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9月3日傍晚,上任才五个月的他却被杀死在巴勒莫街头。
噩耗传来,惊天动地,许多人都说他是被罗马政府“出卖”了。
1982年9月3日,意大利罗马政府做出一项重要的决定,正式任命卡尔洛·阿贝尔托·达拉·基耶萨将军为巴勒莫省省督。他的“特殊使命”是协调各部力量,仿效当年墨索里尼时代的巴勒莫省督莫里的办法,对西西里猖狂至极的黑手党暴力犯罪及毒品贩卖组织给予严厉而有效的打击。
基耶萨将军这一年已经62岁,时任国家宪兵部队副司令,是意大利一流的宪兵将军和政府中声望最高的人物之一。
意大利政府的这一决定,是在一连串的凶杀案和跨国贩毒集团的活动败露之后,在国际国内舆论的强大压力下做出的。由于基耶萨将军当年在西西里大区打击恐怖组织红色旅的那段光辉经历,让他顺理成章地成为这一“特殊使命”的最佳人选,并最后被委以重任。
当时,罗马政府内政部长罗尼奥尼在解释任命决定的原因时说:
“成为巴勒莫省督的先决条件就是既要得到其主管上级的信任,也要能以其特殊的经验来开展反黑手党、反有组织犯罪这项棘手的工作。选择基耶萨将军出任省督正是出于这一点,当然还考虑到他协调警察行动的水平。”
然而,如今摆在基耶萨将军面前等待他去收拾的巴勒莫省已不是当年的西西里了。经过黑手党几代“教父”几十年的苦心经营,这里已经是一个黑手党的国中之国。黑手党的“法律”和秩序在这里已逐步完善,并已经渗透到各个领域,从而使黑手党真正形成了一个与罗马政府和地方政府三足鼎立的“黑手党政府”,形成了一个与共和国分庭抗礼的“黑手党王国”。特别是近十几年来,黑手党内部的新旧两党之争,使新一代的黑手党脱颖而出。经过十几年的巧取豪夺,新一代黑手党人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们再也不像当年的老黑手党唐·维托、唐·维齐尼等人那样,带着一身的农村气息和乡间小路的泥土,仅仅满足于舒适的住宅和带有家族色彩的权威,仅仅满足于当一方的“调停人”“保护人”,再也不为能赢得一个“唐”字而心满意足。
如今的黑手党已通过自己的实力,除了向政界、向国外渗透之外,还牢牢地控制了整个地区的经济命脉,左右着整个意大利的经济形势。他们一个个年富力强,富于冒险精神和现代意识,醉心的是一本万利的大买卖,甚至利用高科技犯罪;一个个都野心勃勃,再不满足于占一方“土地”,当一个“唐”,而是要当实业家、富商巨子、金融寡头……他们要体验一种前一代从未体验过的生活。
为了满足这种膨胀的权欲、物欲和色欲,他们抛开了上一代人留给他们的原始刀枪,换上了苏式、美式的冲锋枪和现代化自动武器。同时,又将成千上万的企业控制在自己的手中。他们利用手中的金钱,与政界、工会、金融界串通一气,结成心照不宣的联盟。以前,黑手党是某些政界要人的帮凶,而如今却相反——这些政界要人反而要看黑手党的脸色行事。没有黑手党的支持,工厂倒闭、股市暴跌、经济崩溃,无数人要失业流落街头。因为他们手中的企业已经是国民经济的支柱和成千上万工人的饭碗。
基耶萨将军自然没有忘记,1962年罗马政府曾大张旗鼓地成立了反黑手党委员会。但是从1962年到1982年已经二十年了,在这二十年中,由于黑手党势力的渗透和冲击,这个委员会已多次被迫解散,名存实亡。如今,一个黑手党家族已走出西西里农村,走向罗马、米兰、都灵、佛罗伦萨等全国所有的大都市,甚至已跨越帮界、省界、国界而形成了一个多国犯罪团体,形成了一个跨国犯罪的“托拉斯”。在他们当中,“经理”“董事长”“总裁”“企业家”“银行家”甚至“警察局长”“议员”“名誉主席”……一个个“体面人”脱颖而出,财大根深。
一份调查黑手党银行家辛多纳的报告就锁在基耶萨将军的保密柜里,基耶萨还清楚地记得这份报告中那段令人触目惊心的结论:
新黑手党与其前身截然不同,原先的寄生式的活动正在消失,他们正在跨入生产领域……新黑手党正在跨越旧时不可超越的疆域界线,而且往往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利用其非法所得的经济资源进行活动。他们与银行界关系密切,作为地地道道的企业家从事活动。同时,他们在全国和全球范围内网罗犯罪同伙,进行烟草和毒品走私,也使用绑架和凶杀这些极端手段,以确立一个帮伙或一个人物的优势地位,巩固自己的势力。
这个报告是对一位黑手党银行家的调查结果,而这个“结论”却清醒地为意大利黑手党这一“毒瘤”,开了一个权威的“病历”。
当然,在当时的意大利政府中,能开这种“病历”的并不仅仅是这份报告的起草者一个人,而是大有人在。这位即将走马上任的基耶萨将军也是一位能开出这种“病历”者之一,但是,对于政府的这种重用,他再也没有当年的荣幸,也没有当年的雄风。早在得到这一任命之前,基耶萨将军就表现出一种忧心忡忡,然而,这不能完全看成是年事已高的原因。
基耶萨将军有写日记的习惯,他的那些日记如今还完整地保存在档,为人们了解他当时的心路历程提供了一个权威的参照。现摘录几则如下——尽管这些日记是将军对他妻子的倾诉:
1982年3月2日
昨天我告诉了你,我与总理的秘书长会晤过,我的前程可能是在军队中晋升,也可能让我去做我所拒绝的刑法工作,如果不是对付恐怖主义,至少是去巴勒莫担任对付黑手党机构的头目。
1982年3月8日
这么多混杂在一起的事情搞得我精神疲惫,心情烦躁。卡普佐将军告诉我,在最近一次政府会议中,你的卡尔洛将被委任为巴勒莫省督,去与黑手党做斗争。这让我吃了一惊。尽管我以前曾给你讲过,这是政府要安排我的几种方案之一,可一旦成了事实,我还是几乎给吓住了。亲爱的,虽然这意味着对我的过去和我的经验的承认,虽然这是让我再一次成为一种诸事皆难的政治的工具,可这一切似乎是要压缩我整个的存在时间,这是武器的时间,军事的时间。是的,我说压缩,我知道是暴力,是创伤,是封闭。这一切是不可抗拒的,是崭新的,是难以捉摸的,是稀奇古怪的,几乎一瞬间,身边的一切全都消失了。你的卡尔洛被召去接受新的考验,去一个不属于他的世界,也许将一去不回了。
……
3月31日,是宣布这一任命的一天。当天基耶萨将军在日记中如是写道:
……今天早晨我被召去内政部。真的,这是个极其重要的决定。当什么总督,甚至是一级的,对我却无所谓……我是在超脱、冷静地思考反省之后接受这个决定的。尽管工作、斗争、困难重重,几乎达到使我窒息的程度……我很高兴能做出我的贡献。早晨我对内政部长说:“接受任务时必须附带一个条件,一个必要的条件,就是要他们懂得黑手党现象不应被视为仅在巴勒莫省存在,而是在世界各地!”
这就是这位将军当时接受这一任命时的心路历程。当总理把这一重任交给他时,他特别强调要得到政界的支持,并在全国统一行动。他说:“在巴勒莫的牧场上打击黑手党,而意大利其他地方都无动于衷,那只能是浪费时间。”
这句话,表明了他的清醒。
当时支持这一任命的大有人在。天民党领袖人物居里奥·安德里奥蒂坚决主张打击黑手党集团犯罪,同时他认为,基耶萨将军是从事这项工作的最佳人选。
对于基耶萨将军的要求,意大利总理早就对意大利安全委员会提出过,即对这位省督进行“政治上的支持”。意大利的安全委员会是由内务部长、两大警察机构(宪兵和公安)首脑、军事情报局(CISMI)和国内情报局(CISDE)的首脑组成。但是,当对这一提案进行表决时,投赞成票的只有国内情报局的首脑弗兰西斯科,其余的人都持反对态度——当然,基耶萨将军对这种高层内幕是一无所知。
在动身去巴勒莫之前,基耶萨再一次找到内务部长维吉里奥·罗龙尼说,政府如果是真心实意地要打击黑手党,就必须首先拿西西里最显赫的天民党人开刀。内政部长显然对这种建议不感兴趣,但又有苦难言,只好还是像以前多次对基耶萨说的那样对他说:“你是宪兵的将军,而不是天主教民主党人的将军。”
基耶萨无言以对。这就是他的理解。意大利政坛天民党、共和党等之间的党派之争,导致在二战后近三十年的建国史上,五十次更换总理,这恐怕是当今世界上其他国家绝无仅有的世界纪录,加上黑手党向罗马高层的渗透,参、众两院已有其为数不少的代言人。对于这种政治内幕,基耶萨将军虽然一直在军界任职,但他并不闭目塞听。他知道他希望的“政治支持”也许是一张无法兑现的空头支票,所以才有他日记中那句“也许将一去不回了”的话。
作为一位军人,又受命于危难之中,基耶萨将军只有义无反顾地去了巴勒莫。
——然而,仅仅在正式任命后五个月零三天的那天傍晚,这位62岁的军人就真的“一去不回了”。
一个月以后的4月30日,黑手党就给这位走马上任的省督送来了一份厚重的“见面礼”——那位西西里地区意大利共和党书记、全国众议员皮奥·拉托雷,由于在一个月前直言上书共和国总理,要求政府打击黑手党并调查其同伙的财产,结果在巴勒莫街头被突然杀害。同时丧命的还有他的汽车司机,时间是在上午11点30分的光天化日之下。
拉托雷之死,让基耶萨将军既震惊又愤怒,他在当天的日记中写道:
由于一个严重事件,气氛白热化了。在巴勒莫市区,意共区委书记皮奥·拉托雷被杀害了!全意大利为天民党大会前夕发生这一事件而震撼。在巴勒莫,该党由于黑手党活动及其政治权势而名声败坏。对不久前的事,我当然都有所了解。要求我去,实在是完成一件危险而艰巨的任务……在一个危机四伏、神秘莫测、斗争残酷而又孤立无援的环境里,我身边没有一个亲朋好友,没有在与恐怖主义斗争和在军队工作后得到的家庭的慰藉。我突然置身在这个环境中,一方面是对你的卡尔洛的期待,期待他创造出什么奇迹;另一方面是诅咒他,诅咒他的到来。我的事业将是有益的,将一如既往,以我的热忱全力以赴,随时准备当我触及并理解某些事时被人杀掉,随时准备以付出生命来尽我的职责。但我是孤独的,请你为我祷告吧!
基耶萨将军的这则日记,就像写给他的第二任妻子埃玛努娜·赛黛的一封情书。在震惊和愤怒之余,他感到的是“孤立无援”的“孤独”和没有“家庭的慰藉”,同时,他为了自己的职责,又将随时准备“付出生命”。
于是,他冒着随时被人杀掉的危险,开展了大量的调查工作。他的调查工作开展得十分艰难,因为他在这里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
上任伊始,基耶萨分别对巴勒莫的地方官员和头面人物进行礼节性的拜访,但他得到的回报却是冷漠、不理睬和抱怨,甚至是闭门羹。
当时,巴勒莫地区天民党主席马里奥·达吉斯托对基耶萨的拜访的态度是:“对你的任命决定,并没有同我商量。”
另一位天民党的高级人物、欧洲议会的成员利马则当众声明:“本人与这一任命无关。对提名基耶萨将军为巴勒莫省的最高行政长官,本岛天民党人士认为,此事与自己毫无牵连。”
巴勒莫市市长耐罗·马特卢西也大发牢骚,他直言不讳地说:“该市的诚实人多得是,用不着派一位将军来给我们解决问题。”
面对这样的反应,这位走马上任的省督不可能不感到“孤立无援”。
这让他回想起当年在西西里当宪兵上校的一件往事。当时在西西里一个黑手党势力相当强大的村子里,有一位在当地很有正义感的官员。这位官员叫德·蒙特恰洛,他随时准备对当地的黑手党人进行打击,结果受到了黑手党的警告和威胁。蒙特恰洛心中感到既愤怒又害怕,便想到基耶萨这位宪兵上校,他对基耶萨道出了心中的想法,希望能得到他的支持。
基耶萨很理解这位有正义感的官员。在第二天中午,他特地带上几名卫兵,开上一辆吉普车,全副武装地到这位官员家做客。用过午餐后,他又同这位蒙特恰洛像老朋友那样,手挽着手在村子里溜达,从南头走到北头,几乎走遍了村中的每一条小巷,让村里所有的人都看见了他们这种亲密无间的关系。他同时提议,到河边的那片草地上去聊天,因为那片草地离村里那位黑手党小头目的家不到50米,并且正对他家的大门和卧室的窗户,无论从哪里都能看到蒙特恰洛同这位威武的宪兵上校在那里谈笑风生,甚至还能听到他们的笑声。
从此,这个村子里的黑手党人,再也不敢打这位官员的主意了。
如今,基耶萨也成了当年的那位官员蒙特恰洛,他多么希望也有一位巴勒莫省或者是从罗马赶来的权势人物,和他手挽着手在巴勒莫的大街上走一走。但是,基耶萨却没有当年蒙特恰洛的那种运气。他有的只是来自各方面的冷遇、仇视和不合作。
有时,他也会很“荣幸”地收到巴勒莫某位头面人物的请柬,邀请他去参加晚会、宴会和舞会。但是,基耶萨将军却一概拒绝了。他当然明白这种邀请将意味着什么,随之而来的又是什么。于是,由于他拒绝了巴勒莫的上流社会,他也遭到了拒绝。他更加孤独了。因为他知道巴勒莫的上流社会,都与黑手党密切相关,有许多人本身就是黑手党的头目,被称为“体面人”。
当他上任不久,伊丽莎白女王二世代表皇家访问西西里时,受到了巴勒莫上流社会的隆重接待,其中有一位衣着笔挺的贵族后裔阿尔桑德罗·瓦米·卡维罗王子,尽管他一表人才,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无论从里到外都是一位地地道道的王子,但他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体面人”。
又如,岛上有名的萨沃堂兄弟三人,一个是岛上政府的税务官,一个是土地委员会的官员,一个是商界的大亨,但他们的后台老板都是黑手党,都与西西里五大黑手党家族,尤其是格雷科家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因此,基耶萨将军为了清白,也为了自己的“特殊使命”,他只有拒绝这些邀请,远离巴勒莫的上流社会。然而作为一位省督,这是很不合适的,它让自己的任何工作都会陷入孤独和艰难之中,但他实在是别无选择。
幸好在这年初夏的一天,他那位善解人意的妻子埃玛努娜·赛黛从罗马来到了巴勒莫,来到了他的身边。从此,基耶萨才可能少些寂寞和孤独,才有了一种“家庭的慰藉”。这时,他那艰难的调查工作也有了一点眉目,掌握了黑手党各家族一些犯罪的内幕。
基耶萨将军通过调查发现,西西里岛的建筑业,有五分之四控制在黑手党家族手中。其中最主要的建筑公司有卡梅罗·柯斯坦扎和马里奥·化多等人开的几家,这些公司几乎包揽了这里所有的建筑工程,他们有黑手党作为后台,其他任何公司都很难插进来。
这些建筑公司除了能获得大额的利润之外,同时还可以为黑手党“洗”钱,将那些在海洛因贸易中获取的成千上万的“黑钱”转移成房地产开发和市政投资,使之合法化。
“洗钱”是黑手党在各种非法贸易中重要的一个环节。通过贩毒,他们获取了大量的“黑钱”,这种钱是非法的,经不起有关方面推敲,因此,他们要通过“洗”,把非法资金变成合法资金。存入银行是一条途径,但这条途径在一些发达国家都已被堵死了,使他们很难找到存钱的银行。这些钱存了进去就等于扔进了大海。于是,只有找一些闭塞、贫穷的小地方或进行转移。西西里当时是世界上银行最多的地方。在它的西部有一个叫特拉帕尼的小镇,人口仅七万,而小镇上的银行却比意大利的金融大都市米兰和工业重镇都灵都要多,前前后后开张关门的竟有五百多家。在西西里那些最偏远的农村和山区小镇,尽管贫穷而不起眼,但却都有自己的银行。这些银行的主要作用是用来“洗钱”。但这些银行经常会遭到警方及有关方面的查封,有的甚至连窝端。基耶萨将军在上任不到两个月内,就曾一举查封了十五家“洗钱”的黑窝。
许多从海外来的钱,都在这里转化成了各种实业,而其中建筑业是最易转化黑钱的行当,因此倍受黑手党的青睐。这些建筑公司的老板都是黑手党的代理人,有些人本身就是黑手党,亲自介入凶杀、贩毒和投机等犯罪活动。
调查的第二个发现,就是这里海洛因生产的规模和程度,完全超出了罗马警方当时的想象。由于大毒枭露西亚诺和格雷科家族的多年经营,这里的海洛因生产规模在不断地扩张。随着美国、南美洲等海外毒品市场的开发,需求量的不断增加,西西里的海洛因生产已达到了空前繁荣的程度。在巴勒莫市就有“实验室”和以糖果制造为掩护的海洛因生产厂家三十多家,在郊区和边远农村的窝点更是无法调查。由巴勒莫通往那不勒斯湾港口的公路上,不时能查获整车的吗啡碱和同面粉、药材混装的海洛因。
这一调查的结果,让基耶萨将军深感罗马政府任命自己的及时和必要。这时,他已由不安变为愤怒,一位军人的良心和天职让他完全不再考虑个人的安危了。
赌博、赌马、证券投机和黑市交易更是无处不在,无时不在。凶杀更是时有发生,如当时发生在巴勒莫的“环路凶杀案”就是典型的一例。当基耶萨将军率队赶赴现场时,凶手已逃之夭夭。通过验尸表明,凶手使用的正是那种杀伤力可怕的苏式冲锋枪。被击毙者是一位转狱的黑手党小头目,由于他供出了一些黑幕,结果在转狱的途中遭到暗杀,押解的宪兵也一死三伤。
这时,基耶萨将军发现,西西里真的是从头黑到了脚。他将调查的结果打成一份份的报告,送到了罗马当局,目的是为了引起政府的高度重视,加大打击力度,给他更多的特权,他可以利用当年对付红色旅的办法来对付这些黑手党人。但是,令他失望的是,他的报告并没有引起政府的重视,甚至连任命他的内务部长也不来过问一下,更不要说来巴勒莫挽着他的手在大街上走一走。
更令他不安的是,他这位“一级”省督竟随着调查的深入而被架空了。他竟指挥不动巴勒莫的警察局和宪兵队,见不到市长和天民党领袖人物的面。这意味着他完全孤独了,只能依靠从罗马带来的五百名宪兵孤军作战,来完成他的“特殊使命”。
到这一年的8月中旬,他已经调查出了科莱奥内帮和格雷科家族勾结罗马上层人士和金融界的罪行;他已经摸到了西西里黑手党家族与罗马政府某些要人狼狈为奸的蛛丝马迹。这时,他不得不给总理斯帕多里尼写了一封长信。这封长信其中有一段这样写道:
……虽然很遗憾会占用您的时间,但我必须在一切均被卷进去之前,提请您注意以下几个相当重要的问题:可能作为省督的任职虽然是一个荣誉,但不能作为我离开现在职位的单一理由;担任巴勒莫省督一职不能不含着同黑手党的斗争,然而给人的印象是人们并不理解黑手党为何意、是何物;是否有同黑手党做坚决斗争的认真打算;要促成一项特别法律,要有诚意,让献身于这场斗争的人不仅从那些并无权威又极其敏感的新闻舆论那里得到安慰,而且能得到切实可靠的有法律保障的支持……
但是,他并没有从总理那里得到可靠的有法律保障的支持。
基耶萨又向内政部长上书,建议在每一个有黑手党活动的省份中设立直接隶属于省督的调查组,并在中央一级进行协调,不惜一切代价任用最优秀的协调官员。他认为要从根本上动摇黑手党的权力基础,就必须斩断它与任何政党之间的联系。在与几位议员的书信中,他都直言不讳地说,他可能会打击贵党的某些成员,但这正是为了维护贵党的荣誉。那些议员都为他而感动。
8月10日,基耶萨在巴勒莫召开了一次记者招待会,他公开地陈述了以下见解:
“过去人们普遍认为巴勒莫是黑手党的所在地,今天,卡塔尼亚省的黑手党同样十分猖獗,而且还从那里发展到了巴勒莫。征得巴勒莫黑手党的许可,卡塔尼亚四家最大的建筑公司现在正在巴勒莫开展经营活动。试想,如果没有黑手党的许可,他们能成气候吗?”
基耶萨这段话的根据,是他在5月份以绝对秘密的方式,向卡塔尼亚省督询问了黑手党的两家公司的老板及其亲属和公司的经营情况后获得的。他的办公室主任索尔杰也说:“1982年6月,省督说卡塔尼亚的企业家得以进入巴勒莫,一定是与黑手党勾结的结果。”
在记者招待会上基耶萨接着说:
“在有七十万人口的巴勒莫市,虽然登记在册的失业人数达十二万人,但是,真正的穷人几乎没有。人们都花钱如水,这是什么道理呢?是黑手党通过收买人,发展其成员、半正式成员和对从事其活动的人给予经费的办法,至少养活着二十万人!”
基耶萨的讲话见报以后,朝野上下一片哗然。他的话已经让“荣誉社团”和那些上层的“体面人”坐不住了。
早在7月份,基耶萨将军就在一份报告中,要求授予他协调指挥全国安全力量的权力,并向全国公布;且向全国发出打击黑手党的紧急法令。但到了8月份,这份报告的结果还杳无音讯。这时他收到的只是一份财政部长发给他的有关黑手党贩毒走私活动的材料,其中涉及三千多人,包括企业家、商人、法官、侦探等,要他火速调查核实,而对他的报告依然没有答复。
基耶萨收到这个材料之后,立即派出宪兵和警察分头去明察暗访,并要求省内所有的市长和镇长上报黑手党承包工程和企业方面的情况。经过调查核实后,他理出了一串名单,并布置军警宪特各种安全力量尽快逮捕第一批罪犯。但是过了一个礼拜却没有动静,这些人根本不听他的调配,更不要说执行他的命令。
基耶萨立即找到巴勒莫警察局长,而这位局长却懒洋洋地说:“我们无法接受省督的做法,无端地围捕和设路卡,这是战时的做法,和平时期会扰乱社会秩序,元首也没有要求这么做。我们不能因某一个人的自以为是而失去全城的人心!”
基耶萨将军听完了这位下属的话之后,并没有发脾气,也没有对他进行惩罚。他知道这段话并不是这位警察局长一个人想说,要说的人多得很,只不过是没有机会或者是没有这样鲁莽和露骨罢了。基耶萨将军清醒地认识到:当年他对付红色旅时,全意大利都在做他的后盾,连黑手党也不例外;如今对付的是黑手党,所以得不到必要的支持是理所当然的。
基耶萨将军已经知道自己孤立无援甚至是四面楚歌,但他却忠于职守又不甘退却。于是,一场意料之中的灾难悄悄而至。
1982年9月3日傍晚,巴勒莫市已笼罩在夜色之中。
忙了一天的基耶萨将军抬头望了望窗外黑青色的天空和满城的万家灯火,然后打了两个电话,一个电话是给塔楼饭店的老板,告诉他将去那里就餐。多年的特殊职业生涯,尤其是同红色旅这一恐怖组织较量的几年以后,已经让他形成了一整套有节制的安全措施,让他每天都生活在百倍的警惕之中。特别是在巴勒莫的这段日子里,他知道自己随时都有被谋杀的可能。因此,他的生活便没有了一定之规,他吃饭从不预约,总是临时打电话联系。这就如他上班的路线一样,每天都在不断地改变,座车经常更换,外出时间也没有规律,贴身的警卫总是形影不离,而且从不坐带有警笛和警灯的有任何警方或政府部门标志的车。为了预防不测,他的重要文件从不归档,他认为即使锁进保险柜也不保险,总是随身携带,很有一种与之共存亡的决心。
今天的晚餐也不例外。他临时想到了塔楼饭店的鱼很有名,以前自己也去过几回,觉得味道不错,便临时决定去那里吃鱼。同时,他也想到了妻子埃玛努娜·赛黛也爱吃鱼,便打了第二个电话给家里,叫妻子自己开那辆A112型的“菲亚特”车来接他,他在办公楼下等。
打完电话之后,基耶萨将军还签署了一封信件,看了看自己那一行龙飞凤舞的花体字签名,然后装进了一个信封,把它交给了他的办公室主任索尔杰。并告诉他自己将同妻子去塔楼吃鱼,他也该早点休息。说完,基耶萨就收拾了一下公文包,离开了办公室,缓缓地走下楼去。他并没有走电梯,而是沿着楼梯一级一级地往下走。他知道妻子还在路上,他可以边走边等,还可以趁机活动一下筋骨。
在下楼时,基耶萨将军把今天一天的经历回顾了一下。他这时的心情似乎很好,至少是有点轻松。因为今天上午,他秘密地会见了美国驻巴勒莫的总领事琼斯先生。他同琼斯谈了近来调查的一些情况和罗马的态度。他抱怨罗马政府有点出尔反尔。当初任命时,从总理到内政部长都当面承诺,要授予他一切特权,但是几个月过去了,这些承诺一直没有兑现,让他进退维谷。他希望琼斯尽快地电告美国政府,对斯帕多里尼总理施加一些压力。他说:“这也许是我一生当中,担任的最后一项重要工作,我想尽力办好,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这件事了结了我就退休,回乡下去钓鱼。我故乡的风景很不错的。”
琼斯先生很理解基耶萨将军的想法,爽快地答应了他,并说很快会有结果的,美国政府不会无动于衷。会晤结束时,他还像老朋友一样拥抱了基耶萨,并一直将其送出了大门。
基耶萨将军为琼斯的真诚所感动,他认为自己总算找到了一条走出困境的捷径,几天来的不快似乎也消失了,直到这时,他还感到一阵轻松愉快。也许是还记得上午说过钓鱼的事,所以下班时他突然想到了去吃鱼。
当他缓缓地走到办公楼的最下面一层时,他的妻子也开着车子来了,正在缓缓地开进省督公署。这时,基耶萨将军的贴身警卫多梅尼科·卢索也发动了另一辆车开了过来。他让卢索在前面开路,自己坐上妻子开来的菲亚特A112。两辆车一前一后地驶出了省督公署大楼,缓缓地上了卡里尼路,向塔楼饭店开去。
在经过设在路口的财政警察营房时,卢索还按响了喇叭,向站在营房门口执勤的朋友尼古拉·卡塞儿塔问候。当尼古拉回头时,发现卢索的车后面有一辆日本铃木摩托,上面坐着两个戴头盔的青年人。卢索的车在减速时,他们也同时放慢了速度,并用前照灯打了几下闪光。但是,这时他也没有介意,两辆车继续朝前驶去。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又有一辆同是日本产的本田摩托开过来,车上同样坐着两个戴头盔的青年人,他们驾着这辆本田,几乎是同卢索的车并驾齐行。紧接着后面开来两辆小轿车,跟在基耶萨夫妇的座车后面。这时,巴勒莫的伊西道罗·卡里尼大街正是车水马龙,来往的车辆川流不息,所以这后面的两辆轿车,无论如何也不会引起这位反恐专家的注意。
然而,就在他们驶离营房门口不到500米的地方,那辆本田摩托上的两位青年突然朝卢索开火了,疯狂的子弹从驾驶室的车窗里飞了进去,卢索当即伏在方向盘上,脑袋开花了。
就在前面枪响的同时,后面的两辆轿车同时也加速赶了过来,左右夹击,分别朝基耶萨将军的座车扫射。基耶萨将军的夫人首先中弹倒向他的怀里,随即,子弹也击中了基耶萨将军的后背,紧接着是头颅。两辆轿车疯狂地扫射了一阵之后,便开足马力疯狂地朝前冲去。这时,前面的那辆本田摩托已跑得无影无踪,只有这两辆受伤的车瘫在大街中间,整条大街上一片混乱。
巴勒莫警察局行动中心接到报案后,立即派出几名防暴警察驱车飞奔现场。由于两辆车都没有任何标志,在赶到现场之前,他们还不知道受到袭击的是谁。当几名防暴警察还未等车完全停稳,就风一样地跳下车后,才发现是基耶萨将军和他的夫人。他和他的年轻妻子被打得浑身是洞,血肉模糊。他的警卫卢索也是一身的弹洞,脑袋开了花,白色的液体和红色的鲜血顺着方向盘往下滴。卢索的枪还别在腰间,当时还来不及掏出来就死去了。
警察分开围观的路人,在车内和现场一共找到了三十二发卡拉什尼科夫冲锋枪的子弹壳和一颗还未炸开的子弹。就在警察现场勘查的同时,在离凶杀地点不远的萨尔瓦托莱·普列西街上,两辆轿车正在一声爆炸中焚烧。这两辆轿车正是刚才作案的工具。当警察赶到时,熊熊的大火已经熄灭,只是在一辆车的残骸上又找到几颗还未炸开的卡拉什尼科夫冲锋枪子弹和一支断裂冲锋枪,另外还有一辆铃木摩托车也被弃置在旁边。
一位目击者告诉警察说,在他们赶到现场的几分钟前,曾有一辆深色雷诺14型轿车从这里飞奔而去。
那位警察点了点头,记住了他的话。他和他的同事们又围着这两辆轿车和这辆摩托车转了几圈,发现这些轿车都是前不久车主报失的车。
警方终于明白了那些偷车人的真正目的。看来这是一桩蓄谋已久的凶杀案。
巴勒莫警方的猜测是完全正确的——从基耶萨将军踏上西西里岛的第一天起,他就处在黑手党的暗杀阴谋之中。
谋杀案发生的第二天,卡塔尼亚的《西西里报》编辑部突然接到一个神秘的电话,对方说了一句“卡尔洛·阿贝尔托行动结束了”,就搁下了电话。
一个叫温琴佐·西格纳的黑手党人也对警方说:“在省督来巴勒莫之前我就听人说他是为专门对付黑手党而来的,而且会遇到麻烦。米莱路上的萨尔瓦托莱·洛托罗和菲力普·马尔凯塞都说要他死,而且洛托罗已被指派开始行动。那些参与行动的日本摩托都是受组织支配的,那些车都是藏在圣爱拉斯莫山洞里。”
就连关在狱中的黑手党头目乔万尼·梅卢索也预先知道了基耶萨会被谋杀的消息,他说:“加埃塔诺·费丹扎蒂跟我交往很深,他每次见到我都谈论起达拉·基耶萨,对他恨之入骨,破口大骂。在将军遇害前好几天,他就说西西里将要发生一件重大事件。将军被害后,他们欣喜若狂,得意地对我说:‘看见了吧,我说要出大事!’”
这些黑手党人的话是事后的“马后炮”,还是真有其事,警方并没有过分地去追究。但从凶杀案的过程来看,这样严密的计划和安排,这样残忍的手段以及杀手的车技和枪法,都不难猜出,只有黑手党才干得出来。
事后,巴勒莫市的弗朗切斯克·帕拉佐罗警长向警方提交了一份详尽的报告,他在报告中说:
“9月3日21点20分左右,我正在岳父家中,而我岳父的家正面临卡里尼大街,离案发地点不过20米。当我听到第一声枪响,我就立即站在窗口向下面张望。这时枪声非常激烈,我凭经验判断出是四声点射,六声连射,再三声点射。随即我看到一辆大缸量的摩托车熄了灯快速驶过,听响声好像是日本摩托。这辆摩托穿过卡尔维和阿尔巴尼亚路的交叉口,朝白墅路驶去。尽管当时天色灰暗,但在街灯的灯影中,我还是看清楚车上是两位年轻人。当我急忙拔枪冲下二楼时,另一辆大缸量摩托也正在加大油门驶离出事地点,然后是两辆轿车……等我跨过马路赶到出事地点时,所有作案的车辆都逃得无影无踪……”
从这份详尽的且带有专业性质的报告分析,整个作案的过程大概为两至三分钟。参与人数至少是八人,两辆摩托和两辆小轿车上都是两人,一人驾车一人开枪。首先出现的铃木摩托的任务是发现目标,将信息传递给那辆本田摩托和后面的两辆轿车。本田摩托的任务是消灭前面的警卫人员,两辆轿车的任务是主攻后面车辆里的目标。这八位凶手的动作配合得天衣无缝,整个过程就像由电脑操纵的一场游戏,没有任何纰漏和失误。事后毁灭作案罪证(烧毁小轿车)的过程也安排得及时而又合理。从时间的短暂、动作的迅速和捕捉目标的准确来看,说明基耶萨将军的座车一出省督总署的大门,就已经被对方盯上了。而暴露自己意图的可能有两种:要么是他的那两个电话被窃听了,要么是塔楼饭店的老板有问题。但事后调查结果表明,是前一种原因。这正好应了那句话,“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没有想到,一位身经百战,与恐怖和暗杀斗争了一辈子的老将军,由于一招不慎,便招来杀身之祸。
能及时地捕捉到这种信息,又能及时调配这么多车辆行动的,也只有黑手党人才能干得出来。
当时,警方在调查过程中,都把目标集中在科莱奥内家族。理由是关在狱中的恐怖分子米凯莱·加拉蒂曾对当时巴勒莫警察局大名鼎鼎的刑警队长保罗·甘降尔说过:“卢恰诺·利焦不会是基耶萨谋杀案的局外人。因为我发现他虽身陷囹圄,但他还继续领导他的科莱奥内家族进行犯罪活动,而且他本人对基耶萨将军怀着敌意,对他在西西里所做的一切工作始终耿耿于怀。”
但是,一年以后终于真相大白,真正的元凶却是格雷科。
基耶萨将军遇难后,整个意大利震惊了。他是近年来意大利官方遭黑手党暗杀的级别和职务最高的一个人,也是同黑道社会做斗争最坚决的一位斗士,是一位名副其实的“黑手党猎人”。
基耶萨将军之死,触动了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的良知。在他遇难的卡里尼大街上,有人写下了一行这样的大字:
“西西里所有诚实人的希望在此消失了。”
基耶萨将军死后,整个意大利都在“清算”罗马政府的责任。人们都说,基耶萨是一位“被出卖了的省督”,而出卖他的人正是罗马政府。
8月14日,《宣言日报》刊登了一篇题为《达拉·基耶萨省督在巴勒莫的朋友和敌人》的文章。该文的作者认为:由于省督断然认定顽固的黑手党人是有罪之人,因此引起了许多人的不满甚至敌视,其中不乏与他关系密切的助手、警察、宪兵和同僚。当有人在走廊议论将军时,人人都只是一笑而已。
文章最后披露了整个西西里政界对基耶萨将军的厌恶、冷漠和敌视。
9月2日,《二十四小时报》则鲜明地指出:警察局长在罗马说,在反对有组织犯罪活动的斗争中,就该是“警察为主,基耶萨为辅”。
9月3日,《西西里日报》有这么一个醒目的标题:
引题是——“全意大利刑警头目云集罗马,但谁领导反黑手党的斗争?”
正题是——“刑警与达拉·基耶萨存有分歧”。
即使不看这个标题下面的文章,也可以看出,这是对那位“警察局长”的态度的印证。
早在基耶萨将军遇害前的8月10日,《共和国日报》刊登了该报记者乔吉奥·博卡的一篇文章。这是博卡的一篇采访录。在采访了省督基耶萨之后,博卡在文章中写道:
在我的谈话中,我有一种感觉——他(指基耶萨)很孤独。地方黑手党人对他不断地恐吓又使他忐忑不安。采访过程中,他和一位我不认识的人通了电话,我估计是地方当局。省督在抱怨那人没有与他合作的诚意。省督对斯帕多里尼和罗尼奥尼颇为失望,他们做出了许诺,但还是食言了……他透露了西西里政界和官僚中大部分人与黑手党罪行有牵连……
这篇文章,后来被认定是基耶萨被“出卖”了的最有力的证据。
如果基耶萨在9月3日被害的那天上午,与美国驻巴勒莫总领事琼斯秘密会晤时的谈话,在当时被捅出来了,那将又是一条有力的证据。可惜的是,这次会晤的情况直到三年之后的1985年2月12日,才由美国的《华尔街日报》进行了详尽的报道。尽管如此,意大利人对基耶萨将军并没有淡忘,这时又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不过当时的承诺人斯帕多里尼同罗尼奥尼等人已不在台上了。
1982年10月16日,基耶萨将军的葬礼在巴勒莫市隆重举行。意大利总统佩尔蒂尼、总理斯帕多里尼及内政部长等主要领导人和巴勒莫市红衣主教都出席了葬礼。佩尔蒂尼总统含着眼泪为基耶萨将军的半身铜像揭幕。他沉痛地说:
“我们已忍无可忍。黑手党是一个全国性的问题,对国家的挑衅已达到了不能再容忍的地步了,必须由所有的政治力量联合起来,一致把它打垮!”
红衣主教也打破了宗教的沉默,大声疾呼:“杀害将军的毒蛇注定要下地狱,永远得不到神的宽恕!”
但是,当总理斯帕多里尼带领他的部长们出现在人们面前时,却遭到一片谩骂。愤怒的人群大骂:“你们是真正的黑手党!”“是你们害死了将军!”“下台吧!”
这时,群众将带来的矿泉水瓶子砸向内政部长,把雨点一样的硬币朝总理和他的部长头上打去……
葬礼之后,风波并没有平息。基耶萨将军的儿子接着对包括前总理居里奥·安德里奥蒂在内的一伙人进行了控告。在递给法院的诉状上将这伙人指控为“阴谋集团”,认为这是一个政治阴谋,目的是在即将来临的大选中,希望能讨好西西里那些“体面人”,以拉到更多的选票。因此,他们便先使基耶萨将军处于孤立之中,不让罗马政府援手,然后派人杀死他。
1985年11月,巴勒莫法院特意就此案在罗马开庭,听取这位前总理等人的证词。居里奥在听证中反驳了将军之子关于任命基耶萨将军的政治背景的猜测,结果被将军家族的律师以伪证罪对其正式起诉。此案虽然后来经过审理并没有确认被告上述罪行成立,但反黑手党委员会及一些政府官员,还是认真地听取了将军的儿子悲愤的陈述和控诉。他的儿子悲愤地说:
“虽然政府曾做出保证,但我父亲发现政府并没有守约。因此,他千方百计地保留着反黑手党斗争所需要的协调权。他接触了所有重要的政治权威人士,但得到的只是保证,而并不是真正的权力。”
将军儿子的控诉,再次唤起了人们对罗马政府的仇恨,都认为基耶萨将军的被害是一种政治阴谋。一位终生致力于西西里黑手党问题研究的耶稣会神父平塔右达认为:
“达拉·基耶萨将军被派往巴勒莫时是指望得到特权的;他不是一位随便什么人可以任意挑选的高级长官,而是意大利最引人注目的人物之一,因为他曾经成功地打击过恐怖活动。他早就应该得到特权(例如通过《拉托尔法令》,使他能够调查嫌疑犯的银行账户)和最强有力的支持,这是至关重要的。然而国家机构没有给他提供这些条件。他在宪兵队内部也受到了孤立。因而我想说,对他的谋杀是这个国家的罪过,而不是黑手党的犯罪。黑手党是参与了这一阴谋,但将军之死牵涉的面还要广泛得多。我相信,将军对于那些称之为国家的或另外的权力,但不是合法的权力来说,是一个危险人物。因而可以推断,许多人希望将军从这里消失,要么迫使他的行动失败并因此信誉扫地,要么干脆杀掉他。”
这位神父的分析,似乎可以为基耶萨将军的死,做了一个权威而系统的阐述。
这位“黑手党猎人”虽然死去了,但他那些用他和他的妻子的生命和鲜血换来的“调查手记”,却把黑手党的铁幕撕开一个缺口。
他在一份手记中赫然写道:
C.第一FE和桑塔帕,他受雇于C,而且经营着“拉·帕拉·乔尼卡”旅馆集团。该集团雇用了来自PA的所有卡塔尼亚黑手党人。
R.曾经有过一大丑闻:人们在一个大建筑工地的库房里发现了从北方偷来的所有的卡车。这一切的背后是马多尼亚,这位来自PA的黑手党是R的重要承包商。
上文手记中的C指的是柯斯坦扎公司,FE是费利图,PA是巴拉莫,桑塔帕是贝内德托·桑塔帕拉(五大家庭之一),R是建筑商伦多。这则手记就清晰地勾勒了卡塔尼亚省的黑手党同巴勒莫黑手党家族互相勾结,进行犯罪的轮廓。
然而,西西里或者是意大利黑手党家族,是一个根深蒂固、错综复杂的网络,要真正揭开它的真面目并非易事。不过,基耶萨将军却艰难地开了个头,并用他的生命唤醒了这个民族的良知。
该是揭开铁幕的时候了!于是,一个空前的“圣·迈克尔行动”开始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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