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用命换回来了他的双眼，他不忍戳瞎，但也不愿再用此双眼去看这个世界。既然师兄让他活着，那他便会如其所愿，一直活着。
自此，梵城内多了一名瞎子道士，一身陈旧素衣，双眼蒙布，手上拿着根半旗，上书：世人笑我多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
他疯疯癫癫，逢人便问：“施主，问道吗？”
梵城外他们初遇，记忆中的道士只有这个模样。而那一袭灰蓝色衣袍却颠覆了他的认知，他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倘若当初他不曾答应师兄，那么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呢？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冰玉床上的两人一直没有动静，四周死寂一般的安静。半月后，终于有一人开始拥有了自我意识。
只见他银白的长睫微微颤动，那只被放在身侧的手指也开始有了细小的动作。他似是陷入了梦魇之中，好久之后才睁开了那双比星辰更为耀眼的眸子，只是右眼失去了灿若星辰的光辉，看上去有点黯淡罢了。
他睡眼惺忪，大脑一阵阵的震荡，面色苍白如雪。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猛地从床上爬了起来，目光一下子就落到了身旁青年的身上。他目光如炬，四肢还有些许酥软，他手指微动，似是想要轻抚身旁那人。可他最后也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青年，目光一转便看向了一直守着他的男人和女子。
他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嘶哑，竟是仍说不出话来。
女子深情地望着刚醒过来的顾子非，冰蓝色的眸子一直落在青年那只稍失神韵的右眼上，胸口一直莫能言明的疼痛。即便是早已猜到了，可亲眼看见她还是忍不住心疼。这可是她的儿子，一直心心念念，却在他深陷危险之时远在千里之外。
也是，这修真界里，除了他们一族的禁术，还有什么更有用呢？
“子非，你，你没事吧？”女子握紧拳头，唇角颇为勉强地挤出来了一抹勉强的笑意。
顾子非微微一愣，缓缓地点点头。
这次醒过来之后，眼前的世界似乎有点奇怪，左眼看到的东西比较清晰，而右眼······他迟疑着将眸子一转，落到了身旁的小徒弟身上。右眼中的小徒弟蒙上了一层浅色的灰烬，没有任何颜色，包括他身下躺着那张晶莹剔透的冰玉床。
他不由得又是一愣，右手微微抬起，却又在即将靠近右眼的瞬间放了下来。他侧眼看向笑起来像哭一般的女子，点了点头。
‘本尊很好。’
直到得到顾子非肯定的回答，女子紧绷了将近一个月的神经才放松了下来，脚下一时酸软，跌进了身旁男人的怀中。而男人自始至终只是陪在女子的身旁，用那双冷漠却不失关怀的眼看着醒过来的青年。
那是他的儿子，可他们已经以那种方式相处了这么多年，即便怎么关心也再也说不出来，也只能用自己习惯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情感。
顾子非一瞬间有些不知所措，他双眼微微闪烁，心底划过一丝暖意。
‘本尊没事，别哭。’
闻言，女子有些破涕为笑的意思，轻手地拿着手中的手帕拭擦着眼角那点不受控制的泪光。男人更是这时候才发现女子竟然哭了，他不由一慌，狠狠地瞪了一眼惹哭他娘子的罪魁祸首，哪怕此人大病初愈。
“娘子，别哭了，没事了没事了。”男人笨拙地抢过女子手中的手帕，小心轻柔地拭擦着那点令他心疼的泪光，毫无差错地诠释了什么叫做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顾子非：“······”
他貌似什么都没有做？
他看了看琴瑟和鸣的两人，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身旁的小徒弟的身上。小徒弟······也是他名义上的小妻子。
他侧身看着那略显狰狞的半边脸，鬼使神差地伸手，可在即将落到那血肉上面的瞬间又顿住了。他目光长久地流连了好一会儿，终是装作无事般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闫旭他······怎么样了？’他抬眼看向已经情绪平复的女子，似是不经意间问道。
女子闻言，不由低头沉默着捏紧了手中的衣袖。
“他，我们暂时没有找到办法。但是，你做的那个，你知道是什么吗？”
顾子非微微沉默，颔首道：‘本尊自是知道。’
女子沉默了很久，整洁的衣袖被她捏得起了一阵又一阵的皱褶，她这才继续开口道：“修真界之中，这种禁术无人能解。吾族之中，只有圣祖能解，可是，她很讨厌人类，怕是······”不会救他。
‘无事，本尊可一试。’顾子非不甚在意。
“圣祖所居昆仑之巅，只有心诚者可登，且不可使用法术。”女人紧紧地拧着眉，眼中有着说不出的忧愁。
她自小跟随圣祖学时便深知其性格，更何况子非他是个男子。要知道，自圣祖把持了昆仑山之后，昆仑之巅就未曾出现过男子，毕竟那是圣祖生活的地方。
‘本尊可带他上去。’顾子非眼都不眨，言语未曾有过丝毫迟疑。
女子不说话，眉心微蹙。
男人不说话，静静地待在一旁宛若静物。那一族的事情，他插不上话，只能由他们自我解决了。
“那现在，本尊想去沐浴。”确定下所有的事情，顾子非将那一双眸子落在了两人的身上，声音隐隐透露出来一种迫切之意。
“啊？那娘亲现在就去为你准备。”女子先是一愣，随后瞬间想起来了自家儿子的那点怪脾气。
顾子非眼看着女子离去的身影，只是微一扫一旁的男人，便自来熟地往外走去，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只是那背影怎么看都有点急切的意味。
顾暮：“······”
眼看着娘子和儿子先后离去，而他却完全不能离开，毕竟这里还躺着他的“儿媳妇”。他目光落在“儿媳妇”颇为抢眼的阴阳脸上停顿了一下，认命地继续往冰玉床上输送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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