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二遍,胖老头又走出去,他听到一间房屋里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就等候在门口。房里出来了一个老太太,蓬头垢面,腰身佝偻,胖老头问粗布老头在哪里,老太太说还在睡觉。胖老头犹豫良久,好几次一脚踏进了门内,最后又收回来。
鸡叫三遍,天色大亮,鸟雀都飞出了巢穴,在树杈上叽喳鸣叫,把院子吵成了一锅黏粥。胖老头终于等到粗布老头走出了房间,他走过去阴阳怪气地说:“您老真舒服,钱拿到手了,睡得舒心,一觉睡到大天亮。”
粗布老头睁着眼屎吧唧的眼睛,不解地望着胖老头:“你话里有话,是什么意思?”
胖老头说:“什么意思?你知道,还用我说明吗?”
粗布老头依然不解地看着他,一脸的无辜表情。
瘦老头走过来了,他一只手拿着印章,一只手拿着玉佩,他冷冷地问粗布老头:“这是怎么回事?”
粗布老头看看印章和玉佩,又看看瘦老头,他的神情依然很无辜,他问:“这是怎么回事?”
胖老头神情激动地说:“人家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是见了棺材也不落泪。昨天下午,你们装着在古墓里挖出一大堆东西,等着我们过来,知道我们会买,为了抬高价钱,故意说什么大东家已经买了这座古墓,引诱我们上钩。为了让这个谎言进一步让我们相信,又让骑马的人来催促你们。你们在离去的时候,又故意让坎肩小伙留下来,故意让他偷了这枚印章和玉佩,然后卖给我们。你们在回去的路上,知道我们在买了印章和玉佩后,会在后面追赶你们,担心我们迷路,留下一堆人,假装其中有一个人扭伤了脚,给我们指明你们离去的方向。在我们追上你们后,又假装答应背叛大东家,把东西全部卖给我们。我说的没有错吧。”
粗布老头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胖老头接过印章,他问:“这是怎么回事,这是羊血玉吗?为什么用刀一划,就没有了红色。”
粗布老头拿起印章,对着太阳看了看,他问:“谁告诉你这是羊血玉?这明明是羊脂玉,纯白无瑕,而表皮的红色,是长期浸泡在印泥中形成的,用刀子轻轻一刮,当然会刮掉的。玉石坚硬无比,即使过了几百年,印泥也无法渗入。”
胖老头拿起印章,对着阳光看了看,又交给了瘦老头,瘦老头也对着阳光看了看,小心地收回到内衣口袋里。
胖老头将信将疑,他拿过玉佩问:“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上面会刻有‘秦王李世民御赐’这样不伦不类的称谓?李世民当了皇帝,难道还会自称秦王?”
粗布老头接过玉佩,看了那几个字,又说:“谁告诉你这几个字是李世民凿刻的?难道就不会是印章的主人,或者印章主人的后代凿刻的?印章主人的后代称先皇为秦王李世民,有何不可?谁规定说先皇御赐的东西上,就不能刻字?”
胖老头望着瘦老头,瘦老头望着胖老头,两人都是一脸茫然,他们不知道该听山羊老头的,还是该听粗布老头的。
粗布老头说:“如果你们觉得这枚印章和玉佩有假,可以再还给我,你们给了坎肩小伙多少钱,我会把多少钱给你们。坎肩小伙偷走了古玩,私自出卖,我会找他的后账。”
胖瘦老头都不说话,他们实在没有话说。
粗布老头痛心疾首地说:“你们昨晚说要那一包古董,害我没有回到县城。现在,肯定全县人都知道我携带古董潜逃,说不定找我算账的人就在来村庄的路上。现在,你们又不要古董了,我急切间不能出手,你们害惨了我。”
胖瘦老头依然没有说话,他们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在这时候,门外响起了梆子声音,梆子声干燥短促,声声刺耳,接着,听到有人在吆喝:“収破铜烂铁,破纸烂画。”
粗布老头脸色冷淡地说:“好了,你们现在走吧,快走吧,你们现在出多少钱,哪怕给我一座金山,我也不会卖给你们了,我卖给收破烂的。”
敲着梆子的人,叫喊收破烂,其实不是收破烂,他是收宝贝的。收宝贝不能明目张胆地吆喝,所以就吆喝收破烂。
粗布老头背着他的花布床单出去了,胖瘦老头互相看一眼,跟在后面也走了出去。
他们想看看,这一花布床单的玩意,到底是真古玩,还是假古董。
敲梆子收古玩的是一个瘦削的中年人,身材瘦削,脸庞也瘦削,皮肤粗糙,这是长期挑着担儿风吹日晒的结果。粗布老头把那一花布床单的东西放在他的脚边,他拿起来这个瞧瞧,那个敲敲,凝神注视,侧耳倾听,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过了一会儿,他问粗布老头:“要多少钱卖?”
粗布老头说:“你能出多少钱?”
中年人看着那堆东西说:“二十个银元。”
粗布老头卷起床单,抬脚要走,中年人拉住他说:“这位老哥,你这是干啥?”
粗布老头说:“你这是糟蹋我哩,我一堆古玩,你给我出二十个银元?”
中年人笑着说:“看不出老哥还是个犟脾气,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你不要价,我怎么给你还价。”
粗布老头放下了花布床单,他说:“不说了,我急着出手,你给我两杆子。”他伸出了两根指头。
中年人说:“不行,我只能给你一杆子。”
胖瘦老头站在一棵大树背后,装着不关心那边的交易,而耳朵却每一分每一秒都听着那边的动静。尽管他们不知道什么叫一杆子两杆子,但是中年人出到二十块银元,粗布老头没有卖,那么说明两杆子就有可能是二百块银元或者二千块银元,但不论是多少,既然那边有交易,那就说明那一堆古玩是真的,谁会为了一堆假货而讨价还价?
胖瘦老头在经过了一番痛苦的思索后,他们终于走了出来,走到了粗布老头的面前。粗布老头并不搭理他们,继续和中年人讨价还价。
胖老头对粗布老头说:“兄长,我们早就说好了,这些东西我要,一女不嫁二夫,你怎么又想卖给别人。”
粗布老头说:“你这种人疑神疑鬼,和你没法做生意。”
胖老头说:“我们就按照先前说好的价格。”
粗布老头说:“你给再多的钱也不卖给你了。”
中年人看到突然来了两个老头,要抢他的生意,他一下子不高兴了,他看着胖老头和瘦老头问道:“你们干什么?没看到我们正在谈生意?”
胖老头说:“对不起了,我们早就谈好了。”他示好地拍着粗布老头的肩膀。
中年人一看形势不妙,马上说:“两杆子,两杆子,就按照你说的两杆子。”
粗布老头说:“人家除了两杆子,还有两条小黄鱼。”
中年人高喊:“我给你三条小黄鱼。”
按照他们的行话,杆子代表千,小黄鱼代表百,大黄鱼代表万。大黄鱼一般不出手,能够拿出大黄鱼的,那可是超级玩家,得是李嘉诚和包玉刚这样的角色。
粗布老头对胖瘦老头说:“好的,人家比你们出的价格高,只能给你们二位说对不起了。”
胖老头一下子急了,他抓住粗布老头的手说:“他出多少,我们就出多少。再说,我们和你有言在先,早就有了约定,才跟着你来到这里。”
粗布老头脸上带着为难的神色,一直不说话的瘦老头终于憋不住了,他对粗布老头说:“大哥,男子汉大丈夫,吐口唾沫一个钉,说好的可不能变卦啊。”
粗布老头说:“唉,罢了罢了,我要是卖给别人,知道的人会骂我一辈子,做人不能没有信誉。好了,我等你们,你们可要放快点。”
粗布老头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敲梆子的中年人,回到了家中,胖瘦老头像一长一短的两条影子一样跟在他的身后。回到院子里,粗布老头说:“你们谁去拿钱,一定要快去快回。这个家我是没法待了,大东家肯定会派人来找我。我要和你们另外一个人出外躲几天。”
胖老头说:“我去拿钱,他和你躲在别的地方……可是啊,我怎么才能知道你们躲在哪里,怎么能够找到你们?”
粗布老头想了想,说:“你拿钱来这里,如果家门口放着一把笤帚,说明有了情况,你就别进来,我们会去找你;如果家门口没有放一把笤帚,你就直接进家门。”
胖老头说:“好的,我这就去京城。”
要去京城,先要去县城,从县城坐着马车去省城,省城有通往京城的火车。马车也只有车马大店才有,车马大店是提供住宿和提供交通工具的地方。
我跟着胖老头来到县城。我想回去给顺娃复命,顺娃让我把胖瘦老头带到周家口,交给山羊老头,山羊老头在那边接应,然而我没有想到半途遇到粗布老头这一群盗墓的人,这一群人拦截了胖瘦老头,胖瘦老头和他们成交了。我成了一个没有完成任务的多余的人。
然而,在他们的竞争中,我插不上手,因为我对古玩一窍不通。在马戏团中,我会走绳索,充当他们的眼线;在江相派中,我是小沙弥,成为他们中的一员。然而,在做旧行中,我什么都不是,至今还没有入门。
我不知道该怎么给顺娃复命,就干脆先跟着胖老头来到车马大店。
我们来到县城的时候,发现县城里正在过部队,很多穿着黑衣服戴着大檐帽的人,在大街上走来走去。车马大店里的马车都被征用了,胖老头不能去往省城了。
车马大店的院子里支起了一口大锅,锅下驾着熊熊燃烧的柴禾,那些当兵的围着大锅,等待开饭。车马大店里闹嚷嚷的,像戳了一棍子的马蜂窝。
当兵的有两种人,一种是老兵油子,一种是新兵蛋子,老兵油子走路的姿势和说话的语气都不一样,开饭的时候,他们也要先打饭。那天的饭是一大锅稀粥,老兵油子们打饭的时候,每个人只要半碗,然后就站在大锅旁边吃,吃得飞快。而新兵蛋子打饭的时候,是打满满一碗,端到远处的墙根下吃。当新兵蛋子开始吃饭的时候,老兵油子的半碗饭已经吃完了,他们开始打第二碗,这一次,他们每个人都是满满一碗。当新兵蛋子吃完了第一碗,想要吃第二碗的时候,大锅里已经空了。结果,老兵油子吃了一碗半,吃饱了;而新兵蛋子只吃了一碗,还没有吃饱。
我看到这种情形,深深感到老兵油子就是老兵油子,时时处处都比新兵蛋子精明。
没有马车,就不能去省城,我只好带着胖老头去往顺娃的刻章子摊,向他复命。能够把胖老头带回给顺娃,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一半。
我们经过一户没有院墙的人家门口时,看到这里也在开饭,那些当兵的都在向前挤,像一群猪一样。一个新兵蛋子站在一边发呆,人家手里都有瓷缸或者饭碗,他空着双手。
我想,他可能是没有盛饭的器皿。看到这户人家的尿盆子倒扣在墙角,我突然童心大发,就走上前去,指着墙角的尿盆子问新兵蛋子:“那是什么?”
新兵蛋子看到尿盆子,喜出望外,就跑过去把尿盆子拿起来,对着我连连点头说谢谢。他是南方口音,说话像鸟叫一样。
那时候的人生活清苦,设施简陋。北方人夜晚用尿盆子承装大小便,南方人用马桶;尿盆子是砖瓦窑烧出来的瓦盆,颜色漆黑;马桶是沉重的木桶,后来发展成了轻便的塑料桶。南方人没有见过北方的尿盆子,北方人也没有见过南方的马桶。
新兵蛋子拿着尿盆子走向饭锅,房间里走出了一个小脚太太,她对着新兵蛋子喊:“那个不能盛饭!”
新兵蛋子翻看着手中的尿盆子,他说:“怎么就不能盛饭了,我看挺好的。”
小脚太太喊:“那是个尿盆子。”
新兵蛋子说:“我知道你是要盆子,我不会拿走,用完了就还给你。”
结果,这个新兵蛋子用尿盆子盛了半盆稀粥,蹲在墙角吃得很开心。
我努力忍住,才没有哈哈大笑。这个新兵蛋子实在好笑,人家说那是城门楼子,你说你脚上长了一个瘊子;人家说城门楼子倒了,你说你脚上的瘊子好了。
小脚太太迈动着一双小括弧一样的短腿,走向那个用尿盆子盛着稀粥,吃得正香的新兵蛋子,我害怕她告诉了事情真相,那样少不了会遭受新兵蛋子的打骂,就赶紧跑远了。胖老头也跟在我的后面快步离开了。
县城里到处都是当兵的,很少能够看到本地的成年男人,大概他们都躲了起来,害怕被拉了壮丁。我和胖老头两个,老的老,小的小,他们是看不上眼的,所以不用担心。
我带着胖老头,穿过了整个县城,在城墙下找到了那家字画店。字画店关门了,大街上所有店铺都关门了,这些当兵的就像一群蝗虫一样,他们经过的地方,所有有用的东西都被劫掠一空。
没办法,我们又返回到大街上,饥肠辘辘,走投无路,不知道该去哪里。后来,我们走累了,就蹲在街角,胖老头问我:“你知道桃花庵主是谁?”
胖老头这样问我,让我想起了昨晚在山羊老头家中看到的那幅仕女图。我对古玩一窍不通,对古画更是一无所知,就摇摇头。胖老头似乎自言自语地说:“既然叫桃花庵主,那么肯定是一个尼姑,可是过去有哪个尼姑会绘画?没有啊。”
原来这一路上,胖老头一直在琢磨山羊老头那张藏在箱底里的古画。
午饭过后,当兵的开拔了,街面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店铺的门扇也次第打开了。我带着胖老头刚走了几步,就看到顺娃迎面走来。
顺娃问:“你要去哪里?”
我说:“我想去字画店找你。”
顺娃脸色都变了,他瞪圆眼睛问我:“谁让你去字画店?谁允许你去字画店。”他喊完后,用眼睛的余光看着胖老头,想察看胖老头的表情。胖老头当时正在一家杂货店门口,手中拿着一把漏勺在和店主说着什么。
我明白,他是嫌我带着胖老头去字画店。字画店可能是他们活动的据点,不希望有生人去那里。
当兵的走了,车马大店的马车也被征走了,胖老头仍然不能去往省城。顺娃问了我这两天的情况,我简要告诉了他,顺娃带着我们去吃饭。
北门边有了小摊,卖的是水煎包子,当兵的走了后,水煎包子摊也摆了出来。我们就坐在那里吃饭。
吃饭的只有我们三个人,顺娃左右看看,然后问胖老头:“您老这是准备去哪里?”
胖老头神采飞扬地说起了自己这一路上的奇遇,顺娃听完后,对胖老头说:“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连环骗局,你看不出来吗?”
胖老头梗着脖子说:“骗局?怎么会是骗局?要是骗局,我早就看出来了,我也是在江湖上行走多年的人了。”
顺娃笑着说:“您这位老江湖,这次还真是看走眼了。我给你说吧,那个粗布老头,是我们这一带很有名的老骗子,外号透骨凉,意思是说,每个受骗的人提起他,都会冷到骨子里,你就知道他心肠和手段有多黑。”
胖老头说:“不会吧,世界上哪里会有这么多巧合?我去周家口,刚好就遇到他们在盗墓;我和粗布老头讨价还价,刚好就碰到村里收古董……”
顺娃打断他的话说:“你要不信,我带你看一个地方。”
胖老头问:“去哪里?”
顺娃说:“我不敢保证今晚您就能看到,但我敢保证您三天内就能够看到。”
胖老头还是不明白,他问:“看什么呀?”
顺娃说:“你能不能在这里等三天?”
胖老头说:“车马大店的马车都被征走了,我不想等,也要等。”
吃完水煎包子,胖老头又问起了顺娃:“你知道桃花庵主是谁?”
顺娃低头沉思了一会儿,他说:“好像知道,是一个非常有名的画家,你问这个干什么?”
胖老头说:“我看到一幅古画,落款署名桃花庵主,我不知道是谁,就想问问。”
顺娃说:“这样吧,我带你多找几个人去问一下。”
那天,顺娃一共带着胖老头问了三个人,两个是留着长胡子的老画家,一个是寺庙的和尚。他们都说桃花庵主就是唐伯虎。
胖老头每听一次唐伯虎的名字,眉毛就会跳一跳。
胖老头问那个和尚:“唐伯虎为什么要起这样一个名字?”
那个和尚说:“唐伯虎晚年隐居山林,潜心作画,他盖有一间草庐,草庐四周种满桃树。春天的时候,桃花盛开,蜂飞蝶舞,煞是好看,唐伯虎就自号桃花庵主。唐伯虎的这个号很少有人知道,而六如居士、鲁国唐生则知道的人较多。”
胖老头一直在惦记着山羊老头的那幅仕女图。现在他终于确定,那就是唐伯虎的原作了。
胖老头这次来到县城,志在必得,不是在粗布老头那里买虞世南的陪葬品,就是在山羊老头这里买唐伯虎的仕女图。这老头估计在京城有很多钱,要不然不会这样财大气粗。
黄昏来临的时候,顺娃带着我们走出了北门,胖老头问:“去哪里?”
顺娃说:“你跟着我走,到地方你就明白了。”
出了北门,左拐,再左拐,胖老头东张西望,他说:“这不就是我上次走过的那个地方吗?”
顺娃说:“是的,就是要带你去那座古墓,你看到后就明白了。”
我们来到了一座土丘后面,借助着明亮的月光,看到远处有人影在晃动,那里就是古墓所在的地方。我们趴在土丘后的草丛中,屏声静息,风中传来了他们的说话声,但是听不清楚,也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他们离开了。他们没有朝向县城的方向,而是走向了道路另一边。道路的另一边,是通往蛛网一样的乡间道路,其中就包括周家口。
那些人走远了,我们又等了一会儿,看到周围再没有了动静,只有野兔从草丛中飞快地跑过,留下一路的窸窣声响,我们从土丘后站起来,走向那座古墓。
古墓已经被填埋完毕,甚至连脚印也没有留下,古墓周边被扫帚清扫干净,那条深深的盗墓口上,铺着一层荒草。
顺娃说:“刚才那几个人是填埋古墓的,给古墓里放了假古董,过不了三天,他们又会当着万字的面,把这些假古董从古墓里挖出来,到这时候,无论是谁,都会相信这些刚挖出的新鲜玩意儿,就是值钱的古董了。”
胖老头问:“万字是谁?”
顺娃说:“万字就是买假古董的人。”
胖老头说:“我还是不敢相信,也许刚才他们只是填埋古墓,不想让人知道这里有古墓被盗挖。”
顺娃说:“这个骗局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第一,他们在这里等着你,装着刨挖古墓,让你看见;第二,他们装着有大东家买了这座古墓,不卖给你,让你相信这些假货都是真古董;第三,他们派出坎肩小伙偷拿两件古玩,让你知道这是褚遂良的古墓,既然是褚遂良的殉葬品,那一定很值钱;第四,他们知道你看到褚遂良的印章后,就一定会赶上来,所以让一部分人留在路边,装着腿脚扭伤,等候你;第五,他们知道你追上后,就会购买,就以再也无法为大东家干活为名,逼你出高价钱;第六,他们知道你没有现钱,就带你回他家住宿,这期间,为了使你进一步相信,让收古董的人就适时出现在村子里,通过讨价还价,让你更加相信这些假货是真家伙;第七,他们扣押了你们其中的一个人,让你回京城凑钱。到了这一步,你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他们这是设置的连环圈套,你以为这一切都是真的。然而,他们机关算尽,就是没有算到县城里今天过军队,征用了车马大店的马车,让你无法去往省城,赶回京城。”
胖老头想了又想,他说:“如果想要让我知道这是一个骗局,除非从这个古墓里再刨挖出褚遂良的印章和秦王李世民御赐的玉佩。”
顺娃说:“我虽然不能绝对判断出这里面新埋了什么,但是我几乎可以断定,这里面就是褚遂良的印章和秦王李世民赏赐的玉佩,但都是假的,和你从坎肩小伙手中购买的一模一样。”
胖老头说:“那我就等他们挖出来,再验证。”
顺娃说:“你很快就能够等到的,不在明天晚上,就在后天晚上。”
那天晚上,顺娃和我陪着胖老头住在车马大店里,胖老头依然相信粗布老头要卖给他的是真古董,他一遍又一遍地询问老板,那些被当兵的征用了的马车什么时候回来。
顺娃偷偷对我说:“这个倔老头,真是九头牛也拉不回,需要用十头牛拉。”
第二天,顺娃带着胖老头吃了羊肉臊子面。住宿和吃饭的花费,都是顺娃出。我暗地里想,无利不起早,顺娃要不是想从这个京城来的胖老头身上榨点钱,他才不会这样殷勤慷慨的。
吃完饭后,我们去城外玩。
出了县城南门,一望无际,平坦无砥,鸟雀在高高的天空中鸣叫,看起来就像一粒粒芝麻一样。远远的地平线边,有农夫在耕地,前面是慢腾腾的拉着犁铧的老牛,老牛后跟着手扶犁铧的农夫,农夫后跟着手挎笸箩的妇女,她每走几步,就会把笸箩中的种子撒在犁沟里,然后右脚一拨拉,用细土盖住种子。老牛、农夫、妇女,都在慢腾腾地走着,似乎人类几千年的历史就是这样走过来的。远远望去,他们就像一幅剪纸画一样。
我们离开道路,穿过田野,信步行走,草丛中不时会溅起一只只碧绿色的蚂蚱,而新翻的土地里则会有探头探脑的田鼠。还有一只狐狸,蹲在不远处,用疑惑的眼神望着我们这些不速之客,看到没有什么危险,才颠着屁股顺着田间的犁沟轻快地跑远了。在一棵高大的白杨树下,我还发现了巴虎窝。巴虎是我们那里的称呼,不知道学名叫什么。我们小时候上学的路上,经常掏巴虎窝。巴虎就像蜘蛛一样,身体毛茸茸的,有六条腿,但它的智商肯定比蜘蛛要高很多,它会自己做窝,还会自己给窝上制作一个盖子,让别的昆虫爬不进去。它制作出的盖子就像坦克上的盖子一样,或者像窨井盖一样,圆圆的,能够打开。那时候,我们在上学放学的路上,看到了巴虎窝,就故意敲门,把它的盖子打开又盖上,盖上又打开。巴虎知道有人来敲门,它不愿意开门,就慌手慌脚地爬到盖子下面,用它毛茸茸的腿脚勾住盖子,我们就不能打开了。知道巴虎扒住了盖子,我们就拿出小刀片或者铁片,在盖子下方几寸远的地方,突然捅进去,这样,就断绝了巴虎的退路,巴虎想逃回去,已经不可能了,我们用小刀片或者铁片把土块别开,就抓住了巴虎。巴虎的腿可以吃,有点咸味,小时候,我们不知道吃了多少条巴虎的腿。
乡村的动物非常多,数也数不清。仅仅鸟类我就能说出几十种,至于昆虫类那就说得更多了。
乡村是个好地方。
我们大约走了七八里地,突然看到远处走来了一群人,这群人并成一排行走,每人相隔十几米,每人手中牵着一条狗。这种狗长相奇特,极瘦极瘦,腿脚极长,嘴巴也极长,它们走路的时候,轻手轻脚,听不到他们的腿脚踩在地上的声音,它们举手投足,顾盼自得,很有一种贵族的气质。事实上,它们就是狗中的贵族,传说在汉武帝的时候,这种狗就在长安城的皇宫和富豪家中蓄养,汉武帝和他手下的那些大臣们,牵着这种狗户外打猎,这种风俗穿越了两千年,一直流传到今天。
小时候我在关中的时候,见过很多这种狗,它的名字叫细狗,细狗撵兔是关中道上一种源远流长的民间活动,农闲时节,多至几百只,少至十几只的细狗聚集在一起,来到郊外撵兔。它们的活动范围不仅仅在关中道上,西至甘肃宁夏,东至河南陕西,北至陕北内蒙古,都是它们的活动区域。向南就不行了,南面是秦岭山区,速度极快的细狗在这些山中发挥不出优势。细狗是犬类中速度最快的动物,狼远远不是它的对手。细狗的外形和猎豹非常相似,都是腿脚细长,极为机敏。
我正在观看这群细狗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声尖利的呼哨声,像一根竹竿突然伸到半空中,牵着细狗的主人一齐解开了细狗脖子上的扣子,一只只细狗像离弦之箭跳跃而起,迅疾奔向前方,它们的身后,是扬起的黄色尘灰。刹那间,人叫声,狗叫声,树枝断裂声响成一片。刚才还是寂静无声的旷野,突然充满了杀伐征战的气息。
仅仅几分钟过后,旷野中又恢复了宁静,一只细狗口中叼着灰色的兔子,洋洋得意地跑回来,其余的细狗摇头摆尾地跟在身后,也在分享着成功的喜悦。抓住兔子的细狗的主人,将兔子放在背后的口袋里,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牛肉,塞在细狗的嘴巴里。小时候听说细狗主人爱惜细狗,就像爱惜自己的孩子一样,果然是这样,他舍不得吃牛肉,而要细狗吃牛肉。
亲眼看到细狗撵兔,我也感到很兴奋,就问那名狗主人:“兔子在跑,细狗也在跑,怎么能够叼住兔子?”
狗主人说:“每只狗叼兔子的方法都不一样,有的是在后面扑上去,用身体的重量压垮兔子;有的是用爪子在后面拍打,兔子就会翻身栽倒;我这头细狗是喜欢追上兔子,和兔子肩并肩奔跑,然后突然转头,一下子就咬住了兔子的脖子。”
我听得如痴如醉,想要继续追问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喊道:“我的狗呢?我的狗呢?”声音中充满了急切,似乎快要哭出声来。
我们向前跑去,看到几十米开外的地方,一只细狗守着一个黑魆魆的洞口吠叫,边叫边看着洞口下面。
那道洞口并不大,仅仅能让一个孩子钻进去,这是盗墓贼挖掘的洞口,盗墓贼从这个洞口钻入墓穴里,盗取陪葬的古董。墓穴偷盗一空后,盗墓贼为了掩人耳目,会把一些荒草铺在洞口。刚才有一只细狗在追逐兔子的时候,踩在了荒草上,掉入了深深的盗墓坑口里。
守护在洞口的这条细狗,和掉入下去的那条细狗,朝夕相伴,它们都是同一个主人的。狗主人趴在盗墓口,大声呼唤着细狗的名字,侧耳倾听洞下面的声音,然而没有任何声音传上来。那条细狗摔死了。
我看到狗主人眼角挂着两滴泪水。
细狗撵兔的队伍离开了,我们蹲在盗墓口。顺娃把盗墓口边的荒草拨拉在一边,细细查看着洞口的痕迹,他说:“这个口子挖了至少有二十年。”
胖老头问:“你怎么知道?”
顺娃说:“盗墓这一行的学问深着呢,隔行如隔山,你可能不懂,但是我一说你就懂了。你看这堆荒草,最下面的已经变成了黑色,上面的还是黄色。荒草埋在下层,长期不见阳光空气,就会腐烂变质。再看看洞口,盗墓贼向地下挖洞的时候,使用的是洛阳铲,这种工具就是专门为盗墓而设计的。盗墓贼挖洞绝不会挖得太大,只要有一个瘦子能够钻进去就行了,所以,盗墓贼里必定会有一个很瘦小的人。瘦子在进洞出洞的时候,都脱光衣服,他的身体会把洞壁摩擦得很光滑。但是你看这个洞口,土质疏松,刺刺拉拉,为什么会这样?这是因为各种昆虫在洞壁上打洞做穴造成的。所以,我说这个墓子,至少在二十年前就被盗墓贼偷过。”
胖老头望着洞口,又望望顺娃,他点点头。
顺娃接着说:“我们这一带有古墓,这是属实,但是你想想,从古到今有多少盗墓贼盯着这一片土地,有多少古墓都被盗过了,有的甚至还被盗不止一次。这个古墓是二十年前被盗,已经算是非常晚的了。凡是被盗的古墓,肯定都远离道路,因为道路旁边的古墓,早就被洗劫一空。盗墓贼非常精明,他们抓一把土闻一闻,就能够判断出这下面有没有古墓。你信不信?”
胖老头摇摇头。我听得很入神,但也感觉这有点太神乎其神了。
顺娃说:“人死了,尸体变成泥土,泥土中就带着一种特殊的气息,而且死亡越久的人,这种气息越发浓烈,所以盗墓贼抓把土就能够闻到下面有没有古墓。”
我一想,还真是这样。
顺娃对胖老头说:“人人都知道我们这里距离洛阳和开封近,无数的达官贵人死后埋在我们这里,从古到今有多少个盗墓贼来到这里偷盗,最早是在道路两边,后来延伸到了深山里面。为了避免被人发现,盗墓贼都是在夜深人静时分才动手的。你说的那伙人,在黄昏时分盗墓,而且盗墓口就在道路旁边,无论从时间和地点上来判断,都不符合常规,所以这是假的,他们不是盗墓贼,而是一伙骗子客。”
胖老头的脸色又白了。这两天来,胖老头的脸色就像六月飞雪一样,说变就变。他的小心肝一会儿惊涛骇浪,一会儿风平浪静,他已经被折腾得够呛。
收购古玩的人,必须拥有坚韧的意志,要有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变,毒蛇蜿蜒四周而目不瞬的气概,要能够砸下几百块银元而毫不在乎,要能够输得只剩下裤衩而仍然坚信千金散尽还复来,这样的人物才能够涉足古玩收购这个行当。而像胖老头这样的人,顶多玩玩麻钱收购,过一把收藏的干瘾,最好别蹈入青铜器字画行业,他玩不起的。
快要天黑的时候,胖老头提议我们去那座古墓边。
顺娃找到三条白色床单,一人一条,揣在怀中上路了。那座古墓边有一片小树林,小树林中堆满了落叶,我们埋伏在小树林中,身上盖满了落叶。从这里,透过眼前的一个豁口,能够清楚地看到古墓那边的一举一动。
这条道路比较僻静,我们埋伏了很久,也只看到有三个人走过,一对回娘家的夫妻,妻子坐在毛驴背上,丈夫走在毛驴背后,丈夫说了一句什么,妻子娇嗔地笑骂,丈夫很满意地哈哈大笑。还有一个老太婆,背上搭着红布袱子,这肯定是一个媒婆,她说媒每成功一对,男方家就会送给她一个红布袱子作为谢礼,红布袱子里装着布匹和鞋子。
黄昏时分,古墓边突然出现了一群人,他们扛着铁锨,背着绳索,还有人拿着洛阳铲。胖老头的眼睛睁圆了,他在那群人中努力地寻找着,我也在寻找着,没有见到粗布老头,但是看到了那个坎肩小伙。
那群人全然不顾是否有人跟踪,也不管是否有人看见,他们闹嚷嚷地用洛阳铲和铁锨卷起了墓口的黄土,露出了一个黑洞洞的洞口,然后,坎肩小伙脱光衣服,长绳索在他的胯部打着结,将他放入了墓坑里。
就在这时候,远处走来了两个人,他们踏着满地月光,走得风尘仆仆。然后,一切都像我那天晚上看到的一样,坎肩小伙从墓坑里掏出了一件件古董,在地上摆成了一排。两个人中的其中一个,对着那群人比划着,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顺娃从枯叶下爬出来,身披白布床单,悄悄地向前移动,胖老头和我见状,也把白布床单披在了身上,爬到了那堵断墙的豁口边。
月光明亮。在这里,能够清楚地看到那边发生的情况,也能够听到他们说话的内容。
那个操着外地口音的人要买,那群人不卖,说是大东家早就预定了。然后,有骑马的人从远处跑过来,说大东家在催促,让他们赶快回去。又然后,这群人离开了,坎肩小伙中途离开,向这边走来,操着外地口音的人,迎着坎肩小伙走去。
在矮墙的遮挡下,我们身披床单,和操着外地口音的人并向而行,我们知道有一个人即将上当,而他不知道我们就在他几十米开外的地方。
两人相遇了,开始了讨价还价,其中,有一个人说出了“虞世南”三个字。
胖老头在断墙后听到这样说,再也按捺不住了,他从断墙后站起身来,气冲冲地跑向那两个人,高声喊着“狗贼”。他被愤怒冲昏了头,一路跑得歪歪斜斜,只有奔跑的姿势,没有奔跑的速度。
坎肩小伙突然看到断墙后跑来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几天前那个受骗了的胖老头,吓得撒腿就跑。操着外地口音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还站在原地,像一根木桩一样。
胖老头从操着外地口音的人手中拿过一枚印章,上面赫然刻着“虞世南印”四个字,这枚印章和他视若珍宝的藏在内衣口袋的印章一模一样。这群骗子是批量生产假文物。
直到现在,胖老头终于见到了棺材,也终于落泪了。
跑得了坎肩小伙,跑不了粗布老头。胖老头是一个倔脾气,也是一个急性子,当天晚上,他就来到了周家口,要找那个粗布老头算账。
来到周家口,已经快要半夜。那晚的月亮特别明亮,我看到粗布老头家门口的墙上,挂着一把笤帚,突然想起了粗布老头交代我们的话:见到门口挂着笤帚,就别走进去;见到门口没有笤帚,再进去。
这一带的人,都有把扫院笤帚挂在大门口的习惯。下次再用的时候,伸手就摘了下来,图个方便。
胖老头看到粗布老头家,他才不管你有没有笤帚,直接就用手叩响了门环。门环与门扇上的铁叶子相撞,发出脆响,声音在这个静静的夜晚,传出了很远。
过了一会儿,院门打开,胖老头才发现,院子里没有粗布老头,也没有和他一同从京城来的瘦老头。
胖老头问开门的那个男人:“这院子里住的人呢?”
那个男人说:“昨天就搬走了,他租用的这里的院子。”
胖老头颓然坐在地上。
胖老头失魂落魄地来到村外,顺娃和我从老槐树后走出来,胖老头说:“他们跑了,连我一起来的同伴也找不到了。”
顺娃说:“我们今晚先住下来,甭着急,这种事情急不得。”
趁胖老头不留意,顺娃偷偷向我递了一个眼色,然后朗声问道:“呆狗,你在这村子里有没有认识的人?”
我知道顺娃想说什么,他当然知道我在这个村子里有熟人,而且这个熟人还是他顺娃介绍的,我和胖老头向他提及这几天的经历时,也向他提到过周家口村的山羊老头。顺娃之所以故意问我这种话,是不想让胖老头知道他和山羊老头有关系。
既然不想让胖老头知道,那么顺娃和山羊老头之间肯定有什么阴谋,说不定已经挖好了一个坑,等着把胖老头推下去。
我带着他们敲开了山羊老头家的房门。山羊老头家的八仙桌上铺开了一张仕女图,正是题款为“桃花庵主”的那张古画。
胖老头一看到那张古画,就像打了一针强心剂一样,他自作聪明地对山羊老头说:“桃花庵主这个人我打听清楚了,你这幅画怎么卖?”
山羊老头说:“我不卖。我自己留着欣赏的,我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仔细看一遍才能睡着。”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哦,想起了,我第一次行骗那对省城来的一男一女的时候,顺娃就是教我这么说。
胖老头说:“你前几天不是说有人预定了吗?怎么还在你这里。”
山羊老头说:“货要卖给识货人。那个买家来了后,口气大得很,完全不把我和我的画放在眼里,我把定钱退给他,不卖了。”
胖老头说:“如果我识货呢?”
山羊胡子说:“那你讲讲这幅画的来历。”
胖老头把从老和尚那里听到的一套,贩卖给了山羊老头,他说桃花庵主就是明朝诗书画俱佳的唐伯虎,他晚年绝意仕途,隐居山林,院前种桃花,屋后栽竹林,自号桃花庵主。唐伯虎画过山水花鸟,而其中仕女图最佳,享誉后世。
山羊胡子感慨地说:“我深藏这幅画,等待了很久,只愿卖给识货人,今天终于等到了你。这是菩萨把你送来的。”
山羊胡子说完后,又忧伤地说:“这幅仕女图,是家父的最爱,也是我家的传家宝。我家祖上在江南为官,与唐伯虎是至交,曾多次接济过他,唐伯虎为了报恩,就把自己最得意的一幅画送给了我家祖上。我家祖上将这幅画视为镇宅之宝,代代相传,传到我手中,已有十余代矣。要不是家道中落,为五斗米,我绝不会变卖家产。”
胖老头也深受感动,他握着山羊老头的手说:“你不要伤心,我虽说买走,实际上也是替你保管,你什么时候想来观赏,我开门迎候。”
山羊胡子愈发感动,他的眼泪都流出来了,他说:“如此这般,我只给你一人。”
他们开始谈价格了,山羊老头说:“如果换成别人,少了一千块大洋我也不卖,但你是识货人,你说吧,你说多少钱,只要差不多了,我就给你。”
胖老头说出了二百块大洋,山羊老头沉吟了一下,终于答应。但是,他提出了一个条件,必须在第二天拿钱过来,因为他家已经揭不开锅了。
胖老头答应了。
我想,胖老头说出了二百块大洋,可能是想把送给坎肩小伙的二百块大洋要回来,转手交给山羊老头。山羊老头听到二百块大洋就答应了,可能他知道胖老头能够拿出来的,也只有这二百块大洋。
二百块大洋也不少了,当时可以在县城买一座院子。
那天晚上,顺娃和山羊老头没有说一句话,他们只是点点头,好像不认识。但是我想他们肯定认识,只是装着不认识而已。
胖老头刚刚跳出狼窝,又进入了虎口。那张唐伯虎的仕女图,很有可能是假的。
第二天天一亮,胖老头就要回县城找坎肩小伙和粗布老头,要回自己的二百块银元。
顺娃问:“你知道他们在哪里?”
胖老头说:“我在县城一家家打听,我就不相信找不到他们。”
顺娃说:“这伙人我认识,粗布老头不就是透骨凉嘛,他在这一带无人不知,心肠黑透了。他们的据点在北门外,北门外有一家棺材铺,那就是他们的据点。棺材铺这边有一个小炉匠,摆摊专门修理老花镜,那是他们的眼线。街道另一边有一个箍弄盆瓮的,摆摊把摔破的瓷碗瓷盆箍弄完整,能够继续盛东西,这也是他们的眼线。你要防着这两个摆摊的。透骨凉这会儿,八成就在棺材铺里躲着,等你凑钱过来呢。”
胖老头说:“我这就去找他,把钱要回来。”
粗布老头外号透骨凉,他还真对得起他这个外号。他不但骗了胖瘦老头身上仅有的二百块银元,而且狮子大张口,想要骗胖瘦老头卖了京城的房子,从他这里买走一古墓的假货。这种人的心肠简直黑透了。
粗布老头貌似忠厚,实乃奸佞之辈。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