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连智等人正焦急地等待对方的回音,但那边却一直沉默着。突然,碾子村方向响起了枪声,他掏出怀表一看,刚过9点,还不到日军规定的时限,怎么又交上了火?
枪声越来越激烈,不像是小股部队走火,一个矮个子的传令兵气喘吁吁地跑来:“不好了!鬼子察觉了我们要往山上撤,提前开始进攻了。现在曾旅长他们已经上山,高营长断后,叫我告诉你们,赶紧过河!”
华连智头上渗出了汗水,冲着对面桥头喊:“新9师的弟兄们,鬼子就要打过来了,让我们过桥吧!有什么责任,由我华连智一人承担!”
对面传来了一个冷酷的话音:“我是新9师陆参谋!我已得到司令部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擅自撤离阵地,如再退却就地消灭!华副旅长,请你立刻组织反攻,立刻反攻!”
伤员们一听火冒二丈,破口大骂:“新9师欺人太甚,打他个王八蛋!”“老子命都只剩半截了,他倒在这说风凉话,怎么没见他们去和鬼子拼啊!”
哈天彪右手的五根手指在战斗中被炮弹全部削断,胡乱包扎了一番,伤痛让他烦躁不已,怒火上冲,对华连智说:“副座,我看桥对面的人不多,干脆我们冲过去得了!”
华连智说:“不能硬来!都是自家兄弟,这样干会引起火并!”
哈天彪急道:“你当他们是自家人,那是拿热脸往冷屁股上贴!他新9师这些天的作为你难道没瞧见?我看咱们就硬闯,他狗日的要是开枪,咱也不客气!”
华连智还在犹豫,这个陆参谋声音有些耳熟,好像是军校政训班的同学陆子峰,不知他什么时候到汤司令这边来的,能不能争取一下他?
背后的枪声越来越激烈,快没时间了!
哈天彪低声骂了一句,左手挎着一支冲锋枪,带着几个弟兄猫着腰悄悄地往桥那边摸去。另外几个弟兄则把机枪架起来,对准对岸。
华连智想去阻止,但迟疑了一下,还是没阻止。
这晚是阴天,夜空不见月亮,也不见一颗星星,桥上黑沉沉的,如果能趁机拿下对面的桥头岗哨,大家马上过桥,再把桥炸掉,新9师顶多缴他们的械,至于军法处置那是将来的事,就算闹到总司令部他也有话可说。只要过了桥,就等于保住了大伙儿的性命,这是最重要的。
华连智想为哈天彪再争取一点时间,又喊:“陆参谋,你听到了吗,枪声越来越近了,只要放我们过桥……”
“哒哒哒……”突然,对面的机枪响了!
华连智被身边的季初五一把扑倒,子弹飕飕地从他头顶飞过,一股热乎乎的液体顺着他的脖颈流淌下来。接着枪声大作,身后是一片惨叫声和怒骂声。
他一时不敢相信这摆在眼前的严酷现实:新9师竟然真的开了枪!他一摸自己的脖子,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他悚然一惊:“我负伤了?”但很快他就明白,这不是自己的血,是季初五的血!
季初五静静地躺在他身边,半张着嘴,一动不动。华连智伸手一探鼻息,他已经没有了呼吸!
华连智的头一下子胀大了:季初五死了!这个在抗日战场上历经磨炼的忠勇战士,在鬼子的枪炮面前屡次逢凶化吉,却为了掩护他死在了国军的枪口下!死的时候是这么安静,连一句留言一声叫唤都没有,只是那双眼睛还圆睁着望着桥对面。
“我操你祖宗十八代!”华连智骂出了平生最狠毒的一句话,疯狂地端起枪朝对面开火。
桥上桥下已经乱成一锅粥,新9师的火力强大得多,很快就把暂7旅的弟兄们压在地面动弹不得。
一个士兵爬过来拉着华连智的腿往后拽:“副座,快走吧,他们要炸桥啦!”
华连智刚往回爬了几米,“轰隆”一声桥就炸断了一大截,碎石尘土乱飞,巨大的气浪震得他耳膜生疼。
桥断了,双方还在激烈对射,随着一声声尖啸,一颗颗迫击炮弹落了下来,炸得暂7旅的伤员们血肉横飞,沾满鲜血的担架、拐杖扔了一地。暂7旅的枪声终于停息。
蔡光臣曾对华连智说新9师的炮兵没带来,而是去参加省城保卫战了,现在则用致死的炮弹明白地告诉他:炮兵带来了!
旁边的士兵带着哭腔问:“哈连长、季连长都死了,副座,我们该怎么办?”
华连智没有回答,习惯性地掏出怀表看了看,怀表上沾着季初五的血迹,火光中,表壳那铭文“抗日英雄、民族栋梁”清晰可见,他苦涩地一笑,觉得这个世界就是这么荒诞和滑稽!他把怀表狠狠地摔到地上,他已经不再需要它了!
混乱中,几个士兵保护着华连智往后退到较安全的地方,其余大部分人都战死在桥头北岸,还有一些人则四散而逃不知所踪。
几人来到一片小树林,华连智又累又困,坐在地上大口喝水,前后两边的枪声都稀疏下来了,他估计现在日军已经占领了碾子村和县城,现在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冒险进山找曾兆熊和高克平。有个长着大龅牙的士兵说他认得进山的小路,只是天太黑看不清路。华连智心想,如果不赶夜路,到了天亮就更危险了,便叫他赶紧探路,找到了路再回来带他们一起走。
那个士兵只得钻出了树林,华连智派了一个士兵放哨,其余人倒头睡下。
昏昏沉沉睡了好一会儿,只听那放哨的士兵问:“谁?”华连智顿时惊醒,只听“嚓嚓”的脚步声传来,人数不只几个人,看来是一支小股部队。几个人都把枪拿了起来。
只听一个声音说:“是我回来了!我找到了曾旅长派来接应我们的弟兄。”听声音就是那个去探路的士兵。
华连智等人大喜,收起枪站了起来。
那龅牙士兵走在前头,后面跟着十几个黑影,一到近前,那十几个人忽然散开,举枪将他们几人团团围住。华连智刚想拔枪,一把明晃晃的刺刀便指住了他的胸口,一声低沉的喉音响起:“不准动!你被俘了!”
话分两头。今年7月7日,即所谓“支那事变四周年纪念日”,冈村宁次代替了多田骏任日军北支那方面军司令官,冈村曾任第11军司令官,在武汉、南昌等华中战场屡有建树,今年4月刚被授予大将军衔。他到任后,很快就在位于北平翠明庄的司令部召见方面军参谋部第一课(作战)主任德永鹿之助大佐、岛贯武治中佐、第二课(情报)主任横山正一中佐,询问华北“治安”的详细情况。因横山阑尾炎发作,由课员竹崎忠志少佐代替。
此时,日本正积极准备力量南进,对美英开战势在难免,因此对指导中国战场的政略和战略进行调整,一是提出要由政府(而不再由军方或民间)出面与重庆政府进行“和平”谈判,改变了过去不以重庆政府为谈判对象的方案;如此举不能成功,则不论形势如何,都要“坚决转入长期战的战略和作战体制”(等于是承认了开战初期速战速决论的破产),彻底整治占领地区的“治安状况”则成了贯彻这一方针的重点。
华北方面军下辖第1军、第12军、驻蒙军和直属第27、第35、第110师团及几个独立混成旅团,为日本在华的最大一个方面军,总共有十八个师团的兵力,但华北方面军管辖的地域最为辽阔,和华中、华东地区相比,“治安”情况也最为恶劣,主因在于,共产党势力的不断膨胀和渗透成为十分突出的问题。第2混成旅团兼蒙疆驻屯军司令官阿部规秀中将被击毙,以及致使华北日军交通大部瘫痪的百团大战,都发生在多田骏任职期间,大本营给多田骏授予大将军衔的同时免去了他华北方面军司令官一职,这种体面的免职不仅是给多田这个老资格军头一个面子,更重要的是,大本营不想让外界认为日本在华北的统治遇到了大麻烦。多田回国后转任军事参议官这一闲职,从此默默无闻。而冈村宁次接任后,也深知这个位子并不好坐,中日全面战争爆发已历四年,战争非但没有停止的迹象,在华北还有愈演愈烈的势头,当他得知在整个华北,日军只能控制主要城市及交通干线周围地区,所谓的“治安区”大约只占华北面积十分之一,这一切怎能不让他忧心?
第二课的课员竹崎忠志给冈村宁次留下了深刻印象。冈村虽然也是“中国通”,但以往主要在正面战场指挥作战,能讲一口流利汉语并长期混迹于军队下层和中国民间的竹崎忠志,正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在近况回顾中,岛贯武治首先谈起刚结束不久的中条山大捷:“为改善华北治安,我军于今年5月进行了中条山作战,以微小代价,一举击溃以中条山地区为扰乱治安基地的重庆之第一战区部队,取得大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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