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余怒未消,令左右把王恢关入狱中,依法定罪。廷尉商议后,认为王恢按律当斩,武帝就下令将王恢限期正法。王恢听说后非常害怕,慌忙让家人取出千金,献给武安侯田蚡,求他代为疏通。当时太皇太后窦氏早已驾崩,丞相许昌也已被免职。武安侯田蚡竟得以继任相位,内依太后、外冠群僚,自以为容易设法,所以将千金收受,然后进宫禀告王太后:“王恢献计攻击匈奴,令军队埋伏在马邑,本是一条好计,偏偏被亭尉泄了密,才没有成功。虽然无功,但也罪不至死。如今若将王恢杀死,不是反为匈奴报仇、一错再错吗?”王太后点头不说话。等到武帝前来探视时,便将田蚡所说的话转述一遍。武帝回答道:“出兵马邑,王恢是主谋,朝廷出兵三十万,本希望大获全胜,一举歼灭匈奴。纵使单于退回,不中我们的计策,但王恢已绕到敌后,为何不趁机袭击敌军,杀死一些敌人,借以宽慰人心?王恢贪生怕死,逗留不出,如果不按律诛灭他,如何向天下交代呢?”
王太后与王恢无亲无故,不过为了弟弟的情面,代为传话。见武帝义正词严,也不便多说,等武帝出宫,王太后就派人告诉田蚡挽救不了,田蚡也只好回绝王恢。王恢见已没有生路,索性在狱中自尽。
武帝宠幸韩嫣,常常给予他厚赏。韩嫣拥有无数资财,就任情挥霍,甚至用黄金作弹丸打鸟雀。长安城里的儿童,等韩嫣出去打猎时,就在后面紧紧跟随。弹丸坠落远处,韩嫣也不再寻回。一群儿童,高兴地奔去寻觅,运气好就能拾到一颗弹丸。当时有歌谣唱道:“苦饥寒,逐金丸。”武帝也有耳闻,只因一向很宠幸他,不忍心责备。
江都王刘非入朝觐见,武帝约他到上林苑打猎,先命韩嫣前去探路。韩嫣奉命出宫,登车离去,从人就有一百多。江都王刘非正在宫外伺候,望见车骑如云,以为是天子出来,急忙喝退从人,自己在路旁跪着。不料车骑并未停住,一直向前奔去。刘非有些奇怪,起来询问从人,才知是韩嫣坐车路过,禁不住怒气冲顶,想将此事上奏武帝。可转念一想,武帝宠幸韩嫣,说了也没用,只好暂时忍耐。等到打完猎,进见王太后时,就哭诉韩嫣无礼。王太后也为之动容,虽然刘非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但毕竟也是景帝的骨肉,于是好言抚慰,决定加罪韩嫣。也是韩嫣命里该绝,一经王太后留心调查,得知韩嫣与宫人有通奸的事情,两罪并罚,立即下令将韩嫣赐死。武帝替韩嫣求情,被王太后训斥了一顿,只好听任韩嫣服毒毙命。韩嫣的弟弟名叫韩说,曾由韩嫣推荐入宫,武帝怜惜韩嫣短命,就任命韩说为将,后来韩说立了军功,被封为案道侯。江都王刘非怅然回国,不久就死了,由他的儿子刘建袭封。
武帝失去韩嫣,总耿耿于怀。王太后的弟弟田蚡,喜欢阿谀奉承,颇得武帝信任。从前还有太皇太后与田蚡不合,现在太皇太后病逝了,所以田蚡得以跻身相位。小人的性情,向来是失志便谄媚,得志便猖狂。田蚡大权在握,又有王太后作后盾,就骄傲起来,开始作福作威。他每次入朝,意见多被采用,推荐的人往往被封为大吏或二千石。但他仍然贪得无厌,惹得武帝心烦不已。一天田蚡又面呈奏折,列出十多人,请求武帝任用。武帝看完后,忍不住生气地说:“舅舅已举用了许多官吏,难道还不满意吗?以后须让我也挑选几个人。”田蚡于是起座走了出去。
不久田蚡增筑家园,想将考工[ 考工:是少府属官。]之地圈进去。于是入朝请示,武帝又怫然道:“何不一直取到武库?”说得田蚡面红耳赤,谢罪退去。为这种种原因,所以王恢一案,武帝不肯放松,越是太后帮田蚡说情,越是要将王恢处死。
当时,前任丞相窦婴失职在家,境遇与田蚡相去甚远,不免有些感慨。以前窦婴是大将军,声势显赫,何等尊贵,田蚡不过是一个郎官,奔走在大将军门下,何等谦卑。即便后来窦婴为丞相,田蚡为太尉,名义上几乎并肩,但田蚡还有些自知之明,一切政议都附和窦婴。谁知世事难料,窦婴跌落,田蚡竟得以高升,从此二人不再往来,形同陌路。连一群亲戚朋友,都改变了态度,只知奉承田氏,不再拜访窦门。窦婴相形见绌,更加愤愤不平。
只有前任太仆灌夫与窦婴志趣相投,关系一如从前,窦婴于是把灌夫视作知己。灌夫自平定吴、楚叛乱后,做了中郎将,后来任丞相一职。武帝初年,灌夫与长乐卫尉窦甫[窦甫:是窦太后的兄弟。]饮酒,起了争执,就挥拳打了窦甫,窦甫当然不肯罢休,立即入宫将此事上禀。武帝可怜灌夫忠直,忙将他调出去做燕相。灌夫爱喝酒斗气,最终被罢官,仍然居住在长安。
灌夫是颍川人,家产颇丰,平时喜欢结交豪杰,食客有几十人。灌夫出外做官后,宗族宾客借助他的势力,鱼肉乡民。颍川人都有怨言,灌夫在外多年,无暇顾及家事,免官以后,仍不想退守家园,只在都中混迹。无事之时,就到窦婴家里叙饮。
一天,灌夫在都中游玩,路过相府,心想自己与丞相田蚡本是熟人,不妨进去看他怎样对待自己。主意已定,就走入相府求见。门吏立即通报,田蚡没有拒绝,把他迎进去。谈了几句,田蚡便问灌夫近日在忙些什么,灌夫直言答道:“常到魏其侯家饮酒谈天。”田蚡随口接道:“我也想过去拜访魏其侯,你愿意一同前往吗?”灌夫听到田蚡邀他同往,就应声道:“丞相肯光临魏其侯家,我当然愿意随行。”田蚡不过是一句戏言,谁知灌夫竟当起真来。灌夫起身告别,出了相府,匆匆前去通知窦婴。
窦婴虽然未被夺去侯位,毕竟比不得从前一呼百应。听说田蚡要来,特意告诉妻室,赶紧预备,还嘱咐厨子多买些牛羊,连夜烹宰,并命仆役打扫房屋,足足忙了一夜。
第二天早晨,灌夫与窦婴一同等候贵客,好久也不见客人到来。看看太阳,已经晌午了。窦婴很焦急,对灌夫说道:“莫非丞相忘了不成!”灌夫也愤然:“岂有此理!我前去迎接他。”说着就赶往相府。问明门吏,才知田蚡还在睡觉。他勉强按着性子,等了一两个时辰,才见田蚡慢慢出来。
灌夫立即上前对他说:“丞相昨天答应到魏其侯家,魏其侯夫妇安排酒席,等候多时了。”田蚡本来就不想去,现在只好假意答道:“昨夜喝醉酒了,竟然把这件事忘记了,现在我与你同去就是了。”于是吩咐左右驾车,自己又走入内室。一直到太阳西斜,才出来叫灌夫。窦婴望眼欲穿,总算接着这位田丞相,把他请入大厅,开筵共饮。灌夫喝了几杯闷酒,觉得身体不适,于是离座起舞,舒展筋骨。舞完之后,对田蚡说:“丞相也善舞吗?”田蚡假装没听到。灌夫又连问了几句,仍不见丞相回答。他索性移动座位,与田蚡挨着,说了许多讽刺的话。窦婴担心他惹来祸事,连忙起身扶着灌夫,让他到外厢休息。等灌夫出去后,窦婴又替灌夫赔罪。田蚡不动声色,谈笑自若。喝到半夜,才尽欢而归。
有了这番交情,田蚡就想出一个办法,令籍福到窦婴家里要他让出城南的田地。此田是窦婴的宝产,土地肥沃,怎肯让与田蚡?窦婴生气地对籍福说:“老朽虽然无用,丞相也不应擅夺别人的田产!”籍福还没有说话,碰巧灌夫走进来,听说了这件事,竟把籍福痛斥一番。籍福颇有气度,回报田蚡时将这些情形置之不提,只向田蚡解释道:“魏其侯年老将死,丞相再忍耐数日,便可唾手取来,何必多费口舌呢?”田蚡也赞成这样做,所以就将此事搁置不提。
偏偏有人前来讨好田蚡,竟将窦婴、灌夫的话一一告诉田蚡。田蚡不禁发怒道:“窦婴的儿子曾经杀人,应判死罪,亏我替他求情,如今向他要几顷田地,他就这般吝惜吗?况且此事与灌夫有什么关系,他也来多嘴多舌,我倒不稀罕这一点田地,只想看他二人能活到几时?”于是上疏弹劾灌夫,说他的家属横行颍川,请皇上立即惩治灌夫。武帝答道:“这本是丞相分内之事,何必奏请呢?”田蚡得了旨意,便想抓捕灌夫的家属。此时灌夫已得知此事,也想乘此告发田蚡,作为保全的方法。
原来田蚡做太尉时,正值淮南王韩安国入朝,田蚡在霸上迎接他,并秘密对韩安国说:“主上没有太子,将来帝位应属大王。大王作为高皇帝的孙子,又有贤名,如果不是大王继立,此外还有何人?”韩安国听了这些话非常高兴,厚赠了田蚡许多金钱财物,托田蚡随时留意。两人订立的密约,被灌夫知道后当做把柄。此事关系很大。田蚡得到风声,自觉心虚,倒也不敢贸然下手。后来又有和事老出来调停,劝田蚡停息争执,此事才算过去。
元光四年,田蚡娶燕王刘嘉的女儿为夫人,王太后颁出诏令,令列侯宗室前去贺喜。窦婴还是列侯,理应前去道贺,就邀请灌夫一同前往。灌夫推辞不去,窦婴强迫灌夫与他同行,并对他说:“前事已经有人调解,料想可以化解干戈。况且丞相今天有喜事,正好乘此机会与他修好,否则他会怀疑你仍有余恨。”
灌夫不得已,只好与窦婴同行。一入相门,真是有说不尽的热闹。二人一同走到大厅,田蚡亲自出来迎接,彼此作揖行礼,自然没有怒容。不久众人都入席就座,田蚡首先敬客,顺次捧杯劝饮,座上人避席[ 避席:古人常席地而坐,就是宾朋聚宴也是如此。膝席是膝跪在席上,聊表敬意,比不上避席谦恭。]趴着,窦婴、灌夫也只得随着众人谦虚起来。然后由客人举酒酬谢田蚡,也是挨次轮流。
等到窦婴敬酒,只有故人避席,其余人都膝席。灌夫瞧在眼里,已觉众人势利,心生不悦。轮到灌夫敬酒时,到了田蚡面前,田蚡也膝席相答,并向灌夫说道:“不能倒满杯!”灌夫忍不住调笑道:“丞相原是当今贵人,就凭这个,也应该把杯中的酒喝完。”田蚡不肯依从,勉强喝了一半。
灌夫不便再争,就另敬他客。轮到临汝侯灌贤时,灌贤因刚与程不识密谈过,没有避席。灌夫正心怀怒意,便拿灌贤泄气,开口骂道:“平日你尽说程不识一钱不值,今日长者敬酒,你为什么与他窃窃耳语?”灌贤还没来得及回答,田蚡从旁插嘴道:“程、李曾并称东西两宫的卫尉,今天你当众侮辱程将军,就是不给李将军面子,未免欺人太甚!”
这句话明明是挑拨,因为灌夫一向推重李广。田蚡把程不识、李广一块提起,是想让灌夫与二人结怨。此时灌夫烦躁异常,不肯忍耐,竟瞪着眼大声说道:“今天就是要斩头,我也不怕!还顾什么程将军、李将军?”座客见灌夫闹酒,大杀风景,就借口陆续散去。窦婴见灌夫已经惹祸,慌忙给灌夫打手势,让他出去。
田蚡大为懊恼,对众人宣言道:“是我平时骄纵灌夫,让他得罪了座客,今日不能不稍加惩戒了!”说着,就令从骑追上灌夫,不准他出门。从骑奉命将灌夫留住。籍福当时也在座,出来为他们劝解,并让灌夫向田蚡赔罪。灌夫怎肯听从?籍福于是按住灌夫的脖子,迫使他下拜,灌夫更加恼怒,竟将籍福一把推开。田蚡忍无可忍,便命从骑绑住灌夫。众人不便在此逗留,纷纷散去,窦婴只好退回。田蚡召来长史说:“今日奉诏开宴,灌夫竟敢来此谩骂,分明是违诏,对太后不敬。应该上奏朝廷,按罪论处!”长史前去办理,将此事上奏。田蚡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追究前事,派人抓捕灌夫的族人,要把他们全部处死。然后把灌夫押到狱中,派人监守,让他断绝与外界往来。灌夫想告发田蚡,却找不到传话之人,只好束手待毙。
窦婴回到家里,后悔不该邀灌夫同去,现在既然害他入狱,就应当挺身相救。于是修书一封,呈入朝堂。不多时,武帝就传令窦婴觐见。窦婴拜过武帝,就说灌夫醉后犯错,不应诛杀。武帝点头说道:“明日到东朝辩明就是了。”窦婴拜谢退出。
到了第二天早晨,窦婴就遵照谕旨,前往东朝。东朝便是长乐宫,是王太后居住的地方。因为田蚡是王太后的弟弟,武帝想审问此案,不便擅自做主,所以召集大臣,一同到东朝。窦婴在东朝待了片刻,大臣们也陆续来到,田蚡也来了。不一会儿,武帝当面审讯,各大臣站在两旁,窦婴与田蚡一同走到御案前辩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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