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三哭撕下衣襟,将伤口勉强裹了。巨熊伸出舌头,舔舔独孤三哭的手,缓缓走回洞深处。独孤三哭松口气,这多少算是默认了他这个过路人。
他缓缓将廖暮仁放在地上,谁料轻轻一动,廖暮仁伤口迸裂,鲜血又流个不止。他身上肩膀,胸口两处外伤最为严重,尤其是铁狮那一记横劈,若再深上两寸,胸骨非断不可。廖暮仁嘴唇龟裂,口中不断喊冷。
独孤三哭在洞中勉强找了点能生火的物事,点燃一堆篝火,又将自己身上衣物脱下,裹住廖暮仁。他摸出一条手帕,有些踌躇,终究下了决心,将那帕子湿了些雨滴,濡湿廖暮仁的口唇。
独孤三哭在心里,将所有能求的神都求了,将所有能拜的佛都拜了。
这样下去,廖暮仁绝对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洞内又传出异动,那巨熊又缓缓步出,独孤三哭惊奇地发现,刚才还血肉模糊的后腿不知涂了什么东西,粘糊糊的一片,但是刚才还不堪入目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那巨熊叼来一块东西,扔在火堆旁,独孤三哭一看,大喜若望。
那是一块蜂房,上面的蜜蜂早已经四散殆尽,黏糊糊的一大块一大块蜂蜜,但这蜂蜜颜色并非鲜黄,反而鲜红如血。独孤三哭见那巨熊伤口结痂迅速,显然是这奇怪的蜂蜜疗效非凡,当下死马当成活马医,扯开廖暮仁衣襟,将那蜂蜜涂上。
说也奇怪,那蜂蜜涂上,廖暮仁的伤口慢慢止住了鲜血,稍微小一点的外伤,也已经开始结痂。独孤三哭正色道:“熊兄弟,谢谢你!”那巨熊微微点头,颇有些冷傲之意,过了片刻又从洞内叼出几片东西,独孤三哭定睛一看,竟然是上好的野参。
廖暮仁服下野参后,脸色缓和了些,到了后半夜,烧慢慢也退了。独孤三哭松了口气。那巨熊倒像是知道一样,向独孤三哭点点头,退回洞穴深处。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的也快。
待天明之时,天上的浓云也去的七七八八,火红的太阳从云彩里跳将出来,朝霞缤纷,一片艳丽。
廖暮仁缓缓睁开眼睛,独孤三哭急忙用那手帕点了露水,送入他口内。廖暮仁勉强扯起一个微笑:“阎罗王昨天说,我太捣乱了,他不要我。”
独孤三哭扶他起来,靠着洞壁坐着。廖暮仁手里握着手帕,一愣。
“这帕子……是小情留下的。”
独孤三哭故作轻松:“人是放在心里的,不是放在手帕上的。”廖暮仁一笑,将手帕扔给独孤三哭,转开话题:“独孤,你不是废人。你救了我。每一次,都是我站在你前面,这一次,终于是你救了我。”
独孤三哭一愣:“你怎么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廖暮仁笑道:“不是你在我耳边念叨了一晚上?”
独孤三哭呆了呆,转而笑道:“那就,当我说了吧。你做梦,梦不见若然,小心她醒转过来生气。”
廖暮仁愣了:“你怎么知道她昏迷未醒,你怎么知道她……能醒转?”
独孤三哭皱眉道:“你没告诉我?不知怎么的,我就是知道了。”他笑笑,“到底怎么回事,快点说与我听。两年未见你家夏大小姐刁钻古怪的模样,还真是挺想的。”
廖暮仁想到虞九止玉佩到手,精神一振,当下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独孤三哭擦了擦鼻子:“没想到常义这小子,还算有点人性。”
廖暮仁颔首:“常义不是坏人。或者正向他所说的,我们都是在守护自己想保护的东西。而他这次想效忠,守护的对象,恰好不站在我们的这一边。”
独孤三哭:“我原还担心,老夏被常义抓了,肯定受什么非人的虐待不可。”
廖暮仁咳嗽数声,吐出一小口血:“现在夏老爷简直是常义家的太上皇,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停留一日,晚上听见夏老爷训常义,就像训孙子。”
独孤三哭急忙掰下一小块野参,让他放在嘴里含着:“九止,你别怪她。”
廖暮仁皱皱眉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悲哀,但是不能因为个人的悲哀就去弄得整个灵渺生灵涂炭。”
独孤三哭苦笑:“倘若换在别人的身上,我一定和你同样感受。”他叹口气,把玩着手中的玉佩,“不知怎么的,自从知道她是我妹妹,就止不住地想保护她。总觉得她这些年受了好些委屈,做什么都是情有可原。”
廖暮仁不作声,强打起精神,拍了拍独孤三哭的肩膀。
独孤三哭缓缓道:“可惜,我没有保护她的能力。她,估计也不屑于认我这个哥哥。”
廖暮仁道:“你们两个长得就像一个模子印出来。她没有办法否认。可惜,她心里,眼里,只有一个墨轻云。”他适才稍微一动,胸口就疼得难受,伸手抚在伤口,叹了口气:“只有一个当年的墨轻云,现在的墨轻云,站在她眼前,她却不认得。”
独孤三哭低下头,轻声笑:“她和她哥哥一样,都是死心眼。”
廖暮仁一拍独孤三哭肩膀:“你妹妹在你眼里,千般不是也成了万般是!废话少说,赶快跟我找你家的宝藏去。”
独孤三哭反手一拍:“少废话,什么时候你能打能杀了,再说不迟。否则遇见了什么桑沉河,什么姬裂衣第二的,我可吃不消。”他坐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姓廖的,我们家的宝藏什么时候轮到你呼呼喝喝了。”
廖暮仁狞笑道:“独孤家几脉单传在我手上,比你家的宝藏珍贵多了!”
独孤三哭见他故态重发,心下大定,又是一巴掌拍上去。“小心我一把飞刀捅死你。”
待见洞外,红霞满天渐渐散去,太阳放出万道光芒,两人都大感振奋,一切痛苦折磨仿佛都随着烟霞,慢慢散去。廖暮仁握紧拳头,若然,我一定不会再让你等得太久的。
最后一次,再不让你等候。
22.叶落夏末秋意浓 红衣罗刹佛门归
一叶落而知秋。当金黄的叶子簌簌落下的时候,傻子也知道秋天来了。
独孤三哭从院门口的枫树上摘了一片红叶,夹在书里。廖暮仁在庭院里打了一套拳,出了一身汗,自觉通体顺畅,说不出的轻松自在。独孤三哭别过脸,笑道:“这样便是好透了。”
廖暮仁点点头,也是满脸笑意。
那日从灵渺山下来后,两人便在附近找了个庭院,住了下来,以便廖暮仁养伤。半个月过去,廖暮仁内伤痊愈,外伤也好得七七八八。今日起来打了一套拳,更觉得神清气爽,一颗心早就飞去独孤家宝库,恨不得立即拿了药,冲去常义府上。
独孤三哭看他的样子,猜到了七八分,却不起这个话头,想让廖暮仁再多歇几日。转身回了屋子,磨墨铺纸。
廖暮仁看他提只毛笔,写写画画,忍不住笑道:“最近老看你涂涂抹抹,有什么大作不能让我看看?”独孤三哭脸一红,却还是让了开去。
一妙龄女子跃然纸上,笑颜如花,偏偏失了一双眼睛。廖暮仁抚掌道:“你我相识多年,万万没料到你的丹青也是一流的。像这画,那去集市卖,恐怕也值那么几十文。”
独孤三哭笑道:“至少能值一两吧。”
廖暮仁指着画中女子:“为何没有眼睛。司空情如果知道你画了那么些幅无眼无珠的她,非诈尸不可。”
独孤三哭凝神道:“这不是小情。小情是无法画出来的,纵然再好的画师,也画不出来。”他手一指,不好意思一笑“这是九止。你别笑我如此依恋妹妹。那种血缘之亲,言语无法三句两句表明。可惜,我每次都画不好她的眼。”
廖暮仁一愣,摇摇头,笑道:“还说是虞九止,你看着身段,这种笑意,哪一点不是司空情。你满心想念着司空情,心念笔至,画出来的人,如何能像虞九止?“
独孤三哭摇摇头,将那画纸拿起,又想撕,却念及廖暮仁说像司空情,又住了手。廖暮仁见他欲撕又止,脸上万转柔情的模样,将那画纸取过,随手填上了眼睛。
“这样便谁也不像了。”
独孤三哭哑然失笑:“我原以为你能将夏大小姐画出来,谁料竟然是双死鱼眼。”
廖暮仁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自幼丹青水墨便差得很。看来福至心灵这种东西,还是要有些绘画功底的。”
独孤三哭忍着笑,将那画卷收好:“这我得好好留着,以后给夏大小姐看,就说是廖暮仁思念至极的杰作。”
廖暮仁见他心情不错,连忙提到:“最近江湖传闻,你可有听闻?”独孤三哭拿起一个茶碗,笑着揶揄:“廖大侠人在江湖之外,依然心系天下。”廖暮仁正色道:“虞九止出家了。”
茶碗落地,应声而碎。
白云悠悠,转过千载愁
绿水脉脉,带出多少恨。
一女尼在寺门外扫叶,扫把沙沙作响,女尼心如止水,仿佛天下人,天下事都已与她无关。
武惕若站在寺门外,已经等了七天。每一次去询问,那扫地女尼回的都只有一句话:“没有虞九止。”
廖暮仁和独孤三哭来到的时候,武惕若站在门口,斜斜地看了他们一眼,眼光转到独孤三哭身上,满是怒火,恨不得将独孤三哭烧出几个窟窿。
廖暮仁道:“武掌门,回去吧。”
武惕若恨恨道:“灵渺都已经不在,我还有什么面目自称什么掌门。”
廖暮仁叹道:“这样又是何苦呢,墨轻云如今正需要人手,武兄还是顾全大局,回去吧。”
武惕若眼直勾勾地望着寺内:“一天等不到虞九止,一天不回去。”廖暮仁叹口气,不去理他,径自走到那扫地女尼面前,深深一揖:“廖暮仁见过静灵掌门。”
那女尼微微抬了眼,道:“廖施主好眼力。一眼便看出是贫尼。”廖暮仁笑道:“这铁帚乃玄铁所制,岂是一般女子舞得动的。但看铁帚动,而叶不起,更是世间少有的内功。天下间女子,除了静灵师太外,还有几个有这等功力?”
静灵这才抬了头,正眼打量了廖暮仁。她长着一张平板无奇的脸,额上三道皱纹如同刀刻,唇边一条深深的纹路,像是承载着千般愁万般怨,透着一股苦相。
静灵双手合十,诵一声佛号:“这一位定然是独孤施主,今日两位因何前来,老尼心中有数。请入庵内,细细详谈。”
独孤三哭和廖暮仁交换一个眼色,没想到静灵这一关这么容易便过去了。
武惕若一惊,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貌不惊人的老尼便是静灵师太,更没想到廖暮仁和独孤三哭只凭三两句话,就轻轻松松地获得了允许。
静灵何等人物,向武惕若淡然道:“廖施主与独孤施主身上毫无煞气,武施主心中有怨,一心想进去杀人。试问老尼如何能放你进去,污我佛门?”
天很蓝,蓝的让人心旷神怡,廖暮仁深深吐了口气,能深深感受到坐在椅子上的独孤三哭的不安。
虞九止……会见他们吗。
一盏茶后,一女尼踏入门来,双手合十。独孤三哭从椅子上站起,轻声问道:“九止……吗?”那女尼眼观鼻,鼻观心,答道:“贫尼若素见过独孤施主,江湖人虞九止早已死于尘世外,如今只有这里若素。”
独孤三哭手足无措,不知如何作答。
若素继续道:“人世间浮华,变幻莫测,一切皆是空。爱亦是空,恨亦是空。男女之情是空,兄妹之情也是空。千百年后,无不化作白骨成堆,试问如何认得出,那个是虞九止,那个是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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