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祖外出打仗,家事都由吕后主持,吕后怎样说,审食其便怎样做,唯唯诺诺,深得吕后喜欢。二人朝夕相处,渐渐眉来眼去,目逗心挑,太公已经年老,也不留心管这些闲事,一子一女又都年幼,怎晓得吕后的秘密情肠?于是二人互相勾搭,竟演了一出露水缘。
好在高祖由东入西,距离遥远,两人正好相亲相爱、双宿双飞。等高祖兵败彭城,家属被掳,审食其仍然追随,不肯离去,无非是为了吕后,情愿同生共死。吕后与太公被项羽关押三年,审食其朝夕不离,亏得项王不曾虐待,因此两人仍得以续欢,不怎么痛苦。到了鸿沟议约,项羽将他们释放,两人一同入关。高祖与项王角逐江淮,一点也不知道二人私通之事。两人感情越来越深,俨然一对患难夫妻,昼夜不舍。不久项氏破灭,高祖称帝,所有人依次加封,吕后从中怂恿,请求高祖封赏审食其。高祖认为他保护家属有功,因此封他为辟阳侯。
审食其喜出望外,感念吕后,几乎铭心刻骨,从此在深宫侍奉,比以前更加出力。吕后只避开了高祖一双眼睛,整日里偷寒送暖。高祖时常出征,又有戚夫人为伴,不嫌寂寞,只要吕后不去纠缠,已经如愿以偿。吕后安居宫中,巴不得高祖不来,好与审食其同梦。有几个宫娥采女,明知吕后暗通审食其,也不敢泄露半点消息,还帮二人隐瞒,好得些意外赏钱,所以高祖戴着绿巾,到死都不知道。
吕后淫妒成性,见高祖已死,便起了杀心,一是想保全太子,二是想保全情人。她想如果将前朝大臣杀完,自己便可以为所欲为。打定主意后,就召来审食其商议:“主上已经归天,本应颁布遗诏,举行丧礼。但是我担心内外功臣各怀异志,如果知道主上崩逝,未必肯效忠于少主。我想暂且不举办丧礼,先谎称主上病重,召集功臣安排辅政之事,然后埋伏士兵把他们全部杀死,你认为这样做可以吗?”审食其听着,暗暗吃惊,但转念一想,杀死功臣对自己也有好处,因此极力赞成,只是劝吕后缜密行事。
吕后还是不放心,又召来自己的兄长吕释之前来商议。吕释之也与审食其的意思一样,不过,吕后一时不敢施行。转眼间已过了三天,朝臣都猜疑起来。曲周侯郦商的儿子郦寄予吕释之的儿子吕禄都爱好斗鸡走马,互相有往来,吕禄曾私下对郦寄谈起宫中秘事。郦寄回家报告他的父亲,郦商愕然惊起,匆匆到辟阳侯宅中拜见审食其,屏退下人,对审食其说:“你祸在旦夕了!”审食其本来心怀鬼胎,听到这句话,慌忙询问原因。郦商低声说:“主上已逝世四天,宫中秘不发丧,并且想杀死众将。试问真的能把众将杀尽吗?现在灌婴领兵十万驻守荥阳,陈平又奉诏协助灌婴,樊哙死没死还不知道,周勃取代樊哙作为将领征讨燕、代,这些人都是功臣。如果听说朝内诸将被诛杀的消息,必然合兵攻打关中。大臣内叛、众将外攻,皇后、太子能不灭亡吗?你一向参与宫中谋议,何人不晓,在这危急存亡的时候不进谏,他人必怀疑你同谋,将与你拼命,你的家族还能保全吗?”审食其嗫嚅道:“我……我实在没有听说过这件事!外面既然有这样的谣传,我禀明皇后便是了。”
郦商告别后,审食其忙进宫将此事禀告吕后。吕后一想,风声已泄露出去,此计不能再实施,只好作罢,并嘱咐审食其转告郦商,不要对外宣扬。郦商意在顾全内外,怎肯轻易说出去,便让审食其返报吕后,让吕后尽管放心。
吕后这才传令发丧,让大臣进宫哭灵,此时距高祖驾崩已经四天多了。棺殓以后,不到二十天,便下葬在长安城北,号为长陵。又过了两天,太子登基,年仅十七岁,尊吕后为皇太后,赏功赦罪,布德行仁,所以被称为惠帝。
燕王卢绾听说樊哙率兵攻打,本不想与汉兵交战,便率领宫眷家属、数千骑兵避居长城下,准备等高祖病愈后入朝谢罪。听到惠帝继位的消息,料知太子登基,吕后必定专政,何苦自去寻死,于是率众投奔匈奴,匈奴称他为东胡卢王。
樊哙到了燕地,卢绾已经逃走,燕人原不曾反叛,不用征讨,自然畏服。樊哙驻兵蓟南,正准备追击卢绾,忽然有一个使者到来,叫他临坛受诏。樊哙问坛在何处,使人回答说在数里外。走了几里,来到坛前,望见陈平登坛宣旨,不得不跪下听诏。才听一小半,突然出来数名武士把樊哙捆绑起来。樊哙正要喧嚷,陈平已读完圣旨,三脚两步走到坛下,将樊哙扶起,与他附耳说了几句,樊哙便不再说话。陈平指挥武士,把樊哙送入槛车。周勃与陈平告别后向北走去,陈平押着樊哙向西回都。
陈平押着樊哙正要入关,又接到高祖的第二道诏旨,命他前往荥阳帮助灌婴,樊哙的首级速派人送入都中。陈平与诏使认识,就与他秘密谈论,诏使佩服陈平的谋略,又知高祖病已垂危,劝陈平不要急着复命。过了两三天,果然听到高祖驾崩的消息。陈平一得到风声,就让诏使押着樊哙随后跟上,自己率先回都。诏使还想细问,哪知陈平已快马加鞭,风驰电掣一般赶入关中去了。
陈平不急于杀死樊哙,无非是为了吕后姐妹。但樊哙已受侮辱,樊哙的妻子吕媭如果从中诬陷,事情仍然不妙,所以他决定赶紧入宫,伺机防备。计划一定,刻不容缓,因此匆匆入都,到宫中向高祖灵前下跪,边拜边哭,泪如雨下。吕后一见陈平,急忙从里面出来询问樊哙的下落,陈平收泪答道:“臣奉诏斩杀樊哙,可想到樊将军立有大功,不敢轻易杀害,只将他押解来京,听候发落。”吕后听了,才转怒为喜道:“还是你能顾全大局,樊哙现在何处?”陈平又答道:“臣听说先帝驾崩,所以急着前来奔丧,樊哙随后就到了。”吕后非常欢喜,便令陈平出外休息。陈平又说道:“现在宫中正在办丧事,臣愿留下来当宿卫。”吕后说:“你一路跋涉,非常辛劳,不应再来值夜,暂时回去休息几天吧。”陈平再次请命说:“储君新立,国事未定。臣受先帝厚恩,理应为储君效力,以报答先帝,怎敢害怕劳苦?”吕后听他口口声声顾念新君,心里很是感激,于是夸奖道:“像你这样忠诚的人,世上少有。现在新君年少,需要有人随时指导,烦请你为郎中令,辅佐少主,为我解忧,便是不忘先帝了!”陈平受职谢恩,起身告退。
陈平才走出去,吕媭就来到吕后面前为樊哙哭诉,说陈平是杀死樊哙的主谋,应该加罪。吕后怫然道:“你错怪了好人,他要杀樊哙,樊哙早就死了,为何把他押解进京?”吕媭说:“他听说先帝驾崩,所以才改变计划。这正是他的狡猾之处,不能轻易相信。”吕后驳道:“这里距燕国好几千里,往返须数十天。当时先帝还活着,命他立即斩杀樊哙,如果他真的斩了樊哙,也不能责怪他。为何说他听到先帝驾崩的消息后才改变主意呢?况且你我在都城都不能设法解救,多亏他才保全樊哙的性命,这样的大恩,理当感谢,怎么反而恩将仇报呢?”吕媭被驳得哑口无言,只好退出去。不久樊哙被押到,吕后下令将樊哙释放。
吕太后专权后,暗想宫中内政现由自己主持,自己平生最忌恨的,莫过于戚姬,定要让她没有活路。于是吩咐宫役,先将戚姬从严处置。可怜戚姬的万缕青丝,都被宫役拔去,又将她赶到永巷内圈禁起来,服舂米的劳役。戚姬平时只知弹唱,一双玉手怎能禁得起一个米杵?可是太后的命令怎能不尊?只得勉强挣扎,拿着杵学习舂米,舂一回,哭一回。
吕太后又派人去赵国召赵王刘如意入朝。一次召见,赵王不到;二次召见,赵王仍然不到。吕太后更加恼怒,问明使臣,才知此事全由赵相周昌一人阻止。吕太后得知是周昌从中作梗,本想将他拿问,但念他以前保护太子有功,此次不得不顾全大局。于是想出一个调虎离山的办法,调周昌入都。周昌不能不来,太后见到周昌,怒叱道:“你不知道我与戚氏有怨吗?为何不让赵王前来?”周昌答道:“先帝把赵王托付给臣,臣在赵国一天,就应该保护赵王一天,况且赵王是皇帝的弟弟,深得先帝喜爱。臣以前承蒙先帝信任,先帝无非是希望臣保护赵王,免得他们兄弟相残。如果太后怀有私怨,臣怎敢干预?臣只知遵守先帝的遗命罢了!”吕太后无话可说,叫他退出,但不肯再让他回到赵国。吕后再次派人传召赵王,赵王已经失去周昌,无人做主,只得应命到来。
当时惠帝年纪虽小,却很仁厚,与吕后性情大不相同。他见戚夫人被罚去舂米,已觉得太后有些过分。料知赵王入京后,太后一定不会放过,就亲自出去迎接,省得太后暗中加害。太后见了赵王,恨不得亲手将他杀死,但有惠帝在旁边,不便发作,只得勉强敷衍了几句。惠帝知道母亲不高兴,就让赵王住在自己宫中。赵王想见一见生母,惠帝婉言劝慰,说慢慢设法让他们相见。太后时时想着害死赵王,但又不便与惠帝明说,惠帝也不好明谏太后,只能随时保护赵王。
俗语说得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惠帝虽然爱护弟弟,但是百密也有一疏。光阴易逝,转眼已是惠帝元年十二月,惠帝趁着隆冬要去打猎,天气还早,见赵王没有醒来,就不忍将他唤醒,认为离开半天,也不会有事,就出去了。等到惠帝狩猎归来,见赵王已经七窍流血而死!抱着尸体大哭一场,又吩咐左右,用王礼殓葬,谥为隐王。
后来暗地调查,有的说是喝了毒酒而死,有的说是被人掐死,至于主谋想来是太后娘娘,做儿子的不能加罪于母亲,只好付诸一叹!查得助母为虐的,是东门外一个官奴,便密令官吏把他处斩,也是瞒着母后,秘密处治的。
哪知余哀未了,又起惊慌。宫里的太监奉太后之命来叫惠帝去看“人彘[彘:猪。]”。惠帝从没听说过“人彘”一词,心中甚是稀奇,便跟着太监出宫观看。宫监一路曲曲折折,把惠帝领到永巷,走进一间厕所,指着一个东西对惠帝说:“厕所里的就是‘人彘’。”惠帝向厕内一望,只看到一个人身,既没有手,也没有脚,眼中又没有眼珠,只剩了两个血肉模糊的窟窿,身子还稍能活动,嘴张得很大,却听不见有什么声音。
惠帝看了一眼,又惊又怕,转身问宫监:“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宫监不敢说明。直到惠帝回宫,硬要宫监直说,宫监才说出“戚夫人”三个字。话未说完,几乎把惠帝吓得晕死过去。他勉强定了定神,又问宫监“人彘”的含义,宫监说:“这是太后的命令,奴才也不知道。”惠帝不禁失声道:“好一位狠心的母后,竟令我先父的爱妃死得这般惨痛!”说完,眼中不知不觉垂下泪来。然后走进寝室,躺在床上,满腔悲感无处可抒,索性不饮不食,又哭又笑,患上了一种呆病。宫监见他神色有异,不便再逗留,就回禀太后去了。
惠帝一连几天都不愿起床,太后听说后,亲自前来探视,见惠帝像傻子一样,急忙召来医官诊治。医官投了好几服安神解忧的药,惠帝才觉得有些清爽,想起赵王母子,又呜咽不止。吕太后再派宫监探问,惠帝对他说道:“你为我转告太后,此事非人所为,臣作为太后的儿子,终不能治理天下,请太后自行裁决吧!”宫监返报太后,太后并不后悔杀死戚姬母子,只是后悔不该让惠帝去看“人彘”,所以把银牙一咬,决定照计划行事,也不顾及惠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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