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村益次郎去了。他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派人去宽永寺周边做宣传,内容很简单:新政府大军就在这几天要攻打彰义队了,光是大炮就带了百来门,如果还打算留着小命回家讨老婆生孩子的,就赶紧早早的逃走吧!
对此西乡隆盛本人倒是没说啥,海江田信义觉得跟这位大村殿下在同一个军营里生活实在是侮辱了自己的人格:怎么这么幼稚的招数也能被他想出来?人家本身就是黑帮暴力团的亡命之徒,还能因为你那几句话吓得逃回家不成?
可结果却是,不过短短几天,三四千人的彰义队呼啦一下的走了一大半,到了15日交战的时候,他们的总人数已经只剩下一千七八百出头了。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彰义队的本身性质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那些什么黑社会暴力团的,说到底也就是平时欺负欺负老百姓的时候横一点,真的让他们在几乎没有接受过任何正规训练的场合下面对真枪真炮,那十有八九是要撂家伙走人的。
5月12日,作战计划制定完毕。大致来说就是一句话:前面猛攻,侧面火力,后面放松。
在说详细计划计划之前,我们先来看一下宽永寺的地理位置和内部大致构造。
宽永寺位于江户西北部的上野地区,也就是今天东京的台东区。整个寺院坐北朝南,位于正南方的大门叫黑门。黑门跟前有一块空地,一进门,右边是一个高坡,顺着上去有几个小庙堂,这里被叫做山王口;左边是一个大池子,叫不忍池,池对岸叫本乡台,也就是今天日本东京大学的周边;再往里面走个大约三百多米的,是一座叫吉祥阁的庙堂;吉祥阁往里大概两百米,是宽永寺的中堂,中堂左边,就是彰义队的本阵,也就是战斗时候的指挥部,叫寒松院。从中堂再往里面走,便是宽永寺最深处的本堂了。本堂往左走个五百多米便是清水门,清水门的东北数百米则是谷中门。
大村益次郎制订出的作战计划是:先是在本乡台架起13门大炮,隔着不忍池从侧面对宽永寺内进行炮轰,搞火力覆盖;萨摩藩,因幡藩(鸟取县内),肥后藩三藩兵马从正门黑门攻入;长州藩,大村藩(长崎县内),佐土原藩(宫崎县内)三藩走谷中门。至于清水门,就不去鸟他了,这是大村益次郎特意的安排,为的就是留一条生路给彰义队逃命,免得他们狗急跳墙。
西乡隆盛一边看着计划书,一边脸色就变了,因为不管从地理位置上来看还是从宽永寺构造来看,但凡打仗,彰义队肯定会把精锐主力放在黑门这里,以求歼敌于国门之外,现在让萨摩人跑去打黑门,那不是明摆着打算让自己的父老乡亲们做炮灰么?
于是他当场就问大村益次郎:“你打算让我萨摩全灭么?”
大村益次郎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对。”
西乡隆盛依然没说什么,可当天同时在场的海江田信义据说从此落下个毛病,就是但凡有事儿没事儿便喜欢反复念叨一句话:“总有一天老子要搞死大村益次郎。”后来大村益次郎真的被人暗杀搞死了,这哥们儿就成了头号嫌疑人,原因就是他反复念叨的恶果,这事儿我们放后面细说。
15日早上,进攻正式开始。这天正好是下雨,不过对新政府军来说也没啥特别的影响,毕竟大家的武器都是新式的,也不存在什么一下雨就点不着火绳枪的毛病,而且这会儿正好就是梅雨季,天天都下雨,都习惯了。
双方的第一枪是在黑门门口打响的,萨摩藩率先发动了进攻,然后就被人给堵门口了。且说这彰义队,怕死的都在前几天逃光了,剩下的基本都是不要命的了。他们先是在黑门门口挖了一道又深又长护寺河,隔着河架起了三门大炮然后又集合了四百五十人,就这么跟萨摩藩等人打起了攻防战。一时间,新政府军轮着炮轰枪打人攻,可就是进不去,虽说后来因幡藩又搞来两门大炮作为援军,但依然是无济于事。整了一上午,大家依然在大门口交流感情,新政府军没能进一步,彰义队也没退半分。
大村益次郎知道之后,一挥手里的指挥棍:“本乡台呢?本乡台那里的人在干嘛?动起来!”
本乡台那里没几个人,全是大炮。整整一个上午,他们都傻站在河对岸看打架来了。其实也不好怪他们,要知道,这13门大炮里,有好几门是津藩藤堂家的,当年伏见鸟羽会战的时候,本来是幕府手下的,结果一看幕府劣势了,当下二话不说对准德川家的阵地上就是好几炮,打的幕府军当场崩溃。现在这个样子,没给你新政府军来个临时倒戈真的算很对得起你了。
不过一看总指挥来催,大家只能动起来了,调整角度的调整角度,填炮弹的填炮弹,准备完毕之后,一发发炮弹便冲着宽永寺的大小建筑以及彰义队们呼啸而去了。彰义队见状也拉出了自己的大炮准备反击,可因为双方大炮质量上存在着非常明显的差距,所以他们的炮弹基本上都落在了不忍池中,在激起了朵朵水花之后再也没了声音。反倒是新政府军的大炮越轰越来劲,先是把位于黑门以及山王口的彰义队给炸了个伤亡惨重,接着又把吉祥阁给轰了个稀巴烂,阁楼上还燃起了熊熊的烈火。就这么一前一后的折腾,黑门算是失守了,于是萨摩藩军一拥而入,顺道连山王口也给他占了,彰义队不得不往后退去,而吉祥阁因为着了火,自然也不能去,所以这一撤就撤到了中堂。新政府军一看形势大好,便立刻一鼓作气的继续扩大战果,一口气把彰义队给逼到了本堂,而此时此刻的本堂也因被对岸打过来的炮弹击中着了火,彰义队战场指挥负责人大久保忠宣身中数弹,倒在了血泊之中。但是他依然顽强的匍匐爬行,一直爬到历代将军的墓碑前,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喝了一声:“已经到此为止了吧!”接着又用最后的最后的力气切腹自尽,此刻不过15日的黄昏而已。
之后大家就开始逃命了。和尚亲王逃的最快也逃的最远,他一口气跑到了会津那里接着当起他的东武天皇继续祸祸别人去了,而之前最激进的那位天野八郎也夹杂在人群中开溜了,不过他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在逃走后不久便被人搜了出来,然后关了起来,最后病死在狱中。
还有一个值得一提的人便是原新选组的十番队队长原田左之助了。这哥们儿据说在战斗中受了重伤,于两天后也就是17日因伤势过重而死。但问题在于,虽然我们这本书里也有提过,说他加入了彰义队,但事实上,原田左之助是否有加入都一直是个谜。尽管很多人都看到了他的加入,对于他的奋战和身亡也说得有鼻子有眼,关键是这一战打完之后,他老婆原田雅就再也没见到过到自己的老公了。可在人们翻遍了彰义队所有的相关名册之后,都没有找到原田左之助的名字,本来大家也很坦然地觉得这很有可能是记漏了,也没啥大不了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但偏偏不可思议的事儿还是发生了。
明治二十八年(1895),此时距离彰义队被灭已经快30年了,那会儿爆发了日清战争,也就是我们中国人说的甲午战争,在进攻旅顺的途中,一个50多岁的老兵在吃饭的时候跟大伙聊天,说着说着就说到幕末那段血风史了,当时的士兵虽说也有像他这么年纪一把的,但绝大多数都是没怎么经历过幕末的年轻人,所以一个个听得津津有味,听完了突然有个小伙子就问了,说前辈你在那会儿是干啥的?
老兵笑了笑:“我是新选组十番队队长,原田左之助。”
说完之后便出示了他那独特的证据——肚子上因切腹留下的伤痕。
10年后的日俄战争(公元1905)里,这位自称原田左之助的老兵依然有出现在战场上,接着又出现在了当时的报纸上,一时间成为日本各阶层关心的焦点。
在彰义队被剿灭的一个多星期后,5月24日,朝廷对德川家的处分结果正式出台了。结果为三条,第一,饶恕德川庆喜的死罪,容许他隐退,德川家由田安龟之助继承;第二,没收江户城,将德川家的根据地移至骏府;第三,削减德川家领地,由原来的800万石变成现在的70万石。
德川庆喜没有说什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我想,从这哥们儿决定大政奉还的那一天起,就应该已经有了这个心理准备了吧?不过,他到底为何要这么做,至今各家一直争论不休。
个人觉得,他是估计到幕府的战力不足,即便能够勉强打败对手,但也把整个日本折腾得疲惫不堪,结果让外国人趁虚而入,到时候怕是国将不国,从而选择了一条旁人看起来几乎算得上是投降的道路。平心而论,单从战力对比来看,当时的幕府再不能打,也比新政府强那么一点,就算是最终会被打败,可至少也能再撑个七八年绝对没问题。
只能这么说,之所以德川庆喜会投降,纯粹是因为他考虑的绝对不是一个政府,一个政权的命运会是怎样,而是一个国家的未来,将会是何去何从。
所以个人更赞同另一部分人的看法:德川庆喜是一个如同德川家康一般的明君。后者是轰轰烈烈开创了一个时代,而前者则是以最完美的方式终结了一个时代。
OK,让导播把镜头再转回来,我们继续讨论幕府的后事,且说这田安龟之助小朋友当时年仅6岁,基本属于生活尚且不能自理的那种,让他继承德川家无非就是为了稳妥而已,毕竟年幼无知想法少,不会和德川庆喜一样一天一个主意变着法儿地跟新政府对着干;转移到骏府其实也是为了稳妥,让你远离老根据地,脱离原本的群众基础,这样就不容易闹事儿了。
其实不管是让田安龟之助做家长还是搞搬迁,对于幕府的家臣们来说都影响不大,毕竟大家也不是没辅佐过幼主,搬了个地方也是照样睡榻榻米,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关键是这第三条,削减领地。
自古以来削价都是一门学问,有从脖子上砍的,有拦腰一刀的,还有从大腿削的,而这次新政府削德川家领地,是直接从脚脖子上来了这么一下。
要知道,当时德川家尚存家臣12000人,他们当年都是靠这800万石来养活一家老小的,现在一下子变成了70万石,你让大家伙的老婆孩子都去喝西北风么?
于是德川家就有人跟新政府哭求了,说大爷您行行好再怎么着也给个100万石吧。新政府说你开毛玩笑啊?100万?你也不看看全日本有多少100万的?还让你幕府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当日本首富呢?70万,爱要不要。
最终德川家的人还是接受了这个处分,毕竟有总强过没有。就这么着,12000余人集体搬迁到了骏府,也就是今天的静冈县。跟着一起去的,还有他们的家眷,家仆等,总数超过了8万。
要说这批人从此之后就过上了苦日子,这话不假。但他们并不是日本唯一过上苦日子的人,只不过比别人早了那么两三年而已。因为在之后的明治四年(1871),新政府来了个废藩置县令,剥夺了一切大名的领地,将其归为国有,也就是在那一夜之间,全日本的武士都算是丢了饭碗,于是大家怨声载道,甚至还有起兵作乱的,比如说萨摩的那些不怕死的哥们儿,就发动了当时日本规模最大的叛乱——西南战争,带头的,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西乡隆盛。
这事儿我们这里就提一小下,后面绝对会详细说。西乡隆盛之所以带领大家造反,根据日本主流的说法是说他无法坐视武士们没饭吃,于是率领众人造了一把反,想混个均田免粮之类的,其实说到底,还是他西乡隆盛不会经营,只会打仗没别的本事,带领大不了大家以和平合法的方式奔小康罢了。幕府那么多人集体率先失业,还不照样扛了过来。
当然,人家是因为走对了路子。
说到静冈县,去过的人肯定会先想到富士山还有伊豆列岛或者是川端康成写的那个伊豆的舞女,不过,对于没去过静冈却去过日本其他地方的人来说,但凡对静冈还有那么一点印象的,十有八九是源于那些瓶瓶罐罐的日本茶。
作为日本国内第一的茶叶产地,静冈茶的市场占有率一度高达全国的百分之四十六。也就是说你在日本每喝两瓶茶,很可能就有一瓶来自那里。
然而,那地方起先并不产茶,是后来迁移过去的人给带过去的种子,技术,造就了今天日本第一的茶产地。这后来人,指的就是那些幕臣。而在他们搞茶叶生产的同时,新政府也给予了许多政策上的关照以及实质性的帮助,比如政府出钱收购一点,政府出钱给一点贷款,当然,新政府本身自然没长一副好心肠,主动跑来关心旧幕府的成员们,这都是有人在背后四处打点通路子的结果,而这个人正是胜海舟,事实上劝幕臣们种茶叶也是他的主意。
说到这里不由得想感叹一句,这哥们儿真是放到哪儿都饿不死,不给当官的话经商那也是能成一代富豪的,跟他那个放高利贷的盲人祖宗一样,人才啊。
在新政府处理德川家,东海道军平定彰义队的那会儿,其他的几路新政府军也没闲着,他们在北边继续自己的解放全国事业,主要目标是松平容保的会津藩。
然而他们终究没能解放成,被人给卡在越后了,也就是今天的新泻县。
事实上,在大村益次郎和西乡隆盛整彰义队的那会儿,日本东北地区和中北地区的诸藩,已经结成了同盟跟新政府对抗了起来,主要挑头的是两个藩,一个是会津藩,另一个是当年在江户烧萨摩藩邸的庄内藩,而他们组成的同盟,则史称奥羽越列藩同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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