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锁-没有回头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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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隧道空间特别狭窄,黑老五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沉闷,“开了归藏锁,应该就触动了机关,八龙盘足台也升了上去,估计老楚就是这么没影儿的。只不过他进的应该是别的卦门,但好在咱们弄坏了五轮折叶刀和三十六环天罡游丝锁,外面人只要不是眼瞎,应该可以猜出咱们是到了这下边的。”

    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点头称是,跟着他一路爬去。隧道长宽高都是标准的一米,人钻进里面根本直不起身子,只能用臂肘和膝盖使力匍匐前进。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只爬进风箱里的小耗子,不过这速度可就甭提了。

    刚开始我还觉得很好玩,像电视里打仗的解放军战士。但时间一长,四肢关节被石板硌得十分疼痛,后背大腿等处的肌肉也一个劲儿发酸,累得光知道呼呼喘粗气。还好隧道里面空气流通倒是挺顺畅,丝毫感觉不到憋闷,也不知道是怎么设计的排气结构。

    隧道笔直向前,猜不出有多长,黑老五后来又关了贝镜,四下一团漆黑,我们三人谁也不说话,吭哧吭哧地爬行着。爬到后来,我实在是累坏了,胳膊肘、膝盖都磨破了皮,刚要张嘴说歇一会儿,前面的黑老五突然停住,语气欣喜地说:“丫头们,能出去了。”

    我乐坏了,使劲朝前猛爬,感觉脑袋上面确实空了,立刻钻出站起身。等黑老五打开贝镜后,我看到身处在一个小小的密闭空间,四面墙壁是巨大的石块堆砌而成的,隧道从一面墙壁下方穿过,对面是一道高大的对开铁门,挂着一把有两只手掌大小、乌沉沉的铁质插簧锁。

    插簧锁是中国古代十分常见的门户锁具,最早见于春秋时期,由锁身和插柱两部分构成,锁身一般都是长方形,数量不等的插柱从上面或从左右锁道插入,扣合里面机簧,达到锁闭目的,有点像排水口的篦子那种结构。眼前这具插簧锁虽大,却是非常普通的双插,两根手指粗细的插柱由柱梁连在一起,共同插入锁身顶部的两个锁道内。

    黑老五走上前,用手拽了拽,嘿嘿一乐,“妈拉巴子的,可算见着正经的锁头了,这个我来弄。”他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却突然骂起来,“妈拉巴子的,没锁眼。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我急忙凑近查看,果然如黑老五所说,整个锁身黑糊糊的,结满了锈斑,瞧不到任何锁眼,估计又是一具变形的锁具了。

    黑老五有些丧气,“妈拉巴子的,裤裆开口,没露上脸。你整。”

    我笑笑,取出一只拨片,慢慢将铁锈刮干净。锁身是一块混铁铸成,除了上面两个锁道内插着两根明插柱,前后左右四面分别又各有两根暗插柱,而且极其短小,刚好平平陷入锁身,看似严丝合缝。锁身底部则雕着一条条波浪纹,是整体冲压铸成。

    我略微思索一会儿,又看了看那两根明插柱,表面和连接的横梁上密布螺旋形叠加沟回,数了数,不多不少,刚好是十条。

    看到这里,我已经明白了,扭头告诉黑老五,“五爷爷,怪不得没有锁眼呢,这是霸王锁,也叫十面埋伏锁。”

    黑老五揪揪胡子,说:“听名字就够古怪,赶紧念叨念叨。”

    桑佳慧也说:“又是霸王,又是十面埋伏,看来和项羽有些关系了?”

    我点点头,说:“桑姐,你还真猜对了,咱们平时老说的铁将军把门,最早就是来源于这把霸王锁。”

    以前听爷爷讲过,霸王锁出现在东汉初年,据说是当时楚霸王项羽手下一名大军官所制。这名军官早年也是制锁高人,后来追随项羽起兵。项羽兵败乌江后,他隐居市井又干起了老本行,为了纪念先主,便依托传统的插簧锁,造出了这把流传千古的霸王锁。

    整具霸王锁或明或暗,共有十根插柱,寓意韩信设下的十面埋伏阵。其中底部没有锁道,也不安装插柱,却雕刻水纹,暗喻项羽在乌江兵败,此后宁可自刎,也不肯过江东。由于项羽是上将军,这种插簧锁又被后世称为铁将军,取“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口彩儿,十分难开解。

    听我讲完,黑老五慢慢点头,“项羽倒是个爷们儿,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丫头,你看这把锁头好弄不?”

    虽然我也是头回见到霸王锁,但以前学艺时,各种类型的插簧锁开得多了,手艺基本都差不多,应该不咋难。我取出一根极细的驴胶丝,让黑老五和桑佳慧抓住两端全力绷紧,用拨片使劲刮摩丝体表面,发出刺耳的吱吱响声。大约刮了近百下,驴胶丝变得有些烫手,我掐住两端接过来,慢慢地缠绕在明插柱表面的螺旋形沟回内,又用挠针针尖,一点点将两个丝头儿顶进锁身内部,利用那股热乎劲,分别拴住两具机簧。按照此种方法,我又用其他四根驴胶丝依次拴住剩下的八具机簧,然后将五根驴胶丝的中端拧成一股,牢牢缠住锁身。

    一切准备就绪,我蹲下身子,用挠针快速划拨锁身表面暗插柱的接口缝隙,试图通过震荡,带动驴胶丝解松机簧,从而弹出插柱。当八根暗插柱弹出后,余下两根明插柱自然就简单许多了。

    可一直蹲到两腿发麻,划到手指酸疼,驴胶丝却老是走不到位,不是跑偏,就是松脱,根本无法带动机簧松弛。

    我越是着急,脑门儿就越是冒汗,顺手擦抹时候,心里突然一动,急忙将耳朵贴在锁头上仔细倾听,一手则继续加紧刮摩。

    锁身内部传来的响动十分古怪,是一种类似液体流动的声音。我立刻猜到,原来锁身内部灌注了水银,机簧浸泡在里面,滑溜溜的,难怪驴胶丝根本就使不上力。

    我叹口气,看来与那把鸳鸯交颈插芯锁一样,是具双金合铸锁,只不过水银是液态金属,以我目前的手艺,根本就没有能力去开解。

    听我说出锁身内蓄水银,黑老五猛地往后一蹦,又蹿上前拉住我退开,急急地说:“水银邪性,丫头别中毒了。”

    桑佳慧也紧紧拉住我的手,叮嘱我水银在常温下极易蒸发,吸多了对身体不好。

    我摇摇头,说:“没事儿,锁身内部密封得很严实,所有接缝插口部位都套嵌了软石膏,就是要确保水银不泄露。”

    说到这里,我怔了怔,脑子急速旋转,似乎想到了开解的办法。霸王锁外壳用生铁铸成,内部套嵌软石膏,最里面则是水银,明显是按照五行相生原理制成。铁与水银都是金,水银又颇具水性;软石膏是矿物,也就是土,隐含土生金、金生水的相生含义。如果我拧过来,利用相克原理进行解锁,说不定就能开启了。

    听我说到需要用火,桑佳慧立即取出一个白亮亮的金属打火机,上面写着几个英文字母,根本就不认识,后来才知道打火机的牌子叫“Zippo”。我咔嚓咔嚓摆弄几下,觉得火焰刚刚合适,就让她均匀地烧烤锁身,取一个“火胜金”。

    随后,我找出一根由樱花木制成的挠针。这种挠针取材于日本的坚硬树种樱花木,尾端凸起一个圆头,非常像古代妇女的簪子,据说是唐末开始被键门所使用的,当年曾被杨贵妃用来当做头簪,所以俗名又叫贵妃簪。用它来挑脱软石膏,恰好对应上“木胜土”。

    接下来就是“土胜水”。可是眼下到处都是石板地,又去哪里寻找泥土呢?黑老五和桑佳慧也是一脸为难,虽然地宫建成已久,可这地面干净得跟玻璃似的,别说泥土,就是沙子都寻不到一粒。

    这时,黑老五突然猛拍大腿,朝我嘿嘿一笑,说:“土没有,泥巴倒有一些,不过就是有点埋汰。”他慢慢伸手入怀,衣襟里面起起伏伏,拿出时,手指夹着老大一团黑糊糊的泥球。

    我皱着眉,咧着嘴,十分不情愿地伸手接过,感觉潮乎乎、软绵绵的,还有股子酸气,让人闻了就有种想吐的感觉。

    黑老五却在旁边一个劲儿叨咕:“这是你五爷爷身上的龙鳞,平时轻易还舍不得给人呢。”

    我吐吐舌头,算是彻底服了,都不知道他这个“龙鳞”是咋想出来的。

    眼见锁头已被烤得见红,我把泥球揪成小块,均匀涂抹在八个暗插柱的接缝位置,再用贵妃簪轻轻点刺划拨。金属受热膨胀,接缝略微变大,那些细软的泥巴一点点渗透进去。

    我再换一根金属挠针重新刮摩锁身,凭感觉,里面的水银混合进泥土,似乎已经停止流转。我心里暗喜,马上加大手中力道,前前后后地加紧刮摩,催动驴胶丝慢慢缠绕内部八具机簧。约莫缠得实成了,我用一根挠针将八根驴胶丝拴成一个死结,不停抽拉提拽,同时配合另一根挠针的划拨震荡。

    这种两手同时解锁的动作大概持续了五六分钟,我猛地听到锁身内部传来咯吱咯吱一连串轻响,那是机簧松弛的声音。我迅速收回左手挠针,摸出一个拨片托起锁身,右手挠针逐一磕击那些暗插柱,引得它们慢慢凸出锁身表面。挠针顺势一挑一抹,八个短短的暗插柱先后弹出,叮叮当当落在地上,露出锁身转圈八个方方正正的小黑洞。

    我掏出窥芯镜,眯着眼睛往里瞄瞄,果然套嵌着个小铁盒,正对那面有两个方形洞口,被两团白色的稠状石膏堵塞,估计是填装水银浸泡机簧的内锁芯。

    我用挠针沿着缝隙斜斜向上,慢慢挑开两根明插柱的咬齿。咣当一声,锁身落在地面,只留下两根插柱挂在门上。至此,这把十面埋伏锁算是破了。

    黑老五一脚将地上的锁身踢开,说:“丫头不错,霸王都挡不住你。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我很是得意,随手便用挠针挑着明插柱,准备挑落后,就推门进去。

    可奇怪的是,明插柱虽然脱开,但落到一半就悬在门前,上下震颤,左摇右摆,撞得铁门咚咚乱响,而后又慢慢上升,似乎连着一条有弹力的绳索。

    我们都是一愣,急忙蹲下来仔细查看。黑老五不顾锁身还很烫手,抓过来一瞧,原来两根明插柱贴着门内一侧,竟然连有两根细到几乎看不见的透明丝线,难怪最开始谁也没有留意。

    “什么熊玩意儿?”黑老五扬手使劲一扯,透明丝线毫不费力就被拉长许多,“呀,有点意思,有点意思……”他一边说,身子一边不住向后退去,细丝被越拉越长,却不断折,只是轻飘飘地荡着。

    黑老五手一松,锁身咣当一声落地,紧接着,慢慢蹭着石板向门内移动,那两根细丝也在慢慢缩短。

    我觉得很是古怪,一脚踩住,伸手使劲推拉铁门,纹丝不动,就跟焊死了似的。我想了想,掏出挠针沿着门缝上下划拨,除了内侧底部有一道石头门槛,中间空空的,没有任何暗销插条。

    黑老五等得不耐烦,一脚踹在门上,“让开,让开,让你五爷爷试试。”他这一脚的劲头还真大,我觉得好像地面都跟着颤了一下,但瞬间就停止了。

    正纳着闷,“快看墙!”桑佳慧突然在身后大喊一声,我赶紧四处看去。

    不知何时,身后三面墙壁上突然生出一些银白色小亮点,最开始还挺稀疏,后来就密密麻麻的了,好像漫天星斗,并且迅速变粗扩散,眨眼之间,整堵墙都连成了一片亮闪闪的银白色。我们的影子被映照其中,彼此对射叠映,也不知道有几千几百个,还在不住扭曲变形,看起来就像照哈哈镜。

    黑老五走近瞧了瞧,立刻往后猛跳,大叫:“操!妈拉巴子的,水银,我这一脚把墙踹冒泡了。”听说水银漏了,我吓得赶忙将后背贴紧铁门,又捏住鼻子,生怕中毒。就见大量水银无声无息地从墙壁内慢慢渗出,又开始从地面向我们脚边蔓延,如同潮水上涨一般。

    黑老五一个劲儿跺脚,催我赶紧开门,被水银憋死的滋味可不好受。我也是焦急万分,可摸遍整个铁门,硬是找不到任何锁眼。情急之下,我猛地想到那两根透明丝线,会不会有古怪呢?

    听我这么说,桑佳慧立刻用脚踩住,拔出警用匕首猛割猛剁。喀喀喀……石板都迸出了火星,那两根看似绵软的细丝却始终不断。

    黑老五声音有些发颤,“妈拉巴子的,是……是婆子丝。快整断,用聚力匣。”

    虽然不知道婆子丝是啥东西,但眼下没时间细问,我赶紧掏出聚力匣,飞快穿上驴胶丝,绕住一根婆子丝使劲研磨。磨了好一会儿,婆子丝才咯吱一声断开,但那根驴胶丝却也破损严重。

    回头看看,小石室几乎成了银屋子,到处都是亮闪闪的水银,只有我们脚下还剩约莫两平方米的落足面积,而且还在慢慢变小。

    我赶紧又换了根新的驴胶丝,研磨另一根婆子丝。婆子丝刚断,就听咯咯一阵轻响,铁门忽然朝内向打开。我没留神,被铁门冲倒,一头栽向地面水银中。

    眼看银光扑面而来,我吓得“妈呀”一声,慌乱之中,两手乱抓。多亏黑老五反应灵敏,赶紧将我抱住扶稳,又一推桑佳慧,大喊:“跑,使劲儿跑。”我们快速穿过才打开一半的铁门,撒丫子往里猛跑。

    门后是一条窄窄的石头隧道,方方正正的,笔直向下倾斜延伸。才冲出几步,我就觉得不对劲儿,脚下就跟涂了一层大力胶似的,跑起来也太费劲了。

    我蹲下细瞧,地面好像覆盖了一层半透明的塑料布,反射出微微白光,瞅着软绵绵的。我伸手一摸,感觉黏糊糊的,跟拔丝地瓜一样,还带起来好几缕,竟然是婆子丝。

    黑老五嘟哝一句,起身用贝镜照照两面墙壁和头顶。我看到四面都是白蒙蒙一片,还是那些婆子丝,原来整条隧道内壁都被婆子丝包住了。

    “奶奶的,掉盘丝洞了。”黑老五边骂边蹲下来提鞋。我好奇地用挠针挑起几根婆子丝,觉得跟蜘蛛吐出的丝差不多。

    我刚要问黑老五怎么回事,桑佳慧突然说:“五爷,咱们快走吧,一会儿水银该流过来了。”

    我吓了一跳,赶紧回头去看。瞧见那个门槛挺高的,我就放心了,估计等水银漫出来还得好半天呢。

    不对!我又使劲揉揉眼睛,惊呆了,整个门框、门槛突然变白变亮,好像镶了一圈银边儿,又一眨眼的工夫,隧道那头就成了一个银色的筒子,四面墙壁都变成银白色,而且还在快速地向我们涌来,就跟突然结冰了似的。

    黑老五猛拍大腿,急得直蹦高,“妈拉巴子的,跑。”他使劲推我和桑佳慧,力气极大,险些将我推翻。

    我马上猜到,敢情那些水银根本就不等涨满,而是顺着四面墙壁游过来。天啊,那些水银是活的吗,有脚吗,咋不掉在地上呢?

    桑佳慧迅速把我推在前面,几乎托着我的腰跑,可最后面的黑老五还是不断在催,“快点儿,快点儿……来了,来了……”

    地板实在太黏了,双脚踩在上面,要费好大的劲儿才能提起来。我跑啊跑啊,跑到心都快蹦出来,张着大嘴光知道呼呼喘气,可还是越跑越慢。

    估计黑老五是真急了,嗖一下从旁边挤过来,他一把抓住我的右手,后面又有桑佳慧推动,我才跑得快了些。

    隧道笔直地向下延伸,没有任何拐弯分岔,也不晓得要跑到猴年马月。我好几次忍不住回头去看,每次都吓得不行,那些水银就像跟我们赛跑似的,快速在墙壁上蔓延前行,相距也就十几米,还发出咝咝啦啦的奇怪响声,好像许多虫子在叫唤。身后的隧道几乎成了一个闪闪发亮又逐渐变长的大银桶。

    又跑出十多分钟,我实在累得不行,胸脯疼得快要炸开,身子一点劲都没有,几乎是被他们两人抬着往望前飞奔。突然,我觉得脚下地面似乎升起来了,不再是向下,而是向上。我一高兴,忍不住就喊:“太……太好了,朝……上了。”

    黑老五头也不回地说:“好个屁,到头了。”

    没等我反应过来,黑老五猛地站住,使劲跺了几脚,他回头看向我们,满脸凶恶地说:“丫头们,跟五爷爷手拉手游泳吧。”

    我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抬头朝前面一看,身子立刻凉透。隧道竟然真的到头了,面前立着一堵高大的黑石墙,把去路封死。我赶紧又回头看看来路,那些水银刚好游到上下坡交替位置,距离我们大概二十米远。奇怪的是,却没有继续游过来,而是慢慢变厚,彼此融合汇聚,表面时不时鼓起一个个巨大的银色气泡,破裂后,发出噗噗的声音。

    我又怕又急,立刻站起身,猛摇黑老五的手,“五爷爷,咋办?你快想主意啊!”

    黑老五翻翻眼睛,没好气地说:“冻豆腐——没法儿办(拌)。”可又转身趴在墙壁上,摸来摸去,仔细瞧着。桑佳慧也上前一同观察,帮助寻找开启石墙的机关。

    我站在旁边,两眼死死盯着下面那些鼓来鼓去的水银,生怕它们又游上来。

    突然,就听黑老五说:“快快快,往后退。”

    桑佳慧拉着我退出好几步,又挡住我前面。黑老五摸出乌金流珠贝,两手左右大幅度分开,咔嚓咔嚓一阵响声过后,已被使劲扯成链子,随后他右臂用力一抡,大喊一声,流珠贝划出一道黑光,啪的一声打在墙上,立刻出现一条斜斜的浅印子。紧接着又是第二下、第三下……慢慢地,正中被抽出一个海碗大小的浅浅凹坑。黑老五就像跟墙壁有仇似的,力气越来越大,一个劲儿猛抽,碎石块噼里啪啦到处乱飞乱射。

    桑佳慧侧过身子,用手护住我的眼睛,透过她手指缝隙,我清楚地看到,最后一次抽打后,凹坑好像突然空了,露出下面一大团白乎乎的肉球,还冒出一股股暗绿色脓水,滴滴答答地顺着墙壁往下淌。

    黑老五后退几步,摸着下巴,嘿嘿冷笑,“妈拉巴子的,真是这些臭蛆。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我抓着桑佳慧的胳膊,走近一瞧,吓得寒毛都竖起来了。原来那根本就不是什么肉球,而是一条条白色的大肉虫,多得数不清,互相挤压缠绕成一团,还在扭啊扭的,每个都有拇指粗细,铅笔那么长。最外面的几十条身体裂开,那些冒出的绿水应该就是体液。

    再仔细瞅瞅,肉虫有点像洗衣机的排水管,是一节一节的,身下长着好多短脚,不住蠕动,较粗的那头嵌着两个亮晶晶的小黑点,微微凸起,应该是眼睛,扁平丑陋的嘴巴里,还吐出一条细细的婆子丝,七盘八绕地埋入墙壁。

    听着虫子堆里不断传出的沙沙声,我浑身都跟着刺挠起来,赶紧问黑老五这是啥。黑老五嘿嘿一笑,说这些臭蛆叫绵绝蚕,是黄道婆养出来的,所以俗名又叫婆婆虫。

    我不知道谁是黄道婆,就问桑佳慧。她告诉我,黄道婆是古代上海人,宋末元初的纺织家,改良了纺织技术,到了清朝,又被尊为布业的始祖。我心里觉得很是纳闷,怎么纺布的也掺和进来了?

    黑老五死死盯着那些绵绝蚕,说:“要说黄道婆这老娘们儿也真有两套,当闺女的时候自个儿跑到闽南学艺,又把当地的野蚕带回来和家蚕配,七整八整的,就生出这么个杂种儿。别看长得磕碜,吐出的丝贼长,还贼结实,成语绵绵不绝就是因它来的……”说到这里,他嘿嘿一笑,“绵绵不绝蚕,生生不息木,传说中的南北活宝,咱们可算见着一个了。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黑老五告诉我们,现在人们口语里常说的活宝,其实最早在古代是指活着的宝贝。传说中国南方北方各有一个活宝,北方是生息树,又叫生生不息木,木质有再生功能,永远不会枯死。南方就是这绵绝蚕和它吐出的绵绵不绝丝。但这两个活宝的名头在江湖上嚷嚷了几百年,谁也没瞧见过,可巧在故宫下面看见了绵绝蚕,估计那生息树也假不了,也算我们爷儿仨开眼了。

    我心里暗暗合计:活宝,记得小时候爷爷老是叫我活宝,看来就代表特别稀罕的意思了。

    黑老五拍拍左侧墙壁,咬着牙说:“妈拉巴子的,好个盘丝洞,我合计着这墙里头不定藏着多少呢。大辫子把这些臭蛆养在墙里,让绵绝丝露在外面,又当霸王锁销器,又当吸引附着水银的牵引线,真他妈的够意思。”

    我听得迷迷糊糊,感觉像在听神话,这些东西估计只能在《西游记》里才能看见吧。我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这都过去多少年了,绵绝蚕吃啥呢?

    听我发问,黑老五冷笑一声,说:“它们吃肉。”他拉着我走近再看。

    我惊讶地发现,那些被打破的绵绝蚕正被其他蚕围攻啃咬,痛得吱吱乱叫,身子剧烈扭动,不一会儿就被吃得干干净净,就连嘴里的丝都给吃了进去,给我看得心里直发毛。

    桑佳慧把我拽到身边,问黑老五要怎么出去,是不是继续在墙上打洞。

    黑老五合计一会儿,问桑佳慧要过打火机,烫烧着左侧墙壁。那些绵绝丝越烤越白,通体发光,却没有折断的意思。又用火燎了几下蚕堆,立刻发出阵阵炒菜下锅的刺啦声,还飘来一股股肉香味。外面的绵绝蚕拼命地往蚕堆里面钻,几只来不及跑的,被烧成淡黄色,缩成一团掉在地上,体内的绵绝丝还留在墙里。

    黑老五哈哈一乐,说:“妈拉巴子的,活宝也是畜生。臭蛆怕火,这就好办了。”他让我和桑佳慧站远,抡起乌金流珠贝,又是乒乒乓乓地一顿猛抽。慢慢地,墙壁被打开一个类似于门的小小缺口,里面依旧挤满了密密麻麻的绵绝蚕,也不知道有多少,一个个摇头摆尾,蠕蠕乱动,看着恶心死人了。

    黑老五让桑佳慧取出几枚子弹,他用匕首撬开弹壳,将火药洒在蚕堆表面,又将带来的纱布条系成一个球状,点燃后,一下子塞了进去。

    噗的一声,蚕堆立刻冒起一大蓬绿色的火苗,绵绝蚕吱吱乱叫,蜷缩成一团噼里啪啦地往地上掉。其余的蚕则扭动着身体往里面猛钻,又将火焰传导过去,如此往复,逐渐露出一个不断扩大的洞口。越来越浓的肉香传来,我使劲抽抽鼻子,竟然觉得有点饿了。

    瞧了一会儿,黑老五拍拍我和桑佳慧的肩膀,笑着说:“俩丫头,不嫌埋汰的话,就跟你五爷爷往里冲吧。”说完,他一步就迈了进去。

    我看着桑佳慧,心里直扑腾,要是进去叫绵绝蚕吃了咋整?桑佳慧神情淡然,安慰我几句,牵着我的手,也慢慢走入。

    石墙后面是空心的,热烘烘的,好像一个大烤箱,到处全是滚滚白烟,熏得人几乎睁不开眼。蚕体燃烧冒油,火苗越烧越旺,始终不灭,逼着绵绝蚕不住往后退,墙洞变得越来越深。我们一直往前走出二十多米,还没见到头儿的意思。

    踩着脚下咯吱咯吱的酥脆蚕尸,我心里开始瞎合计,那个什么黄婆子是南方人,可沈阳是北方,这么多绵绝蚕是哪儿来的呢?正想着,黑老五突然喊了声停,让我们快看。

    眼前虽然还是火苗乱蹿,可不知为啥,那些蚕宁可被烧死也不动了,反而一个劲儿往火堆里钻。周围洞壁布满了指头粗细的洞眼,更多的蚕从里面涌出来,排队似的直接冲向火中,瞅那种不要命的架势,好像要压灭火焰。

    黑老五骂了句找死,又撬开几个弹壳,撒了一些火药,扔进一团纱布,火焰变得更大了。绵绝蚕在火焰中来回翻滚,吱吱叫个不停,听着非常刺耳。

    我们都慢慢蹲下身子,探着脑袋,直勾勾地看着,搞不明白这些蚕到底是疯了还是傻了。不知道烧了多久,反正地上堆起了老高的蚕尸,黑糊糊一大片,爬出来的绵绝蚕也越来越少。隐约间,我好像看到火焰后面悬着一团黑糊糊的东西。

    黑老五马上跳起来,骂了句:“妈拉巴子的,可算见着你个老妖精了。”

    此时,火焰已经很弱了,桑佳慧打开了手电,我扒住黑老五的肩膀,探头朝里看去。后面悬着那个东西两头尖、中间粗,是褐色的,好像一个大蚕蛹,浑身上下拉出无数丝线,绷得紧紧的,另一头插进墙壁里。蚕蛹似乎受不了热度,还在微微颤抖。蚕蛹一头有个圆圆的洞眼儿,约有两指宽度,里面时不时掉出一条条绵绝蚕,刚落地,就曲曲弯弯地朝火焰爬去,转眼就被烧死。

    黑老五哈哈大笑,告诉我们,那是蚕后的蛹。绵绝蚕的蚕后只结蛹不化蛾,成天也不干别的,就是忙着生小蚕。估计是热得受不了,这些小蚕给老妈扑火殉葬呢!随后他又说,飞蛾这类畜生扑火属于天性,都是从娘胎里带的。

    我呆呆地看着那些扑火的小蚕,心里忽然有些难受,之前看到它们互相啃食,总觉得太过残忍,可现在为了保护妈妈,又不要命地往火里冲,原来动物也是有感情的呀。我忽然想起爷爷,小时候,他走到哪儿都抱着我,生怕我磕着碰着,就是长大后我自己出去玩,也是千叮咛万嘱咐。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流出眼泪,扭头看看桑佳慧,她紧紧皱着眉头,似乎也挺不忍心。

    就听黑老五说:“等会儿火灭了,我一顿链子抽死这个老妖精,给你们开路。”

    我心里颤了一下,轻轻拉住他的衣袖,小声说:“五爷爷,咱不打死它行吗,绕过去吧。”

    黑老五眼睛一立,刚要说话,估计是看我流泪了,他想了想,说:“也成,一会儿看情况再说吧。”

    不一会儿,火焰终于被那些小绵绝蚕压灭,活着的不过十几条,也都伤得厉害,趴在灰堆里有气无力地扭动着。那些浓浓的肉香,此时闻起来,让我想吐。

    知道我心软,黑老五也没再提杀蚕后的事,拉着我们从旁边绕过去。那些从蛹里探出的绵绵不绝丝,织成一个球状大网,我们避开中间悬挂的蚕蛹,努力扒出缝隙,小心钻出。蚕后缩在蛹里毫无动静,好像在感谢我们没有杀死它。

    后面二十米开外立着一堵黑石墙,黑老五随便瞅了几眼,又用流珠贝磕了磕,声音有些发空,似乎并不太厚。他说这是一具向上升起的石门,找到埋伏的销器,捅开就能出去了。

    不久,我就在石门最下方,发现两个相距一尺的洞眼,用探针分别探探,里面构造比较简单,是两条带有转轴的铰链,交叉封闭石门。在黑老五的指点下,我迅速解开铰链,可石门毫无动静,倒是身后的蚕蛹突然急速抖动起来,发出呜呜的怪声,似乎里面的蚕后要破茧而出。

    黑老五几步蹿回,手指刚搭住绵绝丝,他立刻大叫:“妈的,连界销器。”他快速而简略地告诉我们,从最初那个水银密室,到眼下这道石门,都是通过数不清的绵绝丝串联在一起,彼此共同形成一个整体机关,也叫连界销器。而开解的中心枢纽,就是那个蚕蛹,看来不杀它是不行了。

    听到还是要杀死蚕后,尽管极不忍心,但现在保命要紧,我咬着牙,在黑老五和桑佳慧的协助下,穿过密密的绵绝丝来到蚕蛹近前。

    黑老五用匕首将蛹壳划开一条口子,使劲往外一扒,咔嚓一声,掀下来两大块蛹壳。我看到里面盘着一条手臂粗细、嫩白嫩白的大蚕,好像一截莲藕。可怕的是,它身上拴满了无数戒指大小的银色金属环,彼此之间相互扣合,都是只有一半露出蚕体。那些绵绝丝从金属环里面抽出,穿过蚕蛹与外面墙壁相连。

    我立刻愣住了,这是爷爷讲过的丝丝入环、环环相扣啊,属于丝锁与环锁的结合锁具,但万没料到,竟然是埋在绵绝蚕体内。这么多年了,蚕后始终被金属环制住,可遭老罪了,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鬼作的孽。我正合计着,蚕后突然仰起脑袋,朝我不住摇晃,花生米似的眼睛死死盯着我,水汪汪亮晶晶的,好像在求我解脱它的痛苦。

    黑老五拍拍我的肩膀,催我快点弄。我皱着眉头,伸手轻轻拉了拉一枚金属环,蚕后怕疼似的,使劲哆嗦一下。我轻轻抚摸,让它安静。观察了一会儿,我发现这具“丝丝入环、环环相扣锁”太复杂了,数不清的绵绝丝串联金属环,金属环又彼此扣合,紧紧拴住蚕后的身体,要是一个个地拆,不知道要拆到哪年哪月,除非将蚕后杀死,可我怎么忍心下手呢?

    我正犹豫着,身边的桑佳慧突然大喊:“水银!”我急忙抬头去看,天哪,不知什么时候,外面那些水银已经游进洞里,距离我们不过八九米,地面的灰堆都被盖住了。

    我吓得手一抖,不小心扯动金属环,蚕后剧烈扭动,水银一下子又前进好几米。蚕后似乎很有灵性,立刻恢复静止,水银也随之停下来。

    我吞了口唾沫,心头乱颤,该怎么办?说实话,我真不想杀死蚕后,可是不杀它,我们就只能憋在这里走不出去。

    见我迟迟不下手,黑老五掏出乌金流珠贝来回比画,“丫头,躲开,不整死它,咱们谁都出不去。”

    桑佳慧搂住我的肩膀,也说:“兰兰,让五爷爷动手吧,蚕后遭了几百年罪,就当让它解脱了。”

    我心里阵阵泛酸,使劲忍住眼泪,轻轻摸摸蚕后的脑袋,小声说:“蚕后婆婆,对不起了。”说完,我捂住嘴巴,身子向后稍稍退开。

    黑老五立刻抡起流珠贝,一下子抽在蚕后脑袋上。噗一声,大量绿水从伤口涌出,流珠贝几乎完全陷进去。

    这下可坏了,蚕后疼得吱吱尖叫,身子疯狂扭动起来,竟然没有被打死。四壁的水银则立刻急速涌来,眼看都要淹到脚面了。

    黑老五已来不及再次抽打,他扔掉流珠贝,猛喊一声:“快跑!”伸手就抓我和桑佳慧的胳膊,可是我们深陷丝网中,又能往哪里跑呢?

    就在这时,蚕后突然挣起半截身子,烂柿子一样的脑袋直直冲我撞来。眼见绿乎乎的脑袋扑面而来,我吓了一跳,下意识用手一挡,手里的探针针尖刚好朝外,慌乱中,我似乎看到它两眼正中闪出一道黄光。

    噗……探针深深刺入蚕后额头,黏稠的绿水喷了我满脸满手,味道非常苦辣,蚕后则猛颤一下,扑通一声摔回蚕蛹。

    这一切也就发生在瞬间,当时我心里空空的,什么都来不及想,就是觉得自己完了,只能闭眼等着被水银淹死。可过了一会儿,脚底下毫无异常,我睁眼一瞧,水银居然凝固在脚边,正在慢慢变薄,下面好像是个大海绵,水银都被吸了进去,左右头顶也是如此。没多久,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再看那些半透明的绵绝丝,正快速变黑枯萎,软塌塌地垂落在地上。

    黑老五四处乱摸,又用脚使劲跺地,疑惑地说:“妈拉巴子的,居然没死。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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