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悄声对顺娃说:“我不认识周家口。”
顺娃说:“这两个老人要去周家口收古董,我说我忙,让你带着去。出了北门,一直走,然后只要见岔路口,就左拐,左拐几次,就能走到周家口。”
我问:“一共左拐几次?”
顺娃说:“你反正一直左拐,就能遇到接应你的人。”
我想,顺娃为什么要我带着去,可能我和万字在一起,他们对小孩没有戒备心。
我带着他们出了北门,左拐两次,越拐道路越窄,我正想着前面能不能走通,突然看到苍茫暮色中,有人在鬼鬼祟祟地盗墓。
看到有人盗墓,那两个老头眼都亮了。
看到有人盗墓,我非常害怕,藏在树丛中。两个老头想要过去,我说:“等一等,等他们走了再过去。听说这些盗墓贼心狠手辣,见人就杀。”
胖老头嗤然一笑说:“盗墓贼不就是想多卖俩钱吗?你给他们钱,他们怎么会杀你?”
我说:“他们盗墓是不想让人看见的,要是发现我们看见了,我们还能活吗?”
胖老头以经多见广的口吻说:“我和盗墓贼打交道又不是一回两回,他们就是当地的农民,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
瘦老头也跟着说:“我们收购古董的,最想找的,就是盗墓贼,盗墓贼挖出来的,绝对是真货。要是盗墓贼卖出去了,倒手几次,不但价格高昂,而且还很可能遇上了假货。”
胖老头说:“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胖老头和瘦老头不顾我的劝阻,从树丛里走了出去,我没有办法,只好战战兢兢地跟在他们后面。我小心翼翼地说:“如果遇到什么意外,千万别怨我。”
胖老头说:“能有什么意外?这是我们千载难逢的机会,一会多给你俩钱。”
我们走近了那群盗墓贼,盗墓贼非常惊慌,他们把从坟墓中刚刚挖出来的,还带着潮湿泥土的古玩,用一张花布床单包一包,就准备逃走。
胖老头高声喊:“别走,别走,我是买家。”
盗墓贼跑出了十几米,有的继续奔跑,有的迟迟疑疑地停下来。前面奔跑的看到后面停了下来,也不跑了。
我们来到那座被刨挖开的坟墓旁边,坟墓旁有一棵长得歪歪扭扭,树身扭得像麻花一样的老柏树。北方风俗,死者掩埋后,在坟茔旁一定要栽柏树。这棵柏树这么老,说明这座坟墓也很古老。
我们看到坟墓表皮被铲开,荒草呀泥土呀脚印呀一片狼藉。坟墓上方有一个深洞,站在上面望不到下面,但是能够感觉到很幽深,洞口的旁边还有一些衣服的碎片,是那种非常陈旧的丝绸花布碎片。
死者旁边的柏树,和死者身上的丝绸花布碎片,说明这座坟墓不但是一座古墓,而且是一座大户人家的古墓。
大户人家才有殉葬品,穷困人家死了,用席子一卷就掩埋了。
种种迹象表明,这座坟墓里不但有货,而且还会是很值钱的好货。
那群盗墓贼望着我们,心怀戒备,他们一条腿朝前,一条腿朝后,做好了还要再次逃跑的准备。胖老头腆着大肚子,挥舞着手臂说:“我就是来买古董的,让我看看,都是些啥玩意。”
盗墓贼中也有一个老头,穿着黑色粗布上衣粗布裤子,他的年纪看起来和胖老头差不多,但是精神状态不如胖老头。胖老头红光满脸,看起来就养尊处优;粗布老头满脸黑斑,那是长期风吹日晒造成的。
粗布老头对胖老头说:“你们是谁?从哪里来的?”
胖老头说:“我们从京城来,回去想带上几件古玩,作为传家宝。听说县城里都买不到了,全是假货,就来乡下买。”
胖老头刚说完,瘦老头就接着说:“我们要去周家口,这个小孩是给我们带路的。他就是你们县城的人,不信,你问问他。”
盗墓贼中走出了一个小伙,穿着坎肩,佝偻着腰身,看起来未老先衰,一般长期在乡村干繁重农活的人,都会这样。他指着我问:“这个孩子,你家在县城哪里?”
我说了刻章子所在的那个地址。
他又问:“顺娃你认识不认识?”
我说:“认识。”
他接着问:“冰溜子认识不认识?”
我说:“认识。”
小伙子对着粗布老头说:“真的是县城的人。”
胖老头长长吁了一口气,他说:“你看看,我就说我们是来买古玩的,你不信,现在有这个小孩做证,你们总该相信了吧。”
粗布老头看看我们三个,似乎确定了我们的身份,这才说道:“这位客人,不是俺们不想卖给你,卖给谁都是卖,可是,这些东西不能卖给你。”
胖老头说:“你都说了,卖给谁都是卖,为什么又说不能卖给我?”
粗布老头说:“你不知道啊,这个古墓一被发现,就被大东家买了。比方说,大东家说这个古墓我用一千块银元买了,挖出来的东西全部归我。要是挖出来的东西超过一千块银元,大东家就赚了;要是挖出来是个空坟,大东家就赔了。”
瘦老头说:“这个方法我听说过,有的古墓就是这样的。”
粗布老头接着说:“这个古墓是昨天才发现的,大东家就买了,给了我们老板两千块银元,我们老板就找我们来挖,这不,就挖出来这一堆东西。这一堆东西我们不能卖给你,我们必须全部交给大东家。”
胖老头说:“让我看看,都挖出来些什么东西?”
粗布老头说:“你看也是白看,不能卖给你,你干脆就别看。”
胖老头说:“看一下打什么紧,又不会给你看没了。”
胖老头挥挥手,让坎肩小伙把花布床单打开。
床单一打开,胖老头和瘦老头都一声惊呼,那里面有青铜器,有瓷器,有字画,有玉石,鼓鼓囊囊一大堆。胖老头和瘦老头一边站了一个,借助着愈来愈暗淡的天光,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大堆宝贝,他们想要拿起来查看,被坎肩小伙伸手挡住了。我看到坎肩小伙伸手阻挡的时候,趁机把花布床单上的一枚印章夹在手心,放在了自己口袋里。站在我旁边的瘦老头也看到了。
胖老头还坚持要买,粗布老头不卖。
后来,粗布老头看到实在拗不过,就说:“你要买,就全部买,我们这么多人,把钱分了,回去给大东家说没有挖到东西。”
胖老头问:“你要多少钱?”
粗布老头说:“两千块银元,加上我们的辛苦钱二百块银元,一共两千二百块银元。”
胖老头说:“你等一下。”
胖老头和瘦老头站在了一边,头对头窃窃私语,我们都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过了一会儿,胖老头过来说:“我们只能拿出来二百块银元,看能不能从你们这里面挑选几件,卖给我们。”
粗布老头说:“那不行。才二百块银元,我们这么多人哩,不够分哩。这事情要是烂包了,哪个大老板还敢雇我们干活?”
粗布老头一挥手说:“包起来,回家。”看见小伙就将那些古董包起来,我看到他又从里面拿了一件什么东西,偷偷装在了口袋里。
月亮升上来了,原来奔来了两个骑马的人,他们跑到跟前,连马身都没有下,就问粗布老头:“挖出来没有?”
粗布老头说:“挖出来了。”
骑马的人说:“快点回去,大老板在县城等得很着急,省城来收货的人也在。”
骑马的人说完就转身走了,粗布老头不再搭理我们,他对他手下的人喊:“快回。”
粗布老头带着他手下的人撩开大步走了,走出了几十米,我听见那个坎肩小伙说:“你们先走,我拉泡屎,随后赶上。”
有人笑骂:“懒驴懒马屎尿多。”
我们看到在明亮的月光下,坎肩小伙离开了那群人,跑向旁边的树林里。
瘦老头说:“这个小伙刚才偷了两件东西,肯定是想卖给我们,过去看看。”
我们向坎肩小伙走去,坎肩小伙也向我们走来。
坎肩小伙一看到我们,就从口袋里掏出两样东西,一个是印章,一个是玉佩。
胖老头拿起印章,他惊呼:“这是羊血玉啊。”瘦老头拿起玉佩,也在惊呼:“这是秦王李世民御赐的啊。”
两个老头兴奋得浑身颤抖,他们对着月光想看清楚印章上的字迹,可是印章太小了,他们看不清楚。坎肩小伙还在催促着他们快点,要不然他赶不上那支盗墓队伍,会被怀疑的。
仅仅凭借秦王李世民御赐的那块玉佩,他们就判断出这个古墓的主人身份不一般。坎肩小伙催促他们快点付钱,要不给钱,他就要带着东西离开。
胖老头问:“你要多少钱?”
坎肩小伙说:“五百块银元。”
胖老头说:“怎么会这么多?”
坎肩小伙说:“你也看到了,那是秦王李世民御赐的,我也看到了。所以,仅仅这块玉佩,拿到大城市卖,没有一千块银元下不来。”
两个老头又头对头凑在一起商量,他们所能拿出所有的钱,也只有二百块银元。后来,经过讨价还价,他们以二百块银元的价格,和坎肩小伙成交了。
坎肩小伙跑远了,两个老头喜不自胜,他们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仅仅那块玉佩,价值就远远超过二百块银元。而那块印章上刻的是什么呢?他们不知道。然而,那是一块羊脂玉,也是价值不菲。
他们抑制不住心中的好奇和惊喜,擦亮火柴,点燃了一堆篝火。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火柴,就是那么一个小小的方块,居然能够把火装进去,真奇妙。
篝火点燃后,他们凑近一看,发现印章上赫然刻着“虞世南印”四个字。他们大惊失色,面面相觑,然后睡在地上打滚,鬼哭狼嚎。
这个印章有什么奇特的,能够让他们疯癫成这样?后来我才知道,虞世南是唐初名臣,李世民非常赏识他,他的家乡就在这一带。
如果这个古墓中挖出的是虞世南的印章,那么说明这个古墓的主人就是虞世南。别说那些青铜器和瓷器,仅仅那些书法作品,就是无价之宝。
两个老头——商量,决定拦截住那支盗墓队伍。一个在这里稳住他们,一个去京城卖房凑钱。
我问:“还去不去周家口?”
他们说:“不去了。”
我们一路奔跑,两个老头跑得气喘吁吁,呼吸声像拉风箱一样,但是他们互相勉励,互相鼓舞,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最后的胜利。
我们总以为需要追很久,才会追上那支盗墓队伍,或者追到县城,也追不上那支盗墓队伍。然而,令我想不到的是,我们才追了两三里地,就看到他们坐在路边休息,有的脱了鞋平躺在地上,有的嘴上叼着旱烟锅子。我们在人群中找寻,没有看到粗布老头。
胖老头问:“你们为什么不走了?”
人群中一个中年人站起来说:“我跑得太快,把腿扭伤了,走不动了。大家都坐在这里歇一歇。”
胖老头又问:“和我谈生意的那个老头呢?穿着黑布衫的那个。”
中年人说:“大老板催得紧,连夜要运走。老头带上古董前脚走了。”
胖老头来不及多说,就向前跑去,跑得歪歪斜斜,瘦老头和我紧跟在后面。
我们又追了两三里地,终于看到了月光下有两个身影在向前行走,一个背着什么东西,一个没有背。他们的身影在月亮照耀着的旷野中,显得异常醒目。
胖老头喊:“等等。”
那两个人不但没有等,反而加快了脚步。
胖老头跑不动了,坐在地上直喘气。瘦老头和我跑在了前面,拦住了他们。我一看,空手走着的是粗布老头,肩上背着花布床单的是一个青年。
粗布老头看到我们,似乎非常害怕,他护在青年的身前,喊道:“你们想干什么,难道还要强抢不成?”
胖老头赶上来了,他说:“老哥别误会,你的东西我们全买。”
粗布老头说:“刚才在坟地里让你买,你不买,现在又追上来买。做事怎么能这样呢?”
胖老头对着粗布老头一连声地说着好话,粗布老头说:“现在,那么多人都知道我和我儿子先回县城送古董,要是卖给你们,他们回到县城看到没有古董,就知道是我们父子两个独吞了,这种事我不做。”
胖老头说:“啥都不说了,就按照你刚才说的那个价,两千二百块银元,东西我全要。”
粗布老头说:“不行啊,东西卖给你,我给他们怎么交代。我说卖了两千二百块银元,他们认为我卖了五千块银元。我给人家没法辩白。”
胖老头说:“这样行不行?东西我是肯定要,你们也是父子俩。我把钱给你们,你们拿着钱远走高飞。两千二百块银元,可以在京城买两套房子,胜过你在县城一辈子。有了这些钱,你们后半生都不用干什么了。”
粗布老头和那个青年商量了一会儿,然后说:“豁出去了,就卖给你们。不过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胖老头说:“我们身上没有多少钱了,这样吧。”胖老头指着瘦老头说,“他和你们在一起,货物你们也带着,我回京城卖房子,房子卖了后,拿钱取货,怎么样。”
粗布老头很难受地说:“弄了半天,你还是没钱,没钱你要什么货。算了,我还是送给大东家。”
胖老头急了,他拉着粗布老头的衣衫说:“别这样啊,老哥,七天,你给我七天时间,我绝对把两千二百块银元送到你手中。”胖老头又指着瘦老头说,“有他在你手中,你怕什么呀。”
粗布老头似乎很努力地想了想,他说:“那好吧,我们绕开大路,不能回县城了,走弓背,去周家口。”
顺娃让我带着老头去周家口,粗布老头也要去周家口,周家口是个什么村子?它一定很神秘。
粗布老头和那个青年在前面带路,我和胖瘦两个老头在后面跟着,那晚的月亮很好,照耀四周如同白昼,远处的山峦、树林、丘陵都像在牛奶中浸过一样,又像一幅泼墨写意画。路边有虫鸣声响起,时断时续,时急时缓。
顺娃告诉我说,要去周家口,出了北门,只要一直左拐再左拐,就到了。可是,粗布老头带着我们行走的线路并不是这样,他时而左转,时而右转,时而上坡,时而下坡。到底哪一条路才是正确的?
大约行走了半个时辰,前面出现了一座村庄。夜色中的村庄就像一头蹲伏的巨兽一样,黑魆魆的,让人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村庄大约有十几户人,有两三点零星的灯火在闪烁。
我们走到村口,我看到村口的大树下站着一个人,他看到我们走过来,就迎上来,可是在距离我们只有几步路的时候,他突然转身离开。这个人的举动很狐疑,月光下,我只看到他年龄不小了,留着山羊胡子,然而,他是什么人,我不知道。
我想起了顺娃说会有人在周家口等候我们。如果这个村庄就是周家口,那么这个留着山羊胡子的人,是不是就是等待我们的人。而他等待我们,为什么见到我们,又突然离去。
粗布老头带着我们走进了一户人家,这户人家有前院后房,有两边厢房,看起来是大户人家。粗布老头说:“这个院子就是我家,你们今晚就睡在这里。”
我感到有点不可思议,如果这户人家真是粗布老头的,那他家应该不缺钱,他为什么还要替人挖墓子?但是,这个想法只是一晃而过,我很快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尿憋醒了,独自起床,看到胖瘦两个老头睡得正香,天亮后,可能胖老头就要去京城凑钱了,瘦老头被扣押在这里。我想,为那些盆盆罐罐,连房子都卖,何苦呢?
我不知道厕所在哪里,想拉屎,找不到茅坑,就打开院门,去往野外。走在村道上,突然听到几声毛驴的叫声。我知道现在半夜了,北方农村有一种说法叫“驴半驴半,驴子一叫,夜晚过半。”
我路过一户人家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呆狗,呆狗。”
我大吃一惊,真想不到在这个偏远的小村庄里居然还有人知道我的名字,还有人认识我。我循着声音望去,看到有一户人家的屋檐下,有烟锅的红火在闪烁。他每抽一口烟,烟锅头的红火就明亮;他不抽烟锅了,红火就黯淡。
我这会连拉屎的意识都没有了,我问:“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那个人站起来,走到月亮地里,我才认出来他就是那个站在村口大树下的山羊胡子。
我问:“你叫我干啥呢?”
山羊胡子说:“你先把你的事情办完了,我们借一步说话。”
我感到很蹊跷,在村口的野地里匆匆解了手,就来到山羊胡子的家中。山羊胡子的家也很不错,高房大厦,青砖绿瓦,坐在他家的房子里,我忐忑不安,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找我。
山羊胡子说:“顺娃说你会来这里,但没想到你会来得那么晚。”
哦,原来是顺娃给他介绍我的,我一下子放心了。
山羊胡子说:“跟着你来的那两个生面老头,是不是顺娃交代的?”
我说:“是的。”
山羊胡子问:“怎么又会有另外两个人?”
我说:“那个老头说他家在周家口,这里是周家口吗?”
山羊胡子说:“是的。但是周家口没有那个黑面老头,也没有那个小伙子。那个黑面老头我认识,以前打过交道。他怎么会来到这里,又怎么会和你们在一起。”
我说了一路上见到的盗墓的事情,说了两个老头想买古董的事情。山羊胡子说:“这两个万字是我们的,怎么能让给他们呢?”
我现在终于想明白了,两个胖瘦老头,是顺娃找到的万字,让我带到周家口,交给这个山羊胡子,没想到半路上,两个胖瘦老头偶遇有人盗墓,就准备变卖家产,买下那座坟墓中的所有珍宝。
山羊胡子说:“天亮后,胖老头就要回京城了,到那时候,我们想追也追不上。你一会这样吧,回去后戳醒他们,说你认识这里一个鉴赏文物的高手,让他们把那枚印章和秦王李世民御赐的玉佩,拿给我看。”
我说:“好的。”
我回到了住宿的地方,院子里的人都睡了,没有发现可疑情况。我走进房间,看到胖瘦两个老头依然呼呼大睡。我推醒了胖老头,说了山羊胡子告诉我的话。胖老头说:“还有什么好鉴赏的,我们亲眼看到从古墓里挖出来,这还能有假?”
瘦老头也醒来了,他说:“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让别人看一下。”
我们来到了山羊胡子家,山羊胡子家灯黑着,门也关了。我试着敲敲门,里面传来了应答声,然后山羊胡子边披衣裳边走出来。
胖老头把藏在怀里的印章拿出来,交给山羊胡子,山羊胡子一看就说:“假的。”
胖老头说:“怎么是假的?正宗的羊血玉啊。”
山羊胡子拿起剪刀,在印章上划了划,胖老头心疼得叫了起来。可是,他的叫声还没有停歇,红色变成了白色。
胖瘦老头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他们问:“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山羊胡子说:“这是假羊血玉,其实就是普通的白色石头。找一头肥羊,把后腿割开一条口子,把小石头放进去,三年后取出来,石头表面就有了血丝,像羊血玉一样。”
胖老头和瘦老头面面相觑,他们伸出的舌头半天没有缩回去。后来,瘦老头终于鼓足勇气,他拿出那枚玉佩,让山羊老头鉴定,他们现在幻想着这枚玉佩会是真的。
山羊老头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夹着玉佩,对着煤油灯光仔细观望,胖瘦老头的头顶上都汗珠闪闪,胆战心惊,偶尔会互相对望一眼,想从对方的神态中找到信心,却终究没有找到。
山羊老头说:“这个也是假的。”
胖老头问:“为什么是假的?”
山羊老头说:“真正的玉石,摸在手中是凉爽润泽的,手感细腻,它就像一个小生命一样,会呼吸,会说话,会思考。对着光线,它是透明的,从这边能够看到那边。但是,这颗石头手感粗糙,颜色暗淡,所以它不是玉石。这块石头上面刻着‘秦王李世民御赐’,是不符合常规的。皇上赏赐给下属物品,和民间送礼是一个道理。皇上也是人,是人都喜好面子,有粉都要擦在脸上,没有人擦在屁股上。无论是皇上还是百姓,给人送礼都喜欢送牌匾之类能够摆放在显眼位置的地方,没有人愿意送给玉佩之类外人看不到的东西,这是其一。秦王是李世民没有当皇帝之前的称呼,如果当皇帝赏赐礼物,只会写御赐,而不会写秦王李世民,这个称谓上出现了问题,这是其二。这个石头,它不是玉佩,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而且作假的人,不懂历史,不懂礼仪,贻笑大方,内行人一眼就能够看出这其中的真假。”
我听到山羊老头分析得头头是道,感到这个老头真不简单。真想不到在偏远的山村,居然会有这样见识卓著,知识渊博的老人。
山羊老头的家中高梁粗柱,屋瓦粼粼,但显得陈旧斑驳,墙壁上有雨滴留下的痕迹,屋里的家具也显得寒碜简陋。想来这家曾经有过辉煌,但是后来家道中落,沦为贫民阶层。
在老头的房间里,我看到一个书架,上面陈列着四书五经。在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我是在私塾中长大的,尽管清帝退位,民国诞生,但是在农村的很多地方,四书五经仍然是私塾学校的教材,新学校和新教材只在城市里使用。
我问山羊老头:“这是谁的四书五经?”
山羊老头说:“是我的。我是前清最后的秀才,想要继续考取功名,皇帝没有了,科举也取消了,想要学新学,没有那个条件,也脑子转不过弯,就这样从一个踌躇满志的青年,变成了一个一无是处的老头。岁月蹉跎,愧对列祖列宗啊。”
我看着他家高大的房屋问:“祖上是做什么的?”
山羊老头神采飞扬地说:“祖上当过大官,有的是巡抚,有的是知府,最差的也是县令。到了我这一辈子,一事无成,只能依靠变卖祖上家产过日子。”
胖瘦老头听到这里,萎靡的脸上中突然掠过一丝惊喜,就像阴云密布的天空中突然掠过一丝阳光。
山羊老头继续说:“祖上家传宝物甚多,我没钱吃饭,就卖一件。村中时不时会有收购古玩的人来,所以我才能活到现在。”
胖瘦老头交换了一下眼光,他们问:“能不能让我们看看你家里还有些什么宝物?”
山羊老头说:“当然可以,如果你们喜欢,挑上几件送给你们,随便胡乱给上几个钱,够我吃顿饭就行。”
胖瘦老头又交换了一下眼光,他们的眼光中已经有火苗在跳跃了。
山羊老头端着煤油灯,颤巍巍地带着我们走进了一间房屋,从木板床下拉出一个木头箱子,箱子的边角用铜钉钉着,这在那个时代是相当时尚的物品。山羊老头打开木箱,里面装满了各种青铜器,有酒杯,有矛头,有戈戟头,有的上面还刻有篆体字。
看到山羊老头把这些青铜器随随便便地装在箱子里,我感到很震惊,这些物品,随便拿出一件,都能换回白花花的一堆银元。老头对青铜器这样处置,那么他家肯定还有更值钱的物品。
胖瘦老头也是这样想的。他们拿着那些青铜器,爱不释手,却还要装着不在意的样子,胖老头问:“你家还有更好的古玩吗?”
山羊老头眼睛望着架在床柜上的箱子,又赶紧把眼神收回来,他说:“没有了,没有了。”
胖老头指着那只箱子,胸有成竹地说:“我知道哪里有,你也别瞒我,只要有好东西,我们舍得花钱。”
山羊老头脸窘得通红,他羞赧地说:“不是我要骗你,是因为里面的东西已经有人预定了,过几天就拿钱过来。”
胖老头说:“那让我看看也行,看看总不会拿走的。”
山羊老头很努力地想了想,爬上床板,打开木箱,从里面拿出了一张图画,是一张仕女图。这幅仕女图的落款写着“桃花庵主”。
桃花庵主是谁?我不知道。
胖瘦老头也不知道,我看到他们的眼神里露出疑惑的神情,他们捧起那张仕女图看了看,然后放到了床上。这是一张什么画,它到底价值多少,他们心中都没底。
天快要亮了,瘦老头提出回去睡觉,胖老头答应了,他们一前一后走出了山羊老头的家,我跟在后面。山羊老头送我们到门外,他说:“我看你们大老远从外地赶来,不愿意看你们买到赝品,才善意提醒。请别告诉别人,我今晚所说的话。”
胖老头没有说话,瘦老头说:“那当然的。”
胖瘦老头和我回到粗布老头的家中。粗布老头家一片宁静,只有一只老母鸡在半墙上的鸡窝里声音迟钝地咯咯几声,好像有什么不满意。瘦老头临出门的时候,把一把铁锨放在门口的地方,回来的时候,铁锨还放在门口的地方,显然没有人发现我们出去了这么长时间。如果有人跟踪我们,或者有人走出院门,就会一脚踩在铁锨上,铁锨摆放的位置就会有所变化。
回到住宿的房间后,我想睡觉,却总是睡不着。胖瘦老头、粗布老头、山羊老头,他们的身影走马灯一般在眼前转换,他们一会儿唱红脸,一会儿唱白脸,一会儿唱黑脸,我都被他们折磨得晕头转向,谁是假的,谁是真的,我也分辨不清。四个人我都是第一次遇到,而这一天里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让我茫然抓不住头绪。
我听见胖瘦老头在商量,天亮后怎么去找粗布老头,怎么和粗布老头讨说法,又怎么通过粗布老头找到坎肩小伙。他们已经认定了那枚虞世南的羊血玉印章和御赐玉佩是假的了。
我觉得刚才山羊老头说得头头是道,印章和玉佩肯定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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