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
男人最后脱力倒在了路旁的梵树干旁，一双眼睛不受控制地放大收缩着，张大着嘴巴在努力地喘气，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跑了整整一天，他体内本就不丰裕的灵力彻底被消耗殆尽。
彼时夜幕已降临，朦胧月色中，几缕轻烟笼罩其中。他整个身子猛地一震，这才察觉自己下意识逃跑的方向竟是他们相遇的那个山谷。
周围密密麻麻栽种着的是此地特色的梵树，叶片成棱形状，成熟时会结出佛珠般的小珠子，可食用，名曰梵珠。
背靠着粗壮的枝干，男人茫然地捧着一根拂尘，神情无助得像一名迷路的孩童般无辜。
只是捧着捧着，他双手便不住颤抖起来，羽睫处微微湿润。这是那人的本命武器，如今……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了。
是不是，那个人真的死了呢？
死的好，死的妙啊，这样才好给……男人突然面露迷茫之意。
死了的话，给谁殉葬呢？
手指收紧，没有灵力的拂尘被他用力扭得几乎撕裂，手上也因此被割伤了好几道伤痕，血丝缓慢地从中渗透濡染。
眼角一滴泪光闪烁，无声地顺着其眼角滴落在他手中紧紧攥着的拂尘上。一滴亮光咋起，有些黯淡也有些渺然，随时能够消散。
男人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他只是呆坐在树下，一双阴蛰的眸子望向了长空，却什么都没看在眼里。
后来，那点点星光终是汇聚了起来，那根拂尘也缓缓颤动，引起了男人的注意。他宛若一尊人偶般了无声息地低头，那双空洞的眸子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看。
渐渐地，那些星光似走马灯一般开始播放起来了各式的画面。那画面形式各异，其中主角却只有一位——它的主人。
空洞的眸子微微一眨，将那其中熟悉的面容贪婪地收入眼底。这一刻，他的身上重新焕发了一种名为生机的东西，但是很快便沉寂了下去，他整个人开始无声无息，身上的气息极为地抑郁，难受得让人几乎窒息。
男人也不说话，只是用一双通红的眸子直盯着那走马观花般的画面，血丝丝丝爬升，很快就横布了整个眼眶，令他整个人看上去更为邪戾恐怖。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那一袭灰蓝色的衣袍之上，随即那拂尘便化作了尘埃，彻底消散在了半空中，男人后知后觉地往前一扑，也只能捞得一身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男人先是一愣，接而不由自主地狂笑出声。这一片墨黑色的梵树林内，这般癫狂的笑声很快便惊起了一阵又一阵的乌鸦。
然而即便如此，这笑声都没有要停歇的意思。那声音不绝于耳，甚至越来越癫狂，越来越撕哑，听起来竟像似含着一口血一般骇人。
那是那拂尘最后的记忆，他什么都知道了，然而笑着笑着，眼角却不住有泪光往下跌落，怎么也控制不住。
他已有近百年未曾哭过了，却不想这一次哭还是因为他。
百年前，他们相遇于这一方小树林，年幼矜贵的道士小师兄遇到了娇气包的小师弟。
一眼万年，说的也不过如此。但其实，也就是这一眼，便陷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玄门道的道士小师兄一意孤行要带着娇气包的小师弟回玄门道，甚至不惜暗渡陈仓，年纪小小便把人给拐走了。
娇气包的家人哭笑不得，连夜追到了玄门道，却不想道士小师兄又带人把人给藏起来了。
无奈，娇气包小师弟的家人只好叫人问道，要是灵根不错或许可留娇气包在玄门道修道。可是，娇气包小师弟却只是泛泛之姿，远比不上道士小师兄。
因而，娇气包的家人就想把人给带回去了。不过区区百年，不若好好做个凡人，享尽人间繁华。
道士小师兄却不依，一整天板着个小脸蛋就是想把人留下，甚至不惜年纪轻轻立下了神魂契约，说是有生之年绝对护小师弟周全。
娇气包的家人犹豫，踌躇。娇气包小师弟却是自己做出了选择——他愿意留下来。不为别的，小师兄对他太好了。而且，他的爹爹即将娶姨娘了，他娘每天在他耳边念叨什么家产，他很烦，也听不懂那些东西。反倒是小师兄，想要什么就给他买，也不会凶他，可好了。
娇气包小师弟还是留了下来，并且成为了道士小师兄的直系师弟，亲传弟子。虽然他灵根不怎么样，但是有这么一个天赋异禀的师兄候着，谁人也奈何不了他们。
师兄弟感情一直很好，师兄大手牵小手，小师弟也乖巧可爱，两人就这么日夜相处着长大了。
两人的感情第一次出现罅隙，是因为玄门道新来的那个师兄。那个师兄听说是被邪教之人追杀，满门屠尽只剩他一个人了。小师弟很可怜这个师兄，便与其走近了些许。
小师兄不悦，时常瞪着那师兄，比试台上也总是压着那师兄一截。小师弟为此总是翻白眼，“呵护”弱小的一方。小师兄就更醋了，他自小便喜欢小师弟，怎么会容得他与他人或许亲近呢？
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小师弟便总是偶遇小师兄“欺负”那师兄的画面。那师兄长的很是柔弱，一瞥就容易让人心生保护之意。小师弟为此呵斥过小师兄很多次，而小师兄总是反驳说那师兄怎么怎么不堪。
小师弟听不惯，毕竟这是他情窦初开，对那貌美柔弱的师兄有爱惜之意，更何况小师兄有些暴躁的性格，他也是了解的。
小师兄要开始接受道主的试炼，为下一任道主的接任而闭关，自此，师兄弟间的感情开始变得越来越远。
小师弟还是陪着那师兄，那师兄貌美柔弱，与他们玄门道的多数修者都不一样，大家都喜欢他，小师弟也不例外。
那师兄说要去寻天藏地宝，小师弟也不知道鬼迷了心窍还是怎么，跟着那师兄和一众护花使者一起去了。却不想那路途极为凶险，好几名护花使者都没了，他也因此中了毒，双目不能视物。
他们最后是被玄门道中人给找回来的，彼时小师兄刚出关便看他来了，还大发脾气问他为什么要去那等艰险之地。
他不敢说，小师兄也只能憋着，各处奔走只为寻找破解之术。
再后来，他听他人说小师兄杀了那师兄，因为那师兄带他去艰险之地，害他没了一双眼，说是为他报仇。他的天一下子就塌下来了，那时的那师兄是他心间的一弯明月，小师兄他怎么能……
可他真能，因为他此时的地位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时间，愤怒，怨恨，迅速席卷了他整个人。
那可是他情窦初开喜欢的人，小师兄怎么能杀了他之后再轻描淡写地哄自己呢？
他恨，真的好恨，从此之后，便不愿意与其说话，宁愿自我深陷于一片黑暗之中，不言不语。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长的一段日子，小师兄不知从何出寻来的方法，帮助他恢复了视力。
可他还是恨。
等他重新对玄门道有所了解的时候，小师兄已经登上了道主之位，那时他就充满恶意地想，是不是因为那师兄的存在阻挡了小师兄登上道主之位呢？
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那般揣摩将自己带大的人，可是，可是他就是从此开始阴阳怪气地，一点都不像他自己。
因而他也没发现，曾经一直在自己身边转悠的小师兄开始变得沉默寡言，甚至不愿睁开那双眼去看一看他，似是对他失望极了。
他利用小师兄对他的承诺和保护架空了其一切的权力，把整个玄门道弄得乌烟瘴气，可小师兄还是会在掌门的面前维护他。
他扭曲地享受着这一切，忘记了去调查真相，盲目地相信了他自以为自己听到的一切。
直到刚才他才知道，原来那个师兄是邪教之党安排过来的卧底，只是他当时不信。引他外出是故意的，本来是想吊到小师兄这个大鱼，却不曾想他静悄悄地闭了关。
宗门不言明，是因为家丑不可外扬，而他——一直以这个理由说服自己小师兄欺骗他。
至于他的双眼，那是中了上古最恶毒的诅咒，假以时日便会被来自深渊的魂灵吃掉，这也是那师兄故意的。
而他的师兄，以自己的双眼作为代价，换回来了他的双眼。高阶修士的眼球更具灵力，并以此为契机，于眼中饲养魂灵，每逢月圆之夜接受其啃食。
他曾经骄傲无比的小师兄阿……居然为了他这么一个人，
知道得越多，他就越痛苦，难怪师兄从来不说，而他又做了些什么事情呢？
哈哈哈，他都做了些什么？
他居然要师兄掏空最后一丝神魂之力来满足他的私欲！他究竟……都做了些什么破事阿。
双目滑下两行血泪，整个身体悲伤得难以言喻，甚至隐隐地抽搐。
缘深遇君，缘浅误君。
对不起，师兄，是我错了，你回来，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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