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醉绯红-羊脂龙纹玉佩(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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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无相向窗外一指,道:“一路上,我们所经草木不知两位有否留意?”

    桑沉河沉吟道:“不觉有何稀奇,只是有种小黄花,倒是最多。”

    廖暮仁变色:“莫非那不起眼的小野花,竟然是‘无色’依附之处?”

    凌无相点点头:“不错,那野花,正是培育‘无色’的最佳植物。”她头微微一侧,沉吟道:“不过那‘无色’虽是毒辣,终须要直接入眼才可生效。那些童子个个都不是好惹的角色,不知这妇人如何得手?”

    桑沉河道:“无论如何,终须快些离开此处。”

    凌无相颔首:“我不信没有出谷之路。”

    桑沉河道:“这谷里,有两个地方一定要与外界联系。一是厨房,二是……咳咳……夜香桶。”

    凌无相见他突然一脸尴尬,忍不住一笑。

    廖暮仁却始终不语,目光被墙上一幅画所吸引。那画上画的是一座挺拔俊秀的山峰,烟云缭绕十分飘逸。桑沉河顺他目光看过去,笑道:“廖兄好文雅,这时候还有功夫赏画。”

    廖暮仁目光一敛,笑道:“让桑兄笑话了,只是看这画笔锋犀利之余又带飘逸之风,实在少见,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桑沉河打个哈欠:“如是这般,桑某不打扰两位赏画作诗,先回房了。这个该死的地方,还是早日离去好。”

    凌无相冷冷道:“桑门主如果管不住自己的嘴巴,非要胡说八道。那别怪无相刀剑相逼。”

    桑沉河冷笑道:“恼羞成怒,于事无补。”

    他话音未落,凌无相已经从靴筒里拔出匕首。廖暮仁伸指一弹,弹开凌无相的匕首,笑道:“桑门主,无相究竟是个姑娘,说话间还是注意些。无相,如今我们三人共囚于此,究竟不要内讧的好。”

    凌无相收了匕首,愤愤然坐下。桑沉河推开门,径自离开。

    廖暮仁伸手取下壁上之画,凌无相冷笑道:“你还真喜欢这画。”廖暮仁不答话,伸手指在落款上。

    “你看,这是什么。”

    凌无相凑过去看,见是草书,又闷闷地缩了回去,道:“无相乃无知村妇,不识得。”

    廖暮仁一愣,转而苦笑。他真的……把天下所有的女子,都当成精通诗书的夏大小姐……

    凌无相见廖暮仁苦笑,知他心中又念及夏若然,打岔道:“上面究竟写的是什么。”

    廖暮仁回了神,道:“上面的,是画这幅画的人落款。落款人是,独孤卿。”

    凌无相一愣:“独孤卿?那这羡娘……岂不是,岂不是独孤三哭的……”

    廖暮仁摆摆手:“非也非也。倘若真是独孤三哭的妹子,母亲的遗物岂能随便挂在客房?”

    凌无相道:“无论如何,这里与独孤三哭必有渊源。”

    廖暮仁点点头,忽而道:“无相可听说过女观?”凌无相脸一红,所幸她带着面具,廖暮仁看不真切:“自然听过。你提这个做什么。”女观是打着清修的名义,行烟花之事的道观寺庙,在当时实不罕见,凌无相尚未出阁的闺女,听到这话如何能不面红耳赤。

    廖暮仁倒不以为意,道:“适才那童子说,此处没有女子。再看那羡娘的架势,姿态,倒令我无缘无故地想起了女观。”他微一沉吟,“不对!这屋子,原本住的应该是女子。”

    凌无相四下观察,点点头:“应该是女子。你看那卧帐皆是水红,屋内还有梳妆镜台。”

    廖暮仁捏捏额角:“这地方越来越奇怪,明日须探个真切。今日不早了,你先歇着。”言毕转身出屋。

    凌无相看他出去,在桌边坐了,伸手托腮,又想起适才女观的话题,不由自主地苦笑:“果然,我在你眼里,根本不是个女人。”她仰仰头,看那灯火忽闪,一只飞蛾扑来扑去,一会儿便钻入罩中烧成了灰。

    “抑或……除了她以外,都不是女人。”

    又过了几日,凌无相身子已然大好,桑沉河功力也恢复了七成。只是三人在谷里东闯西探,始终不得出谷的方法。是日,三人方用了早餐,桑沉河突然道:“倘若不是江湖俗事缠身,就在这里住下去,倒也是一件美事。”

    凌无相轻轻颔首,道:“不错。”

    廖暮仁面色凝重,道:“两位切不可有此想法。就在下观察数日,这里实在古怪得很。接连探了几次那些童子的口风,皆探不出出谷的路。他们……仿佛甘心于此,不愿出谷。”暗指那门前扫地的童子,廖暮仁蘸水在桌上写了一个“萧”字。

    凌无相一惊,也在桌子上写了一个“寒”字。桑沉河面色十分难看,压低声音道:“若连寒烟指,萧默都甘于为奴为仆……”萧默原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少年英豪,有人说他是百年一遇的武学天才。

    廖暮仁点点头,道:“先前我向他探过口风。他没有否认,但表示不愿再出江湖。”

    凌无相冷笑道:“那女子说话当真不可信,我看她虽然久未出谷,但江湖上的事,却全都知道。”

    桑沉河道:“未必。我看这些童子,没有几个是现在江湖中成名人物。恐怕这羡娘,在这里委实过了一段日子。”

    三人正议论不休,忽听门口有人朗声道:“娘娘请三位过花厅一叙。”三人面面相觑,这童子轻功了得,若不是他开口,竟无人发现他已经来到房前。

    羡娘早已在花厅等候三人。但见她倚花而坐,白衣素净,不带任何首饰。一头秀发披散在肩,虽依然有面纱笼着面孔,看不清楚。却已然美得让男子甘愿俯首称臣。

    羡娘拈起一杯酒,道:“不知三位是否考虑好,愿在羡娘处小居片刻?”

    廖暮仁笑道:“人生须臾而过,片刻即是终生。”

    羡娘一饮而尽,含情道:“廖公子果然是懂得羡娘心意之人。”

    凌无相冷哼一声,并没接话。

    桑沉河道:“可惜我等皆是红尘俗人,怕玷污了夫人的雅居。还是早些离去是好。”

    羡娘垂首,似乎有些黯然,再度抬头之时,眸子里已雾色一片。连凌无相都起了怜香惜玉之心。

    羡娘从怀中拿出一根玉箫,道:“既是如此,还请三位听上一曲。再决定去留。”言毕便将那玉箫放在唇边,呜呜吹出。

    廖暮仁起初心生戒备,生怕那玉箫吹出什么摄人心魂的曲子,但听得前段,只觉不过是一首柔肠百转之曲。是以略略放松了心神,他的神经易经绷得太久,如今在这花厅之中,竟然有股莫名的力量,让他心安,让他心宁,让他能闭上眼睛,好好放松一下。

    箫声悠悠,廖暮仁只觉浑身舒坦,他有多久没有过这种放下一切的感觉。或者,只有在夏家那院子,手捧一本书,闲闲地看着,耳里听着那个女子叽叽喳喳地撒娇捣乱之时才有这种感觉。

    如今,夏家宅子早已破败。

    如今,那个女子再也回不来。

    在这一瞬间,廖暮仁突然有了想哭的冲动。耳边箫声不断,朦朦胧胧地,竟似回到了夏家庄园,回到了他小的时候。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若然。

    那时……他才十五岁。那时……若然才八岁。

    她叫他廖哥哥,缠着他说故事。

    忽而,又看见夏若然坐在他身边,依然带着没心没肺的笑,眉目之间依然是那么的骄纵。廖暮仁不敢妄动,片刻,才轻轻伸出手去,抚上她的脸。

    夏若然伸手轻轻握住,轻声道:“别叫我等,好吗。”

    “永不……”他紧紧回握,“永不……”

    “陪陪我..好吗?”

    他深深点头,已然泪如雨下。她的手抚上他的脸,擦干他的泪:“没羞。那么大了,还哭。”十指纤纤,划过他的眼角,要帮他擦眼睛。

    倘若这是梦,廖暮仁愿意生生世世永不醒来。

    15.柳絮风起春来落 转眼江湖多少年

    一声炸雷突响,身子已经被人往后一推,廖暮仁只听凌无相嘶声道:“你还痴痴傻傻说什么胡话。这女魔头要取你眼睛!”

    廖暮仁蓦然惊醒,什么夏若然,什么荷花池,瞬间消失。所见的,只是凌无相挡在他身前,紧紧扣住羡娘的一双玉手。再看桑沉河,也是一脸昏昏之状。只觉得眼角一阵生疼,伸手一摸,一手的血。羡娘身子依然在椅子上,手上捏的不知什么东西,黑黑的一小团。她双手被凌无相扣住,却丝毫不见惊慌,反而咯咯轻笑:“小姑娘好俊的功夫,好稳得定力。”言毕反手一摔,凌无相竟然给她甩出花厅,跌在地上,吐血不已。

    “五色令人目迷,廖公子你何必执迷不悟呢。”羡娘惋惜道,十指轻甩,将那黑色小虫甩在地上。“这女子,真是祸害”她话音刚落,连人带椅已经飞出亭子,向凌无相扑去。

    “我倒想看看,这面具下,究竟是怎样的花容月貌,让廖大侠如此着迷。”

    凌无相咳嗽不已,勉强撑起身子,躲过一击,道:“无相貌比无盐,如何能入得了廖大侠的法眼。”

    羡娘咯咯浅笑,伸手就要掀凌无相的面罩:“我倒要看看,如何个貌比无盐。”

    廖暮仁眼明手快,身形闪动挡在凌无相前面。

    “夫人何必强人所难。”

    羡娘大笑:“你可知你适才已中了毒,倘若不得我解药……”

    “我将死的很难看。”廖暮仁接了她的话题,“我身上本来就有毒。多中那么一个两个,不在乎。”

    羡娘道:“她是你什么人?爱人?情人?你明知武功不如我,还要这般维护?”

    廖暮仁淡淡道:“友人。”他看入羡娘的眼,道:“每个人都有不想被碰触的地方,为什么非要揭人伤疤。”

    羡娘冷笑道:“如果我偏要呢。”

    廖暮仁眼神一敛,道:“那就,得罪了。”

    羡娘道:“想必你也看得出来,我腿脚不便,是一个废人。如今倘若你能接我三掌,我就放你们走。”

    廖暮仁看也不看她:“那么,请便。廖某绝不还手。”

    羡娘眼角微弯,突然格外狰狞。

    “好胆量!”一言未落,掌风已到,廖暮仁只觉一阵彻骨的寒冷,直入心脉,如同千万只小虫啃咬一般,十分难耐。廖暮仁身子一曲,跪倒在地,嘴角流出一丝鲜血,兀自强笑:“夫人如此佳人,还会心寒不成。”

    羡娘脸色一变:“内功不弱,再吃我两掌。”

    廖暮仁身子不断颤抖,显然是竭力强撑,若再吃两掌,非毙命不可。

    凌无相泫然而泣……

    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他这样保护过她。虽然她知道,她在这个人的心理,什么都不是。

    只是一个朋友。或许,就像桑沉河一样,是江湖中的一个朋友。

    他所做的,不过是为朋友两肋插刀,而并非为了她这个人。但是,对于凌无相而言,却只有他,这般维护着她。

    脸上的伤口不是早已经愈合,为何眼泪划过,还是会痛?

    凌无相抬起头,突然朗笑:“只许你为朋友付出么,廖暮仁,你将我凌无相,看得忒小了。”她伸出手,将面具揭下,“你要看,我随你看个够。”

    羡娘住了手,笑道:“还真是对同命鸳鸯。廖大侠,劳烦你回头看看,你到底在维护怎样一个丑八怪。”

    凌无相紧闭双目,强忍泪水。那脸上全是刀伤,纵横交错。那刀伤显然年月已久,不可治愈,脸上肌肉随刀疤萎缩,整张脸从下巴开始扭曲,嘴角之处尤其不堪,几乎要撕裂成两半。

    廖暮仁失声道:“无相,你!”

    凌无相扯起一个笑容,这一笑,她整张脸更加显得狰狞可怖:“这脸上的每一道伤,都是我自己划的。”她睁开眼,看着也有些呆滞的羡娘,“如今,你可满意了?”

    羡娘突然轻轻笑了起来,笑声中满是凄楚苍凉,她缓缓抬手,扯下自己的面纱。只见面纱下的一张脸,比凌无相好不了多少,也是坑坑洼洼,满是伤痕。

    “这脸上每一道伤,都是我最爱的那个男人划的。我这一双脚筋,也是他挑断的”她学着凌无相的语气,笑道,“如今,你可满意了?”白衣飞扬,转眼间,她人已经远去。

    凌无相慢慢地别过头去,低声道:“我的样子,很吓人吧。”廖暮仁见她左手微动,脸色突变,一把按住:“做什么。”

    凌无相闭住眼,不去看他:“我生我死,与尓何干?”却觉脸上一凉,有人轻轻为她带上面具,再度睁开眼之时,廖暮仁已去扶昏迷不醒的桑沉河。

    “我什么都没看见。”他转身一笑,“你要帮我保守秘密,不要让别人知道,我刚才哭了。”

    仿佛云卷云舒之际,烟霞悄然散去,只留清清朗朗一片荷塘,田田入天。

    桑沉河睡了很久才醒,他揉揉头,什么都没说。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看见了什么。那个女人,能勾起人心底最痛苦的回忆,能勾起人心底最隐藏的欲望。

    听说是凌无相破了那女人的魔音,桑沉河倒十分好奇。这个女子……当真无欲无求吗?

    廖暮仁见桑沉河醒来,摆摆手,示意什么也别去问。桑沉河眉毛一挑,见他脸色惨白,显然受了不轻的内伤,心中暗道:“此时出手,这人必定难逃。”廖暮仁不知他心底想什么,转身倒茶。桑沉河看着他的背影,缓缓抬手,始终下不去。

    “这个时候动手,只会弄个鱼死网破,谁也没有好处。”廖暮仁头也不回,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缓缓地喝着。

    桑沉河一惊,这个人……什么都能看破。

    “廖兄说笑了,桑某不过是想舒展舒展筋骨。”

    “如此甚好,小心伤人伤己。”廖暮仁坐了下来,收在袖子里的左手握成了拳。

    羡娘的毒……好霸道。

    一灯如豆,凌无相坐在灯前,看着那幅画发呆。据说,那是仿怀素的狂草。怀素是谁,她不知道。师父只教了她最基本的读书识字,余下的琴棋书画,她一窍不通。

    凌无相突然自卑了起来,突如其来的。

    有人推门而入,是羡娘。凌无相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羡娘挥了挥手,退下了推车的童子,手持竹杖,在地上轻轻一点,身子便凌空而起,坐在了床上。

    “你来做什么?”凌无相心生戒备,握住匕首的手渗出了冷汗。

    “来看看能破我失魂引的人,”羡娘轻轻地说,没有一点恶意 “我想知道,你看见了什么。在我手下破得了那失魂引的,你是第一人。”

    凌无相转了面孔,失魂引,引出每个人心中最深的愿望和幻想。凌无相的愿望是什么。凌无相没有愿望。她深切的知道,她看到的不过是一场梦,绝不可能是真的。

    半晌,凌无相淡淡道:“无魂,如何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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