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丘之貉

    王金花一开始不明白王子冲为什么要让秦师傅抛尸。后来明白了，她没得选择。

    王金花等警方上门已经很久了，她没想到的是警察会来得这么晚。要来的终归是要来的，目前情形，除了装傻王金花无能为力，就看董事长有没有办法了。

    时间回到去年8月10日，人在三亚的王金花被董事长一个紧急电话召回北京，来接机的居然是王子冲。

    一路上王金花问王子冲出了什么事，这么火烧火燎的？王子冲说见到董事长就知道了。

    当王子冲开车带她拐进后海的一条胡同时，王金花意识到这是去董事长的家。

    王金花上次去董事长家还是数年前董事长挖她加入美虎的时候。从此之后，王金花就再也没有去过那里。董事长实际上也很少直接到公司，美虎传媒的日常运营主要是王子冲、王金花以及一位管财务的副总在负责。

    董事长见到她，表情淡淡地冲王子冲一示意：“你把情况跟金花说一下。”王子冲拉着脸：“秦薇死了。”王金花的脑子一时间短路，愣了十几秒才开口：“你开什么玩笑？”

    “你看我像开玩笑吗？”王子冲眼球布满血丝，一脸黑气。“什么时候？怎么死的？”

    “8号早上？或者是7号晚上？不清楚。”

    “7号？7号她不是还去参加《白骨精》的开机仪式吗，我跟她通电话的时候她还好好的，怎么就死了？”

    8月7日，秦薇下午去参加网络剧《白骨精》的发布会。由于这个戏之前一直是艾豆出头露面，秦薇回来的时间很短，接手可能会有点障碍，当天早上王金花在外地还分别打电话给导演、秦薇以及助手交代一些注意事项。

    “你自己看吧。”王子冲掏出手机，点拨了几下，递给王金花。手机屏幕显示的是秦薇的脸，照片中的秦薇闭着眼，歪张着嘴，脸色发青。“你可以往下看，我拍了几张照片。”接下去照片是秦薇全身照，秦薇上身穿一件无袖T恤，下半身是一条黑色三角裤，躺在床上。再下几张照片是一个注射器在手边的特写。“为什么不抢救？”

    “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有心跳，身体都硬了，凉了。你看她的脸，都发黑了。”

    “在哪里发现的？”

    “在她家。”

    “你和她在一起？”王金花盯着王子冲。

    “我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王子冲避开王金花的眼睛，对着董事长说，“我是昨天中午去秦薇家的。我们前天约好昨天中午一起吃饭，早上我给她打电话，她的手机关机了，我就直接去她家。她的司机先到，发现秦薇出事了，叫我，我就上去，发现她倒在床上。”

    王金花抬起身冲王子冲嚷道：“为什么不叫急救？”

    “我刚才已经说了，我看她倒在床上，叫她、推她都没有反应。上去听她的呼吸，她已经没呼吸，没有脉搏，也没有心跳了，身体凉冰冰的。”据王子冲说，他和司机秦师傅试着给秦薇做人工呼吸，但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你怎么知道就没救了？应该叫120的，也许还有救。”王金花颓然坐下，喃喃自语。

    王金花和秦薇多年合作，友谊早胜过一般姐妹。秦薇这次美国戒毒时间虽然不长，但看起来效果不错，有活力多了，人也胖了。前几天王金花和她在一起的时候，秦薇还说毒品真是害死人，以后再也不碰了。王金花怎么也想象不到她才离开北京两天，一个大活人随随便便就没了。

    王金花的眼泪哗地流下来。她对王子冲没有第一时间对秦薇施行抢救十分不满。王子冲真不是玩意儿，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救人，而是向老板报告。

    王子冲急道：“她身体都冷透了，死了也不知道有多久了，我想这时候120来也没用，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好，就打电话给董事长……”

    董事长抬手让王子冲暂时不要说了，等王金花哭得差不多，他才开口：“金花，我知道你和秦薇的关系不一般。这么一个大活人没有了，我也很难过。秦薇是我们美虎的顶梁柱，她死了，公司损失巨大。不过，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当务之急，还是赶紧拿出一个应对之策。”

    王金花止住抽泣，一边擦泪水，一边注意听董事长的话。“我从证监会内部得到消息，下个月就会宣布IPO重启。今年A股表现不佳，但传媒股走得很好，美虎上市之后，我想表现也不会太差吧。而且我们还有金花你负责的美虎娱乐网，网络概念是现在的大热门，股价一飞冲天也是有可能的。大家努力这么多年，不就是等这一刻吗？”

    王金花和王子冲都是美虎传媒的股东，他们两人各拥有百分之十的公司股份，秦薇拥有百分之三的股份。如果美虎成功登陆A股，王金花和王子冲拥有的股票市值至少在四亿以上。

    王金花很清楚董事长这番话蕴藏的意思，但是现在——“但是现在秦薇吸毒暴毙，也许我们的梦想就此终结。”董事长叹了一口气。对，秦薇死亡的消息还没暴露。王金花问王子冲：“秦薇现在在哪里？”王子冲迟疑了一下，说：“尸体还在家里，你要去看看吗？”王金花赶紧摇头。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王金花很清楚，新闻头条、警方调查、上市梦碎，这些年的努力付之东流……王金花眼前恍惚起来。“金花，接下来你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听听。”董事长的声音把王金花拉回现实。

    “接下来，接下来大概先要应付记者吧。”王金花现在脑袋里一团糨糊，“我想，如果当时把秦薇送去抢救，可以不报姓名，就说吸毒过量要抢救——”

    “喂，王金花，你怎么又绕回来？不是我不救，是人早已经死了，你把她送到医院，吸毒死的，医院马上报告警察。我看你怎么办？”王子冲对王金花的态度非常不满。

    王金花说：“董事长，您能不能想办法让公安局不发布秦薇死亡的消息？”

    “这个超出我的能力范围。”董事长皱起眉头。“就算抢救不过来，人死在医院，我们不要说她是秦薇，而是另一个人……艾豆，对，用艾豆的名字来顶替秦薇，不就行了吗？！”王金花的脑筋逐渐活络起来。

    “你开什么玩笑？时间那么仓促，怎么可能？众目睽睽之下把秦薇搬上急救车，丽晶华府物业这一关你就过不了。你说她不是秦薇是艾豆，谁信？用艾豆来代替秦薇，艾豆现在在哪里？她同不同意？你说的不是替身，是替死。就算艾豆同意，还要和她家里人串通，警察有那么好骗吗？”王子冲语速很快，一连串质疑抛向王金花。

    “可以试着去说服艾豆，也许她愿意。可以叫她先回丽晶华府，我们再想办法把尸体移到她住的地方，然后再报案，那么死者就是艾豆，不是秦薇。”王金花可不是一个容易被压制的主儿，何况她向来不服王子冲。

    王子冲哂笑道：“艾豆也许可以说服。好，金花，你去和她说。不过，她是你的人，到时候警察来调查，你去应付。我们可什么都不知道。”

    王金花张口结舌。纸上谈兵可以，警察真上门，她可不知如何应付。看两人都不说话了，董事长开口：“金花，子冲，犯法的事我们不能干。一件事牵涉的人和环节越多，越容易失控。接下来，要做好事情曝光的准备。首先要淡化秦薇与公司的关系。秦薇吸毒致死，那是她自己的选择，与公司无关。你们去查一下，之前对她宣传比较多的地方就拿下来。秦薇只是美虎的签约艺人之一，她的死对公司经营影响不是致命的。尽量不要让秦薇死亡的消息影响公司上市进程。我想这一点你们都同意吧？”

    “同意。”王子冲抢先回答。董事长目光转向王金花，王金花也点点头。

    “然后嘛，需要各方面努力。尽量把事态控制住，越少人知道越好。如果能够把消息押后到公司上市之后，即便曝光问题也不大了。”

    丽晶华府住着杨玛丽和秦薇，几乎每天都有狗仔在外面晃。除了用艾豆李代桃僵，王金花不知道这种事怎样才能盖得住？

    “子冲出了一个主意，金花你听听看是否可行？”董事长示意王子冲继续。“这个，各方面都不允许秦薇死亡的消息走漏。用艾豆去替死是一个办法，但刚才董事长也说了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风险。最好的办法——”王子冲停下来喝了一大口水，说，“好，我直截了当，最好的办法是让尸体无声无息地消失。”

    让尸体消失？真是神建议！王金花再一次张口结舌。她瞅瞅董事长，董事长面无表情。王金花想，董事长和王子冲在她来之前大概已经商量过了。

    王子冲的方案是抛尸。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尸体运出去，然后再让艾豆回来继续当替身，对她说秦薇改变主意又出国戒毒去了。

    王金花朝王子冲冷笑：“抛尸？亏你想得出来，你是不是又吸多了？”王子冲还之以冷笑：“那你想个办法。”王金花再冷笑：“我没有办法，犯法的事我不做，抛尸你去？”

    “哼，这种事不需要我去做。”

    “那谁去做？”

    “秦师傅。”

    “秦师傅？哪个秦师傅？”王金花觉得这个名字耳熟，但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是谁。

    “秦薇的司机——秦师傅。”王子冲挺得意，“尸体是他最先发现的，他是除我们以外唯一知道秦薇死亡的人，他来抛尸最合适不过。”

    “他有病呀，秦薇吸毒死关他什么事？他凭什么为你抛尸？哦——”王金花反应过来，“你塞钱给他？”

    “钱大概是要花一点儿，不过比起上市，这花费就微乎其微了。”

    “他就不怕犯法？抛尸这是重罪吧？”

    “抛尸是他想出来的，然后他开口向我要钱。”

    “这个把柄在他手里，永远要受他讹诈。”

    “不会的，抛尸的又不是我们，是他。再说，他也有把柄在我手里。”王子冲信心满满。王子冲说秦师傅主动愿意帮忙抛尸，是因为有把柄在他手里。因为秦薇吸食的毒品来源正是秦师傅，秦师傅平时除了为秦薇开车，还负责为秦薇买毒品。秦薇吸毒过量死亡，秦师傅逃不了干系。抛尸既可以赚钱，也可以帮他自己逃脱罪责，王子冲正是看准这一点。

    “秦薇死了，他完全可以否认秦薇的毒品来源是他。”

    “他否认不了，秦薇不少朋友都从他那里拿货。”

    “那也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险吧？这种事情迟早会暴露的。”

    “他怎么想的我不清楚，反正现在是他自己愿意做，又不是我逼他的。他大概上网查过了，只要人不是他杀的，抛尸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罪。属于侮辱尸体罪，被抓到顶多判个一两年，最多不超过三年。提供毒品致人死亡罪名就大了，至少十年以上，甚至死刑。他自己会衡量的。”

    “他可以否认是他提供毒品给秦薇呀，人都死了。死不认账，又没有证据。再说他跟秦薇好几年了，你有把握他不会变卦？人总是有感情的吧。”王金花现在的情绪已经恢复正常，如何应对秦薇之死，如何趋利避害是当务之急。她觉得刚才自己让艾豆替死的想法是比较荒唐，但王子冲让秦师傅去抛尸却也有点匪夷所思。毕竟不是职业犯罪，普通人怎么禁得住警察的调查和审问？

    王子冲讥笑道：“所以我说还要用钱啊，吓他一下，再给他点钱。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自然会干。”

    “我看这个事情不靠谱。万一警察查到他，他到时没守住，说是你指使他抛尸的，你就完了，还会把我们牵扯进去——”王金花瞟了一眼董事长，董事长没大动静，看来他还沉得住气。

    王子冲有点不耐烦：“我想他不会和钱过不去。秦薇死了，他就失业了。我们可以跟他说万一他被抓进去，公司提供一笔补偿金给他家里，一年一百万。一百万不行？两百万总行了吧？几百万换一两年牢房，挺好赚的吧？”

    “这不是钱的问题，是他敢不敢、嘴巴紧不紧的问题，还有警察相不相信的问题。如果秦师傅怕警察知道秦薇的毒品是来自他这里，他就应该直接报警，报警但否认贩毒。秦薇吸毒死亡，不关司机什么事，警察自然放过他。如果尸体被发现，警察追查抛尸人，最终自然会查到秦师傅这里。秦师傅如果被识破、认罪，警察肯定会问秦师傅抛尸的动机。就算秦师傅嘴巴紧，自己扛下来，警察也会想为什么秦薇的司机要抛尸，抛尸对司机有什么好处？秦薇死亡的消息曝光对谁最不利？肯定是美虎公司。那么美虎是否参与抛尸呢？最终肯定会把我们扯进去。”

    王金花咄咄逼人，据理力争。王金花这番话出口，董事长有点坐不住了，他对王子冲说：“金花说得有道理，秦薇死亡是意外，千万不要把自己牵扯进去。”

    王子冲大声道：“董事长你放心，这个事情我来负责！我保证事情绝对到我这里为止，一切与你们无关，将来就算有警察来问，你们就说什么都不知道。”

    王金花不依不饶：“你现在拍胸脯没有用，真到那一天，谁知道你会怎么说？搞不好还会说是我们指使你干的。”

    王子冲跳起来指着王金花说：“王金花，你脑袋坏掉了！我是为公司考虑，你张嘴乱咬。”王金花也跳起来：“你脑袋才有毛病！昨天晚上又去溜冰了吧？！什么破主意，抛尸，亏你也想得出来。”王子冲急了，作势要打。

    这下董事长不能再坐着了，他赶紧站起来安抚两位得力干将。“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大家都是为公司好。子冲，你把方案考虑周全一点，金花帮你把关，想一个万全之策。这个时候小心谨慎是不会错的。”

    王金花明白了，董事长是倾向抛尸的。王子冲咽口气，愤愤地说：“我的脑袋没你那么简单。发现秦薇死亡之后，秦师傅紧张得不得了，因为是他拿毒品给秦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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