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东藩中华史:前汉-显贵无比的霍氏一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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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帝正悲悼许皇后,忽然有人呈入奏章,说皇后突然去世,是众医官无能,应该从严惩治。宣帝立即批准,派有关部门拿问众医。衍私下出宫,报知霍显,霍显把衍领到自己家里面,向她道谢。只因一时不便重酬,只好与她订约。衍告别回家,才进家门,便有捕吏把她抓去。问官审讯几次,衍抵死不肯供认,其他的医官并不知其中的内情,自然同声喊冤。问官没办法,将这些人全部囚禁在狱中。

    霍显得知衍被拘禁,惊慌得不得了,只好将事情的经过告诉霍光。霍光听了,不禁咋舌,责备霍显为何不事先与他商量。霍显哭着说:“木已成舟,后悔也来不及了,还望将军代为疏通,不要让衍在狱中时间太长。她如果说出实情,定会连累我们全家。”霍光默不做声,心中暗想,此事关系重大,如果直接去自首,就算保全家人,那娇滴滴的爱妻总要人头落地,不如暂时隐瞒,把衍等人全部释放,免得惹出祸端。

    霍光于是入朝觐见宣帝,说皇后崩逝,是命数注定,如果一定要把众御医治罪,不免有失皇上的仁慈,况且御医们也没有这么大胆,敢毒害中宫。宣帝于是传诏赦免众御医,然后依礼治丧,将许皇后下葬杜南,谥为恭哀皇后。霍显见事情已经过去,才将一颗心放下,密召衍到家里,给了她许多金钱,后来又替她营造居室,购置田宅、婢仆。衍还不满足,可霍家的钱财却已耗费了许多。

    霍显见阴谋已成,便为小女置办嫁妆,准备了许多珠玉锦绣,将霍成君装束停当,送入宫中。所有衣饰器具,也一齐送进去。从来少年无丑妇,况且是相府的娇娃,总有一些秀媚姿态。宣帝年仅逾冠,正是好色年华,虽然还追忆前妻,但看了这个如花似玉的佳人,怎能不情动神移?于是优礼相待,逐渐宠幸。过了一年,竟将霍成君册立为皇后。霍显终于如愿以偿了。

    那一年丞相蔡义病逝,宣帝提升大鸿胪韦贤为丞相,把他封为扶阳侯。大司农魏相为御史大夫,颍川太守赵广汉为京兆尹。又因郡国地震,山崩水溢,宣帝大赦天下,下诏求取精通经术的人才。夏侯胜、黄霸才得以出狱,夏侯胜受命为谏大夫,黄霸出任扬州刺史。

    宣帝很信任夏侯胜,常叫他先生,夏侯胜出的主意,宣帝多半听从。不久又把他迁升到太子太傅,夏侯胜至九十高龄去世。上官太后感念师恩,赐钱二百万,服丧五天。宣帝也特意赐给他坟地,将他葬在平陵。夏侯胜是鲁人,受教于同一宗族的叔叔夏侯始昌。夏侯始昌曾做昌邑王的太傅,精通《尚书》,后来就把平生所学传授给夏侯胜,当时世人称他们为大小夏侯学。

    宣帝本始四年冬季,决定改元,第二年称地节元年。朝政清平,国家无事,只有刑狱还沿袭以前,不免烦苛。宣帝有志减轻刑罚,特升水衡都尉于定国为廷尉。于定国字曼倩,东海郯县人。父亲于公曾为郡曹,判案廉明,百姓无不佩服。郡人特为他立祠,号为于公祠。

    当时东海郡有个孝妇周青,年轻守寡,对自己的婆婆非常好。婆婆因家况贫寒,全靠周青纺织为生,很过意不去,加上周青无子女,就劝她改嫁。一连说了几次,周青仍决定守节,誓死不再另嫁别人。谁知婆婆为了不连累周青,竟然上吊自尽了,致使周青孤苦伶仃,不胜悲苦。周青有个小姑,已经嫁人,平时好搬弄是非,竟控告寡嫂,说她逼死老母。县官不分青红皂白,便将周青抓起来,当堂审问。周青连声喊冤,县官怀疑她是在抵赖,下令动用大刑。周青暗想自己活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就决定随婆婆而去,于是开口承认,县官把她定为死罪,上报太守。太守也同意这么判,只有于公据理力争:“周青侍奉婆婆十多年,是有名的孝女,肯定不会做逼死婆婆的事情,请太守驳斥原案,不要令她含冤而死!”太守不肯听从。于公无计可施,手拿案卷,在府署痛哭一场,然后辞官离去。

    周青枉死以后,冤气冲天,当地三年没有下雨。后任太守为民祈雨,全无效果,就想请人占卜。碰巧于公求见,太守把他召进来说了自己的想法,于公就将周青的冤案从头讲明。太守立即命人到周青墓前祭祀,并亲自为她祷告。等祭祀完回署,便见天空中乌云密布,之后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雨。那一年粮食喜获丰收,百姓都很感念于公。

    于公欣然回家,正值里门朽烂,需要加以修治。家人凑足钱财,准备修理,于公笑着说:“现在修筑里门,应该比以前高大,可容得下驷马高车。”家人问他是何原因,于公说道:“我生平断案,秉公无私,平反冤案不下一百个,所以我的子孙必定兴旺,要把里门修得高大一些。”家人一向敬重于公,便按照他的话办理。果然,于公死后,他的儿子于定国位列公卿,后来做了廷尉,定罪从宽,与张汤、杜周等人,大不相同。都中有传言说:“张释之为廷尉,天下没有受冤的百姓﹔于定国为廷尉,百姓自认为不冤。”

    于定国喜欢喝酒,虽多不乱。冬天大审时,案子越重大,他喝的酒越多,他所作的判断越清明。他恨自己没有熟读经书,就向经师请教,学习《春秋》,因此为人文质彬彬,谦和儒雅,大将军霍光很看重他。

    地节二年三月,霍光病重,生命垂危。宣帝亲自前去问候,见他已近弥留之际,不禁痛哭流涕。宣帝御驾还宫后,接到霍光的谢恩书,说愿分出食邑三千户,移封给兄长孙子,也就是奉车都尉霍山。宣帝将原信发出,交给丞相、御史大夫商议,即日封霍光的儿子霍禹为右将军。不久,霍光去世,宣帝与上官太后亲自前去祭奠,派大中大夫任宣等人拿着符节护丧,二千石以下的官吏都到墓地跪拜。出葬的时候,用辒辌车[    辒辌车:是天子的丧车,车中有窗,把它关上就暖和,打开就凉爽,所以叫辒辌车。]载运灵柩,其他一切礼仪都如天子一般,并赐谥为宣成侯。墓前设置园邑三百家,派兵看守。

    丞相韦贤等人请旨依从霍光的谢恩书,把食邑分给霍山。宣帝不忍分置,令霍禹为博陵侯,食邑像以前一样,又封霍山为乐平侯,仍做奉车都尉,领尚书事。御史大夫魏相担心霍禹专政,特请命封张安世为大司马大将军,继任霍光的职位。宣帝也有此意,就准他所奏。张安世得知这个消息,慌忙入朝推辞。宣帝不肯答应,只取消“大将军”三个字,令张安世为大司马车骑将军,领尚书事。张安世小心谨慎,事事不敢擅自做主,全部上禀,宣帝才得以亲政。

    地节三年,宣帝立许皇后所生的儿子刘奭为皇太子,晋封许皇后的父亲许广汉为平恩侯。又怕霍皇后心中不平,封光孙中郎将霍云为冠阳侯。霍氏虽然一门三侯,心中仍不满足。第一个贪得无厌的人就是霍光的妻子霍显。自霍禹承袭爵位后,她就做了太夫人,异常骄奢,任意妄为。白天驱车游行,逍遥快活,夜间难免寂寞,便招来俊仆冯殷与她交欢。冯殷生性狡猾,与王子方都是霍家的奴仆。霍光在时,见二人伶俐,就令他们管理家中琐事。不过王子方的相貌比不上冯殷,冯殷面容姣好,如美妇一般,所以绰号叫子都。霍显是霍光的继室,年纪较轻,一双媚眼早已看中冯殷。冯殷也知情识意,经常乘霍光入宫值宿的时机,与霍显偷寒送暖。霍光死后,他二人自然无所顾忌,相偎相抱,颠倒鸳鸯。霍禹、霍山也淫纵得很,放荡无度。霍云当时还是一个少年,整日带领门客东游西逛。有时该入朝了,也不愿前去,只派遣家奴到朝堂,称病请假。朝臣都知道他在欺骗主上,却不敢弹劾。霍禹的姐妹仗着娘家势力,任意出入太后、皇后宫中。霍显更加横行,视两宫如自己家一般,出入自由,不拘礼节。种种事情,免不得有人出来反对,上疏弹劾。

    弹劾书是许广汉呈入的,但署名并非许广汉,而是御史大夫魏相。魏相字弱翁,定陶人氏,少年时就开始学习《易经》,被举荐为良才,官至茂陵令。后来迁任河南太守,惩奸除恶,令人畏服。已故丞相田千秋的次子,那时是雒阳武库令,听说魏相治郡严格,担心自己遭到弹劾,就辞官入都,告诉霍光。霍光以为是魏相器量狭小,不肯容纳故相的次子,立即写信责备。此后又有人弹劾魏相滥用刑罚,霍光便令人将魏相押解进京。在都城当仆役的河南卫士,听说魏相被抓,都乘霍光出来时,拦车说愿意多做一年的仆役,希望能替太守赎罪。霍光好言抚慰,将他们遣散,不久又接到函谷关吏的报告,称有河南老弱一万多人,要入关上疏,请求赦免魏相。霍光只得说魏相还没有定罪,只不过拿他审问,如果真的无罪,自会让他回去,等等。关吏把这话转述一番,众人才散去。魏相被逮捕下狱,因没有证据,所以侥幸不死。冬天时被赦免,仍为茂陵令,调迁扬州刺史。宣帝即位后,召他为大司农,后来迁升到御史大夫。他愤然上疏,并非是报私仇,实在是霍氏太嚣张了。

    宣帝心里也忌恨霍家,只是念及霍光的功劳,一再包容,看到魏相的书信,自然没有异议。魏相又托许广汉进言,乞求除去吏民副封。原来汉朝时,凡吏民上疏,必须具有正副两封书信,先由领尚书事将副封展阅一遍,如果里面所说的不合意,就把正封搁置,不再上奏。魏相因霍山正领尚书事,担心他扣住奏章不上报,所以才有这样的请求。宣帝依从他的建议,变更旧制,并且令魏相为给事中。霍显得知此事,便召来霍禹和霍云、霍山说:“你们不思继承大将军的事业,日夜苟且偷安,如今魏大夫晋升为给事中,如果有人进谏闲言,你等还能自救吗?”霍禹与霍云、霍山不以为然。

    不久,霍氏家奴与御史家奴抢道,互相争吵起来,霍家家奴蛮横无理,竟然闯入御史府中辱骂。魏相出来赔礼,令家奴叩头谢罪,才算平息争执。过了一段时间,丞相韦贤年老多病,乞求告老还乡,宣帝特意派人把他送回去,然后提升魏相为丞相。御史大夫一职,就由光禄大夫丙吉担任。

    丙吉曾保护宣帝,但他从不曾自述前恩,此次不过是照例迁升,与魏相同心夹辅,各尽忠诚。霍显暗暗心惊,担心魏相会伺机报复。太子刘奭被册立以后,霍显曾悄悄入宫与霍皇后见面,叫她毒死太子,免得日后被他压制。霍皇后依从母命,拿着毒物,屡召太子赐食,准备乘机下毒。可宣帝早已防着,密嘱侍从随时保护,每当霍皇后给太子食物,必由侍从先尝。霍皇后无从下手,只好背地咒骂,怨恨不已。宣帝留心伺察,发现霍皇后不喜欢太子,便起了疑心。并且渐渐听到宫廷内外,确实有些言语,因此与魏相密商,想出了一个釜底抽薪的计策。

    当时度辽将军范明友是未央卫尉,中郎将任胜是羽林监,还有长乐卫尉邓广汉,光禄大夫、骑都尉赵平,都是霍光的女婿,掌管着兵权。光禄大夫给事中张朔是霍光的姐夫,中郎将王汉是霍光的孙婿。宣帝先迁任范明友为光禄勋,任胜为安定太守,张朔为蜀郡太守,王汉为武威太守﹔又调邓广汉为少府,收回霍禹右将军的军印,表面上仍尊他为大司马,与他的父亲是一个官衔﹔特命张安世为卫将军,所有两宫卫尉,城门屯兵,北军八校尉,都归张安世统管。又将赵平的骑都尉官印,也一并撤回,只让他做光禄大夫。另派许、史两家的子弟为军将。

    霍禹因兵权被夺、亲戚调迁,郁愤得很,托病不去上朝。过了几天,霍禹假期已满,只得入朝。天下事盛极必衰,势盛时无人不巴结奉承,势衰后必遭到怨恨、诽谤。况且霍氏不知收敛,怎能不受人非议?因此弹劾霍家的事,经常发生。霍禹、霍山、霍云无法拦阻,愁得日夜不安,只好转告霍显。霍显勃然大怒:“想必是魏丞相暗中唆使,要灭我全家,难道他就没有罪过吗?”霍山答道:“丞相生平廉正,确实没有罪过,我家兄弟亲属行为不谨,容易受人诽谤。最奇怪的是朝中竟有人说是我家毒死许皇后,究竟此说从何而来呢?”霍显不禁起座,把霍禹等人领到内室,详细地叙述衍下毒的实情。霍禹等人大吃一惊,齐声说道:“这……这……这事果然是真的吗?为何以前没有告知我们?”霍显又愧又悔,一张粉饰的黄脸,急得红一块、青一块,与无盐、嫫母[无盐、嫫母是古代的丑妇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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