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王于是改变主意，打算向东进攻。只因冬天已经到来，按照前秦旧制，又要过年。新年这一天，汉王先向太公行礼，然后在外帐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贺。贺礼一完，便与张良、陈平商议军事，决定令齐王韩信及魏相国彭越发兵攻打楚王。
过了一天，又派人护送太公、吕后入关，汉王亲率大队向东进发，一直抵达固陵。前驱早有侦骑派出，探知与楚兵相距不远，回来禀报汉王。汉王于是选择险要的地势安营扎寨，专待韩信、彭越二军到来，合兵攻打楚军。偏偏韩信、彭越二军杳无音信，项王已得到消息。他痛恨汉王负约，竟指挥兵马向汉营杀来。汉王恐怕楚兵踹营，就命众人出营接战。双方相遇，汉兵还没有排好阵势，项王已拍动乌骓马，向汉军冲来，要杀死汉王。汉将见项王到来，慌忙拦阻，怎禁得住项王一股怒气？汉军中诸多勇将，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有几个倒霉的，不是被他刺死，就是被他戳伤，汉将都纷纷后退。汉王见无法抵挡，只好拍马奔回，避开危险。主帅一动，全军皆散，项王大杀一阵，然后收兵离去。
汉王狼狈回营，查点兵士，丧失了好几千人，将领也伤亡了好几十名，只好垂头丧气，闷坐帐中。碰巧张良进来，汉王便问他该怎么办，张良说：“楚兵虽然战胜了，不足为虑，只是韩、彭不来，令人担忧。臣料想韩信、彭越二人定是因为大王没给他们分地，所以观望不前。”汉王说：“我封韩信为齐王，封彭越为魏相国，怎么说是没有分地给他们呢？”张良回答道：“齐王韩信虽然受封，并非出自大王本意，韩信当然不安；彭越曾占据梁地，大王命他辅佐魏豹打仗，现在魏豹已死，彭越也希望能够封王，可大王却未曾加封，不免失望。现在如果把睢阳北边，直至谷城的土地封给彭越，再把陈以东，直至东海的土地封给韩信，二人便来了。”
汉王不得已，只好依从张良的提议，派人飞报韩信、彭越，果然，二人听说后即日发兵。淮南王英布与汉将刘贾进兵九江，招降守将楚大司马周殷，不动一兵一卒就得了九江许多人马，会同英布、刘贾接应汉王。三路大兵，陆续聚集，汉王自然放胆行军。
项王听说汉兵到来，自己军中粮草已尽，巴不得赶快回到彭城。因此虽然在固陵打了胜仗，仍然不愿久留，率军再往回退。一路上又担心汉兵追击，用了步步为营的兵法，依次退去。好容易到了垓下，听到后面鼓声、马声、呐喊声非常响亮。登高远望，见汉兵踊跃追来，不禁仰天长叹：“这么多汉兵，我真后悔当初没有杀死刘邦，养成他这番气焰！”
话虽如此，项王仗着自己勇力，及手下十多万将士，倒也不怎么着急，就在垓下扎营。汉王已汇集三路兵马，人数不下三十万，又用韩信为大将，调度三军。韩信知道项王骁勇，无人敢挡，特将各军分作十队，分头埋伏，回环接应，自己亲率三万人挑战。
项王单靠勇力，不懂谋兵之道，一听说敌兵逼营，立即与汉军作战。楚兵也一齐出寨，随着项王奋勇向前。两军相接，交战了好几个回合，项王横戟一挥，部众都不管生死，向汉军杀入。韩信边战边走，诱使项王入网。项王平日所向无敌，全然不把韩信放在眼里，就算有人谏阻，他也定要向前杀去。
追了好几里，大约已进入汉军埋伏，韩信鸣放号炮，叫起伏兵。先有两路杀出，与项王交战，项王一点也不胆怯，战斗了很久，冲开汉军，还要追赶韩信。第二次炮声响起，又有两路伏兵杀出来，截住项王又是一番厮杀。项王杀得兴起，仍旧有进无退，炮声接连响起，伏兵不停到来。项王杀开一重又一重，杀到第七八重时候，部众已零落了，项王也觉得筋疲力尽，渐渐地退了下来。
韩信又放了一炮，十面埋伏一齐发出，都向项王马前围来。所有楚兵好似鸡犬一样，纷纷四窜，单靠项王一支画戟，毕竟挡不住这么多兵器，他后悔莫及，只得令钟离昧、季布等断后，自己当先开路。猛喝一声，足以吓退汉兵，再加上长戟纵横，一旦碰着，无不立即死去。因此汉兵左右避开，项王才得以走脱，退回垓下大营。
自从项王起兵以来，还没有经过这般挫败。此次碰到韩信，用这十面埋伏的计策杀败项王，把楚营十万精兵杀死了三四成，赶走了三四成，只剩得两三万残兵跟回营中。
项羽有一个宠姬叫虞氏，她秀外慧中，知书达理，每遇项王出兵打仗，都乘车追随，形影不离。此次也在营间，等候项王归来。项王战败回营，虞姬前来迎接，见他神色仓皇，觉得很惊异。等到项王坐定，喘息稍平，才问起战争情况。项王欷歔道：“败了！败了！”虞姬劝慰道：“胜负乃兵家常事，大王不必忧劳。”项王说：“你们这些妇人不知利害，连我也不曾遇到过这样的恶战。”虞姬已嘱咐厨子准备酒肴，为项王接风。此时，项王已无心饮酒，只为了宠姬的一番情意，不便推却，就在席间坐下，让虞姬在旁边作陪。才喝了三五杯，就有人进来，说有汉兵围营。项王说：“你去传谕将士小心坚守，不可轻举妄动，待我明日再与他决一死战！”来人应声退出。
当时天色已晚，项王又与虞姬共饮数杯。灯红酒绿，眉黛鬟青，平时对着这样的情景，何等惬意，但今日不同往常，越喝越愁，越愁越倦，顿时睡眼模糊。虞姬知情识意，请项王安躺在床上，休养精神。项王在床上睡下，虞姬坐守床前，心里好似小鹿乱撞，很不安宁。耳边又听到凄风飒飒，乐声呜呜，给人增加了无限烦闷。随后又有歌声传来，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虞姬禁不住悲怀戚戚，泪光莹莹。再看项王，却已鼾声如雷，急得虞姬有口难言，悲哀欲绝。
究竟这歌声从何而来呢？是汉营中张良编出的一曲楚歌，派军士到楚营旁唱和，无句不哀、无字不惨。楚兵一听到这首曲子，不由得怀念乡关，陆续散去。钟离昧、季布等人虽然追随项王好几年，也忽然变卦走了。甚至项王季父项伯，也悄悄地投奔张良。只剩八百骑兵守住营门，不曾叛离。士兵们正想进去禀报项王，恰在此时项王酒意已消，猛然醒来。听到楚歌，不禁惊疑，出帐细听，那歌声是从汉营传出来的，更加诧异。正在这时，有人前来禀报，说将士都已逃散，只剩下八百人。项王吃惊地说：“有这样的事吗？”接着反身入帐，见虞姬站立一旁，已变成一个泪人儿，也不由得泣下数行泪。看席上的菜肴还没有撤去，壶中还有一些酒，下令厨人将酒烫热，叫来虞姬共饮。项王喝了几杯，便张口作歌道：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项王生平的最爱：第一是乌骓马，第二是虞美人。这次被围垓下，已知死在眼前，只是心中实在不忍割舍美人、骏马。虞姬在旁边听着，已知项王歌中大意，也随口吟出一诗：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虞姬吟罢，潸然泪下，项王也陪着她流了许多眼泪。就是左右侍臣都情不自禁，失声痛哭。忽然听到营中的更鼓敲了五下，项王就对虞姬说：“天明以后，我会冒死突围，你怎么办呢？”虞姬道：“妾蒙大王厚恩，追随至今，现在也应当随你而去，生死相依，如果能归葬故土，死也甘心！”项王说：“你这么柔弱，怎能杀出重围？你可自寻生路，我就与你长别了。”虞姬突然站起，竖起双眉，大声对项王说道：“贱妾生随大王，死也随大王，愿大王多多保重！”说完，从项王腰间拔出佩剑，向颈上一划，顿时血溅珠喉，香消玉殒。项王还想相救，已经来不及了，于是抚尸大哭一场，命左右挖了一个土坑，将尸体埋葬。现在安徽省定远县南六十里，还留有香冢，传为佳话。文人墨客，因虞姬贞节可嘉，谱入词曲，竟把“虞美人”三字作为曲名，流传千古。
项王骑着乌骓马，趁着天色不明，带着八百骑兵，向南逃去。汉兵得知后，急忙禀报韩信，当时已是鸡声报晓，晨光熹微了。韩信听说项王逃走，急令将军灌婴率领五千兵马，前去追赶。项王也提防汉兵追来，匆匆到淮水边寻船东渡，部下又散去大半，只剩下一二百人。逃到阴陵，见有两条路，不知哪一条路通往彭城，不免踌躇起来。这时恰有一老农在田间种作，项王于是向他问路，老农向来恨项王暴虐，用手向西指着说：“向这边走！”项王信以为真，跑了好几里，忽然觉得寒风凛冽，前途流水澌澌，随风作响，仔细一看，是一个大湖拦住了去路。慌忙折回，再回到原处，重新向东行走。这一折腾浪费了许多时间，转眼被汉将灌婴追上，一阵冲杀，又丧失一百多人。幸亏项王座下的乌骓跑得快，率先逃脱，后面的部下陆续跟上。到了东城，项王回头察看，只有二十八个骑兵还追随着。项王自知难逃，来到一座山前，登上山冈，摆成圆阵，慨然对骑士说：“我从起兵到现在，已经八年了。大小仗打了七十多场，所向披靡，不曾败过一次，因此称霸天下。现在被困在这里，想是天意要亡我，我已决心一死，愿为众位再打一仗，定要突出重围。”
话未说完，汉兵已从四面赶来，把山围住。项王于是分二十八骑为四队，与汉兵争斗。东边有一个汉将不知死活，领兵登上山冈，想来活捉项王。项王对骑士说：“你等看我刺杀此将！”说着策马前奔，然后又回头说：“你们从四面下去，到山下集合，再分成三队，冲出包围。”说完，就飞奔下去，一遇到汉将便猛力戳去。汉将躲闪不及，突然被刺落，咕噜噜滚下山去，立即死去。
汉兵见了，全都逃还，项王纵马下山。山下的汉将，仗着人多势众，团团围绕，都被项王杀退。汉将杨喜上前追赶，项王回头大叫一声，人马都受到了惊吓，倒退了一二里。项王部下的二十八骑也都聚集在这里，先与项王打个照面，然后兵分三路。汉兵又从后面赶来，不知项王所在，也分三路追围项王。项王左手持戟，右手拿剑，或劈或刺，斩死一个汉都尉，又剁毙汉兵上百人，随后杀出重围。部下重聚一处，检点数目，只少了两个骑兵。项王从山上杀下，一连打了九战，汉兵遇到项王无不散去，所以后人称此山为九头山。
项王脱围以后，走到乌江，正值乌江亭长泊船靠岸，请项王渡江过去。项王笑着对亭长说：“天意亡我，我何必再过河呢？以前我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西行，现在无一人生还，就算江东父老见我可怜，肯再拥立我为王，我又有何面目与他们相见？”正说着，后面尘土又起，料知汉兵已到，亭长又出言催促，项王喟然道：“我知道你是忠厚长者，你的情意我自会铭记在心，无以为报。只有座下的乌骓马，追随我五年，日行千里，我不忍将它杀死，特意赐给你，见马犹如见我。”一面说，一面跳下马来，令部下把马牵给亭长，又命部下下马步行，各持短刀，转身等着汉兵。
汉兵一齐赶来，项王鼓勇再战，乱削乱劈，一连杀死汉兵几百人，自己也受了十多处刀伤。忽然又有数人到来，项王认得其中一人是吕马童，凄声对他说：“你不是我的旧友吗？”吕马童不敢正视，只向项王望了一下，便对旁边的王翳说：“这位就是项王。”项王说：“我听说汉王悬赏捉拿我，得我首级者，赏赐千金，封邑万户。我今天就卖个人情给你吧！”说完，便拔剑自刎，终年三十一岁。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