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夫妻二人上山砍柴,朱买臣肩上挑柴,口中咿呀不绝。妻子在后面听着,却是一句也不懂,想他大约是在背诵古书。妻子不禁懊恼起来,叫他不要再念,可是朱买臣越读越响,声音响彻市中。妻子因家境越来越糟,往往有了上顿,却没有下顿,便对朱买臣说要离他而去。朱买臣劝道:“我五十岁时将会富贵,如今已经四十多岁了,不久便会发迹了,你跟我吃苦,已有二十多年,难道这几年的光阴,竟忍耐不住吗?待我富贵后,必重重回报你。”话未说完,只听见一声娇斥:“我跟随你多年,苦楚已尝遍了。你原本是个书生,弄到以砍柴为生,也应晓得读书无益,为何至今都不醒悟呢?我想你最终要饿死沟中,怎能得到富贵?不如放我一条生路,由我去吧!”朱买臣见妻子恼怒,还想劝解,哪知那妇人固执得很,索性大哭大闹。朱买臣于是答应,随即写了一封休书交给妻子,妻子也不留恋,出门离去。
此后,朱买臣仍操故业,读书卖柴。清明时节,春寒未尽,朱买臣上山砍柴,把柴捆成一担挑下来。走到半路,忽然遇到一阵风雨,淋湿了衣服,朱买臣只好找一个地方暂时躲避。好容易等到天晴,又饥肠辘辘,支撑不住。事有凑巧,这时一男一女前来祭墓,这个妇人正是朱买臣的前妻。朱买臣明明看见,却装作不认识一样,不去理睬。前妻瞧见朱买臣,见他瑟瑟发抖,就将祭祀后的酒饭分给朱买臣。朱买臣顾不得羞惭,饱餐一顿,把碗盏交还给那名男子,只说了一个“谢”字,也不问男子姓名。
转眼又过了几年,朱买臣已将近五十岁,他搭乘会稽郡吏的马车一起入京。到了长安,上疏自荐,多日没有消息。朱买臣身上并无银钱,多亏同行的吏人可怜他穷苦,给他一些吃的,才得以生存。碰巧同乡庄助自南方出使回来,朱买臣曾与他见过面,便登门求见。庄助顾全同乡之情,就替他禀报武帝。武帝这才把他召进去,当面询问学术。朱买臣说《春秋》、言《楚辞》,正合武帝的心意,被封为中大夫。不料朱买臣觐见以后,官运尚未亨通,却屡生波折,最终被罢官免职,仍在长安流浪。
当时武帝想平定越地,朱买臣乘机献策,取得官印,做了越地长官。朱买臣献的什么计呢?原来,从前东南一带,南越最大,其次为闽越,再次为东越。闽越王无诸受封最早,东越王摇和南越王赵佗受封较迟。三国子孙,相传不绝。自吴王刘濞战败,逃奔东越,被东越王杀死后,吴太子刘驹逃到闽越,天天想着为父报仇,常劝闽越王攻击东越。当时的闽越王郢于是发兵东侵,东越抵挡不住,派人向都中求救。武帝召问群臣,武安侯田蚡说越地面积小,离京城又远,不值得兴师动众。庄助却从旁驳议说,小国有急事,天子不救,如何安抚四方。武帝听了庄助的话,便派庄助拿着符节,到会稽郡调发士兵,救助东越。会稽郡守借故拖延不发兵,庄助斩了一个司马,并催促郡守发兵,郡守这才调拨士兵,从海路进军,陆续前去支援东越。走到半路,闽越兵已闻风退去。东越王多次受创,恐怕汉兵一回去,闽越军再来进攻,因此请求将东越国迁往中原,最终得到武帝应允。闽越王郢自恃兵强,赶走东越后,又想吞并南越。休养了三四年,大举攻入南越境内。南越王赵胡是赵佗的孙子,听说闽越犯边,就只守不战。然后派人上奏汉廷,说两越都为藩臣,不应互相攻击,如今闽越无故侵犯南越,自己不敢举兵,求皇上定夺。
武帝看完南越王的奏章,极力褒赏,说他遵守信约,就任命大行王恢、及大司农韩安国为将军,一个从豫章出兵,一个从会稽出兵,两路并进,讨伐闽越。淮南王韩安国上疏谏阻,武帝不从,只命两路兵马快速前进。闽越王郢调拨士兵,防御汉军。郢的弟弟余善同族人商议,打算杀死郢,然后到汉廷谢罪,族人多半赞成。余善怀揣利刃去见郢,把郢刺死,派人把郢的首级献给汉将军王恢。王恢刚刚率军到来,就得到余善送来的头颅,于是按兵不动。一面通告韩安国,一面将郢的头颅传送京师,等候诏旨。
武帝下诏罢兵,派遣中郎将传谕闽越,另立无诸的孙子繇君丑为王。可余善不服繇群丑,繇君丑派人到京城禀报。武帝认为余善杀死郢有功,不如让他做东越王,也好管束。于是特意派使臣前去册封,并告诉余善,要他划境自守,不准与繇王相争,余善总算受命。武帝又命庄助抚慰南越,南越王赵胡,叩头谢恩,愿派遣太子赵婴齐入宫做宿卫,庄助于是与赵婴齐同行。路过淮南,淮南王韩安国把庄助迎入都中,大献殷勤。庄助曾受武帝面嘱,顺道把武帝的意思传达给淮南王。淮南王韩安国自知前次谏阻有误,惶恐谢过,并用厚礼善待庄助,私下与他结交。庄助不便久留,与淮南王订约后告别离去。回到长安,武帝因庄助不辱使命,特别赐宴款待,并问起他在乡里时的事情,庄助回答说小时候家境贫穷,曾被富人侮辱。武帝听出他话中的寓意,就封庄助为会稽太守。谁知庄助上任不久,武帝就把他调回来了。
当时东越王余善屡召不到,触怒了武帝。武帝于是决定征讨余善,朱买臣乘机进言说:“余善一向居于泉山,靠着险峻的山势坚守自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如今听说他南迁大泽,距离泉山约五百里,无险可恃,如果发兵浮海,直指泉山,破东越就不难了!”武帝很高兴,便将庄助调回,派朱买臣代任会稽太守。朱买臣受命辞行,武帝笑着说:“富贵不归故乡,犹如锦衣夜行,现在你也算是衣锦荣归了!”朱买臣叩头拜谢,武帝又嘱咐道:“此次到会稽郡,要多治楼船,储存粮草,铸造兵器。”朱买臣奉命离去。
先时朱买臣失官,曾在会稽守邸[ 守邸:与现在的会馆相似。]中寄居,不免遭人白眼,忍受嘲弄。此次做了会稽太守,正是扬眉吐气的时候,他却藏着官印,仍穿了一件旧衣服,步行到守邸。邸中坐着一群郡吏,正酣饮狂呼,见朱买臣进去,也不邀他入席,只顾自己乱喝。
朱买臣也不说明,低头走入内室,与邸中当差人一同吃饭。等到吃完饭,朱买臣才从怀中露出绶带。有人在旁边瞧见,就走到朱买臣身旁,把绶带拉出。只见绶带那头挂着一个金章,细认篆文,是会稽郡太守的官印,慌忙向朱买臣问明。朱买臣淡淡地说:“现在我受命管理本地,你等不必惊慌!”话虽如此,可早已有人跑出外厅报告郡吏。郡吏多半已经喝醉,都斥责他胡言乱语,报告人说:“如果不信,可以进去看个明白。”当时,有一个朱买臣的老朋友,向来瞧不起朱买臣,于是起身进入内室。片刻走出来,拍手大叫:“的确是真的,一点也不假!”
众人听了,无不骇然,急忙告诉守邸郡吏,整肃衣冠,到中庭排班站立,再由郡吏进去请朱买臣出庭受拜。朱买臣慢慢出来,走到中庭,众人担心酒后失仪,都格外谨慎,拜倒在地上,朱买臣这才答礼。等到众人起来,外面已赶来驷马高车,迎接朱买臣赴任。
朱买臣走到吴境,吏民夹道欢迎,聚集车前。就是吴中妇女,也都来观看新太守丰仪。朱买臣从人群中望去,远远看见了前妻,不禁触起旧情,便令左右叫她过来,停车细问。此时贵贱悬殊,前妻又羞又悔,到了车前,几乎呆若木鸡。她现在的丈夫正在郡中做工役,修筑道路。朱买臣问明情形,就腾出后园房屋,令他夫妻居住,给他们衣食。
朱买臣又召来故人宴饮,所有从前给过他恩惠的亲友,都得到了相应报偿,乡里人竞相称颂。只有前妻后悔不已,虽然衣食无忧,但毕竟没有得到锦衣美食。见朱买臣另娶的妻室享受现成富贵,自己曾跟着他受苦多年,只为了一时气愤,竟改嫁别人,将这一切平白地让与他人,如何能甘心?于是趁后夫外出,上吊自杀。朱买臣听说前妻自缢身亡,也叹息不已,于是取出钱财,令她后夫买棺殓葬。
朱买臣到任后,遵照武帝的意思,打造船只和兵器,专等朝廷出兵,讨伐东越。当时武帝误听王恢之言,诱击匈奴,无暇顾及南边,所以把东越之事暂且搁起,准备向北方进军。
汉朝自文景以来,屡用和亲政策笼络匈奴。匈奴总算与汉言和修好,不曾大举入边,不过,小的侵掠总是不断。朝廷也不敢放松防备,多次选用名臣猛将,镇守边疆。当时的上郡太守名叫李广,是陇西成纪人,骁勇绝伦。文帝时出击匈奴,杀死很多匈奴兵,被提升为武骑常侍。后来吴、楚叛乱,他也曾跟随周亚夫出征,立有大功,只因他私受梁印,于是功罪相抵,只调他为上谷太守。
上谷是出塞要道,每次匈奴的兵马杀来,李广必亲自迎敌,身先士卒。典属国[ 典属国:官名。]公孙昆邪,曾哭着对景帝说:“李广才气无双,只可惜他总是轻敌,倘若有个闪失,恐怕汉朝将牺牲一员骁将,不如把他调到关内。”景帝于是调李广把守上郡。
上郡在雁门以内,距敌人较远,可李广生性好动,常常亲自出去巡边。一天,他出外探哨,突然遇到几千个匈奴士兵蜂拥前来,李广手下只有一百多人,战无可战,逃又来不及逃。手下正不知如何是好,只见李广竟从容下马,解鞍坐着。匈奴兵怀疑其中有诈,不敢贸然相逼。过了一会儿,有一个白马将军出阵刺探李广。李广竟一跃上马,只带十多个人,向前奔去。挨近白马将军时,李广张弓发箭,“嗖”的一声,就将白马将军射死,然后又回至原处,安闲坐着。匈奴兵始终怀疑,不敢近前。双方相持到日暮,于是都退回去了,从此李广的名声越来越大。
武帝素闻李广大名,特意把他调为未央宫卫尉,将边郡太守程不识也召回京师,任命他为长乐宫卫尉。李广豪放不羁,推崇宽松的用兵策略,不拘小节,让手下自我防卫,却也不曾遭到敌人的暗算。程不识推崇严格的用兵策略,部下都受到严格的军纪约束,敌人怕他严整,也不敢侵犯。两将都是防边能手,但士卒大多愿意跟从李广,不愿意跟从程不识。
到武帝元光元年[武帝于建元六年后,改称元光元年。],武帝又任李广、程不识为将军,让他们出兵北方。第二年,匈奴派遣使臣到汉朝和亲。大行王恢认为不如与匈奴绝交,伺机进兵。御史大夫韩安国主张和亲,免得兴师动众,消耗国家钱财。武帝又询问群臣,群臣多赞同韩安国的建议,于是武帝遣回使臣,答应和亲。
此时雁门郡马邑人聂壹,年老贪利,入都进见王恢,说匈奴始终是一个祸患,如今不如乘和亲之机,趁他不备,诱使匈奴人入塞,伏兵攻击,必能大获全胜。王恢本想邀功受赏,听了聂壹的话,兴致勃发,立刻上奏武帝。武帝年少气盛,被王恢说动,于是再召群臣商议。韩安国又出来反对,与王恢当庭争论,各执一词。
武帝觉得王恢诱敌入塞的计策可用,决定听从王恢的建议。于是命韩安国为护军将军、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大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率领三十多万兵马,悄悄出发。随后,命聂壹出使匈奴。
聂壹出塞拜见军臣单于,说愿奉献马邑城。单于将信将疑,便问聂壹:“你是商人,怎么能献城呢?”聂壹回答:“我有志趣相投的几百人,如果混入马邑,斩了令丞,就可把全城夺下。只希望单于到时发兵接应,就不会有问题了!”单于向来贪利,听到这些话,自然很高兴,立即派遣部下随从聂壹先入马邑,等聂壹斩了守令,然后进兵。
聂壹返回马邑,先与马邑守令密谋,找来一名死囚,枭了首级,悬挂在城上,谎称是令丞的头颅,并让匈奴来使观看。来使信以为真,忙去回报军臣单于。单于便领兵十万亲自前去接应。
路过武州,距马邑还有一百多里时,单于看见沿途都是牲畜,却没有一个人在此放牧,便诧异起来。碰巧路旁有一座亭堡,他料想堡内定有亭尉,何不抓住他问明原委?于是指挥人马,把亭堡围住。亭内除尉史外,只有守兵一百多人,无非是瞭望敌情,通风报信的。此次亭尉得了军令,假装镇静,使敌人不产生怀疑,所以留在亭内。谁料竟被匈奴兵马团团围住,小小的孤亭,如何守得住?无奈之下,尉史只得出来投降,并将汉将的密谋告诉了单于。单于又惊又喜,慌忙退回到塞外,高兴地说:“多亏这个尉史,实在是上天保佑!”一面说,一面召过尉史,把他封为天王。
当时王恢已从代郡出来,准备从背后袭击匈奴,截夺他们的军用物资。突然听到单于退回的消息,很是惊讶,暗想随从兵士不过两三万人,怎敌得过匈奴大军,不如放敌出塞,还能保全自己的性命。于是收兵不出,不久就回代郡去了。
韩安国等人带领大军,驻扎在马邑境内。等了好几天都不见动静,急忙改变计划,出去攻打。来到塞下,匈奴兵早已逃得无影无踪,只好空手回都。韩安国本不赞成王恢的建议,当然无罪,公孙贺等人也免遭谴责。只有主谋王恢因先前主张出兵,后来又轻易放走敌人,不仅无功而且有罪,应该受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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