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夜晚,我的身体虚弱极了,时时昏迷过去,每次昏迷我都感谢上帝,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在一次昏迷中,我听见开门的声响,由于恐惧我又苏醒过来。
“他进了我的房间,身后跟随一个戴面具的人。他本人也同样戴了面具,不过,他那脚步我听得出来,他那声音我听得出来,他那神气样子我也认得出来,那正是制造人类不幸的地狱赋予他的。
“‘怎么样!’他对我说,‘您决定了吗,是不是按我的要求向我发个誓呢?’
“‘您讲过,清教徒说一不二。我的话您也听见了,就是在人间,到世俗法庭控告您,到天上,也要去上帝的法庭控告您!’
“‘这么说,您还固执己见?’
“‘我对着倾听我的上帝发誓:我要请所有世人为您的罪恶做证,一直到我找见了一个复仇者。’
“‘您是一个娼妓,’他以雷鸣般的声音说道,‘您要受到惩治娼妓的刑罚!您在要求帮助的世人眼中,是打过耻辱烙印的人,看您怎么向世人证明您没有罪,又没有疯!’
“接着,他转身对跟随来的人说道:‘刽子手,履行您的职责!'”
“噢!他的名字,他的名字!”费尔顿嚷道,“他的名字,告诉我!”
“我开始明白,这对我来说比死还要糟糕,可是,不管我怎么叫喊,怎么反抗,刽子手硬是抓住我,把我摁倒在地,死死压住我。我哽咽得窒息,几乎昏厥过去。我呼天,天不应,忽然我惨叫一声,又疼痛又耻辱。一块灼热的烙铁,烧得通红的烙铁,刽子手的烙铁,在我的肩头打了一个烙印。”
费尔顿怒吼一声。
“您瞧,”米莱狄说着,就站起身,一副王后的庄严神态,“您瞧,费尔顿,看看有人如何别出心裁,发明新办法,残害一个纯洁的姑娘,一个被禽兽强暴了的年轻姑娘。您要学会知人心,从今往后,您就不会轻易让人当枪使,去达到他们非正义的复仇目的。”
米莱狄动作麻利地解开衣裙,扯破细麻布的胸衣,因佯装又恼又羞而满脸通红,指给年轻人看玷污那美丽肩膀的无法消除的烙印。
“可是,”费尔顿高声说道,“给我看的是一朵百合花呀!”
“卑鄙无耻恰恰表现在这里,”米莱狄回答,“英国刑罚的烙印!……那就必须证明是哪个法庭给我的判决,我也有权向王国的所有法庭上诉。然而,法国刑罚的烙印……噢!有这种烙印,有这种烙印,我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刑徒了。”
费尔顿实在无法忍受了。
他脸色煞白,身子一动不动,完全被揭出的这件骇人听闻的秘事压垮了,也被这女子超凡的美迷住了。他认为这种不知羞耻的袒胸露怀,是崇高的举动。他终于跪倒在她面前,犹如早期的基督教徒跪在圣洁的女殉教者面前那样——那时的帝王迫害基督徒,就把那些信女投进斗兽场,以供爱看血腥场面的大众淫乐。烙印消失了,唯独美色留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费尔顿高声说道,“噢!请原谅!”
米莱狄从他眼中读到:爱情,爱情!
“原谅什么?”她问道。
“原谅我加入了迫害您的队伍。”
米莱狄伸手给他。
“这么美丽,这么年轻!”费尔顿高声赞道,并且连连亲吻这只手。
米莱狄落到他身上的目光,能让一个奴隶变成国王。
费尔顿是个清教徒,他放开这个女人的手,要去亲吻她的脚。
他已经不只是爱她,而是崇拜她了。
这阵激动过后,米莱狄似乎又恢复她从未丧失的冷静。费尔顿看到贞洁的轻纱又遮住这些爱的珍宝,而遮掩起来,是要激发他更加强烈的渴望。
“嗯!现在,”他说道,“只有一件事我要问您了。真正迫害您的刽子手叫什么名字?因为在我看来,只有一个刽子手,另一个不过是个工具。”
“什么,兄弟!”米莱狄高声说道,“还要我向你道出他的姓名吗,难道你没有猜出来吗?……”
“什么!”费尔顿接口说道,“他!……又是他!……总是他!……什么!真正的罪犯……”
“真正的罪犯,”米莱狄说道,“就是英格兰的窃国大盗,真正信徒的迫害者,毁掉多少女子贞操的卑劣的采花贼。他那颗堕落的心又要一意孤行,让英格兰血流成河,今天保护新教徒,明天又要出卖他们……”
“白金汉!原来是白金汉!”费尔顿怒气冲冲地嚷道。
米莱狄双手捂住脸,就好像忍受不了这个名字唤起她的耻辱。
“白金汉,残害这个天使一般的女子的刽子手!”费尔顿嚷道,“我的上帝,你没有用雷把他劈死,居然让他身居高位,名声显赫,权倾朝野,好毁掉我们所有人!”
“上帝放纵自我放纵的人。”米莱狄说道。
“那是让他作法自毙,受到该下地狱的人那样的惩罚!”费尔顿接着说道,情绪也越来越激烈,“那是先让世人报仇,再用天理惩罚!”
“世人都怕他,都姑息他。”
“哼!我呀,”费尔顿说道,“我就不怕他,也不会姑息他!……”
米莱狄感到一阵狂喜。
“可是,温特爵士,我的保护人,我的父亲,”费尔顿问道,“他怎么也插手了这件事呢?”
“您听我说,费尔顿,”米莱狄又说道,“要知道,除了令人不齿的卑鄙无耻之徒,总还有大仁大义的人。我有个未婚夫,我爱他,他也爱我,跟您有一颗同样的心,费尔顿,他是一个像您这样的男人。我去见他,把事情全部向他讲了。他这个人,完全了解我,片刻也没有产生怀疑。他是一个大贵族,在各个方面,他都是一个能与白金汉相匹的人。他什么话也没有讲,只是佩带上那把剑,披上斗篷,前往白金汉公爵府。”
“对,对,”费尔顿说道,“我理解,尽管对付这号人,应当用匕首,而不是用剑。”
“白金汉作为特使派往西班牙,头一天就起程了。他去那里,是要为当时的威尔士亲王,即现在的国王查理一世,向西班牙公主求婚。我的未婚夫只好返回。
“‘您听我说,’他对我说道,‘那人走了,因而暂时逃脱我这复仇的手。不过,咱们本该结婚,眼下就办了吧。复仇的事,您就交给我,德·温特勋爵,他一定能维护他本人和他妻子的名誉。'”
“德·温特勋爵!”费尔顿惊叫道。
“对,”米莱狄说道,“德·温特勋爵。现在您就该全明白了,对不对?白金汉出使将近一年时间,他回国的一周之前,德·温特勋爵突然去世,我成了他的唯一继承人。这一打击来自何处?上帝全知道,当然知道了,而我呢,没有指控任何人……”
“噢!罪恶的渊薮!罪恶的渊薮!”费尔顿恨恨地说道。
“德·温特勋爵生前,一句话也没有向他堂弟透露。这件可怕的秘密,不能告诉任何人,直到天雷击到那罪人的头上。您的那位保护人,看到他的堂兄同一个没有家产的年轻姑娘结婚,心中不以为然,他继承财产的希望破灭了。我感到这样一个人,我无法依靠,于是打定主意,到法国度过我的下半辈子。然而,我的财产全在英国,因为战争,两国中断了联系,我的生活完全没了着落,不得不回来,六天前,我在朴次茅斯上了岸。”
“怎么样呢?”费尔顿问道。
“怎么样!毫无疑问,白金汉得知我回国,就向对我抱有成见的温特爵士谈起我,对他说他嫂子是一个娼妓,是一个打了刑罚烙印的女人。我丈夫不在世了,不可能用他那纯洁而高尚的声音为我辩护。而温特爵士,正因为别人讲的话句句符合他的利益,他就特别愿意相信。他派人去抓我,把我弄到这里来,交给您看守。接下来的情况您全知道了。后天,他就要将我驱逐,流放到遥远的地方;后天,他就要将我打发到那些败类的堆里。噢!真的,策划得非常周密!阴谋安排得十分巧妙,我的名誉一下子就臭了。您完全明白,费尔顿,我就是应当死去;费尔顿,您把那把刀子给我吧!”
讲完这番话,全身气力就仿佛耗尽,米莱狄软绵绵地倒在年轻军官的怀抱里。年轻军官心醉神迷,沉醉在爱情和愤怒中,也沉醉在从未有过的快感里,他激动万分,紧紧把她搂在胸口,闻着如此美丽的口中呼出的气息,他浑身不由得一阵阵战栗,而贴着这突突跳动的胸脯,他已经忘乎所以了。
“不行,不行,”他说道,“不行,你要活下去,而且活得清清白白,受人敬重,你要活下去,以便战胜你的仇敌。”
米莱狄用手慢慢地推开他,同时又用目光勾引他。费尔顿则紧紧搂住她不放,就像面对女神一样哀求她。
“噢!宁愿死,宁愿死!”米莱狄说道,她合上眼皮,声音也变得朦胧,“宁愿死,也不受辱!费尔顿,我的兄弟,我的朋友,求求你成全我!”
“不行,”费尔顿嚷道,“不行,你要活下去,你要活下去,报仇雪恨!”
“费尔顿,我总给周围的人带来不幸!费尔顿,你就不要管我了!费尔顿,让我结束生命吧!”
“那好,我们就一起死吧。”费尔顿高声说道,同时亲吻女囚的嘴唇。
有人连连敲了几下门,这一次,米莱狄就真的把他推开了。
“你听,”她说道,“有人听见了我们的谈话,叫人来了!这回完了,我们全交代了!”
“没事儿,”费尔顿说道,“是站岗的士兵,他只是通知我巡逻队来了。”
“那您快点儿跑过去,自己打开门。”
费尔顿听从了。这个女人已经成为他的整个思想,整个灵魂了。
他打开房门,同一名率领巡逻队的军士打了照面。
“怎么回事儿,有什么情况?”年轻的中尉问道。
“您吩咐过,我若是听见呼救就打开,”站岗的士兵说道,“可是,您忘记把钥匙留给我。刚才听见您叫喊,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就要开门,房门却从里面插上了,于是我就叫来军士。”
费尔顿一时惊慌失措,几乎要疯了,愣在那儿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米莱狄当即明白,要由她来控制局面,她立即跑到桌前,操起费尔顿放在桌上的刀子。
“您有什么权力阻止我去死!”她嚷道。
“上帝啊!”费尔顿看见她手上亮闪闪的刀子,便嚷了一句。
这时,走廊里响起一阵讥讽的哈哈大笑。
温特爵士被喧闹声吸引来,他身穿睡袍,腋下夹着一把剑,已经站立到门口了。
“哈,哈!”温特爵士笑道,“现在演到悲剧的最后一幕了。您瞧见了吧,费尔顿,这出戏正像我事先指出的,一场一场演下来。不过您就放心,不会见到血的。”
米莱狄心下当即明白,她若是没这个勇气,向费尔顿证明她求死的决心,那她就完了。
“您错了,大人,会见到血的,但愿这鲜血溅到让它流出来的那些人身上!”
费尔顿大叫一声,扑上前去,可是太迟了,米莱狄一刀刺下去了。
不过,刀子碰巧,应当说灵巧地刺到胸衣的铁撑上,滑落时割破衣裙,斜刺进肌肉和肋骨之间。要知道,在那个时代,胸衣铁撑好似护胸甲,能保护妇女的胸部。
刹那,鲜血还是染红了米莱狄的衣裙。
米莱狄仰面倒下去,仿佛昏过去了。
费尔顿一把夺过刀子。
“您瞧,大人,”他脸色阴沉地说道,“由我看管的一个女人自杀了。”
“放心吧,费尔顿,”温特爵士说道,“她死不了,魔鬼不会这么容易就死了,您就放心吧,去我的房间等我。”
“可是,大人……”
“去吧,我命令您。”
费尔顿听了上司这声命令,便服从了,不过,他走出屋时,将刀子塞进了胸前的衣服里。
温特爵士仅仅叫来侍候米莱狄的那个女人,等她来了,就把一直昏迷的女囚交给她,留下她单独陪伴女囚。
然而,他尽管怀疑,还是想有可能伤重了,为防备万一,他当即派人去请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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