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信的口气比上一次的更为强硬,等于是最后通牒,不过,在信的最后几段里,黑田了介对榎本武扬作出了高度的评价,说他是有知识有才华的高级人才,如果就这样平白无故地送了性命,那等于是对国家的一次重大打击,是日本的损失。
信是12日送过去的,13日,估计使者还在路上或者已经在五稜郭里跟榎本武扬喝茶的时候,弹尽粮绝的弁天台众防军已经无法继续战斗了,于是二百四十余人一起投了降。之后,七重浜,四稜郭等要害也先后陷落,五稜郭彻底地成了一座孤城。15日,黑田了介收到了榎本武扬的回信,内容比较简单,概括起来就一句话:我(榎本武扬)已经做好了战斗到最后一兵一卒的觉悟了。然后下面还附赠了两本书。书的扉页上写着这样一段话:这书是我当年在荷兰留学的时候弄到的,对于商船和海军之类的海上活动都有着很好的帮助,如果就让它这样在战火中毁灭,这才是日本的损失。如果是您的话,一定能明白这两本书的价值吧?
其实榎本武扬说错了,当时,黑田了介虽然立马就翻开了书进行阅读,但他完全不能明白其价值,确切的说,他根本就看不懂。
荷兰带回来的书当然是荷兰文写成的了,黑田了介生在萨摩长在萨摩混在京都这辈子活到现在还没迈出过国门也没接触过洋文,怎么可能看得明白。
无奈之下,他叫来了一个中津藩(大分县)出身的随行人员,这人刚从美国回来,还在江户开了个兰学塾,黑田一见到他,就很客气地表示听说您老人家懂洋务,以前还是绪方洪庵的高足,所以能不能请您给我翻译翻译这些个洋文字母说的到底是咋回事儿?
那位军官拿过书一看:“哎呀,这是万国海律丛书啊。”
“那是啥?”
“简单的来说,就是世界各国在海洋上所约定的公法,在列强中非常流行,我正琢磨着也去弄一本呢,因为之后我们日本也要面向世界的。”那人对这两本书赞叹不已,“黑田大人,您是从哪儿弄来的?”
“啊,是对面那个榎本武扬送给我的。”
“能够给您推荐这书,足以证明他是个有眼光的人才了,难得,难得啊。”
“果然你也这么认为?”
“是啊,黑田大人,如有可能的话,请务必留他一条性命。”
这位为榎本武扬求情的人就是后来被誉为日本近代教育之父的福泽谕吉。
此人的名气在日本很高,一度逼近坂本龙马和德川家康,并且他的头像还连续两度上了一万日元的纸钞(1984版和2004版)。所以接下来就让我们就来说说福泽谕吉的故事吧。
他出生在中津藩位于大阪的藏屋敷,所谓藏屋敷就是各藩在大阪存放大米的仓库,仓库边上一般会盖几栋房子给管仓库的人住,说白了,他爹福泽百助其实就是个仓管兼会计,地位比较低下。
虽说没啥地位,但百助的学问很好,是著名的儒学家。要是按照常规来看的话,福泽谕吉虽然也是个下级武士,但长大了会在他爹的教导下学很多学问,然后成为一个天天向上的普通好孩子。
但意外发生了。在福泽谕吉1岁半的时候,他爹死了。不得已,全家只能离开大阪回到了中津藩,在家乡,他开始了自己的童年生活,和笨小孩坂本龙马所不同的是,福泽谕吉从小便是个叛逆的坏孩子。
在大概12岁的时候,有一天小谕吉正坐在屋子里,突然就听到他哥哥叫他去院子里,说是有事情商量,小谕吉也没多想,站起身子啪嗒啪嗒地就往门外跑,结果刚刚一脚踏出门外,便听到哥哥的一声怒吼:“你眼睛看不到么?看看你踩在哪儿了!”
小谕吉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脚踏在了一张纸上,于是很疑惑地看着哥哥:“我踩你尾巴了你那么愤怒?”
“看你脚下!”
挪开脚丫子之后,小谕吉才发现原来这纸上还写了六个字:奥平大膳大夫。大膳大夫是官名,其实也就是当时中津藩藩主奥平昌服的名儿。
“哦,这样啊,原来是你练字用的纸啊,对不起哥我没看到。”
“说一句没看到就完事儿了?你拿脚踩了大人的名讳,这是为臣之道吗?!”接下来他哥哥对他进行了劈头盖脸的一顿猛训。因为时间太长,以至于小谕吉觉得很烦,他想继续回屋躺着去了。于是,便装出了一副悲痛欲绝的表情说:“对不起,哥,我错了,你饶恕我这一次吧。”
“看你认罪态度不错,这次就放过你吧。”
时至今日,每当我看到福泽谕吉写的回忆录里的这段话时,一直都觉得这张纸出现得太蹊跷了,以至于都怀疑是不是他哥事先写好了然后放在福泽谕吉的必经之路上以便坑他。
虽说是道了歉,但小谕吉的心里连一丝一毫的悔意都没有,相反还特别不爽地觉得,自己只不过是踩了藩主的名字,又没踩他的脑袋,你那么激动干啥呀?
小谕吉越想越气,然后就萌发了一个非常大不敬的念头:你不让踩,哼,我就是要踩!不但要踩藩主的,连神明的名字我都要踩!
当然,虽说在气头上,但小朋友的头脑还是非常清醒的:不能被人看到,要偷偷地干活,被发现的不要。
打那以后,小谕吉就经常拿着写好了藩主名字的纸,跑到一个角落里,回头看看四周无人之后,一顿猛踩,再到后来,他觉得踩藩主的名字不过瘾,于是又在纸上写满了神的名字,什么天照大神如来佛祖孙悟空猪八戒之类的,然后死命地踩。踩完之后,小谕吉发现,自己本身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和之前一样,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啥都没发生,于是他起了更强烈的恶搞心:把写有神明大人和藩主大人名字的纸张拿到厕所里去踩吧。
当然,即便当小谕吉拿了这些纸擦完了屁股,都没有发生什么不太好的事情。
他很高兴,但同时也并不满足,总想着下一步再干一点别的什么好。想来想去,一拍脑袋有了: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总是教育我说不要触犯神灵不然会遭报应,那下星期我就去神社瞧瞧,看看那里是不是真的供奉着什么神仙妖怪,若真有,就抓住打一顿或者踩一顿,看看会不会真的有啥报应。
结果小谕吉真的跑到家边上的稻荷神社去了。稻荷神社就是祈求丰收的神社。在那里,他没找到神也没碰到仙,倒是在神社正中的房间里看到了一个供奉着象征神社之神类似于佛龛的小盒子,外面还有一扇小门,让人看不到里面放的到底是什么。小谕吉一不做二不休地把那扇小门给打开,发现其实放着的是一只狐狸石像,日本人叫狐仙。他想了想,把那只狐狸给拿了出来,然后到外面去捡了块石头放了进去,再把小门关好,放回原处,拍拍屁股走人了。
那只倒霉的狐仙,估计被丢臭水沟了。
之后的几天里,神社跟以前一样,天天有人来参拜,只不过没人知道,他们参拜的已经不再是原先的那个神通广大的狐仙大人,而只是一块小孩子捡来的破石头。
“嘿嘿嘿,那群人真傻,对着个石头又磕头又贡酒的。”小谕吉躲在一旁抿嘴偷笑。自然,和他之前在厕所里踩纸片儿一样,干完了之后没有遭到任何报应。
从此之后他得出了一个结论:“神像也好,神牌位也好,都不过是单纯的石头和木头罢了。藩主的姓名写在纸上,那也就是一张写了字的纸而已,跟草纸没啥两样。”
不仅对神明,就算是对忠孝仁义这些东西,他也觉得是狗屁不如,所谓的亲戚长辈主君,就跟写在纸上的那个奥平大膳大夫一样虚无渺茫,踩一脚,也就趴地上了。
大概在14,5岁的时候,福泽谕吉终于有了读书的机会,之前因为家里太穷所以一直没送他去。虽然谕吉本人是抱着一种“不读书就不知道人世间的险恶”的心情来到了学校,可天性聪明的他还是很快就展露了才华,正当别的同学尚且整日抱着普通教材死啃却依然不得要领的时候,他却已经开始念起了高深难懂的汉学经典。
很快,谕吉就觉得那些儒家汉诗已经不能再满足自己的求知欲了,应该要把眼光开得更阔一点,放得更远一些,比如去学学兰学,搞搞西洋人的玩意儿什么的。19岁的时候,他来到长崎,学习荷兰语和炮术。经人介绍之后,去了一个叫山本物次郎的著名炮术家家里当学生,对于福泽谕吉,山本老师是相当满意的,曾经一度还想收他做养子,不过因为谕吉的大哥身体一直很差,随时都有可能归天的可能,到时候谕吉如果成了别人家的儿子的话,那福泽家估计就得绝后了。所以这个提议最终没能实现。
在山本家呆了一年之后,因为福泽谕吉的介绍人奥平一岐守跟他的本家,也就是中津藩藩主奥平家的关系恶化,双方搞起了明争暗斗,但奥平一岐守毕竟是分家,势单力薄,人手紧缺,不管是朝堂之争还是拉出去群架,他都明显感到力不从心。不得已,奥平一岐守让人去了趟长崎,叫福泽谕吉回国,好歹也是兰学者,脑子肯定聪明,这节骨眼上多一个帮手就多一份力量。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当年福泽谕吉出了中津藩就没打算过要在学成之前再回中津藩,所以他婉言拒绝了奥平一岐守的请求,而对方倒也不为难他,还跟他说:“如果你真的要学兰学的话,就应该去江户,那里有不少人开了专门的兰学学校,非常不错,该去看看。”
就这样,福泽谕吉先来到大阪,打算经由那里再去江户。到了大阪之后,出于象征性的礼节,他先去拜访了自己的哥哥,也就是当年骂他踩写藩主名字纸片的那位。
哥哥福泽三之助继承了父亲百助的职业,在大阪的藏屋敷当了一名仓管。对于弟弟的到访,他显得很吃惊,因为在印象里,福泽谕吉应该一直在长崎才对。
当天晚上,兄弟两人坐在一起喝酒,几杯下肚,三之助想起来还没问过弟弟干嘛到这里来了。
“你怎么会来这大阪了?”
“我路过的。要去江户。”
“江户?你去江户干嘛?”
“我要去江户学兰学啊,长崎呆不下去了,奥平一岐守要我回藩,我又不想回去,他便让我去江户游历一下。”
三之助看了看自己的弟弟,缓缓地说道:“这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吧?”
福泽谕吉点了点头。确实,他从长崎到大阪这点路上走的并不轻松,因为盘缠带的不够,所以常常要露宿野外,好几次还碰到了劫道的,幸好山贼发现这小子不但比自己更穷,而且还是个外出游学的书生,动了恻隐之心,算是放他过去了。
“你要知道,从大阪去江户,这一路上不会比你从长崎来大阪轻松的。你有这个觉悟么?”
“我有这个觉悟。”
“只是为了学你那所谓的兰学?”三之助看了弟弟一眼。
“对,我是为了学兰学。”福泽谕吉很认真地说道。
哥哥笑了:“那就留在这里吧,一样能学的。大阪有一个叫绪方洪庵的,开了个叫适塾的兰学校,那儿可是不会输给任何在江户的学校的。”
福泽谕吉很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哥哥,仿佛在问,你为毛要留我在大阪?我去江户不去江户,都跟你没啥关系不是?
“你是我弟弟,留在大阪,我也好照顾着你一点。”
福泽谕吉看着眼前的哥哥很久之后,低下头去:“那就听你的吧。”
在福泽三之助的帮助下,福泽谕吉进入的适塾。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