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三十年1:天机不可泄露-骗术连环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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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我跟着顺娃来到了一个叫做宝兴的县城。顺娃在县城的西南角摆了一个小摊,专门给人刻章子。

    刻章子是个冷门生意,只有识字的人才刻章子,那时候识字的人很少,所以,要刻章子就必须要把摊子摆在学堂门口呀衙门门口呀,这里面都是识字的文化人,就像很多年后有了邮局,邮局门口一定会有一个代写书信的老先生,戴着老花镜,手中拿着一管毛笔。要是代写书信的老先生把他的摊子摆在纸花店门口,肯定没有生意,谁会给死人写信?

    做生意有门道,选址很重要,开饭店的不能挨着公共厕所,开药材铺的不能挨着棺材铺。刻章子的不能挨着城墙角,那时候识字的人本来就少,你挨着城墙角,谁会注意到?

    但是,顺娃的生意不是靠给人刻章子的,他是做旧业这架机器中一颗永不生锈的螺丝钉。他虽然很不起眼,但是作用很大。

    顺娃也刻章子,也当眼线。

    距离刻章子摊不远的地方,有一家字画店,顺娃真正的生意在这里。

    我刚刚来到宝兴县的第一天,顺娃就扔给我一块杜梨木,他说:“把你的名字刻出来。”

    杜梨木是专门用来刻章子的木料,这种木料质地坚硬,不怕虫蛀。虫子闻到杜梨木这种特殊的气味,就退避三舍。

    我拿着刻刀,三两下就在杜梨木上刻出了“呆狗”两个字。顺娃说:“刻得很不错,以前学过?”

    我说:“没学过,在私塾学堂里自己刻着玩的。”

    顺娃说:“那好,以后我让你刻什么,你就刻什么。”

    当天下午,顺娃让我刻印“八大山人”四个字。我问八大山人是谁,怎么名字还是四个字。他说是一个画家,很有名气的。我问是不是在宝兴县城,他说早就死了。

    我问:“一个死了的人,还要什么印章,他早都不需要印章了。”

    顺娃没好气地说:“不要多嘴。少说多听,是我们做旧业的规矩,记住了没有?”

    我只好说:“记住了。”

    “八大山人”四个字,我很快就刻好了,顺娃从我手中接过印章,看了看,觉得很不错,就让我送到旁边那家字画店里。

    字画店里有一个中年人,留着两撇胡须,应该是老板,还有一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少年,可能是学徒。我对那个中年人说明了我的来意,中年人让我走进柜台里,打开后门,走到后院。后院的地上,我看到铺着一张绘画,足足有一米长。

    我好奇地问:“这是什么画?画了这么大?”

    中年人说:“这是花鸟画。”

    我问:“谁画的?画得真好。你看这鸟,都快要飞了;你看这石头,看了都想摸一把。”

    中年人说:“八大山人画的。”

    我觉得奇怪了,顺娃说八大山人早就死了,怎么他又会画这么大的一幅画。而且,这幅画的纸张是新的,显然画成不久。难道八大山人还活着,是顺娃在骗我?

    我正在低头观赏这幅画的时候,后院房子里出来了一个老头,干瘦干瘦,个头又小,他指着我问:“这是谁?干什么的?”

    中年人说:“是顺娃的徒弟,不是外人。”

    老头又回到了房间里。我觉得这个老头挺神秘的,我看个画,你就发那么大脾气,至于吗?我悄悄来到窗口,看到那个老头正在案几上作画,快要画完了,摊在案几上的那幅画,和院子里铺在地上的这幅画一模一样。都是一样的鸟,都是一样的石头。

    哦,原来他就是八大山人。顺娃一定和这个名叫八大山人的人有矛盾,就咒他早死了。可是,他为什么要起这样奇怪的名字,而且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大,名不副实。

    在顺娃这里,我每天都很清闲,顺娃有时候来,有时候不来,他来的时候,也不在刻章子摊子前待多久,更多的时候是去那家字画店里;他不来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不过,顺娃每次离开前,都要给我叮咛一句:看到有生人来到城墙角,要赶紧告诉字画店。

    字画店这些人在干什么?不就是卖字画的吗?干吗会这么紧张?

    在我来到宝兴县半个月后,有一天,顺娃把我带到了城隍庙前的一个巷子口,把一个用床单包着的长条纸盒塞在我怀里,他说:“站在这里别动。”然后他就消失了。

    那天是元宵节,城隍庙前人山人海,杂耍的,卖小吃的,卖玩具的,在城隍庙前摆了很长的一串。大街上的每个人都穿着过年的新衣服,人人喜气洋洋,孩子在人堆里乱窜;小伙子专往女孩子堆里挤;老太太拄着拐杖,看起来浑身是劲,就是脚步迈不开;老头子叼着旱烟袋,脸上笑眯眯的。

    我正在入神地观望着,顺娃不知道又从哪里冒出来了,他悄悄告诉我说:“看见左手边那两个人没有?一男一女,男的穿西装,女的穿长裤。”

    我向左手边一看,就看到了这一对男女,他们无论从穿着,还是从神态上,看起来就像从大城市来的人。他们皮肤白皙,而这里的人因为风吹日晒,皮肤黧黑。他们走路的时候昂首挺胸,那个女人更是把奶子挺得很高,颤颤巍巍的,一点也不嫌羞;而我们这里的人走路的时候都耸起肩膀,身体前倾,像个大猩猩一样,而且我们的衣服都很宽大,穿上后都看不出体型。所以,我一眼就能够从人群中看出他们。

    顺娃说:“你走过去,缠着把这幅画卖给他们,要十块银元,就说你偷老爷的。把他们带到你身后这条巷子里谈。”

    我问:“哪个老爷?”

    顺娃说:“你甭管哪个老爷,叫你这么说,你就这么说。”

    我问:“他们要是不买呢?”

    顺娃说:“不买也好,你把字画卷起来,装在盒子里,用床单包好,让他们拿上。”

    我问:“他们拿上,要是不给钱呢?”

    顺娃说:“不要管那么多,照我说的做就行。”

    我说:“好的。”

    顺娃说完后就消失了,我抱着包在床单里的长形纸盒,迎着那一男一女走过去。他们正在东张西望地观赏街景,丝毫也没有留意到我来到他们跟前。

    我拉一拉那个女人的衣袖,女人低下头,我问:“要不要字画?”

    男人和女人看到我都很惊讶,他们问:“你是谁?”

    我又问:“要不要字画?”

    男人问:“什么字画?”

    我说:“我也不知道,我偷老爷的。”

    男人说:“让我看看。”

    我抱着用床单包着的字画,引着那对男女来到了那条巷子。那条巷子非常狭窄,只住了几户人家,巷子尽头是一片小树林,树林边扔着一摊摊垃圾,显然这里平时很少有人来。

    我们来到了树林边,我把床单摊开,铺在地上,把纸盒打开,取出那卷字画,铺在床单上打开,赫然发现这就是我半个月前见到的那张花鸟图。只是搞不清楚,是当时铺在院子里的那张呢,还是摊在案几上的那张。

    但是,又不对。那天见到的画纸张很新,泛着白色;而今天这张画的纸张陈旧,发黄变脆。那么,会不会是那个名叫八大山人的干瘦老头很早以前画的?

    这幅画的左边有一个印记,正是我所刻的八大山人的印记。我指着印记,像个内行一样对他们说:“看看,这是八大山人画的。”

    那个女人听说八大山人,她轻轻地惊呼了一声,俯下身子仔细观看。那个男人也心有所动,他的眼睛里有火花跳跃了一下。

    我炫耀地对他们说:“我见到八大山人作了,他画得可好了。”

    那对男女一齐笑出声来,女人说:“这个小弟弟真会开玩笑。你知道八大山人是谁吗?”

    我说:“不就是一个干巴瘦的老头吗?”

    女人说:“是老头不假,可是他是明末清初最著名的画家,距今都有300年了。”

    哦,我失言了。原来顺娃说得对,他确实早就死了。

    男人站直身体,他用怀疑的眼光望着我,我知道自己说错了,不敢再多说什么,故作镇静地看着地上的花鸟图。

    女人问:“你这幅画怎么来的?”

    我说:“偷老爷的。老爷可喜欢这幅画了,每天晚上等大家都睡熟了,他才点上纱灯,从橱柜里拿出来,仔细观看。”

    女人问:“你为什么要偷他的心爱之物?”

    我继续编着谎话:“我给他干了一年,他不给我工钱,我不能回家过年,就偷他的画卖。”

    男人眼中的疑惑在渐渐消失,他问:“你要多少钱卖?”

    我说:“十个银元。”

    男人说:“太多了,一个银元怎么样?”

    我说:“不卖。”

    男人说:“你看你这画,明显是假的,要是真的,起码卖一千个银元。”

    我说:“我也不知道真假,反正是偷老爷的。你要说是假的话,我就不卖给你了。”

    我把那张花鸟图卷起来,装在长条纸盒里,然后用床单包上。女人和男人一交换眼神,就问道:“你卖不卖?你怎么两句话还没有说完,就要走。这孩子……”

    我把床单包着的纸盒子推给她,说:“你要是犹豫,就再看一遍。”

    女人抱上了纸盒子。

    就在这时候,巷子里突然冲过来五六个人,他们径直朝我们跑过来,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人拎着我的领口问:“呆狗,是不是你偷了老爷的字画?”

    我吓坏了,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我用求援的眼神望着那对男女,那对男女也坏坏了,他们脸色煞白,连连后退。

    那些人胁迫着我向前走,有的在前面拉,有的在后面推,我喊了一声“救命”,立即换来一个重重的巴掌,满脸横肉的人呵斥道:“再敢喊,就撕了你的嘴。”

    我吓坏了,不敢喊叫了。

    他们将我拉出了那条巷子,这才放开我。满脸横肉的人拍拍我的肩膀说:“小兄弟,受委屈了,回去吧。”

    我感到异常蹊跷,他们是些什么人?为什么要绑架我,却又放了我?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我回到刻章子摊不久,顺娃也回来了,他满脸喜色,夸奖我干得不错。

    我不明白自己哪里不错,也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高兴?

    顺娃说,我被那几个人抓走后,他来到了那条小巷,当时那对男女抱着那个纸盒准备开溜。他追上去说:“让我看看你们怀里抱着什么?是不是我家老爷最喜爱的那张画?”

    那个女人赶紧把画交给了他,说:“不关我们的事,不关我们的事。”

    顺娃把画接过去打开,看到是花鸟图,就说:“终于找到了,这幅画老爷一天不看,就睡不着觉。”

    顺娃拿着那个纸盒准备离开的时候,那个男人叫住了他,说自己可以买这张画,多给钱也行。

    顺娃装着犹犹豫豫,他说:“要是找不到这张画,回去给老爷没法交差。”

    那个男人说:“你说没找到,老爷也拿你没办法。”

    顺娃说:“卖给你们,就对不起老爷了。这可是老爷家传的宝贝。”

    一听说是家传的宝贝,那个男人更要买。

    顺娃说:“我要是找不到画,老爷肯定会生气,说不定还会赶走我,我下半生都没有着落了……我还是带回去给老爷吧。”

    那个男人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说:“你说,多少钱,我给你的钱绝对够你后半辈子生活。”

    顺娃迟迟疑疑地说:“一百块银元。”

    男人说:“一百块银元,我身上没有带,我只有三十块银元。”

    顺娃坚决地说:“那我不卖了。”

    男人说:“要不这样吧,我先给你三十块银元,你把画给我,你站在这里别走,我回到客栈,再给你送来七十块银元。”

    顺娃说:“你要是不来呢?”

    男人说:“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顺娃说:“好,我相信你,就在这里等你,你可要快点啊。”

    男人和女人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给了顺娃三十块银元,拿过花鸟图,然后手拉手离开了。他们一出巷口,就狂奔而去,连客栈的行李都不要了,就跑出了县城。

    可是,我还是感到很奇怪,顺娃怎么会知道那一对男女会买画,那些和我演双簧的,又是些什么人?

    顺娃说,这一对男女,已经有人盯了好几天,几乎每一个来到宝兴县购买字画的人,他们都了如指掌。只要他走进宝兴县用黄土垒成的城墙和包着铁叶子的城门,就会有很多双眼睛盯着他。他在宝兴县城里,每走一步,都走进了人家设置好的圈套里。

    我问:“宝兴县就有这么神?”

    顺娃说:“你不了解宝兴县的历史。宝兴县从明代开始,一直到现在,都在做旧,这里是做旧业的发祥地,全国所有的假字画假瓷器,还有假青铜器,都是从这里流出的。想发大财就靠骗,总部设在宝兴县。”

    我笑了,真想不到这里还有这么多的故事。

    我问:“那些买文物的人,为什么要来宝兴县?他们不来宝兴县,不是就不会上当受骗了?”

    顺娃说:“不来怎么能行?宝兴县距离洛阳很近,距离开封也很近。洛阳和开封你知道什么地方吗?”

    我说:“不知道。”

    顺娃说:“你真是笨到家了,连洛阳和开封都不知道。洛阳是十三朝古都,过去的京城,住的都是有钱人。洛阳城边有座山叫邙山,是风水宝地,历朝历代的有钱人死后都埋在这里,想给后代带来好运气。你想想,这一千年来在邙山上埋了多少人,有钱人死后,总要有陪葬品。你想想这一千年来,邙山上埋了多少古玩?”

    我说:“那确实够多的,一层又一层,值钱的东西多得数不清。”

    顺娃说:“再说说开封。开封是七朝古都,是宋朝的发祥地,是北宋的都城,是当时世界上最繁华最大的城市。开封的书画和工艺品,一直是中国古代的最高成就,名扬天下。知道宋朝吗?这是中国几千年最富裕的朝代,你看看《清明上河图》就知道了。”

    我问:“什么图?”

    顺娃说:“你真笨,连历史都不知道,怎么能做旧?《清明上河图》画的是北宋开封的景象,画中人物有官员、农夫、商人、医生、和尚、道士、狱吏、算卦的、划船的、纤夫、女人……是中国价值最昂贵的一幅画。”

    我突然对顺娃刮目相看,真没想到他对中国历史还这样有研究。

    顺娃接着说:“宝兴县往东边是开封,往西边是洛阳,无论是南方的有钱人,还是京津的有钱人,要来买古玩,第一站肯定是宝兴县。久而久之,洛阳和开封的古玩,都会聚集在宝兴县。宝兴县成了全国最大的古玩市场。”

    我问:“那么多古玩来到宝兴县,谁还买假古董?”

    顺娃说:“你这就不懂了。真古董在市面上你就看不到,一出现,就走地下通道,运到了京津地区和南方富裕地区。他们有他们的运输通道,有人挖,有人买,有人运,有人接,一条龙服务。没有真古董,我们的假古董就有了市场,全国各地每天有多少人来到宝兴县买古董,我们就把假古董卖给他们。他们买的是假古董,但是掏的是真古董的钱,因为他们不知道那是假的。”

    文物江湖原来这么有意思,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顺娃继续说:“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宝兴县,你知道从事做旧业的,有多少人?”

    我说:“估计有百八十人吧。”

    顺娃哧哧笑了:“百八十人,你连个零头都没有说上,告诉你吧,有五六千人。”

    我大吃一惊,真没有想到啊,这个小小的地方,居然有这么多人在从事做旧业。

    顺娃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们宝兴县有山不出头,有水不浮舟,就靠吃古董挣钱。”

    我问:“那我今天见到的,怎么才有这几个人?”

    顺娃说:“宝兴县从事做旧业的,有近千家。我们这一家,属于中不溜的。有的家很大,有上百人;有的家很小,只有几个人。但是每一家的组织机构都是一样的,这个组织机构中的每一层人,都有一个专门的称呼,按照出场的先后顺序依次为:万字、幺鸡、条子、筒子、白板、老姜。来到宝兴县买古董的,我们统一叫他万字;跟踪万字,查看他有多大的购买实力,想购买哪一种古玩的人,我们叫幺鸡;接近万字,和他套近乎,拉关系,取得他的信任,然后给他介绍古玩行情的,我们叫条子;制造现场,吸引万字进入圈套,引诱万字上钩的,我们叫他筒子;出示假古董,和万字成交的,我们叫白板。我们的幕后老板,进行策划这一系列活动的,什么时候哪一种人出动,出动后怎么和万字联系的,我们叫老姜。”

    我听得目瞪口呆。

    今天,那对城市来的男女,是万字;我的角色,是条子;那些将我绑架走的以满脸横肉为首的一伙人,是筒子;顺娃是白板。幺鸡和老姜没有见到。

    老姜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这个躲在幕后指挥的人,一定非常神秘,就像那位总舵主一样。

    我还有一个疑问,那些字画,明明半月前还是崭新的,为什么半月后就成了陈旧的?

    顺娃说:“这还不简单?”

    我说:“风吹日晒,是不是?”

    顺娃说:“不是的。你再风吹日晒,也达不到那种陈旧的效果。有一种方法,只需要半个月,就能够达到放存了几百年的效果。”

    我问:“什么办法?”

    顺娃说:“过两天要让你送一批货,你亲眼就能够看到。”

    两天后,我又走进了那家字画店,又见到了那个中年男人和那个少年。这次我知道了,中年男人叫楚润轩,少年叫冰溜子。我不知道冰溜子是少年的真名还是诨号,大家都这样叫他,我也跟着这样叫。

    这次,没有见到那个干巴瘦老头。我对那个老头没有好印象,因为他第一次见面,就用他的狗爪子凶巴巴地指着我。

    冰溜子看到我来了,就对我笑着,笑得很开心,露出满嘴的白牙,像个野兽一样。这一年,我觉得我长大了,我要有自己的朋友圈子,要有自己的交际范围,我觉得冰溜子是一个可以交往的人。

    楚润轩对冰溜子说:“去地下室把熏好的字画拿出来。”

    我试探地说:“我也去,给冰溜子帮忙。”

    楚润轩说:“好。”

    我高高兴兴地跟在冰溜子的后面,走到了后院,然后又走到了后院的墙角。墙角有一道伸向地下的台阶,沿着台阶下去,走十几米,又看到了另一番天地。

    地下室的四面都点着煤油灯,中间放着一只大锅,锅下烧着柴禾,锅里盛着水,热气腾腾,锅上夹着三根竹竿,竹竿上搭着纸张。

    我指着大锅问冰溜子:“怎么在这里烧水?烧这么多水干吗?”

    冰溜子说:“大锅里盛的不是水,而是茶水。”

    我又问:“烧这么多茶水干什么?”

    冰溜子说:“茶水熏上面的字画,字画就会变成黄色。”

    我说:“哦,搭在竹竿上的是字画,我还以为是纸张呢。”

    冰溜子说:“用茶水在下面熏,不但纸张会变松脆,就连墨汁印章都会变得陈旧。”

    我问:“这得熏多久啊?”

    冰溜子说:“看时间。一般熏一天,陈旧程度就相当于一二十年,你想要东晋王羲之的字,那就需要熏两三个月。”

    我问:“王羲之是谁?”

    冰溜子在墙角的一沓陈旧的字画中翻了翻,给我拿出一张说:“这就是王羲之的字,这一张要是真迹,最少需要一卡车银元。”

    一卡车银元,那得有多少钱啊。我惊讶地捧着王羲之的字,却发现他写得一点也不好,潦草不堪,我没有一个字能认识。我想,不就是几个字吗?谁写不是写?凭什么你叫了王羲之,写出来的毛笔字就那么值钱,我叫了王呆狗,我写的字就没有人要?就这几个我不认识的烂毛笔字,顶不了吃,也顶不了喝,给我我都不要,还卖那么多钱,蒙谁呀!

    王羲之的字我不喜欢,我就改看画,画我终究能看懂,就像那个八大山人画的花鸟画,我一看就喜欢。

    有几张纸上画的是马,那些马膘肥体壮,有的在吃草,有的在奔跑,还有的在嬉戏。这些马画得很不错,最起码我能看懂,知道这是马,而且还画得很像,比那个名叫王羲之的人强多了。王羲之嘛,纯粹就是一个骗钱的,写字那么烂,还要那么多钱。其实那些写毛笔字卖钱的人都是骗子,字不就是让人认嘛,你们故意把字写得歪歪斜斜,让人看不懂,认不出,装神弄鬼,然后就说你写的是艺术。饭是让人吃的,你们故意把饭做得极端难吃,别人提意见,你们摇头晃脑地说你们那是艺术,我呸!

    我喜欢那些马,就问冰溜子:“谁画的?”

    冰溜子说:“唐朝的韩干。”

    我问:“这一张画卖多少钱?”

    冰溜子说:“要是真迹,也值一卡车银元。”

    我要有几十卡车银元,全部买了韩干的画,王羲之的字一张也不要。用他的字擦屁股,我还嫌纸太硬。

    冰溜子抱着王羲之的字,我抱着韩干的画,我们从地下室走出来。我本来想着这些字画就能够摆在店铺里卖了,但是,冰溜子说:“还不行。”

    我问:“还需要什么?”

    冰溜子说:“还需要虫蛀。”

    我说:“虫都蛀了,谁还要啊。”

    冰溜子说:“这种东西,越老越值钱,越破烂越值钱。有了虫蛀,万字更会相信这是值钱东西。”

    冰溜子拿起一张王羲之的字,在边角滴下了几滴蜂蜜,然后放在了院子里。一会儿,几只蚂蚁兴冲冲地赶来了,它们趴在蜂蜜的地方狂啃。它们显然很高兴,摇晃着触角,也摇晃着脑袋。

    仅仅一盏茶的工夫,王羲之字画上的边角就出现了几个小洞,完全像虫蛀过的一样。

    茶水熏过了,蚂蚁啃过了,还不行,冰溜子从墙角扯下几根蛛网,缠绕在王羲之的边角,这才卷起来。

    现在,一副价值连城的王羲之的字画就做成了。

    我问:“这幅字能卖多少钱?”

    冰溜子说:“少了一百块大洋不卖。”

    一百块大洋?刚才冰溜子抱上来了几十张王羲之的字画,这得卖多少钱啊!

    那天,我在字画店里,还见到了一个老头,他满脸皱纹,肤色粗糙,看起来就像下了一辈子苦的农夫。他话语很少,但是楚润轩对他很敬重。我问冰溜子那是谁,冰溜子说那个人每隔几天就来一次字画店,但是几乎不说话,他也不知道那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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