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站着一个人,一个正在等着她的人。
夏若然停住脚步,看着那个人。一个白衣女子,头发长长地披散下来,遮住了脸庞。夏若然认得这个人的身影,这个人,就是她和冯子环遇见的那个女鬼!
那女鬼长发遮住了面孔,但是夏若然还是感觉到女鬼的目光正盯着她。夏若然握紧了拳头,她想到了冯子环。生死未卜的冯子环。
“你把冯子环弄到哪里去了!”夏若然鼓足勇气大声说,她的指甲嵌入掌心,却不觉得疼痛。
女鬼并不回答夏若然的问题,只是低声吟道:“朱雀庄内,轼妻夺宝,五月十三,大火燃烧。”声音回旋在林子上空,格外阴森。
“你到底有什么冤情!你把冯子环交出来!”夏若然似乎已经忘记了恐惧,她脚下踏上八卦方位,向那女鬼直扑过去。
女鬼轻易捉住夏若然的手,夏若然感觉到那女鬼的手指如寒冰一样,冻彻骨。月光下,她看见那女鬼的脸,平平的一张面孔,没有五官。
夏若然竭力让自己不晕过去,在这危急关头,她居然冷静下来,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摆脱这女鬼。
夏若然用尽全身力气拉下女鬼的手,狠狠地一口咬下去。那女鬼万万没有想到她来这一招,竟然让夏若然得手,直咬得那女鬼雪白的手腕全都是鲜血!女鬼把夏若然重重甩在地上, 夏若然满口鲜血,也分不清到底是女鬼的,还是自己的。她大口大口地喘气,再次问道:“你把冯子环,藏到哪里去了!你到底要做什么!?”
女鬼手腕滴血,显得更加恐怖。
“若然,若然,是你在说话吗?”廖暮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夏若然回头望去,只见廖暮仁在林间几个纵越就落在夏若然面前。
“那个女鬼!”夏若然捉住廖暮仁的手,向那女鬼一指。
廖暮仁顺着方向看去,哪里有女鬼的踪影?
“若然,你怎么了,怎么满脸是血?”廖暮仁生怕夏若然受伤。
廖暮仁已经来到,女鬼也不知所踪,夏若然稍微放松。此时她才觉得四肢百骸断裂一般疼痛。她的脸颊因为恐惧而不断抽搐,她要用手按住脸,才能稍微冷静一点。
夏家众人也随后赶到。
廖暮仁环顾四周,道:“是这个方向吗?”
夏若然极力控制自己,让自己头脑清醒,道:“是。”
廖暮仁当机立断:“快走!”
路越来越阴森恐怖,人人心里都捏着一把冷汗。冯子环下落不明,朱雀山庄莫名其妙的死尸,周一心僵尸杀人,已经让众人心惊肉跳。
走着走着,夏老二突然停了下来,道:“老大呢。”
其余众人一听,也停下脚步,夏老大,的确不见了。
廖暮仁道:“他可能去了哪里?”
夏老四颤声道:“刚才把周一心钉在地上以后,你们有没有扶着老大离开?”
夏老二变色道:“不是你扶吗?我以为你在扶老大。”
廖暮仁道:“我见到你们把周一心钉住后,马上就向夏若然追去。没有留意夏老大……”
众人面面相觑,都一脸凝重。
廖暮仁抬头看看月亮,道:“亥时已经过了。”
夏老二挺起胸膛:“无论如何,我们也不能把大哥一个人留在这里!四弟,你跟着廖公子和大小姐先走,我回去找老大!”
夏老四道:“老四愿意跟着二哥一起去找大哥。”
廖暮仁道:“夏老四,你眼睛不好,你跟若然先走。我和夏老二去找夏家老大!我们一定会把夏老大平安带回来的。”
夏若然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她自然万万舍不得廖暮仁冒险回去,可是夏老大是她的家臣。她对夏老大也是像长辈一样尊敬。她不再说什么……只是重重地捏了捏廖暮仁的手,轻轻道:“我们会一边走一边做标记,这样,你不会迷路。”
血如注。
廖暮仁和夏老二赶到周一心死的地方却没有看见夏老大的踪影,连尸体也没有。周一心的尸体躺在地上,插着两柄剑,咕嘟咕嘟地冒着鲜血。
已经死了的死人,再死一次会不会流血?廖暮仁不知道,他只是觉得,看着眼前不断流血的死人很恶心。他不是没有杀过人,不是没有见过血,只是他现在觉得,眼前的死人很恶心。
“廖公子,现在该怎么办?”
“回去。”
“回去?老大该怎么办?”
“再不回去,我们都会死在这里。”廖暮仁的脸色阴晴不定。
夏老二不再言语,在机关重重的朱雀山庄,乱闯等于死亡。他固然是条重义气的好汉子,但决不是一个鲁莽送命的莽夫。
他突然重重跪下,磕了三个头,带着哭音道:“大哥!兄弟保了大小姐平安到家后,定然去陪你。咱们兄弟自幼就是一条心,谁也不离了谁。”
夏老二毅然站起,再站起来后,他又成了那个铁打的好汉子。他看了一眼廖暮仁,头也不回地向原来的方向走去。
又是一阵隐隐的笑声传来,让人毛骨悚然,胆战心惊。但是廖暮仁和夏老二已经不再害怕。
前方有人影,跌跌撞撞。夏老二大叫一声:“大哥!”
不是夏老大是谁,夏老大扶着树干,慢慢走着。
夏老二喜极而泣,一把扶住了夏老大,跪了下来:“大哥,我对不住你。”
夏老大没有说什么,轻轻抱住了夏老二,道:“兄弟,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夏老二把夏老大驼在肩上,与廖暮仁并肩而行。
“廖公子。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头。”夏老二突然听了下来。
廖暮仁也停下脚步,道:“好像我们走过这条路了。”
夏老二面色暗了下来,最可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他们,迷路了。
夏若然和夏老四已经到了朱雀山庄的门口,焦急地等待着。她的手紧紧地握住夏老四的手,发现夏老四的手上全是冷汗。不过她相信自己的手心也好不到哪去。
又是死一般宁静。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想说话,或者说,没有人敢说话……
天上飘落下来一些东西,夏若然惊呼道:“纸钱!”她抬起头,只见满天飞舞飘扬着纸钱。
“铛……铛……铛……朱雀庄内,轼妻夺宝,五月十三,大火燃烧。”
“大火燃烧……”
“燃烧……”诡异的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紧接着传来了毕毕剥剥得声音。夏老四变色道:“火!”
夏若然已经看见了!从朱雀主堂开始燃起的火光。
“廖暮仁!”夏若然要冲进朱雀山庄,被夏老四紧紧抱住。
火,大火。从朱雀主堂开始,从中央向四周蔓延开来。火光中,夏老二和廖暮仁走散了。夏老大缓缓道:“二弟,你放下我吧。”
“不!”夏老二怒吼道,他拔出夏老大的长剑,开始劈砍一条道路。他的身上已经布满了伤痕,浑身都是血,但是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夏家四杰中,夏老大最稳重,夏老三最活泼,夏老四最温文尔雅,但是说到最坚韧,最坚强,还是夏老二。
也许上天的确体恤到了夏老二的苦心,居然让他劈砍出一条路,夏老二喜出望外,道:“大哥!我们有救了,我看见大小姐做的标记了!”
夏老大也喜道:“快,快走!带我去见大小姐!”
浓烟滚滚,刺得廖暮仁快睁不开眼睛。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挺住,要活下去,去见夏若然。
浓烟中,他不知道自己走去哪里,他已经完全失去方向感。
廖暮仁勉强睁开眼睛,他绝望地发现,自己又走回原处——那个小妾的屋子。火已经蔓延而来,眼看就要烧到这里,他无路可退。
夏老二背着夏老大从火海里出来了。廖暮仁却没有出来。
夏若然呆呆地看着越来越旺的火,希望越来越小。她的眼睛里的光彩也渐渐地消失了。廖暮仁被活埋的时候,她心里还有那么一丁点希望,觉得能够找到机关,救他出来。而今,面对着越来越凶猛的大火,她的希望已经完全破灭。
不是保证过...一定会追上来的么。
不是保证过...一定会回来的么...
夏若然被夏家兄弟拉下了山,她无动于衷。她已经不会说话,似乎,没有了思想,也没有了灵魂。她的灵魂,是不是也在那一场大火中灰飞烟灭?
3.断指花子来探勘 断壁残垣迹难求
朱雀山庄的大火惊动了武林。
廖暮仁的死也惊动了武林。
唯一无动于衷的,大约就是夏若然了。
夏若然呆呆地坐在家里,写字,绣花,足不出户。已经三个月过去了,夏天到来。她并不哭,也不笑,一直都是面无表情的。
夏老大回到夏府后,也变得沉默寡言。没有了眼睛,夏老大等于废人。
夏老爷并不说什么,死亡对于一个江湖人而言是很正常的事。他现在最希望的,只是让夏若然快乐起来。不,起码说一句话。
整整三个月,夏若然已经没有说过一句话。她似乎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一位不速之客上门。他穿得十分邋遢,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袖子长长,把双手笼在袖子里。这样邋遢的一个混混,居然张口就说要见夏若然,夏大小姐。
门卫当然不让他进,那混混也不搭理,径直闯入。两个门卫伸手拿他的肩膀,可是刚刚碰到他的衣服,手就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割伤。
门卫这才不敢怠慢,急忙通报。
混混也不等门卫通报回来,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夏家大院。
夏若然正在花园里,呆呆地看着一朵荷花。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夏天的荷花,是最为美丽妖娆的,但是夏若然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欣赏的意思。她只是为看而看而已,她的灵魂已经不知何处。
混混站到夏若然面前,很痞地笑,他笑起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如沐春风,根本不觉得他邋遢。
夏若然抬起头,看着混混的笑脸。突然,泪流满面。
自从廖暮仁死后,她不哭不笑,连话都不说一句。而今,她终于哭了出来。
她竟然不顾混混满身油腻的衣服,一下子扑进混混的怀里,痛哭起来。
混混拍着她的背,柔声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他一边说,自己的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却终究没有流下来。
夏若然缓缓地吐出四个字:“独孤三哭……”
独孤三哭,这个混混竟然就是名满天下的机关高手独孤三哭!?传说自司徒情死后,独孤三哭莫名其妙地砍断了自己双手的拇指,从此不知去向。而今,站在夏家后花园的这个衣衫褴褛的混混居然就是独孤三哭?
独孤三哭轻轻道:“我知道了,我全都知道了。我这不回来了吗?我回来了,他却不在了,不在了。”他也不知道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夏若然听。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说着。
过了一会,待夏若然冷静下来,独孤三哭才正色道:“我来的原因,就是要你把当时的状况,全告诉我。”
夏若然泪痕未干,一五一十地把冯子环如何来夏府挑战,自己如何带着夏府四杰跟着冯子环和廖暮仁前往朱雀山庄,朱雀山庄里发生的种种奇怪的事情,以及最后的漫天大火。尽数说给独孤三哭听。
独孤三哭听完后,冷静道:“第一,朱雀山庄不是我建的。是朱孟尝手下的能人建造的,要是我建造的,如何能让你看看图纸,听冯子环一两句讲解就能走得出来?第二,照你这么说,朱雀山庄的惨案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就真的是鬼怪出没,另外一种,就是对朱雀山庄极其熟悉的人干的。第三,我不相信一场大火就能把廖暮仁烧死。”
夏若然的眼睛里放出了光。若是别人说这样的话,夏若然是绝对不肯相信的,但是此话出自独孤三哭之口,那就大大不一样。
独孤三哭和廖暮仁已经达到了一种心有灵犀不言而喻的境界。
独孤三哭笑笑:“我们一定会找到廖暮仁的,就算他死了,也得把他的尸首找到吧~”
令人惊奇的,朱雀山庄已经空空如也。大火过后应该有的残骸,已经完全不存在了。剩下的,不过是一片空地而已。
空旷的土地上长着几丛杂草野花,长势极为茂盛。
朱雀山庄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这个世界上。
独孤三哭看着这篇干干净净的土地,皱眉头:“你确定没有带我来错地方?”夏若然摇摇头,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这片令人震惊的土地,她化了灰也不会认错的地方。
独孤三哭背着手,慢慢地在土地上踱步。他把原朱雀山庄所在地,仔仔细细地走了好几圈,最后停在一片野花中。
“野花野草长得越好的地方,下面埋的尸体就越多,因为肥料足够。”独孤三哭笑着说。
“你的意思是有人把廖暮仁埋在了下面。”夏若然语气平稳,她已经不再激动。她早已经认定廖暮仁已经死亡的事实,随独孤三哭来到这里,只不过还抱有一线希望。也正是这一线希望,让她的肉体健康地活到现在。
独孤三哭叹了口气,未置可否,只是道:“还真是有心,不仅用土掩埋了朱雀山庄,还栽上了野花野草。生怕别人看出来。”
夏若然道:“你说这些花草,是人栽上去的。”
独孤三哭笑笑:“是的,所以我要把有花草的地方,全部挖开,看看下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夏若然咬咬嘴唇,道:“你的手不方便,我来。”
她真的去山下的镇子买了铲子和锄头,不仅买了铲子和锄头,还换了衣服。换成了方便干活的普通农装,还用布巾把披散在肩膀上的头发裹了起来。除了那一张明显没有受过太阳侵蚀的白皙面孔,和不沾阳春水的十指外,夏若然的打扮明显就是一个农家少女。
独孤三哭看着她,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廖暮仁是死是活,他一点把握也没有。他来这里,也是为了求证,求证廖暮仁的死活。在他看来,清楚地自我毁灭比混沌地生活更有价值。爱人的死亡已经让独孤三哭的生命消逝了一半,倘若廖暮仁也与其天人永隔,独孤三哭真的找不到存活的意义。
他自己有点自嘲自己为别人而活着。可是,谁不是为别人而活呢。活在世界上的人,多多少少都是与别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的人,为了报仇了存活;有的人因为报恩而存活。而他独孤三哭,是为朋友和爱情而存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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