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流年遍开花-仲夏夜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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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急诊门口等到了匆匆赶来的秦之文。那时候我的头发都被雨水打湿了,黏在脑门上。他看到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我的头发拨开,然后用阴冷的声音说:“喻夕,医院阴气重啊,额头印堂为华盖,千万不要遮起来,小心鬼上身。”

    我咬牙切齿:“快上我身吧,我要去克人!”

    他哈哈大笑:“瞧你那衰样,还克人呢,自己照镜子都会被自己吓死,好了好了,吃饭去。”

    雨还哗哗地下,我拉开车门的时候特意往倒车镜看了一眼:“是不是吊死鬼会来附身?”

    “是饿死鬼吧!快点走了。”

    那时候我想,我要是阴气太重,小鬼缠身,我就半夜爬到顾宗琪家,然后骚扰他,让他睡不着觉,第二天顶个大熊猫眼去上班。

    思来想去,我还是觉得色诱挺好的,于是我就又很开心地笑起来。

    秦之文接到我的电话时正跟朋友正在吃饭,没吃完就跑过来了,回到饭桌上一看,立刻惨叫:“我的琵琶虾啊,你们怎么能那么残忍的把吃掉呢?”

    他们那群哥们都是二世祖,有嬉皮,有雅皮,也有老流氓,看到我就问:“你家那个?”

    指代不明,所以我顺水推舟地“嗯”了一句:“吃海鲜啊,有麻辣烤鱼不?”

    “小妹妹是行家啊,哈哈,重点重点,想吃什么别客气啊。”

    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然后我偷偷地问秦之文:“你们天天都那么腐败啊?”

    他还没回答,就有人问道:“小妹妹啊,原来小蚊子是straight,我们都以为他是gay呢!”

    我想都不想:“他不是gay。”

    抬起头来就看秦之文笑嘻嘻冲着我挤眉弄眼,我在心底嘀咕:“你就一性冷感!”

    小蚊子他不爱我,也不爱其他任何一个人。二十六年,他一直是一个人。

    孤独得让人难以置信。

    那些异国他乡流浪的岁月里,相依为命的年华中,我怎么可能不对他动过一丝小小的私心。

    德国南部的冬季,和童话一般美丽。

    那些暴风雪,一夜之间,堆砌在房顶和地面上,蓬松厚软,像是刚出炉的泡芙球。白皑皑的雪就像是倾倒在地面上的奶油,那是冬天最美的童话。

    有灰姑娘的水晶鞋,却没有王子,白雪公主吃了鲜美的苹果,再也醒不过来。

    那里的记忆,对我来说就是如此。

    保姆是留学生,有一贯的独身子女病,照顾不了比她小不了几岁的两个孩子。圣诞节时候冰箱里空空的,她却和别人出去狂欢,德国冬天五点天就已经全黑了,我坐在沙发上对秦之文说:“小蚊子,我饿,我想吃那种在国内吃的草莓酸奶。”

    德国酸奶都偏酸,我不喜欢。

    我这辈子对秦之文说得最多的话就是——我饿,我想吃。以至于后来他能记起我来的话就是:“夕夕,你饿不饿?”。

    可是怎么会有商店在圣诞节时候开门,我只是因为被遗弃而觉得委屈,难受,才这么任性。

    他穿了衣服出去,外面是暗蓝色的一大片积雪,阴冷的风肆虐。我一个人在沙发上昏昏沉沉地睡过去,睁开眼还是冰冷的空气,我忽然就哭了出来。

    我跑出屋子,冲向冰天雪地里的狂风中。黑暗中根本看不清任何事物,楼上只有昏黄的灯光。我不敢叫,我开始害怕秦之文会被这样的风雪天埋葬。我坐在楼梯口听自己的心跳,不知道坐了多久,自己的身体开始慢慢变冷,变僵。

    忽然楼梯上有轻微的脚步声,我惊得站起来,满头雪花的秦之文冲着我笑:“夕夕,我只找到这种的,没事,我们兑点方糖进去,也许不会那么酸。”

    他的指尖都被冻成了青紫色,我一碰,他疼得龇牙咧嘴还笑:“祖宗,轻点!”

    那一瞬间,我脱口而出:“小蚊子,我们一辈子都在一起好不好?”

    我不想做他的妹妹,我想做他的女人,认真地爱他,并且学着去照顾他。

    十几年同在一起,那种感情,甚于爱情,至于亲情,可是我就是想,不可能不动心动情。

    他却摸摸我的头:“傻姑娘,我可不能陪你一辈子,你总是要嫁人的。”

    他明白我的意思,却选择不说破,心底那么一点点奢念就灰飞烟灭。

    我就觉得小蚊子冷感,后来也没见过他跟任何人亲近过。再后来,我回国,他去瑞士读书,断了好几年的联系。等再看他的时候,我和他已是比家人还亲。

    我正在发愣,手机就在口袋里跳草裙舞,拿出来一看居然是顾宗琪那个小冤家。我想大爷你今天不能这样玩我的,先是默默地虐了我一下,黯然销魂之后又递一块糖给我。

    这块糖是接呢,还是不接呢,我觉得女生应该矜持一点,但是又不能把男生吓跑。

    于是我就按下了接通键,把话筒对着脚底下,然后不管他听不听得到只顾自言自语:“啊,你说什么啊,我听不见,太吵了,待会我打给你好了。”

    然后我就把电话挂了。

    秦之文看着我:“嘿,真被小鬼缠身了,奇奇怪怪地自言自语什么东西?”

    “什么?”

    “长舌妇,哈哈。”

    “你说谁呢,你去死!”

    期间喝了不少酒,吃完饭,秦之文跟那群男人又去玩牌,都是在灯红酒绿的一条街上。

    我没什么酒量,喝得稍微有些上头,话不自觉地就多起来了,我拿了哈密瓜坐在一旁看他们斗地主,流氓们就逗我讲故事。

    我说:“其实小蚊子人挺好的,小时候我打他骂他他都默默忍受,对了,你见过男人下厨没有,我觉得那些饭店的饭不如小蚊子做得好吃,他做的宫保鸡丁吃过没?”

    其他人都“哇”地一声,我说:“没吧,他都不轻易下厨的。”

    于是我就得意洋洋地笑,脑袋里迷迷糊糊一片,反正他们逗我讲什么我就讲什么,思路完全是中国革命初期的路线,弯弯曲曲的被人追着跑。

    “小妹妹,小蚊子对你不错吧,你两个还那个了?”

    现在很多人喜欢用“那个”来指代一些指代不明的东西,我心里明白,但是借酒装糊涂:“那个什么啊,你看他对我好,他有时候还凶我,说我笨。”

    我“咔嚓”咬了一块西瓜,故意咬得很重,汁水流了下来。于是我站起来去洗手间,这时候我脑袋才清醒了一些,我要是继续呆下去,肯定会被拆穿的。

    于是我决定出去走走,透透气。

    已经很晚了,因为下雨,天幕微微透着一些红,红得有些突兀,甚至让人隐隐有些不安,对面酒吧里传来慢摇的曲子,撩拨离人的心弦,让人感觉到一种寂寥。

    夜场是妖糜而疯狂的,总是在音乐和酒精的作用下进行声色的交易。

    诱惑就在眼前,我怎么能不好奇。

    现在那些人在做什么呢,我干爸应该在家大吃大喝,今天这手术实在是长得骇人。顾宗琪应该在医院里惦记他的小圈圈戒指,童若阡应该在急诊看他的那些笔记手册,高伊晨师兄肯定完全无视昨天晚上被我无视的伤痛在网上勾搭小美眉。

    可是我为什么想别人重视到我呢,明明刚开始的时候我是多么不屑别人的眼光。

    我想去酒吧看看。

    可是刚站起来,后面老远地就有人喊我:“喻夕!”

    看,递糖果的人,把他递到了我的面前。本来我是要去做小鬼附身的,结果他把自己送上门给我附身了,真是一只呆鱼。

    我是属于酒劲延期型的,刚转过头来就觉得昏沉沉地晕,顾宗琪站在我面前手上撑着伞,那双温柔的眼睛看着我,声音却有些冰冷:“喻夕,你喝酒了?”

    我只好“嗯”了一声,就是想说话,舌头不受脑袋的控制:“我喝了,怎么了,刚才跟小蚊子他们吃饭一起喝的。吃海鲜,你吃过没,那个麻辣烤鱼,不配点酒喝喝怎么会有滋有味。唉,看你那张整天吃外卖的脸就晓得肯定没吃过,下次我请你好了……”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我今天还说医院里阴气重,被小鬼附身呢,我看我是被GPRS附身了吧……”

    他一声不吭,就是看着我,然后笑起来:“喻夕,你刚才手机没关!”

    我一个机灵就醒了,在包里摸了半天手机,发现通话是结束了,但是通话时间是四十分钟,显然顾宗琪那边过了很久才挂掉,我差点晕了:“你干嘛不挂电话,我的钱啊。”

    “你不告诉我你在哪里,我只好听了。”

    我开始耍赖了:“我的钱啊,我的话费啊,我的血肉啊。”

    “好了,好了,喻夕,以后我打四十分钟的电话给你。”

    “要利息的!”

    “好,那一个小时。”

    讨价还价完了之后我按了按晕乎乎的脑袋:“对了,你找我干啥啊?”

    “怎么不声不响地从医院里跑走了,陈教授下了手术台还找你了,结果我们都不知道,你怎么突然就走了?”

    “我乐意,我走。”

    “唉。”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是不是生气了,还喝酒,女孩子在外面不要轻易喝酒。”

    我斜斜眼:“烦!”

    “还有,你刚才往前走是什么意思?”他指着对面街上的酒吧牌子,还想继续说下去。门口走出来两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看了顾宗琪一眼,妖媚地笑起来:“帅哥,进去玩玩?”

    他转过脸来没理睬。

    我拽住他的衣角,拉了拉:“我想去看看。”

    他盯了我半晌,我依然糊糊涂涂地笑,反正我是醉鬼,大脑没思维,小脑没平衡。

    好脾气的顾医生依然是好脾气,对于我这种混蛋的醉鬼来说,在这种条件下惹毛他,第二天他都不会跟我计较的,于是我继续扯他衣服:“我想去看。”

    “不许胡闹。”

    “那什么叫不不胡闹。”我铁定跟他胡闹到底了,可是我眼皮越来越沉,头也越来越晕,就想找一个地方倒下来好好睡一觉,“我这辈子都没风流快活过,世界如此美好,我却如此寂寥!我的人生,好像已经到了一个尽头,挺那个的。”

    我不停地说,脑袋撑着顾宗琪的手臂。

    “你真的喝多了,小丫头,回家吧。”

    这是我闭起眼睛之前,唯一听的到的话。

    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额头上敷着一块热毛巾。

    伸手摸摸毛巾还是热呼呼的,于是我嘟囔道:“我发烧了?靠,怎么不拿个热包子顶我头上?”

    眼前有明暗相接的光影,视线中有一抹深蓝渐渐靠近。空气中淡淡的绿茶香味若有似无地飘散在我的发间,笼罩周身。我听见顾宗琪熟悉的声音:“醒了?”

    我眯起眼睛指指头上的毛巾:“干嘛,扮演蜡笔小新?”

    “你走回来时候不小心撞到路灯柱子了,额头有点青了,所以用热毛巾给你敷一下。”

    我大惊:“靠,你怎么忍心眼睁睁地看着我撞呢,好歹有些悬壶济世的道德吧,你不给我公主抱回来,起码也扶着点我吧。”

    顾宗琪帮我把毛巾拿下来,有些无奈地说:“我正给出租车司机付钱,你就把车门打开,跌跌撞撞地往路灯那边走去,我都来不及拉住你你就一头撞上去了。”

    “然后呢?”

    “然后司机说,这小姑娘肯定是进步分子,那么积极地向往光明。”

    “然后呢?”

    “我只好说,其实她平时不是这样的。他哈哈大笑,说,你看那小姑娘走路都是猫步,平时肯定也是古怪精灵的。找钱后我把你拉过来,发现你额头上红了一块。”

    我大骇,努力地回想回想,还是回想不出什么:“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会撞路灯,我为啥不去跳河?我为啥不去死啊!”

    他不作声,坐在床沿上发呆,我看着他的侧脸。他神情淡淡的,好像在想什么东西,于是我伸出脚勾了一下他的衣服:“想啥呢?”

    “猫!”

    “唉唉?”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什么都没有,转过头来却发现他正盯着我,眼神真是温柔得可以掩埋三座大山,心不由漏了好几拍,“什么猫,哪里?”

    “没有!”他笑笑别过脸去,“暂时睡醒了就去冲个澡好了,现在太晚了,要不就住我家好了。”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喝了酒话就特别多,想控制都控制不住。

    他站起来,笑道:“要是不放心,你可以住楼上,我晚上就睡楼下好了。”

    “唉,复式楼?”我打量他家,很简洁素净的设计,“你这医生太有钱了吧!”

    “好了,小丫头,快起来洗澡,我帮你拿换洗的衣服。”

    我坐起来,深深地打了一个哈欠,嘴巴根本不受脑子的控制就说出来:“还是我来吧,你每次都不晓得那些衣服放到哪里去了,上次那个蓝色的领带明明就挂在范家的白衬衫旁边,你硬是死活找不到。”

    说完这句话,我彻彻底底地愣住了:“我刚才说什么了?”

    一瞬间,顾宗琪那双手悬在空中,五指轻轻地弯曲成一个扭曲的角度,然后放下,松开,再握紧。背光之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却听得清他沉重缓慢的呼吸声:“喻夕,你喝多了,下次不准这样了。”

    声音有些冰冷,我脑海里夹杂着破碎的意念,头晕得慌,心底有某种未知的欲念,脑海中一直有种模模糊糊的迹象,可却看不清道不明。

    “我刚才,我……”

    他轻轻地把房间的灯打开,融融的灯光悄然落在房间里。他转过身拉开衣柜,捧出一套睡衣,标牌还没剪掉,他解释说:“别想太多了,洗过澡就睡觉去吧。这件睡衣是新的,我去日本的时候,小姨带她家女儿参加高考就住在这里,当时落了这件衣服,你先穿着吧。”

    我头本来就疼,他嗡嗡地说了好多话,我觉得好吵好烦好罗嗦:“顾宗琪,不要解释那么多了,我晓得,不过你干嘛解释那么多啊,怕我误会啊?”

    “嗯。”

    “唉唉唉——”我的小心肝抖了又抖。

    他的眼眸亮闪闪的,暗藏笑意:“喻夕,我知道你总是想得比一般人多一些,所以我只好对你解释得比一般人多一些。”

    “然后呢?”我傻傻地问,心里期待来点不一样的刺激。

    “没了,所以你快点去洗澡吧。”

    洗完澡后,我穿着拖鞋去找顾宗琪。楼上安安静静的,书房的灯是关着的,从楼梯上看下去,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膝盖上放一个本本,圆墩墩的小沙发上有被子和枕头。

    洗过澡脸上还是热呼呼的,我走下去,凑到小沙发上,蹭了蹭,有一股沉静的香味,幽幽的荡漾人心,我问:“啥味道,我挺喜欢的?”

    他抬起头看了一下,又低下来看屏幕:“檀香,衣柜里有一个檀香木的小盒子。”

    我又往前凑了一点:“你今晚就在这里露宿?打野战?”

    他脖子一僵,什么话都没说,继续看他的论文,我又说:“说到野战军,我喜欢粟裕将军。”

    “其实我还蛮喜欢林彪的,要赢还要保赢,但是他怕死,独断。”

    “喻夕,看不出你知道得不少嘛。”

    废话,我当然知道不少了,其实我干爸看起来一副悬壶济世样子,骨子里是个战争狂人。他最爱看的节目是凤凰卫视的《军情观察室》,家里堆的书都是军事书,军事领袖人物传记。

    我倒是觉得这些东西用在谈恋爱上真是用对地方了,尤其是毛爷爷那句超级经典的“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看上一个男人,不要急吼吼地跑过去示好,男人对你有兴趣了,你就刻意的保持距离;他停滞不前了,你就跑上去小暧昧一下;他要是追你追得乏力了,不妨给一点甜头;要是他到最后关头退缩了,就换自己表明心迹。

    那时候我觉得我看起来挺恋爱大师水准的,但是后来一系列事件表明,本本主义是行不通的,还是要理论联系实际,因为像我这样有点小聪明的女孩子,又不是大智大慧,看到喜欢的男生,别说战略战术了,整一个智商负增长。

    还好我没有到负无穷时候就被掐断了历史倒退、进化论失败的进程。

    所以我觉得这招对顾宗琪也不适用,因为如果我喜欢他,根本顾不了那么多。

    我只能很本能地去接近他,傻傻的,呆呆的,有些情绪化,他对我好一点我就可以笑上很久,一个眼神就可以揣测很久,一瞬间能惹我生气,让我难受。

    我有些得意洋洋的,抱着枕头赖在沙发上,看他在写一些日文。忽然看到他手边放一本变态心理学,再一看原来是本英文的,我当时就头大:“顾宗琪,你看这本书干啥?”

    “没事,随便翻翻的。”

    我看了他一会,他身上有股淡雅好闻的檀香味,若有若无的,而且他的眼睫毛很长,微微卷翘起来,眨眼睛的时候轻轻扇动,我又纠结到了刚才我说的话上,我想到很多狗血电视剧和小说里面的情节:“顾宗琪,我之前有没有出过车祸?”

    他停下来仔细地看着我:“为什么这么问,你怎么会出车祸?”

    “小说里不都是这样说的,主角脑震荡,失去了一部分记忆,然后自己没感觉,但是经常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就像我刚才一样。”

    “脑震荡引起的失忆,打个比方,就是在医院里醒来后,你会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被送到医院,你对车祸发生的过程已经完全不记得了,但是你还是记得车祸前几天,前几个月的事情。”

    “这么说我就不太可能了?”

    “你怎么会是失忆呢,大概医院阴气重,被小鬼给缠身了吧。”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喝酒喝得脸都是通红的,赶快去睡觉吧。”

    “我不要睡觉。”

    “那你要干什么?”

    “不知道,我就是不要睡觉。”

    他伸出手来,拉过那床薄薄的冷气被,盖在我身上:“那你随意,别着凉了。”

    “我跟你说说话,好不好?顾宗琪,日本的雪大不大?”

    “嗯,还可以了,比这里大得多了,尤其是北海道,冬天的雪景是很美的。”

    “美吗?我从来都不觉得美,我只记得德国的雪,就像是格林童话里松软的奶油蛋糕。可是让人很孤独,很伤感,好像什么都是雪白的,记忆也是一片白的。”

    他不说话,也不打字,我望着天花板,天花板也是白色的,我说:“白色看起来真是扎眼。”

    那边还是不吱声,好久他才说:“那就换别的颜色吧。”

    我点点头:“换那种净味全效的,我找人给你搞内部价格。”

    忽然他的手覆上了我的脑袋,于是我额头上的刘海顺势就被划到一边去,顾宗琪的手心暖暖的,他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发:“别想太多,上去睡觉吧。”

    我气了,这么美好的海苔时光他一遍一遍地提醒我要去睡觉,真是太不窝心了,我想都没想就把他的手给甩了回去,一个翻身恶狠狠地说:“干嘛啊,老是赶我回去睡觉,你是忙着半夜去打野战还是猎野食?”

    他表情有一瞬间的呆滞,然后他低头盯着屏幕打出两个日文,脸上的神情还是淡淡的。我以为他生气了,只好凑过去拉拉他的衣袖,他不理我,我转个身继续看我的白色天花板。

    我觉得自己很委屈,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堆在心头,自己喜欢的人就在眼前,他不理我,我就像一个小丑自娱自乐完毕之后还要求被记录在吉尼斯大全里。

    安静的空间中,顾宗琪轻轻地喊我的名字:“喻夕,喻夕?”

    我继续在沙发上扭动,他忽然就笑出来:“你怎么一点都不安分,整天扭来扭去的,就跟一小扭扣似的。”

    他声音是那么轻,那么柔和,我心底那些迷雾中,倏然地就开出了一朵花,我一下没止住,眼泪就刷刷地下来了。

    他吓了一跳,伸手去拿放在茶几上的面巾纸盒,我一把抓住他衣服,泪眼汪汪地看着他:“我想到了那夜,没人理我,话说给墙听,墙不回答。”

    上帝,我是看儿童书籍看多了,纯属语无伦次地博取顾宗琪的同情,目的就是——“顾宗琪,我可不可以抱抱你的腰。”

    然后我肆无忌惮地环了过去。

    梦想中,我一直想要抱住一个人,不管他是谁,只要是帅哥就好了。

    他不需要知道我太多的情况,也不需要了解我太多的过往,只是在我脆弱的某一个时刻,我需要一个支撑点的时候,他能够提供给我。

    就像小时候的泰迪熊,我抱上去软软的,觉得很安心。

    可是泰迪熊不会永远属于我,短暂的安慰之后,就会落到喻璐的怀抱里,但是我想这次可以牢牢地抓住,不让别人占有。

    他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是很僵直的不自在,我可怜兮兮说:“我只是忽然有点难受……”

    他的身体缓缓地放松下来,我的手指可以感受到他的腰肌松弛下来,我又说:“顾宗琪,你有没有女朋友?”

    他抿起嘴唇,欲言又止的样子:“没有。”

    “说的是实话?”

    “嗯。”

    “真的没有?”

    “干嘛问得这么坚决?”他笑起来。

    我嘴巴又开始胡编乱造了:“因为世界上有很多女孩子憧憬白大褂的帅医生,但是为了照顾到自己善良的心灵和纯洁的良知,小三是不能做的。”

    “你也憧憬?”

    我干笑两声,什么都没说,闭起眼睛。过了很久,他摸摸我的头发,我已经不记得那种温柔触摸的感觉了,迷迷糊糊中,我似乎听到他很小声地说:“快……好了……”

    我的手还勒在他的腰间,那时候我唯一的想法就是——欧耶,我把帅哥医生强抱了。

    我迷迷糊糊睡着了,过了很久我醒过来,旁边还有微弱的灯光,是窗外的路灯透进来了。我双手还搭在顾宗琪的腰间,可是觉得睡姿不舒服,于是我扭了两下,缩到一边去,然后眯起眼睛对着某个物体絮叨:“这是什么啊,怎么搁我脑袋下了?”

    “是我的胳膊。”

    我大惊,顺势一扭,无奈方向不对,“哐当”一下,整个人从沙发上摔了下去。我跌下去的时候还裹着被子,所以感觉还很柔软,可是当我打算爬起来的时候,“轰”地一声,后脑勺撞到了茶几玻璃上,于是我被打击得赖在地上不起来了。

    “我今天是咋了啊,对对碰还是连连看啊?”

    黑暗里,我听到顾宗琪压抑的呼吸声,然后一双手垂下揪住被子,轻轻地往上提提,他轻轻地喊:“喻夕,喻夕,快起来,地上凉。”

    我不想动,我想看看顾宗琪会不会把我抱起来。

    结果他却说:“喻夕,快爬起来吧,我左手动不了了,拉不动你。”

    我吓了一跳,立刻蹦起来,结果头又磕到了玻璃。我捂着脑袋坐在地上,看他左手垂在沙发上,他皱着眉头,很困难地试图把手臂抬起来,我问:“几点了?”

    “三点。”

    “这么说我枕了你四个小时?”

    “呃,没事……”

    窗外的路灯淡淡地慵懒地照进屋子,像一层薄薄的黄雾,我看着他的脸,淡淡的柔和的眸光落在我的眼底。我们两两相望,好似融进了一个缥缈的世界。

    我心突然一动,安分地站起来,凑到他身边:“顾宗琪,要不要我给你揉揉?”

    他摇摇头:“你上去睡觉吧,我没事的,一会就好了。”

    我一动不动,看他皱起眉头很痛苦地支起左手,活动了一下终于松了一口气,然后我又开始耍赖了,我说:“我认床,会睡不着。”

    他把地上的被子拉起来,叠好,认真地看着我:“你怎么会认床呢?”

    “我为啥不能认床?”

    他笑道:“小扭扣,你真的很别扭,我不跟你闹了,我要睡觉了,明天要去上课呢。”

    我直直地盯着他看,我想他说喻夕,乖一点,哄哄我就完事了。

    我觉得我就是一个得不到糖果的小孩子,心里想要,又不敢表明心意,就只会咬着小手绢期待别人的读心术,把我从纠结中揪出来。

    可是我晓得酒精的催化作用还在,总之我是时时刻刻麻痹自己:“你喝多了,喝醉了”,于是我又把手伸出去,“要我睡觉可以,但是你要抱我过去。”

    他脖子又一僵,许久他才笑起来,眼神灼灼的:“小扭扣,你怎么老是这样?”

    接着我身子一轻,很轻松地被他来了一个公主抱,我顺势抱住他的脖子,笑嘻嘻的:“真好玩。”

    好玩的是可以借酒装疯,调戏帅哥。

    可是他那样温暖的怀抱,宽厚的手掌,有力的臂膀,还有他俊逸的侧脸,一下子就让我上瘾了,只觉得就像身在荡漾的碧波里,一叶扁舟悄然入夜。

    当然如果是顾宗琪的,那肯定就是豪华邮轮。

    他把我一直抱到床上,然后我觉得这个床很是我爱的调调,松软的像一块奶油蛋糕,欢喜的想让人一口吃掉。

    我抱着被子扭了一会,他站在旁边无奈得看着我:“喻夕,你到底喝了多少啊?”

    我顺口就说到:“差不多一个游轮那种。”

    他更加无奈了,帮我关了灯:“晚安,小扭扣。”然后一声不响地走下楼。

    我没喊住他,觉得再折腾下去一定会适得其反。我看了一下时间,凌晨三点半,我抱着被子,深深地嗅了一下雅致的檀木香味,迷迷糊糊坠入梦乡。

    我很迟才醒,原来我是极其认床的,可是很奇怪的是顾宗琪家的床恰好对了我的胃口。

    我是被那一缕落在手边的阳光唤醒的,虽然有些惨淡的亮光,可是毕竟雨天结束了,迎来了一个更加寒冷而肃杀的季节。

    房间里没有一丝声响,我惊奇的发现顾宗琪家居然没有挂在墙上滴滴答答行走的钟,天知道我最怕那玩意了,搅的我心脏会和时钟一个频率的。

    我爬起来洗漱,洗手间有毛巾杯子牙刷,都是新的,还有一款我经常用的洗面奶。

    我心想,原来医生也是重视个人环保的啊,难得他跟我的品位一样。

    洗漱完毕走到楼下,桌子上有牛奶和面包,旁边躺着一串钥匙,钥匙下面压着一张纸条:我去上课了,除了面包牛奶厨房里还有荷包蛋,一定要吃掉,如果觉得不够,冰箱里有火腿片,用微波炉热一下就可以了,钥匙给你一串,因为门是要用锁关的,有事就给我发信息。

    ——顾宗琪

    我看了一会,觉得他的字很好看,考虑得很周全,用的口气也很温柔。于是我把纸条细心地叠好,装在包里,准备夜深人静时候拿出来YY一下。

    于是我就悠闲的坐在沙发上喝牛奶,刚喝了一口我就吓了一跳,这不是鲜奶,这居然是奶粉冲出来的,而且是雅培三岁儿童装我经常喝的那种,熟悉到我只要尝一口就可以辨别出来。

    为什么顾宗琪会知道我的口味,我和他明明很陌生,可是他身上的气息让我感觉那么熟悉。他对我的吸引力,就像某种散发奇特味道的植物,诱惑着毫无心机的小昆虫慢慢地伸出胆怯的触角,去试探去靠近。

    心理的疑团越来越重,却找不到突破口。

    吃完饭我刷了碗,关门回学校。早上没课,所以我晃悠悠地回到宿舍。

    回到宿舍的第一件事就是上网,我向远在三千里外的女人报告进展,说:“我把帅哥强抱了……”

    省略号是给她遐想余地的。

    她的思维延展性太狂野了,有点类似于给她一个支撑点就可以撑起一个地球:“强抱?强暴?强上?上了?有了没?”

    “强抱,只是很单纯的抱抱而已。”

    “这样啊,多没意思啊。”

    “我的一小步,是人类历史上的一大步,是我人生历史上的里程碑。”

    “好吧。”

    我想想,很抽风地说:“其实在法律中,女的强男的,是不构成强奸罪的。”

    “真的!”

    “嗯。”所以我现在挺后悔没有强“暴”顾宗琪的,就是小小的虐一下他也好。

    “那我今天回去就把我们楼下那基地班的小帅哥强了算了。”

    “多大?”

    “十六。”

    “你真是禽兽!”

    那边没了回复,我站起来,翻箱倒柜地找我的学习病历本,我想我一定是失忆了,一定是出过车祸,一定是。但是病历本上干干净净的,只有一些字,“RX:颈椎3、4、5椎间小关节不稳,注意锻炼,注意姿势。”

    我的身体很正常,除了扭曲的颈椎。

    可是,为什么呢?我站起来关掉电脑,我要去东华医院寻找心中的谜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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