

    莎车国是向龟兹国投降的,他挨打,龟兹国当然不会袖手旁观,于是他们也征调了多国部队,前来救援莎车国。

    班超一打听龟兹来了,仿佛被人朝胸膛打了一记重拳,顿然泄气了。

    原因很简单,龟兹国人多,班超人少。班超有两万五千人,龟兹国则有五万人。换成比例,就是两个打一个,这仗怎么打呀?

    班超将汉朝将领及联军各国指挥官,都聚到一起开了一个会。班超分析道,交战双方都是多国部分,他们人多,我们人少,估计我们玩是玩不过他们的。惹不起我们还是躲得起的,大家先撤军回去了。至于将来怎么办,将来的事那就将来再说吧。

    班超说着,诸将的心情都不禁沉重起来。大家互相看着,心里都像被猫抓似的,不知道是啥滋味。

    接着,只见班超说道:“我现在就将撤军方案告诉大家,于阗国向东返回本国;我呢,则率军回疏勒国,继续蹲点干革命。撤退时间,我们初步定在半夜,诸位听到鼓声响起,即可出发。”

    班超说完,大家就散了。

    这场会开得很失败,本来是气势昂扬的部队,突然变成了一盘散沙。有人告诉班超,部队管理松散,部分俘虏都逃跑了。班超苦笑,让他们跑吧,反正我们也准备跑了。

    意外还在继续,班超畏敌撤军的消息,在西域风的吹拂下,在逃跑俘虏兵的鼓吹下,传到了龟兹王那里。龟兹王一听,心里乐开了花。

    传说中的班超,不是挺牛的吗?这下子他终于见识到了吧,西域很大,林子很深,不是你班超几杆枪就能搅起浪花的。

    龟兹王认为,现在是灭班超威风的时候了,也是他扬眉吐气、千载难逢的机会。他马上分兵两处,亲率一万骑等候,拦截班超;另外分八千兵,在东边埋伏,准备袭击于阗国部队。

    决战就在今晚,天亮以后,黑白即分。龟兹王仿佛看见,一个光明灿烂的明天,就在他眼前;天上的太阳,将见证他辉煌的战绩。

    完了,龟兹中计了。

    老孙在《孙子兵法》里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龟兹王太不了解班超了。想当初,他三十六人,都敢诛杀北匈奴使者。从那以后,他就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怕字。后来,皇帝刘炟下诏撤销西域都护,命令他回国,他怕过吗?没有,而是勇敢地留下来,坚持战斗。

    经历了西域数年的腥风血雨,班超在最绝望的时候,都没有放弃过战斗。他会在一对二的比例下,放弃对莎车国的进攻?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事实上,班超所谓的泄气、气馁、郁闷,甚至故意松懈,让俘虏逃跑也都是装出来的。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调虎离山,把龟兹主力调开,好一口气将莎车国吞了去。

    班超就是要以行动告诉敌人:什么都可以放弃,莎车国这块肥肉,就算牙没了,也要把它撕个粉碎。

    西域的黄昏真美,一轮美丽的夕阳挂在天边,余晖在悠扬的牧笛声中,慢慢收去。这时,夜色降临了,风声收住了,大地一片寂静。

    这时,侦察兵发回情报,龟兹等诸国部队,已经上路了。他们分别在东边与西边大道上埋伏,准备截杀。

    老虎终于离山了,龟兹王果然中计了,千载难逢的机会终于来了。

    班超紧急集合部队,立即出发。他们不是回家,而是天亮之前赶到了莎车国城外。此时,莎车国还沉睡在梦中。相信他们已经截获班超撤军的情报,全都放心做梦去了。

    天蒙蒙亮时,班超吹起了对莎车国进攻的号令。有备之军打无防之城,结果是可想而知的。班超很快就打进城去,斩杀五千人,城中乱成一片。

    这时,莎车国如梦初醒。但大势已去,他只好投降。此时,莎车国战败的消息,很快就传到龟兹王那里,他们才恍然大悟,自己上当受骗了,只好都灰溜溜地撤军回家了。

    西域就是江湖,班超才是盟主。莎车国一战,班超名声更震。从此,西域诸国,无不对班超忌惮数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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