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他踯躅都门,正值卫青路过这里,他立刻迎上去,说有要事求见。卫青向来平易近人,停车询问。宁乘答说事情需要密谈,不能轻率直说,卫青就邀他入府,私下问明。宁乘说:“大将军食邑万户,三个儿子都得以封侯,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但物极必反,大将军可曾考虑过这个事情吗?”
卫青经他一提醒,就皱起了眉头。宁乘趁机说:“大将军得此尊荣,并非全靠战功,还因为你是皇亲国戚。如今皇后原是无恙,可王夫人已被皇上宠幸,王夫人有老母在都城,还不曾受到封赏,大将军何不先赠送千金,讨得王夫人的欢心?多一个内援,就多一重保障。”
卫青高兴地说:“承蒙指教,理当遵行。”于是留宁乘在府中居住,然后取出五百金赠送给王夫人的母亲。王夫人的母亲得了厚赠,自然告知王夫人。王夫人又转告武帝,武帝也很欢喜,只是在心中暗想,卫青为人老实,为何无故赠金呢。就趁卫青入朝时,向他问起,卫青答道:“宁乘说王夫人的母亲还没有被封赏,难免会手头紧张,所以臣特意送去五百金,别无他意。”武帝又问道:“宁乘现在何处?”卫青答称现在自己府中。武帝立即召见宁乘,封他为东海都尉。
这时候,匈奴属下的浑邪王入塞投降,大行李息据实上奏,武帝担心其中有诈,就命霍去病率兵前去迎接。这个浑邪王,本来居于匈奴西方,与休屠王是邻居。自从卫青、霍去病屡次北讨,浑邪、休屠二王连战连败,匈奴伊稚斜单于责怪他们连年战败,有损国威,要诛杀他们。
浑邪王才失去爱子,悲痛欲绝,又听说单于要诛杀他,就约同休屠王叛胡降汉。碰巧李息奉武帝之命,到河上修筑城池,浑邪王便派人乞降,恳求李息代他上奏。霍去病领兵出去迎接浑邪王,浑邪王前去招休屠王一同入塞,休屠王突然反悔,迟迟不到。浑邪王怒不可遏,率兵袭击。他杀死休屠王,将休屠的部下尽归己有,并把休屠王的妻子拘禁起来,然后前去迎接汉军。
两军隔河相望,浑邪王手下的将士见汉兵人数众多,心生畏惧,相约要逃走。霍去病率军渡河,接见浑邪王,查出想逃走的将士,共计八千人,全部处死。剩有四万多名,一并归霍去病带领。霍去病让浑邪王先赶赴京城,自己率领投降的众人南回。浑邪王入都觐见武帝,被封为漯阴侯,食邑万户,裨王呼毒尼等人,也都被封侯。
汉朝规定,吏民不得持铁器出关卖给胡人。自浑邪王和他的部下来到京城,得到的赏赐高达上百万,便用钱财与百姓做交易。百姓不知律法,就把铁器卖给他们,被官府查出,将这些人抓到监狱,准备全部处死,人数多达五百。汲黯进谏说:“匈奴拒绝和亲,屡次进攻边塞,我朝连年征讨,兴师动众不算,粮饷花去无数。臣以为陛下抓到胡人,应该将他们罚作奴婢,赐给将士。取得的财物,也应该赏给士兵和百姓,以犒劳天下、消除百姓的怨气。现在浑邪王率众来降,就算不把他当做俘虏,也不必优待。如今国库空虚,还给予他这么多的赏赐,把他奉若骄子。百姓怎么知道朝廷的律法,以为朝廷如此厚待他,就与他贸易,没想到竟犯下死罪。陛下为何对待夷人这样仁慈、对待百姓却这样残酷呢?重外轻内,庇护树叶伤及枝干,臣以为陛下这样做不可取啊!”武帝听了,默不做声。等汲黯退出后,就对左右说:“我很久没听到汲黯说话,今天他又来胡说八道了。”话虽如此,但也下诏将五百人从轻发落。不久又遣散了投降的众人,让他们分别居住在陇西、北地、上郡、朔方、云中五郡,称为五属国。又将浑邪王的旧地改成武威、酒泉二郡。以后从金城河西直至盐泽,就没有胡人的踪迹了。
休屠王的太子日■,由浑邪王押送到汉军,充作奴仆,年仅十四岁。他被派到黄门处养马,特别勤劳。后来武帝游玩,顺便查阅马匹,恰逢日■牵马进来,被武帝瞧见。武帝便把这个相貌堂堂的美少年召到面前,问他姓名。日■详细地陈述了自己的经历,武帝就封他为马监,不久又提升为侍中,赐姓金氏。
西北一带适合放牧,既然已归入汉朝,边境守将就陆续迁徙中原贫民,让他们到此开垦放牧。各地的罪犯,也往往被发配到此地当苦工。河南新野人暴利长,被罚到渥洼水滨当苦工。他见一群野马在那里饮水,其中有一匹非常雄骏。暴利长就想去抓捕,可才靠近岸边,马早已逃去,好几次都没抓到。后来他想出一个办法,塑起一个泥人,与自己身材相似,放在水旁,并将络头绳索放在泥人手里,然后走到偏僻的地方,倚树遥望。起初这群马望见泥人,走走停停,后来见泥人毫无举动,仍到原处饮水。暴利长知道这群马中计了,就把泥人摆置在那儿几天,使马习惯看到它,不加防备。然后又将泥人搬走,自己装作泥人模样,手持络头绳索,站立在水旁。马儿毕竟是野兽,怎么知道暴利长的诡计?暴利长手脚未动,眼睛却早已锁定那匹好马,等它饮水时,大步向前,先用绳索绊住马脚,再用络头套住马头,任由马儿奔腾跳跃,就是不放手。其他的马看到这种情形纷纷逃散,只有这匹马被拴住,由暴利长牵了回来。后来在暴利长的精心驯养下,这匹马越来越壮。暴利长喜出望外,索性再耍些聪明,去骗地方官。他谎称这匹马出自水中,特意送来献上。地方官当面察看,果然是极品,就按照暴利长所言,上奏朝廷。武帝正调兵征饷,准备攻击匈奴,无暇顾及献马一事,只淡淡地批了一句,让他送马入都。
武帝南征北讨,消耗巨大,连年入不敷出,甚至减少日常开销,取出内府私钱作为弥补,还是不够。再加上时常发生水灾旱灾,东闹荒、西啼饥,国家财政更加紧张。元狩三年秋季,山东发大水,淹没百姓几千家,虽经地方官开仓赈济,却似杯水车薪,全不济事,再向富民贷粟救急,还是不够。无奈之下,朝廷就想出了移民政策,迁徙受灾百姓到关西去,约有七十多万,沿途费用,由官吏发给。然而到了关西,百姓仍然无法谋生,仍须官吏贷给他们钱财,因此花费越来越多,国家越来越穷。可是武帝不考虑这些,只求开拓疆土,整日召集群臣,商议敛财方法。丞相公孙弘当时已经病死,御史大夫李蔡被提升为丞相。李蔡本来就是一个庸才,滥竽充数而已。廷尉张汤得以升任御史大夫,费尽心机,定出几条新法,在国内施行。
为了新法,引进了三人做事。一个叫东郭咸阳,一个叫孔仅,都做了大农丞,管理盐铁。还有一个桑弘羊,工于心计,刚开始做大农中丞,后来迁升为治粟都尉。东郭咸阳是齐地盐商,孔仅是南阳铁商,桑弘羊是洛阳商人的儿子,三商当道,百姓遭殃。后来武帝又将右内史汲黯免官,调来南阳太守义纵继任。义纵是盗贼出身,他有一个姐姐名叫姁,精通医术,在宫中做事。王太后未死时,常让她诊治,问她有没有兄弟,是否做官。姁说只有一个无赖弟弟,不可入仕为官。可王太后不肯相信,竟与武帝说起这件事。武帝把义纵召为中郎,后来迁升为南阳太守。
穰人宁成曾做中尉,后来做了内史,以苛刻闻名,不久失职在家,但积资上万。穰邑属南阳管辖范围,义纵到任,就先从宁氏下手,罗织一些罪名,把他的家产没收了,南阳吏民非常害怕。后来武帝又把义纵调到定襄,义纵冤杀了四百多人,武帝反说他能干,就把他召为内史,同时又令河内太守王温舒为中尉。
王温舒刚开始是亭长,后来又迁升为都尉,因抓捕盗贼立功。王温舒升任河内守后,下令缉拿郡中强横狡猾而又不守法度的人,这些人有的被诛族,有的被处死,仅过一冬,流血十多里。转眼间便是春节,不宜处决囚犯,王温舒叹息道:“可惜可惜!如果冬天再长一个月,那些人便被我除尽了。”武帝认为他有能力,调任他为中尉。当时张汤、赵禹还是依法而行,不敢胆大妄为。王温舒却一味好杀,恫吓吏民。总之,武帝用财无度,不得不征用酷吏,可怜一群百姓,只好卖儿卖女,筹钱上供。这与文景两朝百姓安居乐业、衣食无忧的境况相比,真是大不相同了。
河南人卜式以耕牧为生,常常进山放羊。十多年中,养羊一千多只,然后将这些羊贩卖,自己从中获利,购置田宅。他听说朝廷准备攻打匈奴,慨然上疏,愿捐出一半家财作为军用。武帝很惊异,派人问卜式:“你是想做官吗?”卜式说自己从小放羊,不想做官。使者又问道:“难道你家有冤,想借此上诉吗?”卜式又说没有冤情。使者问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卜式说道:“天子讨伐匈奴,我认为贤吏应立志战死,富民应自愿拿出钱财,这样才能消灭匈奴。我并不想索取封赏,只是心中有消灭匈奴的志向,才甘愿拿出自己的钱财作为军用,为天下昌盛作一点贡献。”使者听说后,就返报朝廷。当时丞相公孙弘还没有病死,说卜式的话不能深信,于是将此事搁置不报。公孙弘逝世后,卜式又拿出二十万钱交给河南太守,接济迁移的百姓。河南太守当然上报,武帝想起前事,特别嘉奖卜式,召卜式为中郎,赐爵左庶长。卜式入朝推辞,武帝说:“你不必辞官,朕的上林苑中有羊,你到那里放牧吧。”卜式才领命到上林苑,勤劳放牧。大约过了一年多,武帝去上林苑游览,看到卜式所放的羊,连连称好。卜式在旁边进言道:“牧羊如此,管理百姓也应如是,关键在于随时省察,去恶留善。”武帝听到这句话连连点头,等回宫后,便发出诏令,封卜式为缑氏令。卜式也不推辞,接过官印上任去了。
武帝因赋税收入足够兵饷,又商议兴师北征。元狩四年春,朝廷派遣大将军卫青、骠骑将军霍去病各自率骑兵五万,突击匈奴。郎中令李广主动请命前去,武帝因他年老,不愿让他去。李广一再请求,武帝才令他为前将军,命他与左将军公孙贺、右将军赵食其、后将军曹襄,全归大将军卫青统领。卫青入朝辞行,武帝当面嘱咐道:“李广年老体衰,不要让他单独上阵。”卫青领命离去,率领大军向定襄出发。沿途抓来胡人审讯,他们说单于现在居住在东方,卫青派人报知武帝。武帝令霍去病去代郡,独当一面。霍去病于是与卫青分军,领着校尉李敢等人前去。
这次汉军出塞与前几次情形不同,除卫青、霍去病各领兵十万外,还有步兵几十万随后跟随,公、私马匹总共十四万,真是倾国远征,志在平虏。匈奴的侦骑飞报伊稚斜单于,单于惊慌不已,急忙准备迎敌。赵信给单于出主意,请他把军用物资运到漠北,严兵戒备,以逸待劳。单于称是妙计,按照他的话去做。
卫青连日进兵,并不见有大敌,后来听说单于移居漠北,便想领军深入,直捣胡人的老巢。又想到武帝的密嘱,就命李广与赵食其合兵东行,限期相会。向东绕路很远,加上那里缺乏水草,李广不想前往,就入帐请求道:“李广受命为前将军,理应为先锋,我情愿当先杀敌,虽死不悔!”卫青不便说明,只是摇头不答。李广愤然走出,怏怏起程。卫青遣去李广后,就挥兵直入,又走了好几百里,才遇到匈奴大营。扎下营盘,用武刚车四面围住。武刚车有巾有盖,格外坚固,可以作为营壁,是古时行军的利器。把营寨扎好后,卫青就派遣精骑五千前去挑战,匈奴出兵接战。
当时天色已晚,忽然刮起大风,飞沙走石,两军虽然对阵,彼此却望不见对方。卫青乘机把大军分作两队,左右并进,包围匈奴大营。匈奴伊稚斜单于还在营中,听到外面喊声连天,气势汹汹,便偷偷地率领几百精骑,从帐后向西北逃去。其余的胡兵与汉军奋力作战,双方杀了半夜,彼此都有死伤。汉军左校抓捕到单于的几个亲信,一经审问,才知伊稚斜早就逃跑了,立即将此事禀明卫青。卫青急忙发兵追赶,已经来不及了。
等到天明,胡兵已四处逃散,卫青亲自率领大军继续挺进。走了二百多里,才接到前骑回报,说单于已经远逃,无从抓获。只是前面寘颜山上的赵信城里,粮草还没有运走。卫青于是直奔赵信城中,果然有粮草,正好接济兵马,饱餐一顿。这城属于赵信,所以就以他的名字命名。
汉军住了一天,卫青下令班师,全军出城后,索性放起火来,把城池毁去。走到漠南,才见李广、赵食其到来,卫青责备他们二人过了限定的期限,应该论罪,赵食其不敢抗议。李广本来就不想东行,此时迂回,在途中迷路,有罪无功,气得一言不发。卫青令长史催促李广到幕府对簿,李广愤然对长史说:“众校尉无罪,是我迷路了,我自己承担责任就是了!”说着,就走到幕府,痛哭流涕地对将士说:“李广自从军以来,与匈奴大小打了七十多战,有进无退。现在跟随大将军出征匈奴,大将军令李广东行,李广却在途中迷路,岂非天命?李广今年已六十多岁,死不足惜,怎能再对刀笔吏乞怜求生?罢!罢!罢!李广今天就与众位长别了!”说完,就拔出佩刀,往脖子上一挥,立即倒地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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