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念平双手相扶,暗中使力,岂料竟带他不起。武惕若又一拜,才缓缓起身。黄念平心中一叹:“这孩子竟已这般了得,也难怪那个人要授以重任。”武惕若见他脸上犹豫不决,当下也不敢多言。
黄念平沉吟道:“你入门也有十八九年了吧。”
武惕若道:“弟子入门十八年零九个月。”
黄念平道:“很好,很好。灵渺的情况,想必你也清楚。今日灵渺虽在江湖上存有一定名声,但实则外强中干,实在是……实在是…”他侧了侧脸,似乎想找个措辞来形容当今状况,无奈他读书不多,所知文辞有限,难免失语忘词,不由得老脸微红,讪讪道:“武惕若,你为年轻一辈中最出类拔萃的弟子,灵渺兴旺与否,可全在于你。但不知你是否愿意承担如此大的责任。”
武惕若见他故作出一副严肃之态,不由得暗自好笑,但见他话里有话,不禁认真道:“弟子愿为师门所驱,万死不辞。”
黄念平微微捋须,拍武惕若的肩膀:“很好,很好。”转身准备离去。
武惕若却道:“弟子这次出门,遇见一件大事,须得禀报掌门师叔。”
黄念平不予理睬,径自离去。武惕若只听得有人细声道:“灵渺弟子武惕若听令,今夜子时,后山石林,不得有误。”武惕若虽知是有人用传音入密之语相告,却暗自佩服: “原来掌门师叔的武功如此高,原来只道他是外家高手,岂料内力竟也不弱。”至于那声音似乎与黄念平平时之声有所不同倒不甚在意,想来内力传音,多多少少会与本音相异。
月上中宵,时值夏夜,山风却也阴冷。武惕若看时辰将近,便向后山走去。后山为派中禁地,葬着历代掌门的遗骸,平日只有掌门可入。武惕若自然从未到过后山,虽然灵渺派是自己学艺快二十载的地方,却也小心谨慎,带了长剑而往。只见那石林入口处用红字所书:“擅闯者,死。”短短四字,触目惊心。
武惕若略有犹豫,却举步入内。
石林虽然平平无奇,但身入其中才觉厉害。原来灵渺石林摆设是按奇门遁甲之术而排,纵横有数,不识之人进去以后只觉方向大乱,仿佛林中之石会自行行走一般,正是进得去,出不来。
武惕若在石林中左闯右闯,却总也找不到路。此时,却又听得耳边命令道:“西行三十,东行十五。”武惕若虽有疑惑,但依言而行,却见眼前有四条分叉路,不知何去何从。又听耳畔有人道:“西行十,北走一,遇物当破。”武惕若按言而走,月光下,只见一孩童言笑晏晏,徐徐向他走来。武惕若念着“遇物当破”,本意无论见着什么,拔剑就刺。如今却见一孩童,当即手足无措。就在一份迟疑间,那孩童身上突发十枚暗器,向武惕若攻去。武惕若一惊,以剑将暗器扫落,然那孩童发暗器的手法实在精妙,武惕若又没什么防备,还是有一颗蒺藜打在了武惕若手臂。武惕若不敢小觑,暗自运气,只觉得手臂一阵酥麻,想来那暗器带有毒药。心里一惊,只想速速拿下这孩童,闯将过去。当下长剑一挺,向那孩童刺去。谁料那孩童竟不躲不闪,武惕若一惊,想收剑却已来不及,说话间,那长剑已刺入孩童体内。
长剑没入,从后身穿出,却不见血。武惕若微觉不妥,仔细一看,愕然发觉那地上的孩童竟然是一个扎成的草人。只是身后有一极细的丝线相吊,月色弥漫下,竟如真人一般。
武惕若还当愕然之际,却听有人拍手之声:“恭喜武师侄通过考验。”
黄念平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手上推着一个人。那人穿着一身漆黑斗篷,看不清模样。似乎年岁已高,身染重病,相当虚弱。黄念平道:“这位是灵渺前辈,虚尘先生。”
武惕若有些不知所措,却依然躬身行礼。
虚尘先生抬抬手道:“惕若你武功练的不错,但心肠还是太软了,不足成大事。”
武惕若猛然抬头,那虚尘先生的声音竟然和唤他前来之人是一样的,只是略微尖细了些。又见黄念平对此人显然十分尊敬,甚至于,尊敬得有点……不像掌门人。他心中细想,却怎也想不出几时灵渺派中藏有这样一位高手。
虚尘先生向黄念平打个手势,黄念平道:“灵渺第十四代弟子武惕若听令!”武惕若单膝跪地。
黄念平道:“武惕若德行兼备,武功不凡,乃灵渺弟子中少有人才。今将第十四代掌门人之位传于武惕若,自此,当尽力维护我派声誉,竭力发扬我派光辉。当鞠躬尽瘁,不可因事退缩,不可胆小怕事,不可堕我灵渺之名。”
武惕若一惊,抬起头来,只见那虚尘先生微微颔首,心道:“此人是谁,竟有这么大的权力,控制掌门更替。”
虚尘先生道:“念平,五年来辛苦你了。”
黄念平躬身道:“念平不敢居功,但求先生解了我那腐骨蚀心之毒。”
武惕若暗道:“原来黄师叔这几年代理掌门,其实完全被这虚尘先生所操控,也不知那虚尘先生下了什么毒药,让黄师叔这样害怕。”心念至此,虽然感激虚尘先生几年来对灵渺管理有道,却又对他这般手段略感不满。
虚尘先生颔首道:“也是时候了,你走吧。自会让你免于毒发之苦。”
黄念平大喜,因这毒药,他已经五年没碰过酒,也没碰过女人。如今一听毒药终于可解,如何能不欣喜欲狂?当下拜了一拜,向外走去。
虚尘先生向武惕若道:“灵渺祖训,什么人才可入此林中。”武惕若道:“非掌门不可入林。”虚尘道:“很好,你记得很清楚。明日黄念平自会宣布你接任掌门人之位。”武惕若拜倒道:“弟子愚鲁,恐难当此任。”
虚尘先生沉吟道:“你性子朴实沉稳,有些过于古板,与灵渺武功路子本不相合,能练成这样,很不错啦。”言毕从怀中取出一书,道:“这书中武功,与你本性相合,以后可依此修炼内力。壮我门风。”
武惕若还要推辞,又恐虚尘先生不悦,当下不再言语。
虚尘又道:“你年纪尚轻,心肠又软。不过没关系,我自会在暗中指点与你。”他屈指略算,道:“今日七月了罢。”武惕若道:“正是七月初一。”
虚尘颔首:“如今武林中桑沉河势力越发膨胀,已经连灭数门,似乎有称霸武林之心。”
武惕若道:“正是。桑氏狼子野心,路人皆知。”
虚尘道:“虽不可说他狼子野心。三十年前那事……也的确我们做的不是了。只是如今,不可不防。如今武林同道见桑门越发无道,正筹于本月十五,中元节之时于祺水上成立杀桑会,选取会主,清理了这江湖恶鬼。”
见武惕若似乎有些不明之色,也不细说,只是挥挥手道:“这些陈年旧事,以后你就明白了。祺水就在灵渺左近,如今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把那灭桑会的会长之位,夺将过来。”
武惕若道:“江湖上能人辈出,恐怕晚辈……”
虚尘怒道:“你如此一而再,再二三推脱,是否心有贪图安逸之念。如今灵渺危在旦夕,尔等还在推三阻四。”
武惕若拜倒:“弟子不敢。”
虚尘黯然道:“你年轻尚轻,我也知道难为你了。只是……唉……灵渺无人啊。”
武惕若心中豪情顿生,朗声道:“弟子虽不才,却愿为灵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虚尘这才喜道:“如此甚好,回去筹备筹备,我派已经放出消息,七月十五将在灵渺山举行掌门人登基之礼,且在祺水之上建起擂台,大会天下英豪!”
锦衾华服不足记,铁扇惊心裂衣魂
夏夜并不静谧,施寂岸坐在湖边,他似乎很喜欢坐在水边。看水波轻轻荡漾,看水中的鱼若隐若现。七年了……就这样……一下子七年过去了。
他记得七年前那一夜,也是这样一个夏夜。他被人从王府中赶出,打得半死。怪不得被人呵。只怪那时年少轻狂,不懂得收敛。纵使才高八斗,纵使满腹经纶,却太过招摇,惹人妒忌。暗中使人将其赶出王府,乱棍打死。
他记得,是桑沉河出手救了他。那是的桑沉河,也不过二十出头,一身武艺,性格刚强坚韧。于是,他当了他的幕后军师,于是桑门在短短几年时间,崛起于武林之中。
他是个实心眼的孩子,认定了的人,绝不背叛。即使他讨厌武林中人的厮杀争斗,即使他厌恶血腥暴力。但是为了桑沉河,他愿意去学习接受。
一块石头被扔入水中,荡起一圈圈涟漪。
施寂岸转过身去,只见身后站着一名高大清瘦的男子,身着锦袍,腰系佩玉,好一名翩翩浊世佳公子。那公子笑道:“你这兔儿爷找我何事?”
施寂岸皱皱眉,道:“姬裂衣,你还是这么没修养。”
姬裂衣摊摊手,毫不在乎。
施寂岸道:“我想请你,去杀一个人。”
姬裂衣叹气道:“你每次找我,都是找我去杀人。”
施寂岸沉吟不语,半晌才道:“那人不好杀。”
姬裂衣顿时豪情四起:“最爱杀难杀之人!”
施寂岸道:“那人不肯归降,留着,对桑门主迟早是个祸害,不如早早除了。”他折一枝树枝作笔,在泥地上轻轻划出一个字。
姬裂衣眼睛一亮,道:“早就想会会此人!”
施寂岸幽幽叹道:“还是不要轻敌的好,你去找神隐,让他带你去。”言毕,又望着湖那边的宅子出神。
姬裂衣刚想取笑两句,却见那湖上一叶扁舟,泛泛而来,眼神一黯,不再多话。
施寂岸善察颜观色,道:“裂衣也是多情人。那舟中之人,是桑门主的。裂衣还是别想了。”
姬裂衣苦笑道:“我不过就是想再见她一面,谁料那桑沉河小气得紧,却是连见也不让见的。”
施寂岸低声道:“他..也不是对谁都这样小气,这样在乎……”
姬裂衣重重一叹,不愿再说,转身而去。
廖暮仁很了解独孤三哭,有的时候廖暮仁觉得,他了解独孤三哭比了解自己还多。就像是,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夏若然对他而言是这么重要。但是他知道,独孤三哭在想什么,他知道,什么对独孤三哭而言是最重要的。
所以当独孤三哭提出要去寻找一个失散了二十多年,甚至生死不明的妹妹时,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决定跟从。
独孤三哭自己也知道寻找妹妹的希望接近于无。他的坚持,也许只是……给自己找一个希望,一个牵挂。
没有牵挂的人,不过是行尸走肉的人。
四人慢慢地走着,并没有什么方向,倒是凌无相头脑还算清晰,指出当年收养女婴的前辈死于飞鹰教,不妨去那边查看查看。廖暮仁本来有点犹豫,那飞鹰教离灵渺派很近,灵渺派之前请独孤三哭未果,如今倒像自己送上门去了。
夏老爷倒毫不在意,有了凌无相和廖暮仁在旁,独孤三哭性命无虞,至于去哪里,找什么人,对于他而言都是差不多。
走在最前面的凌无相突然止步,拔出了那把看不出颜色的刀。廖暮仁心中一凛,凌无相突然拔刀,必有缘故。杀手的感觉比一般人要敏锐得多……尤其是,凌无相这种顶级杀手,对于危险,有种天生的触觉。
清风吹过,树林发出沙沙声,一只麻雀从众人头顶飞过。
没有人。
没有人出现。
凌无相眼神却越来越冷,握住刀柄的手也越来越紧。廖暮仁站在独孤三哭旁边,看似气定神闲,其实已经暗中戒备。
“人生得意需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一个华服公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到了凌无相旁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凌无相猛然变色,她竟然一点都没有感觉那人的到来。
只见那人手持铁骨扇,玉袍锦带,风度翩翩,倒像公子哥儿。那人向夏老爷行了个礼,道:“这位一定是名满天下的夏明远夏老爷,小的失礼了。”夏老爷见这人如此轻功,丝毫不敢怠慢,拱了拱手,以示还礼。
那华服贵公子,笑容满面,挨个儿打量着四人,眼光落到了廖暮仁身上:“这位一定是廖公子,久仰久仰。”
廖暮仁淡淡道:“想不到‘司命王孙’姬裂衣,倒真是个俊秀公子。在下一介书生,如何敢枉尊公子之名?姬兄这次来找廖某,是来司廖某的命吧。”
姬裂衣打开扇子,笑道:“廖公子果然聪明。一下就猜出了在下的身份和来意。”他眼波转动,向夏老爷道:“小的有点私事要跟廖公子谈谈,还请各位回避。”
夏老爷道:“你觉得我们会回避开,让你杀人?”
姬裂衣无奈地摊摊手:“这可麻烦了,在下只有一个人,要弄四具棺材过来,实在有些吃力。”
此言一出,四人脸色俱变。姬裂衣弹弹衣服,无奈道:“在下杀人的时候,不喜欢有人看到,所以一般都会把看到的人杀掉。真是对不住了。”他说这话的时候轻描淡写,似乎再说养花弹琴等事一般。
廖暮仁站前一步,挡在独孤三哭面前,道:“在下动手的时候,也不愿意周围有人看着。独孤,你们先去前面等我,让我跟这位姬公子说说话。”
独孤三哭摇摇头,低声道:“你应该知道,我绝不会走的。”
廖暮仁看向夏老爷,道:“我似乎并不是你结拜兄弟的孩子。”言下之意,便是要夏老爷以保独孤三哭为首。
夏老爷苦笑道:“我害怕百年之后,到了阴间女儿不与我相认。”
姬裂衣叹道:“唉,反正都一样,都一样。”语音未落,只见银光一闪,凌无相已觉眼前一花,姬裂衣的铁扇已经攻到眼前。凌无相拔刀一格,身子向后跃去,只觉得手臂被震得一阵酥麻。
“咦,好俊的功夫。”姬裂衣笑道。手上却不停,只见他身如鬼魅,指东打西,说话间,已经向夏老爷发出三招。夏老爷毕竟多年未曾练武,反应略慢,肩膀已经挨了一下,火辣辣地痛,竟抬也抬不起来。
一直不出手的廖暮仁身形突动,将独孤三哭往凌无相旁边一推,顺眼之间,已经搭上了姬裂衣的肩膀。姬裂衣眉毛一挑,身形转动,廖暮仁只觉得手下一阵滑腻,竟让他躲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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