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们攻打教堂的时候,拉·爱斯梅拉达正在睡觉。
很快,教堂周围不断增强的喧闹声和比她先醒的母山羊的咩咩叫声,把她从睡梦中惊醒了。她坐起身来,听了听,看了看,随即被火光和喊声吓坏了,便冲到房外去看个究竟。那广场上的情景,那骚动的景象,那夜袭时的一片混乱,那黑暗中只能依稀辨别的像一大群跳来跳去的青蛙似的可怕的人们,那人群的嘶哑的喊声,那像在沼泽地上的雾霭中闪现的流星似的红红的火把……这整个景象使她觉得巫魔夜会的魔鬼们在同教堂的石雕怪兽进行着一场神秘大战。因为从小便受到波希米亚部落的迷信影响,她第一个念头便是以为自己撞见了那些只有夜间才出现的怪物的鬼把戏。于是,她惊恐万状地跑回房里躲了起来,希望她那破床多少能给她以保护。
渐渐地,最初的一阵恐怖消失了,她听见不断增大的喧闹声,发现自己并非身在梦中,这才明白包围她的并不是魔鬼,而是人。于是,恐惧虽未增大,但却变成了另一种恐惧。她想到可能是一次想把她拖出圣地的群众暴乱。将再一次丢掉性命的念头、她的希望以及她始终以为还能看到的弗比斯、她的柔弱无力、她的无处逃避、她的无依无靠、她的孤立无助等等这一切念头以及其他各种各样的想法压得她透不过气来。她跪在地上,双手抱着头靠在床上,焦虑,颤抖。她虽然是一个崇拜偶像的埃及姑娘,一个异教徒,但却开始哭哭啼啼地请求仁慈的上帝保佑,并企求她的女房东圣母的庇护。一个人尽管什么都不相信,但到了性命交关的时候,总是相信自己身在其中的寺院的那种宗教的。
她就这样久久地跪在那里,实际上是在发抖,而不是在祷告。听见愤怒的群众越来越近的喊叫声,她惊惧得透不过气来,一点儿也不明白为何这般骚动,不知道那些人在策划什么,在干什么,想干什么,但她预感到凶多吉少。
正当她如此这般地忐忑不安的时候,听见有人向她走来。她转过身来。有两个人刚刚走进她的房间,其中一个提着灯。她发出一声微弱的叫喊。
“别害怕,”一个她并不陌生的声音说,“是我。”
“谁?您是谁?”她问道。
“皮埃尔·格兰瓜尔。”
听到这个名字她放心了。她抬眼一看,确实是诗人。但是,他身边有一个全身遮得严严实实的黑衣人,她吓得说不出话来。
“啊!”格兰瓜尔用埋怨的口气说,“加里比您先认出我来。”
小山羊的确没等格兰瓜尔通报姓名就认出了他。他刚一进门,小山羊便亲热地在他腿上蹭来蹭去,蹭了他一身的白毛,因为它正在掉毛。格兰瓜尔也不停地抚摸它。
“同您一道的是谁?”埃及姑娘低声问。
“放心吧,”格兰瓜尔回答,“是我的一个朋友。”
于是,哲学家把灯放在地上,蹲下身子,把加里搂在怀里,亲热地说:“啊!这是只漂亮动物,虽然不太大,但非常干净,而且聪明、机灵,还像一位语法家似的有学问!嗨,加里,你没忘记你的戏法吧!雅克·沙尔莫吕先生是怎么做的来着?……”
黑衣人没让他说完就走到了他的跟前,猛地推了一把他的肩膀。格兰瓜尔站了起来。“真的,”他说,“我忘了我们时间紧迫了……可是,老师,这也犯不着发这么大的火呀……我亲爱的漂亮姑娘,您危在旦夕,加里也一样。我们想把您救出去。我们是您的朋友,我们是来救您的。跟我们走。”
“真的吗?”她慌张地嚷道。
“真的,一点儿没错。快走吧!”
“我很愿意,”她结结巴巴地说,“可您朋友为什么不说话呀?”
“啊!”格兰瓜尔说,“这是因为他父母都是古怪的人,弄得他天生就不爱说话。”
她只好满足于这种解释。格兰瓜尔拉起她的手;他的同伴拿起灯,走在前头。恐惧把姑娘弄得昏头涨脑。她任凭他们领着走。山羊一蹦一跳地跟在后面,因为又见到了格兰瓜尔,高兴得老是用犄角蹭他的腿,弄得他磕磕绊绊的。“这就是生活,”哲学家每次差点儿摔倒时总这么说,“使我们摔跤的往往就是我们最好的朋友!”
他们飞快地走下钟塔的楼梯,穿过黑魆魆孤零零的教堂,而广场上的喧闹声在震动着教堂,形成可怕的对照。他们出了红门,来到修道院的庭院里。修道院里荒无人影,僧侣们都逃到主教府去一块儿做祷告了。只有几个惊慌的仆役蜷缩在空落的庭院漆黑的角落里。他们朝庭院里那扇通向德罕荒地的小门走去。黑衣人用随身带着的一把钥匙把门打开。读者知道,德罕是被旧城区那边的城墙围着的一块狭长地带,属于圣母院教务会,位于教堂背后,正在小岛的东头。他们发现那里空无一人,也没有那么多嘈杂声,进攻的乞丐们的喊杀声只不过隐隐约约地嗡嗡传来。河面上的风把德罕岸头那棵独树的叶子吹得飒飒作响。然而,他们还没有脱离险境。离他们最近的建筑物就是主教府和教堂。主教府中显然是一片乱糟糟的。它那巨大的漆黑身躯上,一扇扇窗户中,一溜儿的灯光闪亮,就像刚烧过的纸张的一堆灰烬上,千万颗火星在闪耀一样。近旁是圣母院那两座巨大的钟塔,从后面望去,同支撑它们的大殿一道,呈现在遍布帕尔维广场的一片红红的火光中,黑黝黝的,宛如独眼巨人的大火炉里的两副大柴架。
从巴黎的四面八方看过去,肉眼所见的是黑影之中夹杂着一些光亮,伦勃朗的油画有一些这样的背景。
提灯人径直向德罕尽头走去。那儿临河的地方有一排倒塌的木桩篱笆,上面钉有木条,但已被虫蛀坏了。一棵矮葡萄把它的几根细枝像张开的手指似的钩在上面。其后的篱笆阴影里,藏着一只小船。那人示意格兰瓜尔和他的女伴上船。山羊也跟着上去了。那人最后一个上船。然后,他割断缆绳,用一根长篙一点,把船撑离岸边,拿起双桨,坐在船头,使尽浑身力气向河心划去。塞纳河这一段水流湍急,他好不容易才划离岛尖。
格兰瓜尔上船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山羊抱在腿上。他坐在船尾,而那姑娘因陌生人使她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便走了过来,紧紧地靠着诗人坐下。
当我们的哲学家感到小船动起来时,便拍起手来,吻着山羊犄角的当中。“啊!”他说,“我们四个现在都得救了。”接着,他又若有所思地补充一句,“要实现伟大的计划,人们不得不有时要碰碰运气,有时要用用计谋。”
船缓缓地向右岸划去。姑娘带着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望着陌生人。后者小心翼翼地把昏暗的灯光遮住。人家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他在黑暗中像个幽灵似的坐在船头。他的头巾始终垂着,宛如面纱,而每当他张开宽大的黑衣袖伸出手臂划桨时,就像蝙蝠张开两只翅膀。不管怎么说,他没说一句话,没吐一口气。他在船上没有一点声息,只是一推一拉地弄出划桨声和水波拍击船帮的声响。
“我以灵魂担保!”格兰瓜尔突然嚷道,“我们真该像猫头鹰一样又轻松又愉快!可我们却像毕达哥拉斯哲学家或鱼一样闷声不响!天哪!朋友们,我真希望有谁同我讲讲话……人的声音在人的耳朵听起来就是音乐。这话可不是我说的,而是亚历山大的迪第姆[495]说的,这真是至理名言……当然,亚历山大的迪第姆不是一个平庸的哲学家……说句话吧,漂亮姑娘!求求您同我说句话吧……对了,您以前总喜欢挺怪地稍稍撇撇嘴的,您还常这样吗?亲爱的,您知道大理院有权管理所有的避难所吗?您知道您在圣母院那间小屋里有多危险吗?唉!那就像小蜂鸟在鳄鱼嘴里筑窝一样……老师,月亮又出来了……别让人看见我们呀!……我们救这位小姐是在做一件善事,可是如果他们把我们抓去,就会以国王的名义把我们给绞死的。唉!人的行动都是见仁见智的事,我做了就可能挨骂,而你做了就可能受到嘉奖。崇拜恺撒者就抨击加梯里纳[496]。是吧,老师?您对这种哲学有何看法?我则掌握本能的哲学,自然的哲学,就像蜜蜂同几何学一样[497]……唉!谁也不搭理我。你们两人脾气真够呛!我只好自言自语了。这在悲剧里我们称之为独白……天哪!……我可告诉你们,我刚才见过路易十一,这句粗话就是从他那儿学来的……天哪!旧城区里始终喊声震天……路易十一是个可恶的老国王。他全身裹在黑裘皮里,他还欠我那篇贺婚诗的酬劳呢,因此他今晚才没让人把我绞死,我真怕给绞死……他对有才气的人真是吝啬透了。他真该读一读萨尔旺·德·科隆的《反吝啬》[498]那四本书。真的!这个国王对待文人非常刻薄,他很野蛮,很粗野。他是一块海绵,吸尽老百姓的钱财。他的积蓄是靠搜刮民脂民膏得来的。因此,老百姓对世道的抱怨就转而变成了对国王的不满。在这位虔诚的温和陛下的统治下,绞刑架被死者坠得咯咯直响,断头台上鲜血淋淋,监狱就像吃得太饱的肚皮一样人满为患。这位国王一手搜刮,一手杀人。他是盐税夫人和刑台先生的代理人。大人物被剥夺爵位,小人物则不断地遭受大量新的盘剥。这是一位苛刻无度的国王。我不喜欢这位君主。您呢,老师?”
黑衣人任凭饶舌的诗人去唠叨。他继续在同狭窄的激流搏斗着。这激流把西岱岛的顶端和圣母岛——如今叫圣路易岛——的末端分割开来。
“对了,老师,”格兰瓜尔突然又说,“我们穿过那群愤怒的乞丐到达帕尔维广场的时候,阁下您看见您那聋子正把那个可怜的小家伙的脑袋往那有国王雕像的楼廊栏杆上砸吗?我眼神不济,但还是能看得出来。您知道那会是谁?”
陌生人一声没吭。但他倏忽不划了,两只胳膊像折了似的耷拉下来,脑袋垂及胸前。拉·爱斯梅拉达听见他痉挛地叹息一声。她惊慌不已,这叹息声她曾听见过。
小船因无人在划,顺水漂了一会儿。但黑衣人终于重新打起精神,抓起双桨,又继续向上游划去。他绕过圣母岛的尖端,朝着干草码头划去。
“啊!”格兰瓜尔说,“前边就是巴尔波府了……喏,老师,您看,那边,月亮像破了壳、散了黄的鸡蛋似的浮在那里的那堆又低又乱又脏的云下面,屋角挺怪的那一堆黑屋顶……那是一座漂亮的府邸。那里有一座小教堂,小拱顶上满是雕刻。您可以看到在那顶上高耸着一座很精致的钟楼。还有一个宜人的花园,里面有一个池塘、一个鸟栏、一块回音岩、一个槌球场、一座迷宫、一间野兽屋,以及一条条绿荫掩映适合谈情说爱的小径。还有一棵怪树,名叫‘浪子’,因为它曾经是一位有名的公主同一个聪明风流的法兰西陆军统帅幽会的地方……唉!我们这些可怜的哲学家,同一个统帅相比,就像一畦小白菜或小萝卜同罗浮宫的一座花园相比一样。可这又有什么关系?人生对大人物同对小人物都一个样儿,有时好有时坏。痛苦总与欢乐为伴,扬扬格总是靠着扬抑抑格[499]……老师,我得把巴尔波府的故事讲给您听听。其结局十分悲惨。那是一三一九年,法兰西国王中在位最长的国王菲利普五世统治时期。故事告诫人们肉体的诱惑是有害的和有毒的。我们可不能太把眼睛盯在邻人的妻子身上,哪怕我们的感官被她的美貌迷住了。私通是很放荡的念头。通奸是出于对别人的肉欲的好奇……嗨!那边的喊声越来越大了!”
圣母院周围的嘈杂声的确是越来越大。他们在倾听着。胜利的欢呼声听得十分清楚。照得兵士头盔亮闪闪的成百支火把忽然在教堂上,在钟塔上,在楼廊上,在拱扶垛下出现。拿火把的好像在寻找什么。不一会儿,远处的喊声清楚地传到了这几个逃跑者的耳朵里:“埃及姑娘!女巫!杀死埃及姑娘!”
不幸的姑娘把头埋在手里;陌生人开始疯狂地向岸边划去。此时此刻,我们的哲学家在沉思默想。他把母山羊紧搂在怀里,轻手轻脚地离开波希米亚姑娘,可后者却更加紧靠着他,仿佛靠着她唯一的避难所似的。
格兰瓜尔真的茫然不知所措了。他在想,依照“现行法律”,母山羊倘若被抓住,也会被绞死的,那就太可惜了,可怜的加里!两个“囚犯”系于他一身,他受不了,再说,他的同伴正求之不得要照看埃及姑娘。他像《伊利亚特》中的朱庇特一样,脑子里在激烈地斗争着。他看看山羊又看看埃及姑娘,满含泪水,低声说道:“我可没法同时救你们两个。”
小船一阵摇晃,他们知道已经靠岸了。旧城区里仍是一片喊杀声。陌生人站起来,走到埃及姑娘跟前,想搀她下船。姑娘推开他,抓住格兰瓜尔的衣袖,可后者却忙着照顾母山羊,几乎是一把将她推开。于是,她自个儿跳下船去。她慌乱至极,不知在做什么,不知去往何方。她就这样发了一会儿呆,望着河水流淌。当她稍稍清醒之后,发觉只剩下自己同陌生人待在码头上。格兰瓜尔好像趁着下船的当儿,带着山羊悄悄地钻进临河的水上楼街的一片房舍中去了。
可怜的埃及姑娘发现自己单独同这人在一起,不禁战栗起来。她想张口,想叫喊,想呼唤格兰瓜尔,可舌头却不听使唤,一点声也发不出来。突然间,她感到陌生人抓住了她的手。那是一只冰冷的、有力的手。她牙齿打战,脸色比照着她的月光还要惨白。陌生人一句话没说,抓住她的手,大步流星地向沙滩广场走去。此时此刻,她模模糊糊地感到命运是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她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听凭人家拖着拽着。他在走,她却是在跑。这一段码头是上坡道,可她却觉得好像是在下坡。
她四面看看,一个行人也没有,码头上十分荒凉,她听不见一点声响,除了火光通红的闹嚷嚷的旧城区之外,再也听不见人的声音了。她和旧城区只隔一道塞纳河湾,只听见那边传来夹杂着她名字的喊声。巴黎其他地区就像一大片黑影笼罩在她的四周。
这时,陌生人仍旧一声不响,仍旧飞快地拽着她走。她记不清走过的是些什么地方。在经过一家有灯光的窗前时,她屏足气力,突然一挺,高声喊道:“救命呀!”
那窗户里的居民打开了窗子,穿着衬衣,窗口举灯,惊疑地向码头上望了一眼,说了句什么她没听清,就又把百叶窗关上了。最后的一线希望熄灭了。
黑衣人仍一言不发,只是把她抓得更紧,走得更快。她无法抗拒,只好有气无力地跟着他走。
她偶尔鼓起一点儿气力,用一种因路面不平和喘息不定而断断续续的声音问:“您是谁?您是谁呀?”但他一句不答。
他们就这样始终沿着码头走着,来到一座挺大的广场。借助依稀月色,可认出是沙滩广场。可以辨别得出广场中央竖着一个黑乎乎的像十字架的东西。那是绞刑架。她认出了这一切,她明白自己在什么地方了。
那人停下脚步,转身向着她,把头巾揭去。“啊!”她惊呆了,结结巴巴地说,“我就知道是你!”
确实是神父,样子倒像是他自己的鬼魂,那是由于月光的缘故。似乎在这种月光下,人们看什么都像是幽灵。
“听着,”他对她说。一听见这好久没听到的阴惨声音,她战栗不已。他继续在说。由于内心激动,他说起来短促急速,“听着。我们到了这里。我要同你谈谈。这是沙滩广场。这里是一个尽头。命运把我俩搅在了一起。我要主宰你的生死;而你,则要主宰我的灵魂。这儿除了广场和黑夜之外,什么也看不见。你好生听我说。我要告诉你……首先,别跟我提你的弗比斯(说到这里,他就像个坐立不安的人,拽着她走来走去)。别跟我提他,明白吗?如果你提起这个人名,我不知道我会干出什么事来,但那肯定是十分可怕的事。”
讲完之后,他像一个又找到了重心的躯体,又一动不动了,但是,他的话很清楚地表明他的激动。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了。
“别扭过头去。听我说。这是一件严肃的事。首先,是这么回事……我向你保证,这些都没什么可笑的……我想说什么来着?让我想想!啊!……大理院下了一道命令,要把你送上绞架。我刚刚把你从他们手中救了出来。可是他们正在追捕你。你看。”
他抬手指着旧城区。那里确实还在继续搜查。嘈杂声更近了。沙滩广场正对面的那所中尉的房子的塔楼上,一片喧闹和火光,而且,人们还可看见对岸有许多兵士举着火把,跑着,喊着:“埃及姑娘!埃及姑娘在哪儿?处死她!处死她!”
“你都看见了,我没有说谎,他们在追捕你。而我是爱你的……别开口,要是你想说你恨我,还是别说的好。我决心不再听这种话了……我刚才救了你……先让我把话讲完……我完全可以救你一命。我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看你愿不愿意了。只要你愿意,我就能救你。”
他戛然而止,说:“不,不该这么说。”
于是,他跑起来,让她也跟着跑,因为他一直抓着她没有松手。他径直跑向绞刑架,用手指给她看。“在它和我之间选择吧。”他冷冷地说。
她挣脱他的手,跪倒在绞刑架下,抱住那阴森的柱脚。接着,她扭过美丽的脑袋,从肩头向神父望去,活像一个跪在十字架下的圣女。神父站着没动,手始终指着绞刑架,姿态如同塑像。
姑娘终于对他说道:“它还没您让我害怕。”
于是,他慢慢垂下手臂,颓丧无奈地望着石头地。“要是这些石头能说话,”他喃喃道,“它们肯定会说这里有个很不幸的男人。”
他又说了起来。姑娘跪在绞刑架前,把脸埋在长长的秀发里,任凭他说去。此刻,他的声音又悲切又温柔,同他那冷酷的面孔成了辛酸的对照。
“我是爱您的。啊!这是千真万确的。我心里如同烈火在燃烧,但外表上什么也看不出来!唉!姑娘,日日夜夜,是的,日日夜夜都是如此,这难道不值得一点怜悯吗?我对您说了,这是一种日日夜夜都涌在心头的爱,真是痛苦难熬……啊!我太难受了,我可怜的孩子!……我向您保证,这是值得同情的事。您都看见了,我在温情地对您说话。我真希望您别再那么害怕我……总之,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这并不是他的错!……啊!我的上帝啊!……怎么!您将永远不能原谅我吗?您将永远恨我!那就完了!您瞧,正因为如此,我才变坏,变得连我自己都觉得可怕!……您看都不看我一眼呀!当我站在我俩永恒的边缘上战栗着同您说话的时候,您也许在想着别的心思!……但千万别跟我提那个军官!……唉,我要向您下跪了,我要吻您脚下的泥土,而不是吻您的脚,免得您不乐意。我要像个孩子似的哭泣了,我要从胸中掏出并非我的话语而是我的肺腑,以便告诉您我爱您,怎么,难道这一切全都没有用!……可是,您的心里有的只是慈悲和柔情,您全身散发出的是最美丽、最温柔的光芒,您完全是个温馨、善良、仁慈、可爱的人。唉!您单单只是对我一个人冷酷无情。啊!我的命好苦呀!”
他双手捂住脸,姑娘听见他在哭泣。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哭泣。他就这么站在那里,抽动着身子,比跪着恳求更加凄楚可怜。他就这样哭了好一阵。
“好了!”他哭了一阵之后接着说道,“我没什么好说的了。不过,我对我将向您说的做过很好的考虑。这会儿我又颤又抖,我在决定性的时刻反倒泄气了,我觉得有某种至高无上的东西在笼罩着我们,所以我说话不明不白的。啊!要是您不可怜我,不可怜您自己,我就会摔倒在地。您别让咱俩都受到惩罚。您知道我是多么爱您!您知道我的心是多么炽热!您知道我是怎样抛弃一切道德,怎样自暴自弃的呀!我是个学者,却辱没了科学;我是个绅士,却败坏了自己的名声;我是个神父,却把弥撒书当作淫欲的枕头,向上帝的脸上吐唾沫!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呀,小妖精!为了能更好地在你的地狱里沉沦!可你却不愿要我这个罪人!啊!让我统统告诉你吧!还有,还有一件更可怕的事情,啊!更加可怕!……”
说到最后这句话时,他的神情完全恍惚了。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像自言自语似的厉声说道:“该隐[500]啊,你怎样对待你弟弟的?”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后接着说道:“我是怎样对待他的,主啊?我收养了他,教育了他,供他吃喝,我爱他,宠他,但是我把他杀了!是的,主啊,有人刚才在我面前把他的脑袋在您教堂的石头上砸碎了,而这都因为我,因为这个女人,因为她……”
他的目光茫然了,声气快要没了,像一口钟在发出最后的震颤,间隔挺长地、机械地重复了好几次:“因为她……因为她……”然后,他的舌头再也发不出清晰的声来了,但嘴唇却依然在动。突然,他像一件坍塌的东西似的瘫倒在地,不动弹了,脑袋埋在两腿中间。姑娘轻轻地把压在他身下的脚抽出来,这惊醒了他。他慢腾腾地用手抹了一把凹陷的面颊,呆呆地看了一会儿自己湿漉漉的手指。“怎么!”他喃喃道,“我哭了!”
他突然无比忧虑地转身向着埃及姑娘说:“唉!您看着我哭竟然一点儿也不动心!孩子,你知道我这眼泪都是火山的溶液吗?一个人对自己所憎恨的人难道就真的毫不动心?你看到我将死去反倒发笑。啊!可我却不愿看见你死!说一声,说一声表示歉意吧!不必说你爱我,只要告诉我你愿意就行了,我就将搭救你。要不然……啊!时间来不及了。我以一切神圣之物的名义求你,不要等到我又变得像那要你性命的绞刑架一般冷酷无情!想一想咱俩的命运都掌握在我的手中,我已经丧失了理智,这是很可怕的,我能摧毁一切,我们身下有一个无底深渊,不幸的女人,我会跟着你一起坠落下去,永劫不返!说一句宽心话吧!说一句吧!只说一句!”
她张开嘴准备回答他。他扑倒在她跟前,以便虔诚地听她嘴里讲出的也许是动情的话。她对他说道:“您是凶手!”
神父疯狂地把她搂在怀里,恶狠狠地大笑起来。“嗯,对了!我是凶手!”他说,“而且还要把你弄到手。你不愿要我当你的奴隶,那你就得让我当你的主人。我要占有你。我有一个窝,我要把你拉进窝去。你得跟我走,一定得跟我走,否则我就把你交出去!漂亮的姑娘,你或者死或者属于我!属于神父!属于叛教之人!属于凶手!就从今晚开始,你明白吗?走吧!快活去吧!走吧!亲亲我,笨蛋!你要想不进坟墓就得上我的床!”
他的眼睛里闪出淫荡、疯狂的光。他那色迷迷的嘴亲红了姑娘的脖子。她在他的怀里挣扎着。他满嘴白沫,狂吻着她的脸。
“别咬我,怪物!”她喊道,“啊!肮脏丑恶的妖僧!放开我!我要揪下你那可恶的白发,一把一把地往你脸上扔!”
他的脸红一阵白一阵,随后松开了她,神色阴郁地望着她。她以为得胜了,便接着说道:“我告诉你了,我是属于我的弗比斯的,我爱的是弗比斯,漂亮的弗比斯!而你这个神父,又老又丑!滚你的吧!”
他好像被烙铁烙了一下的可怜虫似的,发出一声猛烈的叫唤。“那你就死去吧!”他咬牙切齿地说。她看见他满目凶光,打算逃走。他又抓住了她,摇晃着她,把她推倒在地,拽着她漂亮的双手,大踏步地拽着她向罗兰塔拐角走去。
到了那儿,他转回身来问她:“我最后问你一次,愿不愿意属于我?”
她使劲儿回答说:“不!”
于是,他高声喊道:“居迪尔!居迪尔!埃及姑娘在这儿!快报仇吧!”
姑娘觉得手腕突然被抓住了。她仔细看看,原来是一只瘦骨嶙峋的胳膊从墙上的窗口伸了出来,像铁爪似的抓牢了她。
“抓牢她!”神父说,“这就是那个逃跑的埃及女人。别放开她。我去喊军警。你将看到她被绞死。”
闻听这句血淋淋的话,一阵从喉咙里发出的“哈!哈!哈!”的笑声从墙里传了出来。埃及姑娘看见神父向圣母桥方向跑去,只听见一阵马蹄声从那边传了过来。
姑娘认出了可恶的隐修女。她吓得直喘粗气,想挣脱开来。她扭动身子,痛苦绝望地挣扎了好一会儿,但对方力气大得出奇,死不松手。那瘦骨嶙峋的手指抽搐着抠在她的肉里,紧紧地攥着,这只手仿佛钉牢在她的胳膊上了,比铁链、铁箍、铁环扣得还紧,好像是从墙里伸出的一把有生命、有知觉的钳子。
她筋疲力尽地倒在墙脚下,于是,死的恐惧攫住了她。她想到生命的美好,想到青春,想到蓝天,想到大自然的美景,想到爱情,想到弗比斯,想到正在消失和快要临近的一切,想到那个出卖她的神父,想到就要到来的刽子手和那已立在那边的绞刑架。于是,她吓得头发根直竖,又听见隐修女凄厉地笑着低声对她说:“哈!哈!你快要被绞死了!”
她有气无力地回头朝窗口看去,从铁栅空隙里望见“麻袋片”那张凶恶的面孔。“我怎么您了?”她几乎瘫软地问。
隐修女没有回答她,只是用愤恨的、嘲笑的、像哼歌似的声调嘟嘟囔囔地说:“埃及女人!埃及女人!埃及女人!”
不幸的爱斯梅拉达明白了自己并不是在同一个人打交道,只好垂下脑袋,披散下头发。
隐修女好像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了埃及姑娘的问话,忽然叫嚷起来:“你问你怎么我了?……啊!你害得我好苦呀,埃及女人!
“喏!你听着……我也有过一个孩子,你明白吗?我有过一个孩子!我说了,一个孩子!一个漂亮的小女孩!……我的阿涅丝,”她在黑暗中吻着什么东西,恍恍惚惚地又说,“咯!你知道吗,埃及女人?有人把我的孩子夺走了,有人把我的孩子偷走了,有人把我的孩子吃掉了。这就是你对我干过的事!”
姑娘像只羔羊似的回答道:“唉!那时候我也许还没有出生呢!”
“啊!不!”隐修女说,“你一定出生了。你就是那些人中的一个。她在的话跟你一样大!没错儿!……我在这里都十五年了,苦熬了十五年,祈祷了十五年,用头在墙上撞了十五年……我告诉你吧,是几个埃及女人把她偷走的,你明白吗?她们把她吃掉了……你有心肝吗?你想想,一个嬉戏的孩子,一个吃奶的娃娃,一个睡着了的小宝贝。多么天真无邪呀!……喏,就是这样的一个小孩,她们把她偷去了,她们把她杀死了!仁慈的上帝很清楚这件事!……今天该轮到我了,我要吃埃及女人了……啊!要不是铁栏杆挡住,我非咬死你不可。我的头太大了!……可怜的闺女!就在她睡着了的时候呀!即使她们去偷她的时候把她吵醒了,她大哭大闹也没有用,因为我不在她身边……啊,埃及女人们,你们把我的孩子吃掉了!现在来看我吃你们的孩子吧!”
于是,她大笑起来,或者是在咬牙切齿,因为在这张愤怒的脸上,这两者难以分清。晨曦微露。一抹灰白的微光隐隐照着这个场面,而广场上的绞刑架变得越来越清楚了。可怜的埃及姑娘隐约听到马队的声音从圣母桥那边传了过来。
“太太!”她双手合十,双膝跪地,头发披散,惊慌失措地喊道,“太太,可怜可怜我吧。他们来了。我没有伤害过您。您愿意看着我就这样可怕地死在您的面前吗?我深信您是大慈大悲的。这太可怕了。让我逃命吧。放开我!开开恩吧!我不想就这么死呀!”
“把我的孩子还我!”
“开开恩吧!开开恩吧!”
“把我的孩子还我!”
“放开我,看在上帝的分儿上!”
“把我的孩子还我!”
这一次,姑娘又筋疲力尽、瘫软无力地跌倒在地,但眼睛已经模模糊糊地看见洞穴中有个什么人。“唉!”她结结巴巴地说,“您在找您的孩子,而我却在找我的父母。”
“把我的小阿涅丝还我!”居迪尔继续说,“你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吗?那你就去死吧!……我要告诉你,我从前是个妓女,我有过一个孩子,有人把她给偷走了……是埃及女人们干的。你很清楚你非死不可。当你的埃及母亲跑来寻你的时候,我就告诉她:‘做母亲的,看看那绞刑架吧!'……要不然你就把我的孩子还我!……你知道我的小闺女在哪儿吗?喏,我给你瞧瞧。这是她的一只鞋,是她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你知道另一只在哪儿吗?要是你知道,就告诉我,哪怕是在地球的另一边,我也要爬着去找。”
她一面说,一面把另一只胳膊伸出窗口,拿出一只绣花小鞋给那埃及姑娘看。天已大亮,足可以看清鞋的式样和颜色了。
“把这鞋给我,”埃及姑娘哆嗦着说,“上帝!上帝!”与此同时,她用另一只没有被抓住的手急忙打开脖子上挂着的装饰着绿玻璃片的小荷包。
“滚!滚!”居迪尔吼道,“去掏你的鬼护身符吧!”突然,她住了口,浑身哆嗦着,用发自肺腑的声音喊道:“我的闺女!”
埃及姑娘刚刚从荷包里拽出一只小鞋,同那一只一模一样。小鞋上贴着一张羊皮纸,上面还有这样的题词:
此鞋若成对,
母女重相会。
转瞬间,隐修女已经把两只鞋比较了一番。她读过了羊皮纸上的字句,把欣喜若狂的脸贴到窗栏上喊道:“我的闺女!我的闺女!”
“母亲!”埃及姑娘回答。此情此景我们就不赘述了。
她俩被墙和铁栅隔断。“啊!墙呀!”隐修女在喊,“啊!看见她却无法拥抱她!把你的手伸过来!把你的手伸过来!”
姑娘把胳膊伸进窗口。隐修女扑到伸进来的手上,用嘴唇久久地贴着,全神贯注地吻着,要不是腰身因哭泣而不时地一起一伏,简直就像个死人似的。她在暗处悄悄地哭,泪如泉涌,像夜雨似的不停地流淌。可怜的母亲把十五年来一滴一滴地流入心头的泪水注满的又黑又深的井中的所有眼泪,一股脑儿地全倾注在她所崇爱的这只手上了。
忽然,她抬起头来,把额前长长的白发掠开,一言不发地像只母狮似的用双手猛烈地摇动小屋的铁栅。铁栅纹丝不动。于是,她便走到屋角里拿来一块当枕头用的石板,使劲儿向铁栅砸去,力气大极了,竟将一根铁条砸断,迸出无数的火花。她又砸了一下,窗口的旧铁格子就完全断了。于是,她用双手把那锈蚀的铁条折弯,拉开。女人的一双手有时也有超人的力气的。
不到一分钟,通路就打开了。她拦腰抱住她的女儿,把她拖进了小屋。“来,让我把你救出深渊!”她喃喃道。
她把女儿抱进屋之后,轻轻地把她放在地上,随后又抱在怀中,仿佛她始终是她的小阿涅丝似的。她抱着女儿在狭小的屋里走来走去,如痴如醉,高兴得发疯,又唱又叫,还亲吻着女儿,冲她说话,放声大笑,又号啕大哭。这一切都是一下子突然爆发的。
“我的闺女!我的闺女!”她说道,“我见到我的闺女了!她回来了!仁慈的上帝把她还给我了!你们!你们都来吧!有人想看看我又找到了我闺女吗?主耶稣啊!她多么漂亮!您让我等她都等了十五年了,仁慈的上帝,但您还给了我一个俊俏闺女……埃及女人们并没有吃掉她!是谁说她们把她吃掉了?我的小闺女!亲亲我。那些好心的埃及女人!我喜欢埃及女人……真的是你。怪不得你每次打这里过我的心都会跳起来。我还以为那是仇恨的缘故呢。原谅我,我的阿涅丝,原谅我。你又见到我,觉得我挺凶的,是吧?我爱你……你脖子上的小痣还在吗?让我看看。它仍旧在。啊!你真俊!是我让您长了这么双大眼睛的,小姐。亲亲我。我爱你。别的母亲有孩子又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现在也有孩子了!让她们来瞧瞧好了,这就是我的孩子。这就是她的脖子、她的眼睛、她的头发、她的手。你们见过比她好看的吗?啊!我向你们保证,她一定会有很多追求者的!我哭了十五年了。我容颜憔悴了,但美貌却在她身上重现了。亲亲我吧!”
她还向女儿说了一大堆疯话,声音委婉动人。她解开了可怜的姑娘的衣服,羞得姑娘满脸通红。她用手梳理她那如丝般光滑的秀发,亲吻她的脚、膝盖、额头和眼睛。她对此如醉如痴。姑娘任凭她抚弄,时而用极低的声音无限温柔地叫唤着:“母亲!”
“你瞧见了吗,我的好闺女,”隐修女一边亲吻一边又断断续续地说,“你瞧见了吗,我会很爱你的。我们将离开这里。我们会十分幸福的。我在兰斯我们故乡继承了点遗产。你知道兰斯吗?啊!不,你不知道,那时你还太小!你知道你四个月的时候有多漂亮!人们从七里以外的埃佩尔奈好奇地跑来看你的一双小脚!我们将有一块地、一所房子。我要让你睡在我床上。我的上帝!我的上帝!谁会相信有这等事?我找到我闺女了!”
“啊,母亲!”姑娘虽很激动,但终于有了说话的气力,“那个埃及女人曾经清楚地告诉过我这事。我们那群人中有一位好心的埃及女人,她去年死了,她一直像个奶妈似的照顾我。是她把这荷包挂在我的脖子上的。她总是对我说:‘小宝宝,留好这件饰品。这是个宝贝。它将帮你找到你母亲。你把你母亲戴在了脖子上。'……那个埃及女人,她早就这么预言过了!”
“麻袋片”又把女儿搂在怀里。“来,让我亲亲你!你说得真好。当我们回到故乡的时候,就把这双鞋送到教堂去给圣婴耶稣穿上。我们这全都是多亏了仁慈的圣母。上帝!你的声音真好听!你刚才同我讲话时,就像是在唱歌!啊!上帝我主!我可找到我的孩子了!这事简直不可思议!人是怎么也不会死的,因为我都没因高兴而死呀!”
她随即又拍起手来,又笑又嚷:“我们就要幸福了!”
正在这时,一片兵器的叮当声和马蹄声传进了小屋,好像正在从圣母桥那边传过来,而且离码头越来越近了。埃及姑娘焦急地扑在“麻袋片”的怀里。
“救救我!救救我!母亲!他们来了!”
隐修女面色惨白。
“啊,老天!你在说些什么呀?我忘了!有人在追捕你!你都干了些什么呀?”
“我不知道,”不幸的姑娘回答,“可我被判了死刑。”
“死刑!”居迪尔像被雷击了似的摇摇晃晃地说,“死刑!”她慢腾腾地说着,眼睛牢牢地盯住女儿。
“是的,母亲,”惊慌的女儿继续说,“他们要杀死我。他们来抓我了。那绞刑架就是用来绞死我的!救救我!救救我!他们来了!救救我!”
隐修女像一尊石像似的好一阵儿动弹不得,然后疑惑地摇摇头,突然放声大笑,是她先前的那种可怕的笑声:“哈!哈!不!你跟我说的是个梦。啊!是的!我可能把她丢了,丢了十五年了,后来又找到了她,才一分钟工夫!他们就又想把她夺走!她现在这么漂亮,她长大了,她同我讲话,她爱我,现在他们又要来吃她了,就当着我这个做母亲的面!啊,不!这是不行的。仁慈的上帝不允许这样。”
这时,马队好像停下了,只听见远远地有个声音在说:“从这边走,特里斯丹大人!神父说我们能在老鼠洞找到她。”……马蹄声又响了起来。
隐修女绝望地叫喊着直起身子。“你逃命吧!你逃命吧!我的孩子!我全想起来了。你说得对。是来杀你的。真可恶!天杀的!你逃命吧!”
她把脑袋伸出窗口,旋即又缩了回来。
“你留下,”她用短促、凄楚的声音悄悄说道,并且抽搐地握着埃及姑娘死人般的手,“你留下!别出声!到处都是兵。你不能出去。天已大亮了!”
她的眼睛干燥如焚。她有一会儿不言语。她一个劲儿地在小屋里大步走着,时而停下脚步,扯下一把白发,用牙齿咬断。
突然,她说道:“他们快到了。我来同他们周旋。你就躲到那个角落里去。他们看不见你的。我就对他们说你逃走了,当然要说是我把你放走的!”
她把女儿——因为她一直抱着她——放在从外边看不见的一个角落里。她叫她蹲下,把她藏好,不让她的手脚露在阴影外面。她把她的乌发散开,披在白衣裙上,遮掩起来,又把她仅有的用具——水壶和石板——放在她跟前,以为这样能把她遮住。安排停当之后,她平静了,跪下来祷告。天刚破晓,老鼠洞里还相当暗。
正在这时,神父那阴惨惨的声音在离小屋不远处传来:“从这边走,弗比斯·德·夏托佩尔队长!”
听到这个名字,听到这个声音,躲在角落里的拉·爱斯梅拉达轻轻地动了一下。“别动!”居迪尔说。
她这句话刚一出口,拿枪持剑的大队人马就到了小屋周围。隐修女赶忙站起来,走到窗口,挺身堵住。她看见一大群武装士兵,有骑马的,有步行的,在沙滩广场列队排开。指挥他们的人翻身下马,向她走来。“老太婆,”那人一脸凶相地说,“我们在找一个女巫,要把她绞死。有人告诉我们说她在你这里。”
可怜的母亲尽力装出漠不关心的样子回答道:“我不太明白您想说什么。”
那人又说:“上帝的脑袋!那可恶的副主教都胡扯了些什么?他在哪儿?”
“大人,”一个兵士说,“他不见了。”
“哼,疯老太婆,”指挥官说,“别跟我撒谎。有人把一个女巫交给你看管了,你把她弄哪儿去了?”
因为担心引起疑心,隐修女不想什么都不承认,她以诚恳而气愤的口吻说:“假如你们说的是有人刚才交给我看管的那个大姑娘的话,那我告诉你们说吧,她咬了我一口,我只好放开她。就这些。让我休息吧。”
指挥官失望地做了个鬼脸。
“别想蒙我,老妖婆,”他又说,“我叫特里斯丹·莱尔米特,我是国王的老友。特里斯丹·莱尔米特,你听见了吗?”他朝沙滩广场四下里望了望又说,“这名字在这一带是叫得很响的。”
“您就是叫撒旦·莱尔米特,”又有了一线希望的居迪尔说,“我也没什么别的可对您讲的了,而且我也不怕您。”
“上帝的脑袋!”特里斯丹说,“你可真能说!啊!女巫逃走了!她是往哪边逃的?”
居迪尔不经意地回答道:
“我想是从绵羊街逃的。”
特里斯丹回过头去,示意队伍准备继续追踪。隐修女喘了口气。
“大人,”一名弓箭手突然说,“问问这个老妖婆,她窗口上的铁栅怎么给弄坏了。”
隐修女闻言,可怜她那颗做母亲的心又悬了起来,但她并没有乱了方寸。“一直就是这样的。”她结结巴巴地说。
“笑话,”那弓箭手又说,“昨天还好好的,是一个令人肃然起敬的漂亮的黑十字形。”
特里斯丹睥睨了隐修女一眼。
“我看能说会道的女人也乱了套了。”
可怜的女人觉得一切全得靠自己的镇静,她虽然心里万分痛苦,但依然冷笑起来。当母亲的就是有这种本事。“呸!这人喝醉了吧!一年多前,一辆装石头的大车后屁股撞在我的窗上,把铁栅给撞坏了。我还把赶车的给臭骂了一顿呢!”
“这是真的,”另一名弓箭手说,“当时我正好在场。”
到处都总是有一些人,什么事情都见过。这个弓箭手的意想不到的见证使隐修女来了劲头。这一通盘问就像是让她踩在刀尖上跨过深渊。
但是,她命中注定要在刚有点希望之后又受到惊吓。
“假如是被一辆大车撞坏的,”前一个弓箭手说,“折断的铁条应该朝里弯才对,怎么反倒是朝外弯呢?”
“咳!咳!”特里斯丹对那个士兵说,“你的鼻子倒像沙特莱法庭审判官的鼻子一样。回答他呀,老太婆!”
“我的上帝!”她被问住了,忍不住满眼含泪地嚷道,“大人,我向您发誓。真的是一辆大车把铁条撞断的。您都听见了,那人说他亲眼看见的。再说,这同您那埃及女人又有什么相干?”
“嗯!”特里斯丹嘟囔道。
“见鬼!”第一个士兵受到上司夸奖,得意扬扬地又说,“铁条断痕还很新呢。”
特里斯丹点了点头,隐修女脸色煞白。
“您刚才说大车撞坏窗子有多久了?”
“一个月,也许两个星期,大人。我可记不清了。”
“她起先说是一年多了。”那士兵指出。
“这就蹊跷了!”指挥官说。
“大人,”她一直紧贴在窗口,生怕那些人心生疑窦把脑袋伸进小屋探看。“大人,我向您发誓,是一辆大车把这窗格子撞坏的。我以天堂里众天使的名誉向您发誓。假如不是被大车撞的,我情愿永远下地狱,永远不信上帝。”
“你发这誓挺带劲儿的!”特里斯丹用审视的目光看了她一眼说。可怜的女人觉得越来越没底儿了。她竟说出些蠢话来,而且忐忑不安地感到自己本该讲的话文讲不出来。
这时,又有一个兵士喊着跑了过来:“大人,老妖婆在撒谎。女巫没有从绵羊街逃走。那条街的铁链整夜都锁着,看守没有看见任何人走过。”
脸色越来越阴沉的特里斯丹转身喝问隐修女:“这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还打算应付一下这个新的情况:“大人,我不知道自己会记错了。我想她一定是过河去了。”
“那是相反的方向,”长官说,“可她没什么理由回到正在追捕她的旧城区去。你撒谎,老太婆!”
“再说,”第一个兵士补充道,“河这边和对岸都没有船。”
“她一定是游过去的。”隐修女寸步不让地回驳道。
“女人也会游泳?”那兵士说。
“上帝的脑袋!老太婆!你撒谎!你撒谎!”特里斯丹怒气冲冲地说,“我真想撇下那个女巫,把你抓去绞死。只要拷打你一刻钟,也许就能让你供出全部实情。行了,跟我们走吧。”
她急忙抓住这句话。“随您的便,大人。把我抓去吧,抓去吧。我情愿受拷问。把我带走吧。快点,快点!马上就走。”她这么说时心里就在想:“我闺女就可以趁机逃走了。”
“天杀的!”长官说,“她竟想尝尝刑具的滋味!我真不明白这个疯婆子是怎么回事。”
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巡逻兵走出队列,对指挥官说:“大人,她的确是个疯子!如果说她放走了埃及姑娘,那不能怪她,因为她不喜欢埃及女人。我在这一带巡逻都十五年了,每天晚上都听见她用各种各样的恶言恶语咒骂波希米亚女人。要是我们追捕的那个女的就是牵山羊的跳舞姑娘,那就是她特别憎恨的一个。”
居迪尔努力地说:“我特别恨那个女的。”
巡逻兵们向指挥官一致证明老巡逻兵所说属实。特里斯丹·莱尔米特没能从隐修女口中问出什么线索,非常失望,便转身背对着她。隐修女以难以言表的不安看着他慢慢地向他的马走去。“行了,”他从牙缝中挤出话来,“走吧!继续搜寻。不把埃及姑娘绞死我是睡不着觉的。”
然而,他跨上马之前又迟疑了一会儿。他像一只嗅出野兽就在跟着不肯离去的猎人似的朝广场周围看了又看,弄得处于生死关头的居迪尔心怦怦直跳。最后,他摇了摇头,纵身上了马。居迪尔久悬的心落下了,朝着自从这帮人到来之后就没敢望一眼的女儿看了一眼,低声说:“你可算得救了!”
可怜的孩子一直待在角落里,想着死亡就在眼前,大气也不敢出,一动也不敢动。她一字不漏地听清了居迪尔和特里斯丹的对话,她母亲的种种苦楚全都传染到了她的心头。她好像听到把她吊在悬崖上的细绳不停地在咯吱作响,以为已经看见绳子断过无数次。最后,她总算缓过气来,觉得一块石头落了地。正在这时,她听见有个声音在对指挥官说:“见鬼!长官大人,我是个军人,绞死女巫不是我的事。贱民们等着挨杀呢。您自己干您的活儿吧。您知道我该回我的连队去,因为他们群龙无首。”说话的是弗比斯·德·夏托佩尔。埃及姑娘的心情真是难以描述。她的朋友、她的保护人、她的靠山、她的避风港、她的弗比斯,他就在眼前!她站了起来,她母亲还没来得及阻拦她,她就已经扑到窗口喊道:“弗比斯!救救我,弗比斯!”
弗比斯已经不在了。他刚刚纵马驰过刀剪街的拐角,可特里斯丹却没有离开。
隐修女大吼一声向女儿扑过去。她掐住姑娘的脖子,狠命地把她往回拽。如母虎般的母亲可没料到女儿的这一招儿,但已经来不及了,特里斯丹看见了。
“嘿!嘿!”他张开大嘴哈哈大笑,活像一张狼脸,他喊道,“老鼠洞里有两只老鼠!”
“我早就料到了。”那兵士说。
特里斯丹拍拍他的肩膀:“你是一只好猫!……嗯,”他又说,“昂里耶·库赞在哪儿?”
一个没穿军装也不像士兵的人从队列里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灰不灰黑不黑的衣服,头发贴在头上,皮衣袖,一只大手里拿着一捆绳子。此人总是跟随特里斯丹左右,而特里斯丹又总是跟在路易十一身边。
“朋友,”特里斯丹·莱尔米特说,“我想这就是我们搜寻的那个女巫了。你去给我把她抓来。你带梯子没有?”
“柱子房的库房里有一架,”那人回答,“这案子要用那个处理吗?”他指着那石头绞刑架问。
“是的。”
“哈哈!”那人大笑一声,笑得比特里斯丹更加狰狞,“我们费不了多大事的。”
“赶快!”特里斯丹说,“以后再笑吧。”
然而,隐修女自从特里斯丹看见女儿,而且又失去了一切希望之后,就一直没有说话。她把半死不活的可怜姑娘丢在屋角,自己又跑去站在窗口,两只手像利爪一般抓住窗台。人们看见她就这样用疯狂、野性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些兵士。当昂里耶·库赞走到她的小屋跟前时,她恶狠狠地看着他,吓得他直往后退。
“大人,”他回身去问特里斯丹,“该抓哪一个呀?”
“年轻的那一个。”
“好极了,因为老的那个似乎不好惹。”
“可怜的牵山羊的跳舞姑娘!”年老的巡逻兵说。
昂里耶·库赞走近窗前。隐修女的目光使他垂下了眼帘。他怯生生地说:“太太……”
她用极低的极端愤怒的声音打断他说:“你要干吗?”
“不是抓您,是抓另外一个。”
“另外哪个?”
“年轻的那个。”
她摇着头嚷了起来:“没有别人了!没有别人了!没有别人了!”
“有!”刽子手又说,“这您很清楚。让我抓那个年轻的。我并不想伤害您。”
她古怪地冷笑道:“啊!你不想伤害我!”
“让我抓那个年轻的,太太,是长官大人要抓她的。”
她发狂地重复道:“没别人了。”
“我告诉您说了,有!”刽子手反驳道,“我们都看见了,你们是两个人。”
“那你再看!”隐修女冷笑着说,“把脑袋伸进来看。”
刽子手仔细地看了看隐修女的指甲,不敢造次。
“快点!”特里斯丹喊道。他刚刚列开队伍,把老鼠洞围了起来,自己骑着马待在绞刑架旁。
昂里耶很狼狈地又走到特里斯丹身边。他把绳子放在地上,笨拙地在手里转动着帽子。“大人,”他问道,“从哪儿进去呀?”
“从门进。”
“没有门。”
“从窗子。”
“窗子太小。”
“把它弄大些,”特里斯丹生气地说,“你没有带镐来吗?”
母亲依然站在窗口,从她的洞里望着他们。她再不抱什么希望了,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但她不想让人把她的女儿抓走。
昂里耶·库赞到柱子房的库房找来了工具箱,还带回了一架折叠梯子,立刻把它靠在绞刑架上。特里斯丹的五六个兵士拿起镐和撬棍;特里斯丹同他们一起向窗口走来。
“老太婆,”他厉声喝道,“老老实实地把姑娘交出来。”
她像是没听懂似的望着他。
“上帝的脑袋!”特里斯丹又说,“你为什么要阻止我们遵照国王旨意绞死女巫?”
不幸的女人在恶笑。
“为什么?因为她是我闺女。”
她说这话的口气连昂里耶·库赞听了都禁不住在战栗。
“很遗憾,”特里斯丹又说,“但这是国王的旨意。”
她越笑越可怕地喊道:“你的国王跟我有什么相干?我告诉你了,她是我闺女!”
“把墙刨开!”特里斯丹命令道。
只需把窗口下的石块挖掉一层就足以开出一个挺大的缺口了。当母亲听到镐头和撬棍在破坏她的堡垒的时候,她发出一声惊恐的大叫,随即便在小屋里团团直转,宛如笼子里关久了的野兽似的。她不再说话了,但两只眼睛在冒火,兵士们吓得心底透凉。
突然,她双手举起那块大石头,哈哈大笑,朝着正在挖墙的人扔过去。因为手抖得厉害,扔得不准,没有砸着一个人,却落到了特里斯丹的马蹄下。她把牙咬得咯咯直响。
这时,太阳虽然还没升起,但天已经大亮,柱子房朽坏了的旧烟囱已经染上一层美丽的玫瑰色。这正是这座大城市早起的人快活地打开屋顶窗户的时刻。有几个平民,几个骑驴上菜市场去的水果贩子正经过沙滩广场,他们在那一大群围住老鼠洞的兵士跟前停了一会儿,惊奇地看了看他们,便又走开了。
隐修女走过去坐到女儿身边,用身子挡在她的前面,眼睛凝视,听着一动不动的可怜孩子老在低声呼唤着“弗比斯!弗比斯!”随着墙似乎越挖越大,母亲本能地在往后退,把姑娘挤得越来越贴在墙上。忽然,隐修女看见(因为她一直留心看着,没有把目光移开)石头在松动,听见特里斯丹在给挖墙的兵士们鼓劲,于是她一改刚才的软弱,大声叫喊起来。她的声音时而像拉锯一般刺耳,时而嘟嘟囔囔,好像所有的诅咒都一起涌到她的嘴边,想要同时倾吐出来。“哈!哈!哈!太可怕了!你们简直是强盗!你们当真要把我闺女抢走吗?我告诉你们,她是我闺女!啊!懦夫!啊!狗刽子手!可恶的凶手!救命呀!救命呀!着火了!难道他们就这样把我的孩子抢走吗?仁慈的上帝能容许吗?”
于是,她又眼露凶光,口吐白沫,毛发直竖,像一头母豹似的向特里斯丹爬过去说:“你过来抢我闺女试试看!你难道不明白我这个女人在告诉你这是我闺女吗?你知道有孩子是怎么回事吗?咳,你这条狼,你从没同你的母狼睡过吗?你从没有过小崽子吗?假如你有小崽子,当它们哭喊的时候,你难道不动心吗?”
“搬掉那块石头,”特里斯丹说,“它已经松动了。”
几根撬棍把那块石头撬开了。我们已经说过,那是母亲最后的堡垒。她扑到那块石头上,想顶住它,她用手指去抓它,但那笨重的石头被六个人推动着,从她手里滑脱,慢慢地顺着那几根铁撬棍滑到了地上。
母亲看到入口已经打开,便横躺下来,用身子堵住缺口,并且扭动着胳膊,用脑袋在石头上撞,并用那因疲惫不堪而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喊道:“救命呀!救命呀!着火了!”
“现在,去抓那个姑娘。”特里斯丹始终无动于衷地说。
母亲样子十分吓人地望着士兵们,使他们畏缩不前。
“上呀,”指挥官又说,“昂里耶·库赞,你上!”
谁也没有挪动一步。
特里斯丹咒骂道:“耶稣的脑袋!瞧我这帮武士!连一个女人都害怕!”
“大人,”昂里耶说,“您说她是个女人?”
“她有一头狮鬃!”另一个兵士说。
“上呀!”特里斯丹又喊,“缺口挺大的了。三个人并排进去,就像突破蓬图瓦兹一样。赶快!谁敢退后,我先把他砍成两段!”
士兵们受到长官和那母亲的两面威胁,犹豫了片刻,然后狠了狠心,向老鼠洞冲去。
隐修女见状,猛地跪直身子,掠开脸面前的头发,让两只细瘦的手垂在腿上,大颗的泪珠一滴一滴地从眼睛里流出来,顺着双颊的一条皱纹像激流在它冲刷出来的河床上流淌。与此同时,她又说起话来,不过,声音是那样的哀婉、温顺、卑下、揪心,使得特里斯丹周围的那些连人肉都敢吃的老兵,不止一个在抹眼泪。
“大人们,兵士先生们!听我说一句!这是我必须告诉你们的一件事。她是我闺女,知道吗?是我丢失的小闺女!听着。这事说来话长。请想一想,我是认得兵士先生们的。当小孩子们因为我做卖笑生意而向我扔石头的时候,你们对我都挺好。你们懂吗?你们要是懂,就把孩子留下给我!我是个可怜的妓女。是那些波希米亚女人把我的孩子偷走的。我把她的一只小鞋保存了都十五年了。喏,在这儿。她以前脚真小。在兰斯!拉·尚特弗勒里!艰难街!你们也许知道的。那就是我。你们当时都很年轻,那可是好时光。有多少快活事儿。你们会怜悯我的,是吧,大人们?埃及女人们把她偷走了,藏了十五年。我还以为她死了。你们想想,好心的朋友们,我还以为她死了呢。我在这个洞里待了十五年,冬天连火都没有。好苦呀。可怜的亲爱的小鞋!我哭喊了那么久,仁慈的上帝一定听见了。昨晚,上帝把我闺女还给了我。这是仁慈的上帝在显圣。她没有死。我相信你们不会把她夺走的。再说,要是你们想抓我,那我没什么好说的,可是,抓她,一个十六岁的孩子!让她能够享见天日吧!……她怎么你们了?根本没有。我也没有。要知道,我只有她一个亲人,我老了,她是圣母赏赐给我的。再说,你们都是善良的人!你们原先并不知道她是我闺女,现在,你们知道了。啊!我爱她!大长官先生,我宁愿自己五脏六腑上有个大窟窿,也不愿她的指头上有个小抓伤。您一副慈眉善目的老爷相!我向您说的这些使您明白了真相,不是吗?啊!要是您也有母亲的话,大人!您是头儿,请把我的孩子留给我吧!您看,我就像恳求耶稣基督一样地在跪着求您!我不向任何人要求什么,我是兰斯人,大人们,我有我叔父马蒂厄·马耶[501]留给我的一块地。我不是个乞丐。我一无所求,只要我的闺女!啊!我要留下我闺女!仁慈的上帝是主宰,他并不是无缘无故地就把她送还给我的!国王!您说起国王!杀死我闺女也不见得会使他多么高兴!何况国王是个好心人!她是我闺女!是属于我的!不是国王的!不是你们的!我愿意离去!我们愿意离去!总而言之,两个女人离去,一个母亲,一个女儿,总得让她们通过呀!让我们走吧!我们是兰斯人。啊!你们都是好心人,士兵先生们,我喜欢你们大家。你们不会把我亲爱的闺女抓走的,那是不可能的!这完全是不可能的,对吗?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我们将不一一描述她的姿态,她的声调,她那含着眼泪的话语,她那合十揉搓着的双手,她那凄苦的笑,含泪的眼,她那呻吟和叹息,她那夹杂在语无伦次的疯话中的悲惨、揪心的叫喊。当她停下不响时,特里斯丹·莱尔米特皱起了眉头,但那是为了掩饰他那虎眼里滚动的一滴眼泪。可他克制住了这脆弱,直截了当地说:“这是国王的旨意。”
然后,他凑近昂里耶·库赞的耳边,低声告诉他:“快点了结!”凶狠的指挥官也许是觉得自己也要心软了。
刽子手同兵士们进了小屋。母亲没做任何抵抗,只是朝她女儿身边爬去,不顾死活地扑在她身上。埃及姑娘看见兵士们走过来了,死亡的恐惧又攫住了她。“母亲!”她以无限悲切的声调喊道,“母亲!他们来了!救救我!”母亲有气无力地回答道:“是的,我的爱,我要保护你!”说着,她把女儿紧紧抱在怀里,不停地吻她。母女俩就这样躺在地上,母亲伏在女儿身上,形成一幅实堪怜悯的景象。
昂里耶·库赞从姑娘的粉肩下把她拦腰抱住。当她感觉到那只手时,说了声:“呃!”便昏了过去。眼泪大颗大颗地滴在她身上的刽子手,想把她抱走。他试图把母亲拽开,但母亲可以说是用双手紧紧地箍在女儿的腰上,抱得紧极了,使他没法将她俩分开。于是,昂里耶·库赞只好把姑娘拖出小屋,母亲则被拖在女儿的后边。母亲的眼睛也闭得紧紧的。
此刻,太阳出来了,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在远远地看着两个女人被拖向绞刑架。这是特里斯丹长官行刑时的老规矩,他总是禁止看热闹的人走到跟前去。
四周窗口一个人也没有。只是远远的圣母院钟塔顶上似乎有两个黑乎乎的人影突现在早晨晴朗的天空里,仿佛在观看。
昂里耶·库赞把两个女人拖到那催命梯脚下停下来。悲惨景象使他喘不过气来。他把绳子绕在姑娘那可爱的脖子上。可怜的姑娘感到了麻绳触及了皮肉,不禁心惊肉跳。她抬起眼皮,看见那石绞架光溜溜的细横杠悬在自己的头顶上。于是,她浑身一颤,令人心碎地尖叫道:“不!不!我不要死!”脑袋整个儿埋在女儿衣裙里的母亲一句话也没说。人们只是看见她全身哆嗦,只听见她不住地在她女儿身上亲吻。刽子手趁这当儿赶快把她的两只胳膊从女囚身上拉开。也许是因为精疲力竭,也许是因为沮丧绝望,她任凭刽子手去弄。于是,刽子手把姑娘扛上肩头,可爱的人儿软绵绵地兜住了他的大脑袋。然后,他踏上梯子,准备往上爬。
这时,躺在地上的母亲突然睁开了眼睛。她不出一声,神色吓人地站了起来,像一只扑向猎物的野兽似的扑到刽子手的手上,一口咬住。这只不过是一刹那的工夫。刽子手疼得直叫。有人跑了过来,好不容易才把他那血淋淋的手从母亲的牙齿中拽出来。她一声不吭。有人把她使劲一推,只见她的脑袋重重地撞在石板地上。人们扶起她来。她又倒了下去。原来她已经死了。
刽子手没有扔下姑娘,扛着她又往梯子上爬去。
二 白衣美人儿[502]
当卡西莫多看见小屋已空无一人,埃及姑娘已不在屋里,在他保护她时有人把她抢走了的时候,他双手揪扯自己的头发,惊奇、痛苦地直跺脚。随即,他跑遍整个教堂,寻找他的波希米亚姑娘,冲着每个墙角落发出奇怪的叫喊,把揪下的红头发撒了一地。这也正是王室弓箭手们得意扬扬地走进圣母院搜捕埃及姑娘的时刻。卡西莫多便帮着他们搜寻起来。可怜的聋子压根儿没有料到他们是来追她的命的,还以为埃及姑娘的敌人是那些乞丐。他亲自领着特里斯丹·莱尔米特查看所有可以藏人的地方,替他打开暗门、祭坛的夹层和后圣器室。假如不幸的姑娘真的躲在这些地方,那可能正是他把她给交出去的。当轻易不动怒的特里斯丹因找不到而很不耐烦的时候,卡西莫多却独自在继续寻找。他在整个教堂里从东到西,从南到北,从上到下地找了二十遍,上百遍,一会儿上楼,一会儿下楼,奔跑着,呼唤着,叫喊着,搜寻着,探索着,把脑袋伸到每个洞里去张望,把火把举到每个拱顶下面去照照,一副绝望的疯狂样子。一只丢失了母兽的公兽也不会比他更加怒不可遏,更加失魂落魄。最后,当他认定,当他毫不怀疑她不在教堂里面了,一切都完了,她被人抓走了的时候,他慢腾腾地爬上钟塔的楼梯,爬上救她进教堂的那天,他怀着无比兴奋和骄傲爬上的那楼梯。他重新走过那同样的地方,低头无语,欲哭无泪,几乎没有一点气息。教堂又落入荒寂肃穆之中。弓箭手们已离开教堂,到旧城区去追捕女巫了。卡西莫多独自留在刚才还是闹嚷被围的教堂,又朝着通往那所埃及姑娘在他保护之下睡过好几个星期的小屋的路上走去。快要走到的时候,他幻想着或许还能在那里找到她。当他走到朝向教堂侧道屋顶的回廊拐角处时,隐约看见那小屋连同它的小门、小窗,像树枝上的鸟窝一样缩在大弓扶垛下面,他再也支持不住了,便倚着一根柱子,免得摔倒。他想象她或许已经回到小屋里去了,一定有一位天使把她带回了那里。那小屋那么安静,那么安全,那么可爱,她不会不在那里的,但他不敢再往前挪动一步,生怕自己的梦想破灭。“是的,”他自言自语道,“她也许还在睡觉,或者在祷告。别去惊扰她。”
最后,他鼓足勇气,踮着脚往前走去,看了看,跨进小屋。空无一人!小屋始终是空的。可怜的聋子脚步缓慢地在屋里走了一圈,掀起垫褥,看看下面,好像她可能躲在垫褥和石板地之间似的。然后,他摇摇头,发起呆来。突然,他怒气冲冲地用脚把火把踩灭,不说一句话,不叹一口气,猛跑过去,把脑袋往墙上一撞,昏倒在地上。
当他清醒过来时,又扑到垫褥上,滚来滚去,狂吻她躺过的尚有余温的地方,待了几分钟,像是要在上面断气似的,然后,又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疯疯癫癫地站起来,像敲钟一样有节律地用脑袋撞墙,决心要把脑袋撞碎。最后,他又一次筋疲力尽地摔倒了。他跪着一步一挪地爬出小屋,痴呆地蜷缩在门对面。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待了一个多钟头,眼睛死死地盯着空空的小屋,比一个坐在空空的摇篮和孩子的棺木之间的母亲更加凄凉惨切,更加若有所思。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隔上好一阵才抽泣一下,引起全身颤抖,但那是无泪的抽泣,宛如夏日无声的闪电。
似乎就在这时候,当他在他极其悲痛的幻想深处寻觅着到底是哪个意想不到的拐骗者把埃及姑娘抢走了的时候,他才想起副主教来。他记得只有堂·克洛德才有通向小屋的楼梯钥匙,他想起了副主教两次夜袭那姑娘:第一次卡西莫多给他帮过忙;第二次他阻止过他。他想起成千的详细情景,立即认定抢走埃及姑娘的必是副主教无疑。但是,他对神父如此尊敬,他对此人的感激、忠心、爱戴已在他心里深深地扎下了根,因此,就是到了此时此刻,他仍在抵御着自己的妒忌和绝望。
可怜的聋子认为是副主教所为。若是换了别人,他的满腔怒火和仇恨必爆发无疑,可牵涉到克洛德·弗罗洛时,他则感到更加痛苦。
当他就这样思想集中在神父身上的时候,曙光已经照上了拱扶垛。于是,他看见在圣母院最高的一层上,在环绕半圆形后殿的外层栏杆的拐角处,有个人影在走动。这人影在朝他走来。他认出来了,是副主教。克洛德脚步缓慢而沉重地走着。他走路时眼睛并没有朝前看。他是朝着北塔走去的,但他的脸却转向另一边,朝着塞纳河右岸,脑袋高昂着,仿佛在尽量越过层层屋脊看什么东西。猫头鹰常常就是这种斜视的姿态,它飞向一处,眼睛却望着另一处……神父就这样在卡西莫多上面走过去,但却没有看见他。
被神父的突然出现惊呆了的聋子,看见他钻进了北塔楼梯的门下。读者知道,此塔就是可以看见市政厅的那座钟塔。卡西莫多站起来,尾随副主教而去。
卡西莫多想弄明白神父到那儿去干什么,也爬上了通到那座钟塔的楼梯。不管怎么说,可怜的敲钟人并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不知道他卡西莫多会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打算怎么办。他心里充满了愤怒和惶恐。副主教和埃及姑娘在他的心头互相撞击着。
到了钟塔顶上,还没有跨出楼梯的阴影到达平台之前,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神父在什么地方。神父正背对着他。那里有一圈环绕钟塔平台的镂空栏杆。神父眼睛紧紧地盯住市民区,胸脯紧贴在朝向圣母桥那一面的栏杆上。
卡西莫多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背后去,看他那么出神地到底在瞧什么。神父注意力完全放在别处,竟没有听见那聋子走到了自己身边。
从圣母院钟塔顶上望去,夏日清晨沐浴在霞光溢彩里的巴黎——特别是当时的巴黎——的景色是异常壮丽可爱。那一天大约是在七月里。天空十分明朗。稀疏的晨星正在四处渐渐隐去,而有一颗最亮的在东边,在天上最明亮的地方。太阳刚刚升起。巴黎开始苏醒。一道极明亮的光把所有朝东的无数房屋的轮廓清楚地送入眼帘。钟楼巨大的影子从一座屋顶伸展到另一座屋顶,从这座大都市的一头伸展到它的另一头。有些街区已经有了说话声和嘈杂声。这边是钟声,那边是打锤声,稍远处又有行进的大车声。屋顶上已经有几处冒起炊烟,就像从巨大的硫黄矿里冒出的烟雾一样。流过无数桥拱、无数小岛尖头的塞纳河,波光粼粼。在该城周围的那些城垣外面,是一片扯棉拉絮的雾,透过这层层雾气,可以隐隐约约地分辨出大片的原野和连绵起伏的山丘。各种各样漂浮的声音都散落在这似醒非醒的城市中。晨风把雾蒙蒙的山丘上几团散碎的白云吹向东边天空。
帕尔维广场上有几个手拿奶罐的女人,互相惊讶地指指圣母院大门上奇怪的伤痕和凝结在砂石缝里的两股熔铅。那是头天夜里骚动时留下的痕迹。卡西莫多在两座钟塔间燃起的大火已经熄灭。特里斯丹已经命人把广场打扫干净,把尸体都扔进了塞纳河。如路易十一一样的国王们,每次屠杀过后总要精心地把街道清洗干净。
钟塔栏杆外面,正巧在神父待着的那一处下面,有一条哥特式建筑上常有的那种造得极富幻想的石头水槽。在它的裂缝里,有两朵盛开的美丽的紫罗兰,在微风中摇曳着,像活人似的在频频地点头致礼。钟塔上面,远处高空里传来鸟儿的啁啾。
但神父没有听没有看这一切。他是那种不知道有清晨,有飞鸟,有鲜花的人。在他周围那广阔无垠的天际中,景物何止万千,但他的目光却只集中在一点上。
卡西莫多急于要问他把埃及姑娘弄哪儿去了。但副主教此时此刻仿佛置身世外。他显然处于那种即使大地在他脚下崩塌也毫无感觉的境界了。他两眼一直紧盯在某个地方,一动不动,一声不吭。但这纹丝不动和默不作声却有点极其吓人,使粗野的敲钟人战战兢兢,不敢上前去惊动他。他只是随着副主教的目光望去——这也是一种打探的方法——不幸的聋子目光因而也落到了沙滩广场上。
这样,他便看见副主教在看什么了。梯子已经靠在那常设在那里的绞刑架上。广场上已有一些平民百姓和很少的士兵。一个男人在石板地上拖着一件白色的东西,而且还有一件黑色的东西挂在白色东西上。那男人在绞刑架下停住了。
这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卡西莫多没有看清。并不是因为他的独眼看不很远,而是有一大堆士兵挡住了他的视线,使他看不清全部情况。此外,这时候,太阳已经出来,霞光万道,巴黎所有的尖拱形建筑物,如钟楼、烟囱、山墙,顿时像着了火似的耀眼。
这时,那个男人开始在登梯。卡西莫多又清楚地看见了他。他肩上扛着一个女子,是一个穿白衣服的姑娘,这姑娘脖子上套着一个麻绳活结。卡西莫多认出了她。是她。
那男人已经爬到梯子顶上。他在上面把活结理了一下。这时候,神父为了看得更清楚一些,双膝跪到栏杆上去。
那男人突然用脚后跟把梯子踢开,已经屏了好一会儿气的卡西莫多看见那不幸的女子在麻绳末端摇晃起来,离地面两托瓦兹高。那男人把双脚踏在她双肩上蹲着。绳子转了好几圈,卡西莫多看见埃及姑娘全身一阵猛烈地抽搐。至于神父,他正抻长脖子,瞪大了眼睛,凝视着那男人和那姑娘,犹如蜘蛛捕捉苍蝇似的可怕景象。
到了那最吓人的一刹那,只见一个魔鬼般的笑,一个不复是人类所能有的笑,从神父铁青的脸上迸发出来。卡西莫多听不见这笑声,但却看见了那个笑。敲钟人从副主教身后倒退了几步,突然愤怒地向他扑过去,用两只大手朝堂·克洛德的背上一推,把他推下他俯身其上的空中。
神父喊了一声:“该死的!”便掉下去了。
他待着的地方下面的那条水槽,在他跌下去时接住了他。他用双手拼命地抓住它,可当他想张开嘴喊第二声的时候,他看见卡西莫多那张可怕的、凶狠的脸正伸在栏杆外边,露在他的头顶上。于是,他不作声了。
他悬在空中,离地面二百多尺。身处这可怕境地,副主教没说一句话,没哼一声。他只是在水槽上拼命地扭动着,想往上爬。可是,他的手抓不住花岗石墙壁,脚在黑墙上蹭着,但却踩不着。登过圣母院钟塔的人都知道,栏杆下的石头是向外突出的,可怜的副主教就是在那个缩进去的角里拼命地挣扎着。他要对付的并不是一堵笔直的墙,而是一堵下边朝里倾斜的墙。
卡西莫多只要向他伸把手就能把他拉上来,但他连看也不看他一眼。他在看沙滩广场。他在看绞刑架。他在看埃及姑娘。聋子就倚在副主教刚才靠着的栏杆上,从那儿目不转睛地望着此刻他在世间所关注的唯一目标,他像被雷击的人似的一动不动,一声不响,一长串泪珠从他那此前只流过一滴眼泪的独眼里静静地往下流淌。
与此同时,副主教正在喘着粗气。他的秃脑门儿上大汗淋漓,抓着石头的手指在流血,双膝在墙上擦破了皮。他听见挂在水槽上的袈裟在撕裂,每挣扎一下,它就裂得更加厉害。最糟的是水槽的末端是一个铅管,被他身体的重量给拉弯了。副主教感觉出那铅管在慢慢地往下弯。倒霉的家伙心想,等他累得松开手的时候,等袈裟撕裂开的时候,等铅管折断的时候,他非摔下去不可。想到此,他吓得肝胆俱裂。有几次,他迷迷糊糊地看着下面十来尺的一个平台似的狭边,好像是在建教堂时偶然弄成的,他在绝望之余,在心中祷告上苍让他就在那个两尺见方的处所度过余生,哪怕待上一百年也行。有一次,他向下面的广场望去,向那空空的深渊望去,当他再抬起头来时,便紧紧地闭上双眼,头发全都直竖起来。
这两个人都沉默着,真有点吓人。当离卡西莫多几尺的副主教身处险境,垂死挣扎的时候,卡西莫多正流着眼泪望着沙滩广场。
副主教看到自己所有的努力只能使他现在攀附的脆弱的着力点更加摇晃的时候,便决心不再动弹了。他就待在那儿,抱着水槽,几乎不呼吸,也不再动,只是腹部还在本能地抽搐着,就像人们在梦中觉得要往下坠落时一样。他那呆滞的眼睛睁得老大,一副惊慌痛苦的样子。可是,渐渐地,他支持不住了,手指抓不牢水槽了,他越来越感到双臂无力,身体沉重,那支撑他的铅管在逐渐往下弯去。他向下一望,可怕极了,圆形的圣-让教堂的屋顶小得就像一张一折为二的纸牌。他向钟塔上那些漠然的雕像逐一望去。它们也像他似的悬在空中,但它们并不为自己担心,也不对他表示怜悯。他周围全是些石头:他眼前是那些张着嘴的怪物;他下面,最底下的广场上是石板;他头上,是正在哭泣的卡西莫多。
帕尔维广场上有几堆大胆的看热闹的人,正在静静地琢磨是哪个疯子在那儿玩命。神父听见他们说道(因为他们清晰、尖细的声音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会摔断脖子的呀!”
卡西莫多在哭泣。
气愤、恐惧得口吐白沫的副主教终于明白一切都无济于事了。然而,他却竭尽余下的全部力气,做最后一次挣扎。他在水槽上挺直身子,双膝顶了一下墙壁,两手插进一条石缝,总算又往上爬了约有一尺。但这么一使劲儿,一下子把支撑他的那条铅管的一头给弄弯了。与此同时,袈裟也给撕成了两半。顿时,他感到除开自己僵硬无力的双手还攀着点什么而外,脚下完全踏空了,倒霉的神父闭上眼睛,松开了水槽,摔了下去。
卡西莫多看着他摔下去。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很少是垂直下落的。落到空中的副主教起先是脑袋朝下,双臂伸开,随后在空中打了好几个转儿。风把他刮到了一个屋顶上,摔折了胳膊腿儿,但当时还没有死。敲钟人还看见他用手去抓山墙。但是,屋顶太斜,而他又没有了气力。他飞快地从屋顶上滑落下去,就像滑脱的一片瓦,在地上又弹了一下,然后就一点也不动弹了。
于是,卡西莫多又抬起眼睛向埃及姑娘望去,只见她的身子吊在绞刑架上,远远地在她的白衣服下面,临死前在痛苦地颤抖。随后,他又低下头去看看直挺挺地躺在钟塔下面摔得不成人样的副主教,从心底里发出一声呜咽:“啊!都是我爱过的人呀!”
三 弗比斯结婚了
那天傍晚,当主教的司法执事们到帕尔维广场来收拾副主教那肢残体损的尸体的时候,卡西莫多从圣母院失踪了。
这件事引起了许多的流言蜚语。人们深信那一天来到了。根据他们的契约,卡西莫多,也就是魔鬼,要把克洛德·弗罗洛,也就是巫师,带走了。人们猜想他把弗罗洛的尸体敲碎了,取出了他的灵魂,如同猴子砸开核桃壳吃核桃仁一样。
因此,副主教没有被安葬在圣地里。
路易十一在第二年,一四八三年八月死了。
至于皮埃尔·格兰瓜尔,他终于救出了那只母山羊,而且在悲剧方面获得了成功。似乎在尝试过星相学、哲学、建筑学和炼金术等所有疯疯癫癫的学问之后,他又回到了比这所有的更加疯癫的悲剧上来了。这就是他所谓的“得到了一个悲剧的结局”。关于他在悲剧方面的成就,人们在一四八三年王室流水账中看到:“木匠让·马尔尚和剧作家皮埃尔·格兰瓜尔曾编排公使先生往临时在巴黎沙特莱上演之神秘剧,为剧中人所需之服装道具及建造所需看台等共付他俩一百利弗尔。”
弗比斯·德·夏托佩尔也得到了一个悲剧的下场:他结婚了。
四 卡西莫多结婚了
我们刚才说了,卡西莫多在埃及姑娘和副主教死去的那天从圣母院失踪了。人们的确没有再看见过他,也不知道他的下落。
处死拉·爱斯梅拉达的当天夜里,刽子手的助手们把她的尸体从绞刑架上解下来,按照惯例,送到鹰山的墓穴里去了。
鹰山如索瓦尔所说,是“国王最古老最高级的刑台”。在圣殿镇和圣马尔丹之间,在离巴黎城垣约一百六十托瓦兹,距古尔蒂耶数箭之地,在一个方圆几里外都看得见的高高的、死气沉沉的山丘顶上,可以望见一个形状古怪的建筑,它挺像一个克尔特环形大石台,也是一个祭献的场所。
大家想一想,在一个石灰堆的顶上,有一个砖砌的高大的平行六面体,高十五尺,宽三十尺,长四十尺,还有着一道门、一圈向外的围栏和一个平台。平台上有十六根巨大的石柱,每根高三十尺,排成柱廊,环绕在支撑它们的平台的三面,石柱顶端用粗大的横梁连接起来,横梁上间隔着连着铁链,铁链上都吊着尸骨。周围的平地上,有一个石头十字架和两个二流刑台,好像从中央那座刑台衍生出来的似的。在所有这一切的上方天空里,永远盘旋着一群乌鸦。这就是鹰山。
在十五世纪末,一三二八年建造的那吓人的刑台已经十分老旧。横梁朽烂了,铁链生锈了,柱子上长满了苔藓。方石基接头处都是裂缝,没人踏上去的平台上长满了青草。这个建筑物高耸天际的样子极其可怕,尤其是在夜间,当稀疏的月光照着那些白色头盖骨的时候,或者当夜风吹动铁链和尸骨,使之在黑暗中不断晃动的时候,光是那刑台的存在就足以使那一带显得阴森恐怖了。
这可怕的建筑物的石头底座是中空的,里面筑有一个宽大的地窖,用一道坏了的旧铁栅栏封住,被抛在那里面的不只是从鹰山铁链上解下的尸骨,还有巴黎各处固定刑台上处死的不幸者的尸体。在那个深邃的墓窖里,许多人类的尘灰和罪恶同在一起腐烂,世上的许许多多伟人,许许多多的无辜者的骸骨不断地被送到这儿来,上自昂格朗·德·马里尼[503],他是第一个被送往鹰山的,是个正直的人,下至柯里尼海军上将[504],他是最后一个被送去的,也是个正直的人。
至于卡西莫多的神秘失踪,下面就是我们所能披露的全部情况。大约在这段故事结尾的事件发生了两年或十八个月之后,人们到鹰山的墓窖里去寻找奥里维·勒丹[505]的尸体,他是两天前被绞死的,查理八世降恩,厚葬他于圣洛朗。这时,人们在那些可怕的骸骨中发现了两具尸骨,一具把另一具抱得紧紧的。一具是女人尸骨,上面还残留着先前是白色衣料的衣裙破片,还可看见颈骨上有一条阿德雷扎拉珠链,坠着一个嵌有绿玻璃片的丝绸荷包,荷包已经打开,是空的。这些东西不值几文,刽子手想必是不屑一顾的。紧抱着这具尸骨的另一具尸骨是男人的。人们发现他的脊椎骨是歪斜的,头盖骨在肩胛骨中间,一条腿比另一条腿短些。但他的颈骨上没有任何断痕,可见他并不是被绞死的。因此,这尸骨所属的男人是自己来这里的,而且就死在这里了。当人们想把他同他抱着的那具尸骨分开时,它便散落成灰了。
注释
[1]特鲁瓦,15世纪法国历史学家,著有《1460年至1483年的丑闻》。
[2]按西方习俗,在5月1日为向某人表示敬意而种在其家门前的树。
[3]索瓦尔(1632—1676),法国17世纪著名的文献家,著有《古今巴黎》。
[4]迪布勒尔(1561—1602),法国著名画家,曾任法王亨利四世的首席画师。
[5]拉瓦伊亚克(1578—1610),天主教斐扬派修士,为拯救宗教和国家而谋杀亨利四世,遭酷刑后被磔刑处死。
[6]此为法尺,系法国古长度单位,相当于325毫米。后面所出现的尺也皆为法尺。
[7]法国古长度单位,指从肘部到中指端的距离,约等于半米。
[8]即法王菲利普四世(1268—1317),1285年至1314年在位。
[9]指虔诚的法王罗贝尔(996—1031)。
[10]指法王路易九世(1214—1270),1226年至1270年在位。
[11]儒安维尔(1224—1317),法国历史学家,路易九世的顾问。他的回忆录详述了路易九世统治时期以及十字军的历史。
[12]西吉斯蒙·德·卢森堡(1368—1437),1411年至1437年为德意志皇帝。
[13]查理四世于1346年至1378年为德意志皇帝。
[14]“无领地的约翰”(1167—1216)是英王亨利二世之子,1199年至1216年为英国国王。由于他夺走了法国贵族的未婚妻,被迫宣布放弃他在法国的领地。
[15]又称“可爱的或疯子查理”(1368—1422),1380年至1422年为法国国王。
[16]艾蒂安·马塞尔(1315—1358),法国政治家兼巴黎商会会长。他激烈反对王太子(后来的法王查理五世)。
[17]克雷蒙伯爵(1256—1318),路易九世之子。
[18]所罗门(前972—前932),以色列国王、大卫之子。
[19]法国著名的雕刻家,巴黎圣母院的两座边门的铁饰为他所雕制。
[20]路易十二时期的著名木工。
[21]帕特律(1604—1681),法国律师,1640年成为法兰西学院院士。
[22]法国文艺复兴时期著名作家拉伯雷的《巨人传》中的主人公。
[23]天主教教义中,人死后升天堂前,要在炼狱中暂时受罚,至罪愆炼尽为止。
[24]指雷内·安茹,又称“好王雷内”,死于1480年7月10日。
[25]法国古代的记账货币,相当于一古斤银的价格,巴黎利弗尔系巴黎造币厂制造的。
[26]原文为拉丁文。“勒科尔尼”在法语中意为“有角的”,含有“王八”“乌龟”之意。
[27]系指法兰西、庇卡底、诺曼底、德意志。
[28]原文为拉丁文。
[29]一种多米诺骨牌。
[30]原文为拉丁文。
[31]是按其名加上“骰子”一词拼成的街名。
[32]权杖由持杖者举着走在要员的前面,或放在他们的座前,是职位和权力的标志。
[33]即絮伊利的拉丁文名。
[34]原文为拉丁文。
[35]基督教圣母,巴黎的守护神,死后葬于圣热纳维埃夫山(今之先贤祠)。
[36]原文为拉丁文。
[37]原文为拉丁文。
[38]每年的耶稣升天节那一天,威尼斯公爵就要把一枚结婚戒指抛进亚德里亚海,象征性地表示与大海成婚。
[39]旧时法国辅币,等于1/12个苏。苏也为法国辅币,旧时相当于1/20个利弗尔。
[40]原文为拉丁文。
[41]原文为拉丁文。
[42]原文为拉丁文,引自贺拉斯的诗句。
[43]罗马神话中的主神。
[44]原文为拉丁文,引自贺拉斯的诗句,下句为“除非有一个必须解开的结”。
[45]原文为拉丁文。
[46]高乃依(1606—1684),法国著名悲剧作家,其名剧《熙德》流传至今。
[47]正如E.于盖所指出的,雨果对“神秘剧”(宗教剧)和“寓意剧”(多少含有说教的隐喻的剧)未加区别。
[48]法国14世纪至16世纪的一种讽刺滑稽剧。
[49]一种加了桂皮、丁子香花蕾、香子兰等的酒。
[50]法国靠近英吉利海峡的海港,历史上因宗教战争而连遭损害。1694年,曾被英、荷舰队全部摧毁。二战期间也在此发生过激战。
[51]“神奇的鱼”意指海豚,而法文中,海豚和王太子是同一个词。
[52]昂布瓦斯,法国卢瓦尔河上的城市名,国王路易十一曾将王太子查理囚于此处。
[53]指法王路易十一(1423—1483)。
[54]平达(前518—约前438),古希腊抒情诗人,他创造出一种夸张而晦涩的抒情体。
[55]原文为拉丁文。
[56]阿丽亚娜,希腊神话中克里特国王米诺斯的女儿,她爱上了英雄代兹,授之以红线一团,红线使他走出迷宫。
[57]原文为希腊文,此词与法语的“巴黎人”读音相近。
[58]引自迪布勒尔的《致读者》。《巴黎古代的戏剧》是题赠孔蒂亲王的。
[59]拉封丹(1621—1695),法国著名诗人。《佛罗伦萨人》系法国女悲剧作家尚梅斯莱(1642—1698)所作,于1685年7月23日第一次公演。但是当时一直到19世纪,人们都把它说成是拉封丹的手笔。
[60]勇敢的查理(1433—1476),勃艮第公爵。
[61]内穆尔(1433—1476),巴黎总督,因反对路易十一而于1476年8月4日被处死。圣波尔伯爵是路易十一的元帅,因叛乱罪于1475年12月19日被处死。
[62]沙西德是西西里海边一个很危险的旋涡,航海人想避开它,又撞到对面的锡拉岩礁上,终致覆没。此处借以比喻王族间相互倾轧的险恶关系。
[63]伯努瓦十二世于1334年至1342年为阿维翁的教皇,被意大利史学家描绘成狂饮暴食之徒。
[64]原文为拉丁文。
[65]即法王路易九世,1226年至1270年在位。
[66]原文为拉丁文。
[67]查理王太子先前曾是她的未婚夫。
[68]爱德华四世(1441—1483),英国国王,1461年至1483年在位,雨果根据《丑史》,认为他是被憎恨他的路易十一害死的。
[69]与路易十一同时代的德国皇帝,生于奥地利,1493年至1519年在位。
[70]系勃艮第公爵菲利普三世为了笼络贵族而于1429年设立的一种勋位,后也成了奥地利和西班牙的勋位。
[71]伦勃朗(1606—1669),荷兰著名画家兼雕刻家。
[72]里姆于1476年任根特城执政官,1482年任该城参议,同年8月8日被处死。
[73]圣西蒙公爵(1675—1755),法国著名回忆录作家。他于1694年写到死前的《回忆录》记述了路易十四统治末期的情况。
[74]意指“挖墙脚”“搞破坏”。
[75]法语中,“手套”和“根特城”发音相同。
[76]菲利普·德·科米纳(1447—1511),法国编年史家,路易十一的亲信和顾问。
[77]此二人于1477年4月3日在根特城被处死。玛丽·德·勃艮第于三天前,即3月31日曾为其谋臣们奔走。
[78]原文为拉丁文,意思是“对牛弹琴”。
[79]原文为拉丁文。marigaritas在拉丁文中有两个意思,一为“珍珠”,一为“玛格丽特”,红衣主教在此两种意思上调侃。
[80]原文为拉丁文,引自维吉尔有关维纳斯的一句诗。
[81]法语中“雏菊”一词的发音也是“玛格丽特”。
[82]5世纪末的希腊画家,他在一幅画中把蒙难的阿加迈农画成大氅蒙头。
[83]公元前9世纪伟大的希腊诗人,在他的史诗《伊利亚特》中,诸神看见丑陋的埃法伊斯托斯便哈哈大笑。后者系主神宙斯之子,因在其父母的争吵中站在其母一边,被其父从奥林匹克山推下去,摔伤致残。
[84]希腊神话中诸神居住的山。
[85]罗马神话中的农牧神,人身羊足,头上有角。
[86]《新约》中众恶魔之首领。
[87]日耳曼·庇隆(约1537—1590),法国著名雕塑家。
[88]泰尼埃(1610—1690),弗朗德勒画家兼雕塑家,创作了许多以平民百姓、农民为体裁的画。
[89]沙尔瓦多·罗沙(1615—1673),那不勒斯画家,曾绘过好几幅征战图,很难确定雨果在此指的是哪一幅。
[90]系古代庆祝酒神的节日,意为狂饮乱舞、纵酒狂欢。
[91]原文有误,应为“西蒙娜·卡特勒利夫”。
[92]索弗尔(1653—1716),法国数学家和物理学家,虽然重听,但却创建了乐声学。
[93]比奥(1774—1862),法国物理学家。
[94]独眼怪,希腊神话中的独眼巨人。
[95]作者手稿指出,此伟人乃拿破仑。
[96]中世纪传说中的巫师、巫婆在魔鬼主持下骑着扫帚去参加的夜间聚会。
[97]法国古钱币名,合12个图尔城铸的德尼埃,在弗朗索瓦一世(1494—1547)时才发行。
[98]波里菲姆是《奥德赛》中被乌利斯弄瞎一只眼的独眼巨人的名字。
[99]纳索(前43—17),又称奥维德,拉丁诗人。
[100]当时,法国等欧洲国家把吉卜赛人、波希米亚人视作埃及人,所以书中凡说及埃及人,皆指这些流浪民族。
[101]第二帝国时期,这些街道在旧城的改造中消失
[102]指路易十一之女,生于1464年,于1476年嫁给路易·奥尔良(即后来的国王路易十二),后被路易十二休了。
[103]据索瓦尔说是波卡多尔不惜损害毗邻的民房而设计并指导了市政厅的扩建。
[104]圣瓦利埃贵族让·德·布瓦基耶先后在查理八世、路易十二以及弗朗索瓦一世治下,率领皇室百人团到意大利作战,使人民大批死亡,故称之为“圣瓦利埃热”。
[105]指车轮刑,即将犯人打断四肢后绑在轮子上任其死去。
[106]原文为西班牙文。
[107]即以前的秃头查理桥,在交易桥以西,把西岱岛与右岸相连。
[108]安达卢西亚,西班牙南部的地区名。
[109]巴斯克,法国与西班牙间的一个地区,分属法、西两国。
[110]蝾螈,中世纪传说能生活在火中的动物。
[111]指希腊神话中的住在山林水泽的仙女。
[112]梅纳伦山位于希腊阿卡迪亚州,是酒神巴科斯的圣地。
[113]西俗在2月2日,即圣母玛利亚产后净秽、携耶稣往圣殿之日,举行圣烛节,为一年间所用的蜡烛祈祷。
[114]鹰头里亚是法国古币名,相当于1/4个苏。
[115]南美的秘鲁,相传有数不清的金银财宝,所以“秘鲁”一词成了“财宝”的代名词。
[116]雨果此词可能是借自迪布勒尔的,因为后者曾说过:“一些可怜的修女被称作麻袋片,因为她们无衣可穿,身披麻袋片。”
[117]指只在冬季乞讨者。
[118]即丐帮行话中的“乞丐王”。
[119]加利利,巴勒斯坦北部一地区名,包括以色列的一部分,在地中海和叙利亚、约旦边界之间,北接黎巴嫩。
[120]巴拉风是西非及中非的一种木琴。
[121]指中世纪的一种三弦乐器,现代的一种简单的小提琴也用此名。
[122]艾尔美斯是希腊神话中的信使。吉卜赛人将一切科学技术的发明全归之于他,他也是一系列巫术、占星术、炼金术著作的作者。雨果把他视为神秘学说的代名词。
[123]据马蒂的《福音书》说,圣婴系指被千方百计设法阻挠麦西王国建立的埃罗德下令处死的犹太儿童。圣婴公墓则是巴黎的一所公墓,在1186年至1786年间,是巴黎的一处堆死尸的地方。
[124]指15世纪至17世纪时用双手挥砍的一种长剑。
[125]此句原出自拉封丹的《寓言集》中的《兔子和青蛙》。
[126]尼古拉·弗拉梅尔(1330—1418),大学区的著名作家。
[127]弗朗索瓦·德·贝勒富雷(1530—1583),著名的编纂者,著有《几位著名作家神奇故事选》。
[128]皮埃尔·勒朱热是《圣热纳维埃夫的故事》(1586年)以及其他几部有关这位巴黎女保护神的著作的作者。
[129]吉尔·科罗泽(1510—1568),曾把《伊索寓言》译成诗篇。
[130]原文为拉丁文。
[131]杜尔内尔宫,巴黎的一座旧王宫,位于现今沃日广场以北,在成为王宫前,曾为奥尔良家族所有。因亨利二世于1559年惨死在这里而被废弃,并于1565年拆毁。
[132]代达罗斯意为“迷宫”“迷津”。源自希腊神话中为克里特国王建造迷宫的建筑师代达罗斯的名字。
[133]原文为拉丁文,这是献给圣母的一首十分有名的颂歌的始句。
[134]原文为意大利文。
[135]罗马神话里的火神。
[136]原文为西班牙文。
[137]原文为拉丁文。
[138]西塞罗(前106—前43),拉丁政治家和演说家。
[139]原文为拉丁文。
[140]原文为拉丁文。
[141]原文为意大利文。
[142]原文为西班牙文。
[143]巴别塔为《圣经》中挪亚的子孙没有建成的通天塔,此处意指可以听到各种不同语言的大城市。
[144]蛞蝓(kuò yú),一种软体动物,身体圆而长,昼伏夜出。
[145]原文为西班牙文。
[146]圣迹区是旧时巴黎的一个集中了大量乞丐、无赖及流浪汉等的区段。这些人装成各种残疾人外出乞讨,回到街区后,仿佛突然因“圣迹”而治愈了一般,该区段因此得名。
[147]中世纪传说中,巫师、巫婆在魔鬼主持下的巫魔夜会都在星期六的晚上举行。
[148]地狱中的河,曲曲弯弯地在地狱中流着,河水乌黑冰凉,而且具有魔力。
[149]米开朗琪罗(1475—1564),意大利著名的大雕塑家、画家和诗人。
[150]卡罗(1592—1635),法国画家和雕塑家。
[151]古代高卢人喝的一种啤酒。
[152]据索瓦尔介绍,有些丐帮用白屈菜和牛血把腿弄得十分难看,以便行乞。被如此这般涂抹的腿便称作“上帝之腿”。
[153]中世纪以贝壳装饰衣领冒充朝圣者的乞丐。
[154]邦斯拉德(1613—1691),法国诗人,做过路易十三、路易十四的御用诗人,为宫廷写了一些芭蕾舞剧。
[155]斯特拉弟瓦瑞阿斯(1614—1737),意大利弦乐器制造者。
[156]原文为西班牙文。
[157]大加约斯的另一个称谓,丐帮之主。
[158]据索瓦尔称,“第一批乞丐包括一位公爵、一位伯爵和十名骑士,于1427年8月17日从下埃及来到巴黎。”所以人们不加区别地称呼“波希米亚女人”或“埃及女人”。
[159]罗马神话中的商业神,是众神的使者。
[160]原文为拉丁文。
[161]原文为拉丁文
[162]西班牙一城市名。
[163]马蒂亚尔(40—104),拉丁诗人。
[164]按波希米亚人习俗,男女成婚时,男方须摔瓦罐,摔成几片就做几年的夫妻。
[165]罗马神话中的爱神。
[166]14、15世纪时用的一种锋利的宽刃短剑。
[167]即法国作家布瓦洛·德普雷奥(1636—1711),其作品以严峻著称。
[168]意大利著名画家(1483—1520),其《美惠三女神》《美丽的女园丁》等流传至今,观者不绝。
[169]原文为西班牙文。
[170]巴黎中世纪最古老的民用建筑之一,1475年始建,1507年竣工,用于接待桑斯的大主教们的。现改为富尔奈图书馆。
[171]伏尔泰(1694—1778)同名小说中的主人公,身长8法里(每法里约合4公里)的巨人。
[172]即法王查理曼一世(742—814)。
[173]即法王菲利普二世(1165—1223)。
[174]原文为拉丁文。
[175]基督教传说中的人物,常用双肩渡朝圣者及行人过河,有一天,曾将耶稣基督渡过河去。他是旅行者及今天的汽车司机的保护神。塑像于1413年竖起,1785年被拆去。
[176]巴黎的一座古修道院,始建于1621年,1795年改为医院,1851年又改为军医院。巴黎第五区的一个街区以它命名。
[177]于1670年建造,旨在收留为路易十四效力的伤兵的。拿破仑棺现在其中。此处尚建有一个军事博物馆。巴黎第七区的一个街区以它命名。
[178]查理曼大帝时代的巴黎第42任主教。
[179]加洛林王朝是法兰西第二代王朝(751—987),始于短命的贝班,终于路易五世。
[180]索瓦尔在此指的是1523年背叛弗朗索瓦一世的王室总管。
[181]卡特琳·德·梅迪西(1519—1587),法王亨利二世之妻,弗朗索瓦二世、亨利三世和查理九世之母,曾在查理九世年幼时垂帘听政。
[182]迪巴里伯爵夫人(1743—1793),路易十五的宠妃。
[183]路德(1483—1546),德国宗教改革家。
[184]米拉波伯爵(1749—1791),法国著名的政治家和演说家。
[185]公元前1世纪的罗马建筑家,是恺撒的军事工程师,以《论建筑》一书闻名于世。
[186]韦尼尔(1507—1573),意大利著名建筑师,继米开朗琪罗之后承担圣保罗大教堂的修建任务,著有《论建筑的五种体系》等。
[187]属日耳曼民族,406年入侵高卢和意大利北部,455年掠夺过罗马。汪达尔人成了破坏文物的代名词。
[188]希腊雅典人祭祀雅典娜的神庙,公元前447年至432年间建成。
[189]奥朗什主教。
[190]小亚细亚西部的一个古城,现在土耳其境内,公元前8世纪曾是一个商业强国。
[191]主神朱庇特之女,是森林和狩猎女神。
[192]希腊艾法斯人,他想通过一桩耸人听闻的事件使自己闻名于世,便纵火烧毁了当地号称世界七大奇迹之一的戴安娜神庙。
[193]纪尧姆(1027—1087),诺曼底公爵,1066年击败英王哈罗德二世,成为英国的统治者,1066年至1087年统治英国。
[194]北边朝向祭坛的那座门。
[195]1073年至1085年间的罗马教皇,他竭力捍卫教规,与法王亨利四世斗争激烈。
[196]传说中的一个神秘人物,因联姻得到的巨大财富被说成是因炼金术而致富的,圣雅克·德·拉布什里教堂属于他所有。路德因创建新教派被教会视为异端,认为他有神秘主义色彩,后路德派和教皇对立,形成宗教的分裂。
[197]原文为拉丁文,引自维吉尔的诗句。
[198]根据地区、气候和种类,又称为伦巴第层、撒克逊层和拜占庭层。它们是四种并行但各具特点的姐妹建筑艺术,都从同一原理——一半圆拱腹——派生而来。
[199]该教堂中央钟塔尖顶的木质部分于1823年遭天火焚毁。
[200]原文为拉丁文。
[201]巴黎及其他一些城市的主要医院名。
[202]原文为拉丁文。
[203]法凡在迪布勒尔的《戏剧》一书中的开头被引证过。埃蒂安·帕斯蒂埃(1529—1615)系《法兰西探源》一书的作者。
[204]现今的大主教街心花园。
[205]让·朱韦纳尔·德·于尔森(1360—1431),1388年任巴黎市长,其府第立于现今于尔森街穿过的那块地方。
[206]由西托的僧侣们于13世纪修建的教会学校。
[207]系斯尔公爵路易·德·贡扎格于1572年购置的府第,后以他的名字命名。
[208]即法王路易六世。
[209]高卢人卡米洛热纳诱敌深入,陷恺撒的大将拉比埃尼于巴黎沼泽之中,取得了胜利。
[210]法文直译为“狮宅”,“狮子”一词意指逗国王乐的宠臣,所以有“发出咆哮声”之一说。“狮宅”位于现在的狮子街上。
[211]系女修道院,建于1471年。
[212]位于法国布卢瓦市,有弗朗索瓦一世所建之雄伟宫殿,雨果于1825年5月6日曾经参观过。
[213]西班牙格拉纳达摩尔王族著名的宫殿及园林。
[214]巴黎著名监狱名,1789年大革命时被攻破、拆毁,位于市中心的巴士底狱广场。
[215]亦即今日的沃日广场。
[216]1200年修建的一所医院,位于现在的特里尼代胡同。
[217]该女修道院于1798年被拆除,在其旧址上修建了现今的开罗街。
[218]希腊神话中的七头蛇,生有七个头,斩去后仍会生出,后为赫克勒斯所杀。
[219]原文为拉丁文。
[220]圣安东尼郊区的一小村庄名,在现今之德洛奈胡同附近。
[221]即圣拉扎尔,原为麻风病院,后为女子监狱,今为医院,位于圣德尼郊区。
[222]位于罗浮宫和杜伊勒里宫之间。
[223]伏尔泰在《路易十四时代》的序言中说:“巴黎人口不足40万,只有四座漂亮建筑。”
[224]雨果是凭记忆作此引述的。莫里哀在《慈惠谷之荣耀》中说:“……朱利安、阿尼巴尔、拉斐尔、米开朗琪罗,是他们那个时代的米尼亚尔。”米尼亚尔为17世纪法国著名画家。
[225]亦称获月,是法兰西共和历的10月,相当于公历6月19、20日至7月19、20日。
[226]亦即现今的先贤祠,于1757年由建筑师苏弗洛设计,他于1780年死后,由龙德莱修建完成。
[227]1782年卢梭修建的大楼,1804年起成为荣誉勋位团宫。
[228]1765年到1782年由巴黎市长维尔阿姆所建,1889年成为小麦市场。
[229]法语中,此为讽刺语。
[230]古代佛罗伦萨金币名,后许多国家曾仿造。在英国,为两先令之银币。
[231]希腊的冥河。
[232]原文为拉丁文,系迪布勒尔引自《英国史》中有关1229年学生骚乱中的一句话。
[233]原文为拉丁文。
[234]原文为拉丁文。
[235]15世纪中叶的医学院博士。
[236]1486年任医学院院长的医学博士。
[237]原文为拉丁文。
[238]法语里“卡西莫多”一词是复活节后第一个星期日的意思。
[239]“卡西莫多”也是复活节后第一个星期日的弥撒上开头的祈祷词:“宛如新生婴儿”。
[240]原文为拉丁文,意为“可怕的野兽的保护人本人更加可怕”。为避免冗长,译文采取了作者最初拟定的标题。
[241]意大利南部的一地区名,与西西里隔海相望。
[242]霍布斯(1588—1679),英国哲学家。
[243]查理六世的大臣,1409年被斩首。
[244]此为法国古里,一法里约合四公里。
[245]意大利诗人阿里奥斯特(1474—1533)的《疯狂的罗兰》中的主人公阿斯托夫骑在一只半马半鹰的怪兽身上,飞向月球。
[246]保尔·第阿克尔(740—801),拉丁历史学家和诗人。
[247]原文为拉丁文。
[248]原文为拉丁文。
[249]前面已经说过,这是一条满是赌窟的街道。
[250]原文为拉丁文。
[251]原文为拉丁文。
[252]原文为拉丁文。
[253]12世纪的阿拉伯哲学家,因《阿里斯多德评论》而在中世纪的各个学校享有盛名。
[254]哲学家,1228年到1249年任巴黎主教。
[255]古代希伯来的君主,毕生致力于国政,他的智慧长期流传在东方各国。
[256]古希腊的著名哲学家和数学家。
[257]古波斯的宗教改革者。
[258]尼古拉·弗拉梅尔的妻子。
[259]古代给那些寻找点金石者取的名字。
[260]擦掉旧字写上新字的羊皮纸稿本,但可用化学方法使原字迹复现。
[261]据作者注,系指尚西奥·德·雨果二世(1326—1332年在位)。
[262]原文为拉丁文。
[263]原文为拉丁文。
[264]雷尼埃(1573—1613),法国讽刺诗人。
[265]原文为拉丁文。
[266]原文为拉丁文。
[267]原文为拉丁文。
[268]法语“杏树”一词一分为二则会有“在杏树遮掩之下”的意思,克洛德借此讽刺库瓦克蒂埃有国王做靠山,有“大树底下好乘凉”之意。
[269]法国古钱币名,种类很多价值不一。
[270]古希腊神话中的医药神,太阳神阿波罗之子。
[271]公元前4世纪的新柏拉图派哲学家。
[272]古希腊名医,被尊之为医学之父。
[273]前弓反张是一种使身体弯向腹侧的强直性痉挛。
[274]角弓反张是背肌的强直性痉挛,使头和下肢后弯而躯干向前呈弓形的状态。
[275]原文为拉丁文。
[276]原文为拉丁文。
[277]古希腊城市名,濒临爱琴海,医药之神艾斯居拉普神庙所在地,病人云集,想以祈祷来治愈所患疾病。
[278]巴比伦王国的一部分,位于美索不达米亚,那里很早就开始研究天文学。
[279]牛耕式书写法是指一行从左边写到右边,一行从右边写到左边,逐行交替的古希腊书写法。占星术认为每个人头顶上都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和天上自己的星宿相连,星宿又通过这条线控制人一生的活动。
[280]这里的“锁骨”又称《秘诀》,是一本魔法书的书名,传说为所罗门所著。
[281]九位文艺女神之一掌管天文地理。
[282]古代以色列有名的法官和预言家。
[283]古希腊史学家,号称“史学之父”。
[284]原文为拉丁文。
[285]这里,俄耳浦斯系指古希腊的一种哲学思潮,一种称之为俄耳浦斯的神秘教理,创立于公元前6世纪,后变成一种包括研究炼金术等巫术在内的神秘教理。雨果借用来作为神秘学说的代名词。
[286]这个希腊词在古希腊文中有两个含义:一、鸽子,二、马鞭草。
[287]原文为拉丁文。
[288]伦巴第(1100—1160)所著《格言集》,收集了神父们对每一个神学问题的观点。三百年里,所有的神学教授都得评介此书,使之一时洛阳纸贵。
[289]原文为拉丁文。
[290]古腾堡(1400—1468),德国印刷工人,发明了活版印刷术。
[291]古犹太人的领袖。据《圣经·出埃及记》记载,摩西带领在埃及为奴的犹太人迁回迦南,并在西奈山上接受上帝写在两块石板上的十诫。犹太教认为《圣经》的首五卷出自摩西之笔,故有《摩西五经》之称。
[292]意大利的一古地区名。
[293]古埃及南方名城比底斯废墟上的两大村落之一。
[294]古埃及的拉姆塞二世的陵寝。
[295]存放约柜和圣物的地方。
[296]作者在此把建筑艺术的发展同句子的构成作对比,认为原始社会的建筑如同字母,后有所发展,好比进入单词阶段,到宏伟的教堂出现时也就等于构成了一句完整的句子。在句子里动词是灵魂,而教堂里最神圣的地方则是存放约柜的圣墓,那是安放摩西十诫的地方,所以作者把动词同约柜相提并论。
[297]罗马教廷所在地。
[298]位于罗马。是朱庇特神殿的所在地。
[299]古代希腊、罗马人对外族的称呼。
[300]1358年的法国农民起义。
[301]1440年的领主们反对查理七世的军事改革的起义。
[302]16世纪法国的天主教同盟。1576年之后,在法国历次宗教战争中起了主要作用。
[303]原文为拉丁文。上句中“最大最好的一份”,法语中称为“狮子的一份”,比喻分东西时强者占有最大最好的一份。
[304]法国历史上,专指资产阶级从封建领主手中取得自治权的城市。
[305]挪亚是《圣经》里的一位族长,曾奉上帝之命修造方舟,使自己和家人免于被洪水淹没。
[306]拉丁文,指古罗马士兵进攻时高举盾牌形成的龟甲形掩蔽阵。
[307]埃斯库罗斯(约公元前525—前456),古希腊悲剧诗人。
[308]《圣经·旧约》中的第一卷。
[309]系一种巨大的建筑,如希腊古城迈锡尼的建筑。
[310]印度封建种姓制度的第一种姓——僧侣。
[311]古波斯的一种宗教僧侣。
[312]费狄亚(约前490—约前430),雅典雕塑家,古希腊艺术的最杰出代表。
[313]德国城市,位于莱茵河左岸,古腾堡博物馆即设在该城。
[314]希腊一城市名。
[315]让·古戎,法国16世纪的雕塑家和建筑师。
[316]巴莱斯特里纳(1525—1594),意大利音乐家。
[317]路德(1483—1546),德国宗教改革家。
[318]古罗马著名的万神庙,在那里祭祀基督教所有的神。
[319]马扎兰系意大利红衣主教,曾是路易十三的第一任首相。四国学院是根据他的遗嘱创办的,旨在接纳刚纳入法国的荷兰、阿尔萨斯、鲁西戎和比涅罗尔四国的60名学生。
[320]格拉倍生于10世纪末,卒于1050年左右,著有900年到1046年的五卷本《编年史》。
[321]印度古代梵文叙事诗,意思是“伟大的婆罗多王后裔”。
[322]德国史诗,形成于1200年左右。
[323]意大利13世纪下半叶到14世纪初期最伟大的诗人,《神曲》的作者。
[324]印度的苦行僧,一些伟大的宗教诗篇据说是出自他之手。
[325]公元前2600年的埃及国王,他建造了最大的金字塔。
[326]法国东部城市,隔莱茵河与德国相望,以教堂和钟楼著称。
[327]西班牙文学中专指中世纪或以后各时期的抒情诗歌或叙事诗的专有名词。
[328]印度最古老的宗教文献和文学作品的总称。
[329]布尔日省的印刷工和书法家(1416—1493)。传说他发明了印刷术,但有人否认。早在古腾堡之前他就印刷了《巴黎的教义》一书,现为法国国立图书馆所藏。
[330]由帕库克于1789年11月20日创立,自1790年2月3日起,发表了一些非常生动的有关立宪会议的报道。
[331]1465年到他死的1479年任巴黎市长。雨果在叙述时间上有差错。
[332]原文为拉丁文。
[333]国王的私生女让娜同波旁的私生子、海军上将路易的婚礼是1467年举行的,即在罗贝尔被委以巴黎市长的两年之后举行的。
[334]好几位大臣于1464年以来,以“公共福利”的名义结成同盟,反对路易十一。
[335]原文为拉丁文。
[336]原文为拉丁文。
[337]原文为拉丁文赌咒语。
[338]原文为拉丁文。
[339]原文为拉丁文。
[340]原文为拉丁文。
[341]原文为拉丁文。
[342]原文为拉丁文。
[343]这两个罗曼字意为“你,祈祷吧”,与法文Trou aux Rats(老鼠洞)一词读音相近。
[344]原文为拉丁文,系圣德尼门上的拉丁文题铭中的几个字。路易大帝亦即太阳王路易十四。
[345]原文为拉丁文。
[346]系古代里底亚国王,因得罪诸神,被罚永远忍饥挨饿,想喝水时水从嘴边流掉想采果子充饥,树枝就抬高采不到。
[347]罗马神话中的农神,是生着羊角及羊蹄的半人半兽神,据传说,被朱庇特赶下奥林匹斯山,去意大利躲避。人们在每年的12月末祭献他。
[348]查理七世逝世后,路易十一于1461年7月22日在兰斯加冕,不是18年前,而是大约在21年前。
[349]旧时的一种民团队长。
[350]15世纪时,人们对阿比西尼亚皇帝的称呼。
[351]“尚特”法文原意为“歌唱”,“弗勒里”是“开花的、容光焕发”的意思。
[352]帕凯丽特是帕凯特的爱称,含有“小帕凯特”之意。
[353]古代立于君王餐桌旁侍候君王吃肉的臣仆。
[354]中世纪欧洲人对阿拉伯人或西班牙等地的穆斯林的称呼。
[355]弗朗西斯科·约塞·德·戈雅(1746—1828),西班牙画家。
[356]原文为拉丁文。居迈纳无疑是指捷克斯洛伐克中部的摩拉维亚的教育家让·阿莫斯·科梅纽斯(1591—1671)。
[357]引自法国17世纪著名作家拉封丹的寓言《两只鸽子》。
[358]西班牙一旧省名。
[359]希腊神话中的独眼巨人在埃特纳火山下帮助火神乌尔冈打铁,炼铁炉里发出熊熊火光。
[360]荷兰一城市名。
[361]即近卫队长的名字“弗比斯”,本意为“太阳神”。
[362]西班牙的一种伴以响板的三拍民间舞蹈。
[363]古希腊数学家、唯心主义哲学家、勾股定理的发明者。
[364]古希腊犬儒学派哲学家(前413—前327)。
[365]喜剧演员,古殉道者。
[366]古代的菲尔国王。太阳神和一切艺术之神阿波罗被山林女神追逐时,被他收留,替他牧马牛。
[367]索福克勒斯(前496—前406),古希腊著名悲剧诗人,世界悲剧的鼻祖。
[368]原文为拉丁文。
[369]原文为拉丁文。
[370]原文为拉丁文。
[371]圣母领报瞻礼节即天神向圣母报告她已受孕,即“受胎告知”,是每年的3月25日,是固定不变的,作者对这个节日可能理解有误。
[372]原文为拉丁文。
[373]原文为拉丁文。
[374]原文为拉丁文。
[375]原文为拉丁文。
[376]圣吉尔是一位修道士,以其名修建的一座修道院位于法国南部尼姆地区。该修道院始建于11世纪直到17世纪一直在进行修缮。
[377]原文为拉丁文。
[378]原文为拉丁文。
[379]原文为拉丁文。
[380]原文为拉丁文。
[381]原文为希腊文。
[382]原文为拉丁文。
[383]原文为拉丁文。
[384]原文为希腊文。
[385]原文为拉丁文。
[386]意为“思想家,标准的人”,人们将一些规律称之为“玛努规律”。
[387]这是赴巫魔夜会前巫婆们念的咒语,意为“这儿那儿!这儿那儿!”
[388]系一个精灵的名字。
[389]原文为希腊文,意为“命运”。
[390]原文为拉丁文,意为“命运”。
[391]原文为拉丁文。
[392]原文为拉丁文。
[393]原文为拉丁文。
[394]原文为拉丁文。
[395]原文为拉丁文。
[396]希腊神话中看守地狱之门的三头犬。
[397]拉索梅尔系法语“屠夫”的音译。
[398]克罗格·乌瓦松系法语“掏鸟窝者”的音译。
[399]原文为希腊文,即前面墙上写的“命运”之意
[400]原文为拉丁文。
[401]原文为拉丁文。
[402]此为希腊文,名“短短长格”,系古希腊、拉丁诗由两个轻音节后跟一个重音节组成的音步。
[403]原文为拉丁文。
[404]原文为拉丁文。
[405]原文为拉丁文。
[406]此为柏拉图的拉丁文引文。
[407]原文为拉丁文。
[408]此为柏拉图的拉丁文引文。
[409]原文为拉丁文。
[410]原文为拉丁文。
[411]原文为拉丁文。
[412]原文为拉丁文。
[413]雅各布是《圣经》中的族长。“雅各布的天梯”是说他在梦中看见一架梯子,天使们在上上下下。
[414]雷蒙·吕勒(1235—1315),西班牙的一位著名教徒,博学多才。
[415]原文为拉丁文。
[416]原文为拉丁文。
[417]此处为醉话,因为有一条熊街,故而引发此话。
[418]原文为拉丁文。
[419]原文为拉丁文。
[420]堂璜系西班牙传奇人物,是一个荒淫贵族,屡见于西方诗歌、戏剧中。
[421]在《伊利亚特》中,宙斯裹着一片“金色的云”,以便在伊达山巅与埃拉相爱。
[422]原文为拉丁文。
[423]于盖是12世纪的一位哲学家和神学家,著作颇丰,其中的《解说》系古罗马剧本前面的一种介绍。
[424]原文为拉丁文。
[425]原文为拉丁文。
[426]原文为拉丁文。
[427]原文为拉丁文,系但丁《神曲》之《地狱篇》中地狱之门上刻下的一段题铭。
[428]原文为拉丁文。
[429]原文为拉丁文,系修道院中监禁终生禁锢者的。
[430]即圣布鲁诺·达斯蒂,意大利神学家,卒于1123年。
[431]即贝维努托·提西(1481—1559),意大利著名画家,名画《耶稣下十字架》即出自他的手笔,现存于米兰。
[432]希腊神话中掌管法律和正义的女神。
[433]“尾巴”一词的法语读音即为“格”。
[434]马沙西奥(1401—1428),意大利画家。他所绘之圣母像比拉斐尔画的圣母像呆板,稍欠风韵。
[435]原文为拉丁文。
[436]原文为拉丁文。
[437]原文为拉丁文。
[438]原文为拉丁文。
[439]原文为拉丁文。
[440]原文为拉丁文。
[441]原文为希腊弥撒文。
[442]原文为希腊弥撒文。
[443]原文为拉丁文。
[444]原文为拉丁文。
[445]原文为拉丁文,引自维吉尔的一句感叹语。
[446]古时的一种刑罚,将罪犯双手反剪吊起,骤然松绳,使其摔入水中或地上。
[447]公元10世纪弗勒里的一位僧侣,著有《在圣伯诺瓦的奇遇》一书。
[448]达戈贝尔(600—638),法兰克国王,他大力保护教会,并修建了圣德尼教堂。
[449]古代传说中阿西里和巴比伦的王后,据说巴比伦城和城中的许多空中花园都是她修建的。
[450]希腊神话中文艺女神所乘之有翅膀的天马。
[451]原文为拉丁文。
[452]原文为拉丁文。
[453]古希腊哲学家,怀疑论创始人。
[454]原文为拉丁文。
[455]公元前5世纪的古希腊哲学家。
[456]公元前6世纪的希腊历史学家和地理学家。
[457]公元前3世纪的希腊数学家。
[458]原文为拉丁文。
[459]原文为拉丁文。
[460]原文为拉丁文。
[461]那时候,学生们常把麦秸铺在教室里。
[462]特洛伊战争中希腊军主将之一,因和人发生争执而发疯,错杀军中牲口,醒悟后自杀。此处他被引作恼恨的象征。
[463]古代装满花、果,象征丰收的羊角。
[464]扑克牌中草花J的名字。法文中,“小子”与扑克牌中的J为同一个词。
[465]在加伊约维尔圣母小教堂中,直到革命前,有四五百尊圣徒雕像。
[466]原意为“笨手笨脚,总是打碎东西的人”,此处是指“一个砸烂一切的人”。
[467]原文为拉丁文。
[468]原文为拉丁文。
[469]12世纪至13世纪在欧洲流通的苏格兰古币。
[470]原文为拉丁文。
[471]原文为拉丁文。
[472]原文为拉丁文。
[473]原文为拉丁文。
[474]法国大革命时期著名的政治家和演说家。
[475]应为1465年,当时,封建领主们结成联盟,以“公共利益”为名,围困巴黎。
[476]希腊神话中冥王哈得斯的别名。
[477]原文为拉丁文。
[478]荷马史诗中以深谋远虑而著称的将领。
[479]原文为希腊文。
[480]荷马在这一章中叙述了迪奥迈德大屠杀的场面。
[481]路易·马拉凡于1477年抢掠了冈布莱城,后以路易十一的名义统治了该城。
[482]法国旧长度单位,相当于6法尺(1.949米),此处原文可能有误。
[483]西班牙一城市名。
[484]原文为拉丁文。
[485]法国古尺名,合1.18米,后来为1.20米。
[486]系阿波罗神的绰号,意为诗歌的保护者。
[487]马蒂亚斯·戈尔凡(1440—1490),匈牙利国王。
[488]原文为拉丁文。
[489]罗马神话中的谷物女神。
[490]法国18世纪剧作家博马舍的名剧《塞尔维的理发师》和《费加罗的婚礼》中的主角。
[491]西尔佩里克(539—584),法兰克国王,他为领地曾多次和他兄弟发生激战,后被刺死。
[492]格朗松系沃州的一个市镇,瑞士人于1476年在此把勇敢者查理的军队打了个落花流水。
[493]据说,以昂热的圣洛教堂的十字架起誓者,年内就会死去。
[494]原文为拉丁文。
[495]奥古斯特大帝时的哲学家、多题材作家和科学普及者。
[496]加梯里纳(前109—前62),古罗马贵族,因策划推翻元老院被西塞罗揭露而失败致死。
[497]原文为拉丁文。
[498]原文为拉丁文。
[499]希腊、拉丁文古诗的格律。
[500]据《旧约·创世记》载,该隐是亚当和夏娃的长子,因嫉妒杀死了自己的弟弟亚伯。
[501]原文有误,应为“马蒂厄·布拉东”,见第六章。
[502]原文为意大利文,系《神曲》作者但丁的诗句。
[503]马里尼(1260—1315)法王菲利普四世的财政总监,被非法处死在鹰山。
[504]柯里尼(1519—1572),在圣巴特莱米被杀害,尸体被送到鹰山。
[505]于1484年5月21日被绞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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