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坐在地上,呆呆望着那五朵浮凸的花瓣,不禁想起2005年那个元旦的晚上,爷爷的声音也仿佛从远处传来,“丫头,爷爷不能养活你一辈子啊,你现在啥都不会,以后可咋生活呢?”
是啊,爷爷不可能陪我一辈子,他也有老去的那一天,不过兰兰现在的本事已经很不错了,可以养活自己了,兰兰好希望爷爷能回到身边,让兰兰好好伺候您几年。我扭头看看那个白胡子干尸,心头一阵翻搅,爷爷要是真的遇到危险,或者是死了,会不会也要变成这个样子……我越想心里越难受,不知不觉中,眼泪也慢慢淌了下来。
看我突然流泪,桑佳慧忙问我怎么了。黑老五也纳闷地瞅着我,说:“你看你,又甩大鼻涕。都五花裂瓣了,还哭个啥劲儿?”
我稍微定定神,用手背抹抹眼泪,小声说:“没事,这里的臭气熏眼睛嘛。对了,估计可以打开了,我去试试。”
我撑着地面,把屁股往前蹭蹭,伸手将五朵花逐一摘下,铁箱子就此变成了镂空的铁框框,露出里面圆溜溜一个物什。用油灯往里一照,我睁大眼睛瞧去,原来里面竟然藏了一个白色的金属圆球。
再仔细看看,金属圆球是由几十个小指粗细的白钢环反复套嵌而成,钢环彼此穿插入体,有点像鸟巢体育场结构,不过分布极为规律,组合成一个浑圆球状。四周各有一根弧形钢条探出,分别插入下面的铁板,将钢球完全架空起来。钢环间留有窄窄空隙,若隐若现中,我看到里面似乎套着一个扁平状的青白色物什,应该就是那个所谓的宝贝了。
黑老五伸手抓住钢球,使劲摇了摇,纹丝不动,“妈拉巴子的,还挺紧实,看来这是最后一道锁头了。”
我偏头看了一会,跟他俩说:“五爷爷,桑姐姐,还记得三十六环天罡游丝锁和丝丝入环、环环相扣吗,这个跟那俩也差不多,都是多环锁具的一种。”
黑老五哦了一声,使劲摸着下巴,似乎心有余悸,说:“那条贼链子好大的劲道,臭蛆也怪恶心的,我看眼前这个环子也不少。”
我点点头,告诉他们,前两个是线性和网状平面结构,这个却是立体结构,属于最难的环锁。我又说:“这种环球在锁诀中有记载,一环套天地,二环套炽日,三环套皎月,四环套繁星,五环套水火,六环套风雷,七环套山川,八环套地理……”
我说得兴起,自顾自在那里讲下去,但黑老五却听得有些不耐烦,摆摆手,“兰丫头,别光背书,赶紧动手啊。”
桑佳慧笑笑,说:“挺有意思的,让兰兰继续说说吧。”
黑老五一瞪眼睛,“说啥说,又不是打靶,真弄出个百八十环,再把你五爷爷这条老命都套进去。”
我抿嘴一乐,说:“五爷爷,环锁也就讲到四十八环,再多就没有了。”
黑老五说:“管他娘的四十八还是八十四,丫头,痛快拆,我就想知道这里套着啥?”
当时我也想尽快开解,就伸出两手进去摸索。数来数去,我发现球体共有四十八只钢环。我愣愣神,又反复数了两遍,确实是四十八只钢环。我心头立刻一紧,脱口就说:“哎呀,这个不能解啊。”
桑佳慧忙问:“为什么,是不是难度太大?”
黑老五立即坐直身子,“你别玩儿我,快说为啥不行?”
我咧咧嘴,说:“不是难不难的问题,可它真是四十八环。锁诀里最后一句话是,四十八环套人命。”
听我这么说,黑老五和桑佳慧都是一愣,忙问我怎么讲究的。
我看着黑老五,说:“五爷爷,这个钢球有四十八环,是以六八之术拼契在一起的。”
黑老五晃晃脑袋,眼睛立刻瞪圆,眼珠不住转动,显然已经反应过来,他扭头看向金属球,大叫:“六八之术!妈拉巴子的,那是绝门机关啊。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见桑佳慧还是不明白,我和黑老五又给她解释起来。在中国古人眼中,将自身所处世界分为六正向,即上、下、前、后、左、右,如果用一个立方体来形容,就是它的六个面。其中每三个面交接处又构成一个顶角,共是八点,叫做八斜向,也就是四条对角线的八个顶点。六面与八点,正斜十四向,涵盖空间全部方位,取一个“宇宙洪荒、如封似闭”的含义。相传六和与八卦都是脱胎于此,不过那些属于平面结构,还没有达到立体的效果。
普通锁具或者机关,非常忌讳六八之术,尽量慎用四十八数。如果采用,则意味着上天遁地,左冲右突,都无法逃脱,是典型的绝户机关,而且一旦制造成功,就连造锁人自己都打不开。若要强行用外力开解,机关必然启动自毁,说不定会发生什么凶险。
望着眼前这具六八金属钢球,我们都坐在地上犯了难,究竟是解还是不解呢?
解吧,立刻就能看到里面到底藏着什么,但离彻底了账也就不远了;不解吧,九死一生到了这里,还弄个看得见吃不着,又实在有些不甘心。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过了好半晌,黑老五突然站起身,使劲揪着胡子,绕着铁箱兜了好几个圈,最后跺跺脚,恨恨地说:“大不了就是个死,都到这地界儿了,还管那许多。”他又蹲下身,一拍我的肩膀,好像在鼓励我,“丫头,解!临死还能瞧瞧稀罕玩意儿,我老头子这辈子也算有点意思了。”
桑佳慧抓住我的手,轻轻一捏,说:“兰兰,解吧,努尔哈赤既然制造这么宏大复杂的地下迷宫,无非就是要保藏里面的东西,或许真是什么惊天的大秘密呢。好不容易到了这里,应该打开看看才对。再说了,咱们未必就逃不出去。”
本来我就十分好奇,没有打定主意,再听他们这么说,心中立刻坚决起来。我咬咬牙,将挎包从脖中摘下,“好,那我解。”
黑老五和桑佳慧同时点点头,起身稍稍退后几步,给我留出足够的施展空间。
我默默合计一会儿,打开挎包,仔细拣出十四根挠针,摸索着分别插入球体的六面和八点。我又反复看了看,简单调整几下,校准精确方位。那些钢条彼此串联咬合,连接镶嵌处暗藏无数扣轮、咬齿和飞线,十四根挠针正好插进这些结合点。
为了防止挠针松脱,我用手指分别弹击几下,针体不住左右摇摆,发出嗡嗡的声音,插得倒是够紧实。
我取出那根超长的黑色驴胶丝,分别穿入每根挠针尾端的洞眼,逐一打上死扣儿,将其全部紧紧拴在一起。
要知道,这种立体环球锁都有一个共同特性,就是尽量要求同步开解,以免各部位受力不均,造成锁芯内部构件的走形变位。
见一切准备妥当,我深深吸了口气,一面不断屈伸着手掌指节,一面不错神地盯着白钢球锁,心中暗暗算计着稍后开解之时要采取的方法步骤。
估摸问题不大,我快速伸出两手,分别以拇指、食指掐住上下两根挠针,左手沿顺时针方向拧动一圈,右手拧动两圈。
听到里面传出细微的咔咔声,我顺势一抹,分别又捏住左右两根挠针,各顺时针拧动三圈和四圈。随后,我右手前提,左手后撤,捏住前后两根挠针,各顺时针拧动五圈和六圈。
我两手进行开解时,虽拧动圈数不同,但各有快慢,尽量保持同时入手,同时松手,力争造成球体内部的机关不会发生轮转偏移。
见六面开解得还算成功,我心里立刻有了底,按照之前手法,又顺利地解开了八点。接下来,就是同时抽拔挠针,带动里面的机关启动。我将驴胶丝那头插进掌中小洞,选择一个适合的角度,五指死死掐住,用力一拽,十四根挠针齐刷刷拔了出来。至此,白钢球锁算是彻底解开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我迅速往后退,缩在黑老五和桑佳慧身边,抓住他们的胳膊,伸长脖子,瞪大眼睛瞅着白钢球。
初时白钢球毫无反应,但仅仅过了片刻,便开始缓缓转动起来,而且越转越快,犹如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球,里面不时夹杂着各种销器零件松脱开合的异常响声。
我紧紧抓住桑佳慧的手,两眼有些发直,也不知道要转到什么时候。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工夫,白钢球突然毫无预兆地停下,紧接着,里面传来咔嚓嚓一阵轻响,白钢球正中如切西瓜一般裂开一条缝隙,两侧钢条依次下滑倒去,那条缝隙也越来越大。
“开了,开了。”黑老五猛喊一嗓子。我们三人快步上前,同时低头向内看去,就发现白钢球里面平平放着一只瓷盘。
初看之下,我立刻觉得有点泄气,费了这许多周折,本以为是多么了不得的宝贝,可真是没想到,努尔哈赤在故宫下面建造地下暗室,竟然只是为了藏一只盘子,莫非这个盘子真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地方吗?
想到这里,我不禁蹲下身子,凑近仔细瞧着。黑老五和桑佳慧也抱着同样心理,我们脑袋顶着脑袋,眼都不眨地盯着瓷盘,谁也没说话,只是呼呼喘着粗气。
这只瓷盘跟家里吃饭用的盘子差不多大小,转圈盘沿起伏不定,好像一片片花瓣,盘心正中印满了淡青色的花纹。那是一片连绵的山脉,巍峨险峻,隐约可见若干亭台楼阁,看着异常逼真,竟然跟贴了一张照片似的。
我眼也不眨地瞅了半天,除了感觉挺好看,倒没觉得有啥特别之处,可身边黑老五的目光却渐渐发直,他声音颤抖,貌似自言自语地说:“这……他妈的太……有意思了吧,康熙青……青花瓷啊。”
桑佳慧“啊”了一声,慢慢伸手轻轻抚摸,“嗯,确实是青花。”语气竟然也带着极大的惊讶。
黑老五脸色阴沉得厉害,“桑丫头,以我老头子鉴宝的眼力,这是青花山水花口盘,康熙年间的绝品。”
桑佳慧身子动了动,语气有些发急,“康熙……可……五爷……”
黑老五吸了口气,挥手让桑佳慧别吱声,他伸手轻轻取出瓷盘,翻转过来露出盘底。桑佳慧急忙将油灯凑近,灯火下,就见盘底中心纵向写了四个蓝色的繁体字。
那些字笔画很多,写得龙飞凤舞,我一个都不认识,就问黑老五:“五爷爷,上头写着啥呢?”
黑老五眯着眼睛,慢慢地说:“这是落款,写的是‘墨文堂造’。”他又用指头抹了抹,肯定地说,“没差儿,就是康熙青花。”
一直听他们讲个没完没了,神色还古古怪怪的,我忍不住插嘴说:“康熙我知道啊,是清朝的大皇帝,这是清朝的地宫,很正常呀。”
黑老五瞥了我一眼,没有说话,皱着眉头,眼珠乱转,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桑佳慧叹口气,回身轻轻拉住我的手,说:“沈阳故宫是努尔哈赤入关后修建的,康熙是他后面的第四个皇帝,也就是重重孙子,中间隔了快一百年……”说到这里,她望着那只瓷盘,目光凝重,慢慢地说,“兰兰,你好好想想,努尔哈赤的地宫下面,怎么可能藏着一只康熙年间的青花瓷盘呢?”
我愣了愣,马上就反应过来,这是一件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地宫里的东西。好比爷爷在我没出生之前做了个盒子,里面装进我穿过的一双鞋,可那时候还没有我呢!
傻呆呆看着那只瓷盘,我使劲吞着唾沫,脑中嗡嗡乱响,混乱不堪。说实话,当时我并没有多少恐惧,只是感到空前的不可思议。
“穿越,是穿越。”过了一会儿,我心里一动,猛地大叫起来,“我初中同学就爱看这样的小说,一定是康熙朝代的人穿越到了努……什么赤的朝代,留下了这个盘子。”
“啊?”黑老五没听明白,疑惑地看着我,问我,“穿啥越,一种手艺吗?”
桑佳慧摇摇头,“兰兰,别乱说,那都是编的,小说里的话怎么能信呢。”她环顾四周,眼睛落在一旁那具尸体上,犹豫着说,“五爷,兰兰,你们说会不会有这种可能,努尔哈赤修建地宫后确实埋藏了一件宝贝,但到了康熙年间,有人曾偷偷潜入,用移花接木的手段将宝贝换了出去……如果这种推理可以成立,说明咱们手里的瓷盘只是一个赝品,这个死人或许就是当年的一个盗宝人,不慎中了机关死在这里。”
虽然不是太懂赝品的意思,但估计也就是假货,我蹲下身子摸着白钢球锁,肯定地说:“不可能呀,这是六八之术造成的绝户锁,开解之后也就废了,根本无法复原,估计我爷爷也达不到这个手段。”
黑老五也点点头,一脸严肃地说:“是啊,这种绝户机关贼他妈缺德,破了就等于自毁……啊呀,不好,一会儿该有大麻烦了 ,咱爷儿仨得赶紧走人。”
黑老五将瓷盘塞给桑佳慧,又说:“管他妈的真品赝品,这个盘子也能值不少钱,出去够咱们风光一阵子了。桑丫头,收好。”
桑佳慧用衣服裹住放进背包,黑老五拉着我们的手,“俩丫头,趁这绝户机关还没启动,咱们想辙开溜吧。”
话音未落,我突然听到密室外面传来一阵阵水声,好像瀑布落下来,还伴有低沉的轰鸣。
“我×靠,放完屁就拉稀啊,有点意思。”黑老五身子一拧,飞速冲到门口。我和桑佳慧也跟着跑过去,扒住铁门向外张望。
天哪……就见洞壁那些窟窿中涌出滚滚水流,好像一条条粗长白龙,飞速向下倾泻冲击,转眼间就将下面斑眼石蘑淹没了。钟乳上所立的盏盏油灯相继被打熄,洞内立刻黑了下来,只有身边桑佳慧手中的油灯还留有点点光晕。
黑老五猛一跺脚,急急地说:“这是要水漫金山淹死咱们,估计是地下暗河漏了。”
借助油灯光亮,我看到水势上涨极快,说话工夫又升了几米,水面被冲击得白浪翻滚,涛声轰鸣。我心里大急,赶紧问他俩:“咋办啊?水要淹上来了。”
桑佳慧头脑还是很冷静,她向外看了看,说:“下是下不去了,咱们踩着钟乳往上爬吧,再让兰兰打开头顶石板,回到天宫格杀阵。”
黑老五摸着下巴,点点头,说:“也只能这样,不过手里这个油灯是带不走了。”
想到地宫内一团漆黑,没有光亮实在寸步难行,可眼下情势急迫,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于是,我们将各自物品带齐,凑到洞口便要向上攀爬。
整个溶洞高近百米,密室所处的位置算是居中,可头顶上方不断泻下强劲水流,阻力非常巨大,黑老五试了几回都无法越出。他抹了抹脸,骂道:“不行,不行,跟他妈的瀑布似的,太猛了,出不去。”
桑佳慧思考片刻,突然说:“还有个办法,一会儿大水涨到洞口,咱们游出去,一直等溶洞灌满,只要兰兰解得够快,就能……”
她的意思我是听懂了,我忙说:“可我不会游泳啊。”
桑佳慧搂住我的肩膀安慰着,“没事,兰兰,到时候我托着你……”
黑老五嘿嘿一笑,接口说:“不过要是解得慢,咱们爷仨儿就等着开喝吧。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我们又商议了一会儿,都觉得这个办法还算可行,就坐在密室门口,耳听水声滔滔,只等着大水一路涨来。
桑佳慧回头瞧瞧那具干尸,说要提取一些检材回去。她起身走过,掏出警用匕首,在干尸的手指上截取了一小块黑褐色的皮肤,又拔下一根头发。然后她让我把干尸的衣服脱掉,身子摆正,取出微型相机拍照。
虽然有些恶心,但我还是依言为之。摆干尸脑袋的时候,我忽然看到他脖颈正中紧紧绕着一根银白色的丝线,已经深深勒入肉中,只露出脖子后面的两截短短的尾巴。仔细瞧瞧,我立刻愣住了,这分明就是键门的驴胶丝嘛,难道这个人是被一个开锁人勒死的?
桑佳慧眉头紧皱,伸手摸了摸干尸的喉结,说什么喉骨有断裂伤等等,就是被人勒死的。她轻轻抽出驴胶丝,让我收进挎包带走,出去可以研究研究,又仔细搜查了干尸衣服,没有发现其他东西。
一切处理完毕,我们又等了半个多小时,大水已经涨到密室门口,水流卷着泥沙不断涌进,很快就积了一尺多深。黑老五喊了声好,抬手护住油灯率先跳入水中,桑佳慧紧随其后,两人踩着水叫我赶紧下来。
虽然心里非常害怕,但我还是把牙一咬,坐在门口,轻轻将身子滑入水中。桑佳慧立刻揽住我的腰,带着我游远一些,避免头顶水流冲击。
我们互相牵扯搂抱,浮浮沉沉漂在水中。我抬头看着条条水龙,心中暗暗念叨,希望大水快些涨到尽头,解开头上石板就可以逃跑了。
足足泡了将近一个小时,我冻得浑身冰冷僵硬,上下牙直打战,已经有些扛不住了。幸好水位也涨得飞快,这时伸手已经可以摸到洞顶了。
头顶都是一块块规整的正方形青石板,显然就是天宫格杀阵的底部。可摸了半天,我又犯了愁,这些石板是典型的单向机关,只能自上面翻转,从下面根本无法开解进入,除非手里有铁锤榔头,或许还能砸出一个洞。
黑老五也瞧出了问题,忍不住大骂道:“完犊子了,估计咱爷儿仨真要喂王八了。”
桑佳慧让黑老五抱住我,说要再找找看。她四处游了一圈,突然停在左侧洞壁,鼓捣了片刻,招手让我们过来。等游过去后,我看到紧贴洞顶处有一个扁平形状窟窿,非但没有往外冒水,附近水流反而噗噗灌了进去。
眼前发现异常,黑老五立刻用油灯照看起来。洞口大小刚好仅容身体钻过,里面黑糊糊的,也不知道有多深。黑老五扭头对我们说:“还好有个耗子洞,钻吧,俩丫头。”
此时水面几乎没过脖子,就要淹到嘴巴了。容不得多想,他们先将我推了进去,又将油灯递过。
洞内异常狭窄,呈直线状斜斜向上延伸,只容得一人俯身趴在里面。洞壁凹凹凸凸,很是粗糙,石层中夹杂着不少闪亮的碎石,在油灯光亮的映照下,好像漫天的星星闪闪发光,非常漂亮。
我趴在里面,左右摇头,正看得入神,就听黑老五在洞外大叫:“兰丫头,我的小妈儿啊,做梦呢吧,还不往前蹿蹿,你五爷爷要淹死了。”
我立刻回过神,手脚并用,努力往里匍匐爬进去几米,给他们二人留出足够的容身空间,黑老五在后面又急喊:“快快快,使劲爬,使劲爬,水进来了。”
话音未落,我忽然感到身下一湿,淌进来一股冰冷的水流。想来是身后那巨大溶洞已经灌满,水压力量巨大,催得水流涌了进来,而且转眼间就在身下积了十几厘米,还在不断快速上升着。
我半个身子浸在水中,又冷又怕,一手尽量将油灯举高,全力朝更高处爬去。
隧道漫长无比,一路笔直向高位延伸,很少有转折回旋。我们三人谁也顾不上说话,只是吭哧吭哧地低头猛爬。也不知道爬了多久,我就觉得身后水流渐渐弱了下来,不过仍旧缓缓上漾。
又爬了一会儿,我实在累到不行,手掌膝盖被硬石硌得酸痛无比,都已破皮流血。我趴下身子,喊道:“累死了,累死了。五爷爷,歇一会儿吧。”
桑佳慧在后面也说:“是啊,我看水势也不强了,咱们缓缓乏儿。”黑老五“嗯”了一声,说:“那就歇会儿。兰丫头,把油灯给我照照。”
我反手将油灯递过,桑佳慧接住又传给黑老五,也不知道他用来照些什么。就觉得身后亮光抖了几下,黑老五的声音传来,“好家伙,这是凿出来的窃珍渠啊。有点意思,有点意思……不对,不对,妈的,看来真有人提前下手了。”
我和桑佳慧同声问他:“什么窃珍渠?”
黑老五说:“就是有人挖洞进来过。桑丫头,你也照照,看这耗子洞的墙壁。”光亮稍稍移近,估计桑佳慧正在观瞧。
不久,桑佳慧惊讶地说:“确实啊,石层截面都是从上向下倾斜,应该是有人从头顶开凿出来的。”听她这么说,我忙伸手摸摸四周洞壁,果然各个截面都是呈向下劈裂角度。
黑老五告诉我们,盗术又分软盗和硬盗两种,像他这般靠手头技巧窃取他人身上财物的叫软盗,利用工具穿洞打眼,盗取宫殿宝藏、墓室奇珍的叫硬盗,至于那凿挖出来的孔道,俗称窃珍渠。瞧眼下这条窃珍渠,肯定是当年有人偷偷打下来的,至于是谁,又是何年何月,就不得而知了。
我我突然想起曾经看过的小说《鬼吹灯》和《盗墓笔记》,立刻问黑老五,这是不是盗墓贼留下的,会不会遇到那些僵尸粽子啥的?看黑老五不明白,我又给他简单解释起来。
黑老五听后先是哈哈一笑,随后又连声“呸”了几声,“净扯犊子,中国哪有那么多古墓给你挖?还他妈粽子,现在给我一块年糕才好呢。”
我们胡乱猜测半天,也没得出什么有用的结论,不过都觉得体力已稍有恢复,便继续向前爬去。大概又爬出二百多米,我忽然听到前方有呼呼的风声流过,似乎窃珍渠已到了尽头,外面是个开阔的所在。
我乐坏了,急忙和他们说明,加快爬行速度,确实感觉已到了一处类似洞口的位置。我举着油灯探出脑袋瞧瞧,眼前虽然还是一片黑暗,但四周无遮无挡,明显是一个巨大的空间。油灯光亮有限,洞口下方半米处是一片铺满白色石子的沙地,被灯光一照,反射出亮晶晶的白光。
我兴奋地回头大喊:“到头了,五爷爷,桑姐姐,咱们到头了。”
不等桑佳慧说话,黑老五抢先骂了一句,“呸呸呸,什么到头了,这话太晦气。”
我开心极了,也不去理他,伸手撑住地面,使劲把身子蹭了出去。我将油灯随便立在一旁,舒展四肢躺下,又动动脖子,觉得轻松舒坦。
紧接着,黑老五和桑佳慧也跟着爬了出来,我们三个人并排躺在一起,顾不得观察四周,只是张着大嘴呼呼喘气,足足休息了半个小时,之前的疲劳才算彻底缓解。
等歇够了,我们起身用油灯照照四周,发现这里属于一个扁平结构的巨大空间。之前爬出的洞口位于一扇横向石壁的最下面,头顶三米处是一片粗糙的岩石层,不断向外延伸,暂时还望不到边际。岩石表面许多不知名的晶石发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不时有凉丝丝的水滴落下来。
桑佳慧四处走动观察后告诉我们,这里应该是一个地下岩层断裂面,属于千万年前地壳摩擦运动造成的。东北地下多是这种结构,且分布于不同深度,可以有效缓解释放岩层挤压磨蹭带来的作用力,因此不像四川、青海那样容易发生地震。
听她这么说,我我突然想起前年汶川地震,自己还在街上募捐点捐了一百块钱,心里不由得有些害怕。
黑老五晃晃脑袋,说:“管他妈地震不地震的,要是真能给咱们震出去,也算捡条命。”
桑佳慧笑笑,一手举着油灯,一手抚摸着头顶岩石,说:“我在高中地理课学过,这种地质断裂层都是呈阶梯状分布,彼此之间有错列的石幔隧道,逐层向地表延伸。如果咱们能找到这些石幔隧道,或许慢慢就能回到地上。”
虽然不太懂,但听到有可能出去,我和黑老五都是兴奋异常,毕竟是有指望了。于是,我们三人手挽手,由桑佳慧带路,小心翼翼向前方走去。
那些碎石极端尖锐,非常硌脚,踩在上面很不舒服,我们走得很慢。大概走出几百米,借着油灯微弱光芒,我猛然看见不远处地面闪烁着点点光斑和光条,似乎还在轻轻扭动。惊疑之下,我快走几步,发现那竟然是一条极宽的大河,河床几乎与地面齐平,河水好像一层油,又像一块长条镜面,流动起来竟然不带丝毫响声。
我正觉得好奇,突然听桑佳慧喊:“快看,那是什么。”
顺着她手指方向,我看到十米之外的水面上有一小条白乎乎的东西,正慢慢向我们这边漂来。
黑老五“嘿”了一声,几步蹿进水中,哗啦哗啦走过去,伸手捞起,立刻骂了句“妈拉巴子”。他跑回来给我们一瞧,居然是一个矿泉水瓶,外面的包装纸早就不在了。
我立刻愣住,难道在我们之前,这里曾经来过其他人?啊呀,我忽然意识到,一定是爷爷,爷爷通过其他渠道来到这里,又将喝剩下的水瓶抛进河中。
我越想越激动,往前猛跑几步,看看四周,两手圈在嘴边,忍不住放声大喊:“爷爷,爷爷,我是兰兰,你在哪儿啊?”
听我一叫,黑老五显然也反应过来,跟着我喊起来:“老楚,老楚……你个老兔崽子,赶紧给我出来……”
我们两人的声音此起彼伏,撞击着向四面传荡,震得头顶岩层上的水滴扑簌簌地掉落,竟然在极深的地底下起了一场规模不小的雨。可直喊到喉咙沙哑,也不见有人回应。我开始发急,回身扯住桑佳慧的手,“桑姐姐,咱们快走,追我爷爷去。”
桑佳慧表情严肃,眼睛死死盯着手中那个矿泉水瓶。她摸摸瓶盖,疑惑地说:“不对吧,这个瓶子是冰露的,已经很旧了,不可能是最近才丢进这里的。”
她拧开瓶盖,低头仔细看看内侧,又说:“出厂日期是去年二月份,距现在一年多了。还有就是,我们公安厅和乐百氏沈阳公司是对口单位,向来都是喝乐百氏,楚老爷子随身带着的也是乐百氏。”
经她这么一说,我隐隐约约意识到,既然不是爷爷留下的,那肯定就是别人了。难道在一年前,有另外一伙人也下到故宫,并阴差阳错进入到这个地下断层空间?
想到这里,我立刻感到一阵说不出的怪异,为什么那些机关没有任何破拆过的痕迹,那些探险者来到这里又是什么目的呢?
黑老五猛地一拍脑门,骂道:“敢情咱们还不是第一拨儿,估计好宝贝都叫人给弄走了。妈的,来晚了,来晚了。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我刚要问桑佳慧到底怎么回事,却见她突然一笑,抬手指了指头顶,轻轻说:“沈阳下雨了。”
谁也没料到,此时此刻,桑佳慧竟会冒出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尤其是我们现在身在几千米的地下,头顶就是原子弹爆炸都未必能知道,怎么还扯到了下雨。
见我们犯疑,桑佳慧慢慢解释起来。她告诉我们,眼前这条大河叫“伏流”,是由地下水汇集,或地表水沿地下岩石裂隙渗入,经过岩石溶蚀、坍塌以及水的搬运而形成的地下河道。这种伏流遍布地层的各个深度,或大或小,或急或缓,又分急流与静流之说。据她观察,这应该是一条巨大的静流水脉。
黑老五听得很是不耐烦,猛一挥手,说:“打住吧,什么伏牛、伏羊的,不就是地下暗河嘛,你五爷爷我翻江倒海那会儿,过的暗河比你见过的河都多,你就痛快说到底咋回事吧。”
桑佳慧淡淡一笑,蹲下身子,用手轻轻撩撩河水,说:“既然那个矿泉水瓶不是咱们扔下的,而且生产日期还那么长,那就只能有一种解释,它是顺着地表水流到这里的……”
我似乎听明白一些,立即兴奋地说:“我知道了,你刚才说断裂面,还有石馒头啥的,现在又说地表水,是不是这个瓶子通过上面河里哪个窟窿掉下来的?”
桑佳慧点点头,“没错,我觉得,只要咱们顺着这条暗河一直走下去,或许就能找到……找到你说的那个窟窿。我想,咱们头顶上方必有一条地表水脉,考虑到位置,我估摸着,肯定是沈阳浑河。”
桑佳慧告诉我们,这里距离地表极远,如果不是上方发大水,水压增强,瓶子无论如何也不能流进,所以她估计沈阳现在肯定下大雨。接着,她又说了一些什么虹吸、真空和压强之类的解释,我却没怎么听明白。不过,归根结底就一句话,逆流而上,一定可以找到出口。
听到这里,黑老五立刻脱下仅有的外衣,咝咝几声撕成两片,分别将我的两只手腕与他们左右腕绑在一起。他看着我们的眼睛,笑嘻嘻地说:“俩丫头,那还磨叽啥呀,走吧。能出去算咱们的造化,要是半道儿淹死,那就抱在一起,过鬼门关的时候也有个伴儿。”
彼此牢牢握住手掌,我们三人相视一笑。我忍不住鼻子发酸,似乎除了爷爷,就只觉得世上这两个人是最亲的了。
接下来,他们二人夹着我慢慢走进水中。河水凉丝丝的,一开始只淹过小腿,但越往里越深,等到了河心,就已经没过了胸口。我摇摇晃晃,已经有些站不住了。他们脚下一蹬,带着我漂浮而起,顺着水流走势缓缓向上游去。
河水平稳流淌,四周出奇地安静,只有我们三人手脚划动泛起的哗哗水声。虽然油灯光亮有限,但也可以隐隐瞧见两岸的岩石。那些岩石形状古怪,都是乌黑颜色,又夹杂着闪亮晶体,被灯光一晃,明明暗暗的,好像一张张狰狞的人脸,让人看了有些害怕。
我们大概游出三百米,两侧河岸陡然变窄,上方石顶也越压越低,最后仅留下拳头大小的一条缝隙。我们将脑袋完全没在水中,只露出口鼻呼吸。又漂出老远,我觉得体力跟不上了,肚子里也饿得厉害。桑佳慧取出压缩饼干,在头顶撕开包装,掰碎后分别递给我们。因为空间有限,大家撅嘴抬手,完成了一次高难度的水中大餐。
一路漂漂停停,也不知游出去多远,我渐渐听到前面传来低沉的轰鸣声,身周水流也越发湍急起来。
桑佳慧却显得很开心,她告诉我们,由于水压缘故,急流与静流彼此衔接,水脉的接口位于地质断裂层的交界面,是一条压迫形成的石罅,也就是河穴。穿过河穴,可以再次抵达上面的静流。依此类推,不断提升,便可出去了。
想到出去有望,我们都非常激动,身体潜能得到激发,加快速度,继续逆流游出一百多米。此时,水流阻力已经十分巨大,要不是三人连在一起,共同发力,估计早就被冲回去了。
不久,我看到前方洞顶石层果然出现一个宽大的裂口,冒着白沫的水流呼呼涌出,声音巨大,好像在敲鼓,应该就是河穴了。
黑老五扯着嗓子高喊:“丫头们,死活就这么一下子了,往里冲吧。”说着,他带着我和桑佳慧,猛地向河穴游去。
到了河穴正中,手里油灯立刻被水流打灭,四周一下子就黑了。我觉得到处都是急速流转的旋涡,大水劈头打在脸上,让人无法喘气。
我使劲屏住呼吸,手脚并用,扒住河穴附近的岩缝,在他们的帮助下,努力攀爬出去,拼命游出一段距离后,水势才慢慢舒缓下来。虽然已经无法瞧见,但凭身体感觉,这确实是一条静流,水势非常缓慢,与先前的毫无二致。我们逆着水势游出老远,又到了一条急流,费尽周折穿越后,接着便遇到第二个河穴……
如此反复交替,也不知道越过多少层,我们都累到极点。因为长时间被水流冲刷,身子冻得一个劲儿哆嗦。
在爬出一个河穴后,我忽然感到水里皆是稀软的烂泥,旋涡转势更是疯狂,身体被裹在里面乱转,脑袋都转晕了,那些泥沙不断钻入鼻子耳孔,别提多难受了。
正胡思乱想着,突然,手腕上的两条布带竟然同时断了,黑老五和桑佳慧立刻从我身边漂开。由于无法睁眼,又喘不上气,他们的消失,让我心里非常害怕,我根本不会游泳,只能凭借求生本能,下意识地手刨脚蹬,使出吃奶的劲儿向上蹿去。
这一口气憋了足有将近两二分钟,我就觉得胸口疼得好像炸了似的,身子却不停地往下沉。最后实在憋不住,我只能张开嘴,一股冰冷的泥水立刻灌入。我心里暗叫不好,估计要淹死了。
当时我脑袋里什么都顾不得想,就是在水中张嘴狂喝,忽然感到头皮生疼,辫子好像被人使劲扯住,一股大力猛地将我向上拉去。
借助那股拉力,我身子不住上浮,过了没一会儿,我就感到脑袋已经露出水面,口鼻通畅,可以呼吸了,随后一只手臂又紧紧缠在我的腰间。
我剧烈咳嗽好半天,才舒服一些,我立即睁眼,看见桑佳慧正搂着我漂在水面,目光充满关切。
我抓住她的胳膊,欢喜地大叫:“桑……姐姐,咱……咱们出来了。”我扭头又看看四周,黑糊糊一片,到处都是翻滚的浑浊水浪,头顶天空阴沉厚重,大雨哗哗浇下来,一道道奇形怪状的白色闪电不时划过,然后就是轰隆轰隆的巨大雷声。
这是浑河吗,怎么感觉像电视里演的大海呢?我不由自主地搂紧了桑佳慧。
桑佳慧单手划水,用眼神示意我朝西侧看去,就见远处影影绰绰立着一个细长的东西,越瞅越像一根亮晶晶的银筷子,十分显眼夺目。
桑佳慧的语气也有些激动,她牢牢扣住我的腰,说:“兰兰,那是辽宁电视塔,瞧这个距离,咱们现在应该在东陵区,这肯定是浑河,看来地下暗河确实和上面的浑河相连啊。”
眼见脱离险境,我非常高兴,刚要大声叫好,突然想起黑老五,他怎么没上来,不会是淹死了吧?一想到这里,我又难受起来,咧嘴就要开哭。
见我发急询问,桑佳慧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五爷爷的水性那么好,应该不会出事的。”
我们正说着话,身边水面下猛地钻出一个满头白发、湿淋淋的脑袋,那熟悉的声音也立即传来,“呸呸呸,有……有点意思,还真……真他妈的出来了。”
见黑老五平安逃出,我和桑佳慧都兴奋地大叫,紧紧搂着他。黑老五哈哈大笑,“我老头子走桃花运了,俩小妞主动往怀里钻。”
在水中辨明方向,他们拖着我努力游到河堤,扒住护栏爬到公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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