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拉小姐与桉树先生-I Am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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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常不知我是谁,我在哪里,要去哪里,要做什么。直到遇见你,我理解了答案。我在你心里。我要去你身边,我要爱你。}

    岳仲桉将风头都留给了设计师向笃,坐在台下,听向笃慷慨激昂的致词。他专注地听着,时而极有风度地拍手鼓掌。

    直到他被主持人邀请上台发言。

    他着重提出感谢今日到场的动物保护组织志愿者,就上一次的事件致以歉意。他言辞不多,寥寥数句,没有这种场合下程式化的措辞,却字字透着令人信服的诚意。

    当他目光扫视向林嘤其时,他略略向她点了点头,幅度极小。

    在场所有人也许都没有察觉到,或者以为是不经意的动作,但她领悟到,如同有某种默契。

    她的心砰砰直跳,那种与他目光对视的感觉,让她错乱,他闯入了她封闭的世界。

    进展到最后提问的环节,他坦然站在台上接受媒体记者现场发问。

    “岳先生,身为国内新生时尚品牌创立人,请问您如何看待时尚品牌与奢侈品牌的区别和联系?”一名女记者提出一个中学政治课题般的问题。

    “在我看来,时尚品牌和奢侈品牌区别在于设计者的初心,时尚并不等于奢侈,奢侈不意味着时尚。时尚是一种态度,而奢侈是一种消费观念。所以我将RARE定义为时尚品牌,而非奢侈品。我所理解的奢侈品也不是一味通过价格昂贵而体现,奢侈品体现在精益求精的手工打磨,设计师独一无二的设计理念。设计者即品牌灵魂,在此,我们RARE的设计师向笃先生,比我更有发言权。”他说着,将问题自然地传递给向笃,向笃站起身打了个招呼,简略谈了两句。

    坐席上响起掌声。

    在进行第三个问题时,一位记者手里攥着一份传单,正是上一次林嘤其派送的那张传单。

    “岳先生,前两个我同行提出的问题,我都不感兴趣,因为不在点上。时下网络上热议的话题,关于RARE新系列包包用鸵鸟皮引发志愿者众怒,遭遇抵制,想听听您的态度。”

    这个问题是能预料到的,只不过有的媒体可能是给RARE公司几分薄面规避这个难堪的提问。碰到耿直的记者,也是正常。

    岳仲桉连思索都没有,谈吐自如。

    “首先,鸵鸟皮做材质,RARE不是首家更不是独家。其次在这里,我向在场各位郑重表态,我支持野生动物保护。单纯站在品牌立场上来看,RARE公司的所有动物皮草,均是合法合理国外进口,不存在任何破坏和伤害野生动物的行为。”

    “RARE在合理合法的同时是否合乎保护动物的原则,有没有考虑过用更好的材质来代替鸵鸟皮?”

    “我希望大家不要放大材质,更多关注它的设计。未来RARE会继续推出其他材质的包包,也会有皮革,帆布材质等。”他认真耐心地回答。

    “那您创立RARE的初心,又是什么呢?”记者追问。

    他顿了顿,这是他整场发布会上,第一次表情迟疑。

    “今天既然提到这个问题,那我简单说说,但大家就当听听,我没有任何拔高自己品牌的意思。”

    他讲述起,三年前,他在法国参加一场国际时尚品牌交流晚宴时,发生的故事。席间,一位某品牌创立人借着酒劲,笑中国人并不懂时尚奢侈品牌的定义,中国人背在身上引以为荣的名牌包,却没有一个是中国品牌。

    “我听了对方的话,我告诉他,在我们中国,不乏传承百年历史的传统老字号品牌,五千年文化积累的文化底蕴博大精深,手工艺更是精湛,如我们中国的刺绣工艺和丝绸,以及金箔技术等。那晚,我与这位品牌创立人打赌,五年之后,会让他看到一个品牌,一个让国人背在身上引以为荣的时尚品牌,这就是我当年赌气而来的初心,让我走到了现在。”他说完,深深鞠躬致谢。

    台下,掌声四起。

    林嘤其感觉自己眼眶里有热泪,他的那份家国情怀,打动了她。

    就在此时,她感觉脚下触碰到一个柔软且毛茸茸的小东西,而且在动。她低头一看,竟然是一只……小鸵鸟。

    发布会现场怎么会有一只小鸵鸟?可能是掌声惊吓到了它,它慌乱地在从她脚边蹿出去,穿过第二排座位,往会场后面跑去。

    她担心灯光昏暗下,有人不小心脚踩到了小鸵鸟,于是离开座位,紧跟着座椅的最左方往前追小鸵鸟。

    不管这只小鸵鸟来历是哪,她现在都要抓住它看管起来,不惊动任何人,以免造成难看的场面。

    掌声停止后,她顺着座椅的空隙,看到小鸵鸟的脚停驻在后排座椅下。她伸出手,想要捉住它。

    但扑了空。

    这只机灵的小鸵鸟钻到了相对空旷的会场门口,站在一面张贴着巨幅新款包海报墙下。

    它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仰头看着这张海报墙。

    那么巧,它的目光落在了鸵鸟皮包包上,或者是被包上闪光的五金所吸引。

    林嘤其轻手轻脚走上去,蹲在小鸵鸟旁,静悄悄看它。再慢慢地,伸手抱住握鸵鸟。

    她没有留意到身后的镜头,更没想到很快这将给RARE公司再度招来舆论灾难。

    发布会已经结束。

    她想问齐队长是谁带来的小鸵鸟,于是站在门口等齐队长出来。

    岳仲桉先走出来,和她擦身而过时,他目视前方,眼尾的余光看到她手中抱着一只小鸵鸟,羽翼未齐,伸着小脑袋在她臂弯里打量着这个世界,稍有动静,就缩下脑袋,躲在她怀里。

    他震惊,她居然带着一只小鸵鸟来发布会现场?

    她后来才知道,这只最后惹祸的小鸵鸟,是和齐队长一起来的一名志愿者私自带来,从郊区鸵鸟养殖场借的,本来是想惹事搅局,结果被岳仲桉的发言所打动,于是放弃,哪知顽皮的小鸵鸟跑了出来。

    林嘤其将小鸵鸟还给齐队长,嘱咐一定要马上送回养殖场,她松了口气,以为事情能就这么相安无事过去。

    发布会结束后的第三天,她的嘴唇已经差不多彻底好了。那天,手机微信忽然响了,在她都已经忘记自己申请添加岳仲桉为好友时,他居然通过了她的好友请求。

    她雀跃了起来,又多了一个联系他的方式。

    点进他的朋友圈,感觉特别像官媒……为数不多的那几条动态,除了与公司有关,其余都是非常老派规矩的正能量。

    比如……国庆阅兵仪式,他自豪地发了条朋友圈。

    大致能看出这几年他在哪里,做了什么。

    有张照片,是他在工厂车间查看打样的照片,身后跟着一群身形发福的中年男人,显得他佼佼不群。

    也没有恋爱的痕迹。

    晚上,带着这点愉快的心情,她去纪幻幻家吃饭谈谈心。

    她其实心里快撑不住了,根本不能一个人待着,只要一个人静下来,就会想妈妈的病况,想弟弟。她只要工作一确定,就用这个去说服母亲不干活了。

    她也不想把消极的情绪感染给纪幻幻,装作什么事都没有。

    纪幻幻陶醉在RARE新款包包的光环里,憧憬地说:“我要是能去RARE专柜上班,该多好呀,祈祷我面试通过,这样就算我买不起这些包包,我天天能看着他们,也很满足啊。”

    林嘤其摇摇头,实在无法理解这些包和普通的包究竟区别在哪,不一样都是装东西吗,贵这么多,真让人瞠目结舌的价格。

    “我觉得我背的帆布包,循环使用的牛皮纸袋,也挺好看的。”

    “因为你的气质就是那样啊,我不像你,我恶俗,我虚荣,我市侩,我就喜欢RARE的包包,哈哈,背在身上,浑身写着三个字。”

    “哪三个字?”

    “姐、有、钱!”纪幻幻一字一顿地说。

    “岳仲桉要知道自己苦心经营的品牌顾客群,是你这样的心态,该多好,重重打击他一下!”她忍不住笑。

    “我认为你应聘有个极大优势,优势就是那么憎恶你的岳仲桉终于有机会,对自主送上门的你进行摧残报复了。”纪幻幻拍着沙发笑死地说。

    林嘤其撇撇眼,负气地说:“还不知道是谁蹂躏谁。”

    说笑归说笑,她心里倒没有多少底,也摸不透他。

    “我看秋昙的杂志,文章里给岳仲桉写了一段美化文字,是不是你让的?”

    “不是。”她否认。

    “秋昙喜欢周良池,你知道吗?”

    “不知道。”

    她忽然想到上次秋昙给她拍了一张丑照,扬言要发给她喜欢的人,她也是鬼使神差地说出了周良池的名字。

    这会不会让秋昙误会。

    “完蛋了,你都那么说,秋昙肯定把你当成情敌了,啧啧,以后你们朋友做不成了。”

    “我怎么听你还幸灾乐祸呢。”她没好气地白了纪幻幻一眼。

    “我有个办法,能弥补,就看你能不能豁的出去做了。”

    虽然听起来是个馊主意,但她还是做了。为了让秋昙相信,她对周良池没有非分之想,她发了一条朋友圈。

    就是那张秋昙抓拍的丑照,反正林嘤其也看不清有多丑,只是从纪幻幻的反应上来看,应该是极致了。她嘱咐纪幻幻要分组发。

    图片配上四个字:丑到销魂。

    “你这嘴唇和眼神,堪比梁朝伟在《东成西就》里的造型啊,嘤儿,我在这一刻庆幸你是脸盲哈哈……”纪幻幻在笑了足足半小时之后,才止住笑说。

    “夸张了啊,我摸着厚度也还好啊。”她无辜地说。

    这句话让纪幻幻继续捧腹大笑。

    不多一会儿,她收到秋昙的点赞,并留言:我拍的你真可爱。

    周良池留言:我握手术刀的手痒了。

    “你看,这下秋昙知道我让周良池看到了,她就不会多心了吧。”林嘤其正暗自放心。

    此时,岳仲桉打开手机,一刷新,就看到林嘤其赫然醒目的照片,他立刻拿远手机,不忍直视,真是辣眼睛,这个林豌豆也太能自黑了吧,居然有胆量把这样的照片发出来。

    这和朋友圈那些女人晒P了又P的自拍照一对比,还真是一股清流。

    他眯着眼睛,再看遍照片,放大,怎么给她买的药,没擦吗?

    “擦药。”他在底下评论道。

    当她看到岳仲桉的评论,她都要怀疑人生了。

    “天啊……纪幻幻,你把岳仲桉也分组进来了吗???”

    “算了,看到就看到了,无所谓,反正我自己看不见。”林嘤其自我安慰着,却被他简洁的一句“擦药。”弄得心神不宁。他还在生气吗?或者,这是在关心她?

    “对不起,我搞错了,请你吃冰激凌谢罪,羡慕你,居然有岳仲桉的朋友圈。”纪幻幻从冰箱里搬出两份巨大桶装的冰激凌,摆在面前。

    “主要是以前在青海湖就认识,没别的。”她没有将自己能看清岳仲桉脸这件事告诉纪幻幻,谁又能信呢?

    她们俩像儿时那样,坐在一起,抱着冰激凌大口吃。心情再不好,一桶冰激凌下去,就清爽了。

    等到第二天的面试时,才醒悟头天晚上吃一桶冰激凌是多大错误。

    林嘤其在RARE公司并没有见到岳仲桉,她看向那面总经理办公室的玻璃窗户,里面空无一人。她并不知道他原本计划是等她来,然后将肖像画给她的,结果他临时有事要飞北京,离开公司去了机场。

    面试她的是人事部的经理。

    她递交上自己的简历,看一眼等候在外面的纪幻幻朝她做鬼脸打气。她尴尬笑笑,忽然,隐隐感到腹部绞痛,联想到在纪幻幻家吃的那一整桶冰激凌。

    她捂着肚子,很难为情地问经理卫生间在哪。

    经理告知她,很遗憾,一个肠胃不稳定,生理需求无法自控的人,并不适合总经理生活助理这份工作。请她用完洗手间可以自行离开。

    她居然就这么被PASS掉了……

    万般后悔那桶冰激凌不该吃的,她沮丧地在洗手台前洗手。

    只听到高跟鞋敲在地面的声音,听节奏,林嘤其都能判定走进来是个气场强大,昂首挺胸的女人。反正自己也看不清人脸,管她是谁呢。她都没抬头看,只顾洗手。

    对方走进来后,握着一支口红,对着镜子补妆,狐疑瞟一眼林嘤其,再从镜子里看着她。

    林嘤其哪里知道,这个人就是RARE的代言人久宁,也是那次岳仲桉送她去机场时通电话的人。

    “你就是那天踩踏事件时,在电梯里把岳仲桉气得不行的志愿者吧,你来这儿做什么?”

    “应聘。”她如实回答。

    “什么职位?”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她反驳。

    久宁冷冷地摇头,觉得眼前这个女人,真是敢想敢做,无知无畏。忽然想一句话: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久宁在心中筹划着,一旦林嘤其被RARE聘用,就必定会引起动物保护组织对林嘤其的质疑,也能改变之前冲突事件的影响,甚至可以洗清RARE,反转舆论,指责志愿者们并非是单纯保护动物,很可能是受雇于其他品牌来抹黑RARE。

    这本来就是久宁怀疑的,只不过没有得到证实。

    “你……不认识我?”久宁有点无语。这丫头从哪个乡下来的,难道村里没通电吗,居然都不认识她久宁?

    “不认识。”林嘤其冷淡地说,毫无兴趣,径直准备出去。

    “你真想要这份工作?想就跟我来。”久宁居高临下的口气。

    其实在林嘤其在进RARE公司前,已经给齐队长打过电话。

    她主动告诉齐队长自己要去RARE公司面试,是为了接近岳仲桉以便于找弟弟,她也怕志愿者们误会。

    久宁将长发撩到耳后,侧靠在沙发上,问道:“如果想让一个模特,自动离岳仲桉远点儿,有没有什么办法?”

    林嘤其拿过桌上的一张纸,写下岳仲桉和向笃的名字,在中间画了一个爱心。

    久宁恍然大悟,捧腹笑了。

    是啊还有什么能比歪曲岳仲桉的性取向更能挡住那些女人的呢。

    “好了,你被录用了。”久宁满意地打量着林嘤其,嗯,这种发育不良的身材和迟钝死板的脑筋,衣着朴素,还不化妆,简直稀有。也太构不成诱惑和威胁了,总比岳仲桉手底下的人选一些只顾打扮争艳的生活助理,让人放心。

    人事部经理试探着问久宁:“您看,要不要等岳先生从北京回来,再决定?”

    路蜓赶来,朝人事部经理连连使眼色。

    久宁大手一挥,霸气地说:“这种小事就不必了,再说他都开除了十几个生活助理了,如果每个都要他亲自面试,每天还有时间做别的事吗?更何况,我在公司也是位居重要位置,我有股份,这么小一件事,我都不能决定吗?”

    林嘤其这才确定,眼前的女人是久宁。

    岳仲桉居然开除十几个生活助理,这让她的心“咯噔”一下,看来这份工作,恐怕也不是人干的啊。

    她自行脑补了岳仲桉凶神恶煞的画面,不禁打了个寒颤。

    “你和经理把劳务合同签了,尽快正式上班吧。”久宁直接下达命令。

    林嘤其看完合同,慎重地签下名字,领到一把岳仲桉家的钥匙,她可以直接去岳仲桉家上班。

    她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成了他的生活助理,连他的面都没见上,她想要不是碰上了久宁,歪打正着,她怎能会被聘用。她并不知道,原本岳仲桉是要亲自面试她的。

    纪幻幻倒是真把RARE公司的方方面面研究透了,加上自身对时尚品牌有点读到见解,凭着本事也应聘成功,成为RARE专柜的实习柜员。

    两个人欢喜地站在广场上抱成一团,开心地直跳。

    “没想到啊,我们俩都应聘上了!我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就是没想到你……”纪幻幻表情很意外。

    “哎,你心里这么不看好我,那之前还鼓舞我去,我这算是交友不慎?”她打趣道。

    “我不是想有个伴吗,以后咱们就是同事啦!”纪幻幻振臂一挥,壮志凌云地喊:“RARE,我来了,包包们,我来了——”

    纪幻幻眼睛都在冒光。

    林嘤其默默在心里喊:“嘿嘿,岳仲桉,我来了——”她想,怎么感觉自己有点儿不怀好意呢,这样不太好。

    想想妈妈,她更要认真对待这份工作,可不能和之前那些生活助理一样很快被开除。

    没办法了,哪怕死皮赖脸,也要缠住他。

    找弟弟,要找弟弟,她坚定地想。在那根人工血管到期前,这仅剩的半年,是她的最后期限。

    岳仲桉,我明知这对你不公平,我找弟弟不是你的义务,可是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走投无路,只有找你,我没有别的指望。

    常常不知我是谁,我在哪里,要去哪里,要做什么。直到遇见你,我理解了答案。我想在你心里。我要去你身边,我要爱你。

    I Am You.

    她被自己脑子里冒出的这些话,给吓到了,醒醒林嘤其,在痴想什么呢。

    喜欢,但是不能喜欢。

    一段和之前饲养奶牛截然不同的生活,开始了。

    林嘤其左手怀抱着一袋用牛皮纸包的菜,右手拖着她还是中学时买的粉色行李箱,恍惚地站在岳仲桉家门口,第一次走进这么好的房子里,她有点无所适从。

    真是……没见过世面。她都有些自卑,所以趁他不在,先好好目瞪口呆一下,省得在他面前出丑。

    再往客厅里走,顿时被一抹气息给包裹住,是种具有侵略性的气息,你闻到了,便会忽略其余的气味,能盖过一切,将你团团入侵。她感到熟悉,好像在他身上也闻到过。

    她探查着气味的来源,发现茶几和餐桌上的花瓶里,都养着一束束尤加利叶。原来他喜欢这个,倒是很符合他清冷高傲,生人勿近的气质。

    如果臭鼬味有反义词的话,那便是尤加利。

    四下环顾,她脑子里浮起两幅画面,一幅画面上,一行行金钱数字在不停地被横线划掉。每月房租4000划掉,水电费500划掉,伙食费800划掉。另一幅画面上,也许能找到弟弟,打勾,银行卡余额增加,打勾,安全感,打勾。

    这安全感,来自于她在他身边,能看清他的脸。

    路蜓发来岳仲桉最近一周行程,行程显示,岳仲桉正结束在北京的工作,此时应该在机场回家的路上。

    听路蜓的语气,岳仲桉好像只知道新来了生活助理,但还不知道是林嘤其。

    “我相信岳先生还是有点期待是你的,只是他没想到你能靠自己应聘上……”

    她究竟在他心里是有多蠢笨和差劲?

    也是,他都说了她迟钝。

    他肯定瞧不上她。

    林嘤其看墙上的时钟,来不及了,她赶紧钻进厨房准备晚饭,想给岳仲桉一个“惊吓”。

    从装菜的袋子里拿出一把菜刀掂了掂,感叹还是自己的刀用着顺手。

    岳仲桉握着一本植物杂志站在公寓楼下等电梯,电梯门开,他走进电梯。

    想着家里可能和之前一样,坐着一位精心打扮,准备好烛光晚餐在等他的生活助理。他觉得索然无味。

    人事部是不是歪曲了生活助理的定义,他胃不好,单纯只想找一个家政阿姨就可以了,公司找来的却是年轻貌美,色艺俱佳的年轻女孩。

    他开除了一个又一个。

    哪料到此时林嘤其正在他家大展刀工。

    当他打开门,只见一个女人挥动着刀,站在门口比划,他第一反应就是有精神病闯入了家里。

    她挥着刀试图解释。

    他敏捷的身手迅速将她握刀的手反扣住,拿下刀,定睛一看,才知是她。他语气冷沉在她耳边问:“林豌豆,你知不知道持刀私闯民宅法律后果?”

    “痛……”她叫嚷着,伸手指着鞋柜上的合同。

    他松开手。

    “你自己看!”

    她拿起劳务合同重重塞进岳仲桉手里,气鼓鼓地走进客厅。

    岳仲桉目光瞟向她,本想戏弄她一下,竟然生气了,真是人小气性大。

    他看完合同后,有意试探道:“我并不知这份合同的存在,看你举止异常,我考虑你做我的生活助理是不适合的,我提出单方面解约。”

    “你要解约?那我给你分析分析你解约的后果,根据《劳动合同法》你需要赔偿我一笔违约金。”她快速盘算起来。

    “照赔不误。”他沉着地望着她,想看她如何反击。

    明明看到她,心里开心不得了,还在那里装一本正经,不过适当捉弄她,挺有意思的。

    她当真了,只好抛出杀手锏,硬起心,说狠话:“我必须和你说清楚,第一,我现在失业需要工作,如果没有工作,那么我将会把全部的精力投入在RARE新品鸵鸟皮包包的抵制宣传上面,站在你的立场上,失去一个私人生活助理,却得到一个全职抵制对手,孰轻孰重?第二,如果你毁约,那就给人公报私仇的嫌疑。堂堂RARE总经理,不至于这么心胸狭隘吧?”

    还是很凶,虚张声势的劲挺足的,看来就算迟钝点,在外面也不会吃亏被欺负,嗯,放心了,他想。

    岳仲桉思考数秒,看着合同上的试用期一个月,说:“谢谢你提醒。没关系,反正一个月的试用期,够我开除你一百次了。”

    “说不定是我开除你。”她小声说。

    “一码归一码,赵太太的事,是你去化解的,就这件事,我得谢谢你。”

    “不客气,我也是替自己弄明白,毕竟我有参与,不是为了你。”她又在说反话了。

    “就我在商场电梯里对你的态度,也得向你道歉。”

    “当时的情境下,你生气很正常,我并不介意。”

    两个人都忽然都客客气气,相敬如宾起来,气氛显得有些僵硬。

    他转而问:“你打算将我当做哪种动物饲养?”

    “老虎。”

    “照顾老虎要谨记一句话。”他提醒道。

    她目光投向他身后,自言自语问:“莫非是,老虎的屁股摸不得?”

    他转身避开她的目光,板脸纠正:“伴君如伴虎。”

    “吓唬我,你还能吃了我不成?”她才不怕。

    “当然不会吃你,你在丛林中,充其量是只臭鼬,老虎吃你都嫌臭。”他挑逗着说,扫一眼墙上的时钟,吩咐着:“半小时内,仅限于厨房目前的食材,做两道菜,荤素搭配,如果做不到,林豌豆你可能面临被开除。”

    很显然在刁难人。

    “你为什么叫我林豌豆?给别人取外号,是很没素质的行为。”她牙尖嘴利。

    “不是外号,是昵称。”他一句话就让她无话可说了。

    她在心里窃喜,昵称……昵称是什么意思,她需要一个准确的注释。

    钻进厨房,她百度搜索昵称的定义。

    昵称:是指现实生活中通俗的小名,能表示亲近和喜爱。

    亲近?喜爱?

    这样看来,关系亲近了,是不是可以让他帮着找弟弟了?她的那点小心思,藏不住。

    置身在这间厨房里,各种高端厨用电器,琳琅满目的餐具炊具刀具,她环顾四周,吞了吞口水,做饭竟然是这么复杂的事。

    她买的那袋菜还在餐厅的桌子上,他要求仅限于厨房,也就是不许她用餐厅的那袋菜。她握紧自己带来的菜刀,防身一般的姿势,给自己信心。

    “镇静镇静,一定能解决。”

    她姿势夸张地贴在冰箱上,瞪大眼睛,一点点研究冰箱门怎么打开。好不容易打开了冰箱门,震惊地发现,冰箱里竟摆满了一排排矿泉水,除了水以外,什么都没有。

    “看起来那么有钱的人,冰箱空空如也,真是生活朴素……”

    就这种“艰苦”的条件,他居然让她做一荤一素。

    林嘤其凑近电饭煲,完全看不懂该按哪个键。再这样下去,别说一荤一素,连米饭都煮不熟。她看向厨房窗户上的那一盆绿植,想了想,脸上浮起不服输的坏笑。

    他想走进厨房,被她推出来,让他坐在餐桌前等着。他抬起手腕看手表时间,向她倒计时:“林豌豆,你还有一分钟。”

    她端上来第一道菜,介绍着:“凉拌薄荷,素菜。”

    他无奈通融地笑:“这你都能想到,好,这道菜算你混过去了,那么荤菜呢,你不会割肉做菜吧?”

    他假装的刁难就是很容易露出马脚,她稍微一表现,他就开心了。

    她抵触道:“你想得美,才不给你吃我肉。”

    他摊摊手,示意继续她上菜。

    她走进厨房,端上来一个银色托盘,用罩子盖着。

    他好奇地揭开。

    托盘里放着两个鸡蛋,鸡蛋壳外面,分别画着两只小鸵鸟。

    “每只被用养来用皮做包的小鸵鸟,在还是蛋时,都会被标注上记号,它们这一生,就像你眼前的这两枚蛋。它们注定无法像真正鸵鸟那样地活,它们就像一只肉鸡,它们不能打架,不能运动,是活在鸵鸟身躯里的鸡。”

    “故事听完了,很煽情。我更想知道,鸡蛋是从哪里来的,厨房里并没有鸡蛋。”

    她没好气地说:“我自己口袋里装了四个鸡蛋,我习惯每天早上吃两个鸡蛋。我人在厨房,那我口袋里的东西,也算是厨房自取。”

    他问:“你吃两个鸡蛋,为什么带四个?”

    本来另外两个鸡蛋,是带给他吃的。因为这个鸡蛋是母亲特意从青海老乡那里买的。

    虽然鸡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你若对一个人有心,你有什么好吃的,就会想到他,想和他分享。

    尽管不过就两个土鸡蛋。

    “还有两个是武器,准备在你对我产生威胁时,用来砸你。”

    “鸡蛋算荤吗?”他想,这个傻瓜为什么要把鸡蛋装在口袋里。

    “鸡蛋长大后就是鸡,鸡是荤,那鸡蛋凭什么不是荤。”

    他被她的奇葩歪理折服,点头算她通过,他将就着,用一道凉拌薄荷叶吃完一碗米饭。

    还挺好糊弄,林嘤其暗自想。

    “米饭味道怎么样?一百来元的电饭锅和几万的电饭煲看来差距不大嘛。你现在吃的饭,就是我平时煮蛋的锅煮的。”她得意道。

    他隐隐产生一种不祥之感,问:“那你每次水煮蛋前,会洗鸡蛋吗?”

    她摇摇头:“不洗啊。”

    他放下筷子,转身上楼。

    这不会是想要吐吧。她一边想,一边冲着他的背影喊:“大老虎,那这两个鸡蛋留在我们明天早上吃,一起吃!”

    岳仲桉没有作声。

    她窃喜,这算是顺利通关了。

    夜里,她睡在客房。

    躺在床上,侧卧难眠,第一天晚上住在这里,很不习惯。她索性用被子蒙上脸,朦朦胧胧中睡去。

    又做恶梦了。

    梦里,她捂着眼睛,背转着身站在院子外,听到轰隆房屋倒塌的巨响,天地开始震。她听到弟弟哭着喊:“姐姐救我,姐姐救我……”

    她伸手紧紧握住弟弟的手,可是弟弟衣服被挂住了,她用尽力气也拉不动。急得要命,眨眼间,房子坍塌,一片黑暗。

    她从梦境中惊醒,满脸泪,耳边仍在回响着弟弟一声声“姐姐,姐姐,救我……”

    坐在床上,窗外,黎明即将到来。

    一墙之隔的岳仲桉,同样陷入失眠的状态,他望向床头的时钟,已是凌晨四点。曾经他是那种说几点睡就能几点睡,说几点起就能几点起的人,从与林嘤其重逢后,就打破了这个习惯,满脑子都是她,挥之不去。

    听她说小鸵鸟的那段话,他内心是有所触动,却掩饰着,他并不想向她解释他的那套设计理念和生意经,只会让她更添误解。

    她身上,还有儿时那股子倔劲,似乎狡黠的小聪明也有。

    既然她不相信,那就让她待在自己身边,让她亲眼看看他所做作为是否像她想象的那样。

    表面上一副勉为其难接受她成为自己生活助理的姿态,实际心里想想,还是偷乐的。

    对此安排,岳仲桉是不动声色的满意。

    勉强睡了三小时,他掀开被子,从抽屉里拿出那张林友声的肖像画,起身下楼。出差时他也随身带着这幅画,因为重要,怕丢了,一直想着找机会给她。

    林嘤其刚做好早餐,端着碗热腾腾的食物从厨房闯进餐厅,她大概是太着急了,没顾得上用隔热布包着碗。

    “快让开,好烫好烫。”她嚷着,迅速将瓷碗放在餐桌上,举起双手,紧紧捏住自己的耳朵。

    “别看着我,小时候我就听我妈说,要是手指被烫了,捏住耳朵,能马上降温。”

    他似信非信,并没有听过这一套神奇的理论。

    她见他不信,便大胆地伸出滚烫的手指,捏住了他的耳朵,凉凉的,顿时觉得降温了。他一动不动,任由她那样紧紧捏着他的耳朵,只是眼神都惊住了,耳边传来强烈的炙热感。

    他望着她发红的耳垂。

    连林嘤其自己都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会做出这样冒失的举动。短暂的几秒,她赶紧拿开手,尴尬地低下头,双手摊开交叉握着,立在原地。

    他见她手指通红。

    “这才刚上班,就想蹭工伤请假吗?”他放下那幅肖像画,用一只手掌同时抓握住她两个手腕,拉着她径直走进厨房。

    将她的手拉到水龙头下,打开冷水,不间断地冲凉手指。她看到他挽起衣袖的手臂皮肤上,有一些青色的点点,不是痣,像是刺青的颜色,可哪有点状的刺青。

    分明像是铅笔扎的痕迹。

    “你……手臂上是用笔扎的吗?”她问。

    他脸色一沉,将袖子拂下来。

    她自觉问了不该问的话,便绕开话题,说:“烫得还真挺疼。”

    他从冰箱里取出些冰块,装在厨用手套里,扎紧手套口,做成简易的冰袋,仔细查看她的手指,除了红肿以外,还没有起水泡,物理降温后,应该无大碍。

    “握在手里,至少半小时。”

    她只觉手指火辣辣发烧,攥着冰袋后,缓解多了。抬起头,见他的耳垂略略发红,忍不住想笑。

    他穿着一套灰色休闲居家服,这种装束看起来和工作状态时完全不一样。

    “我没事了,你快吃早餐,凉了就不好吃了。”

    他看起来不相信地说:“目测还是很烫,我不冒险。不如你说说你这做的是什么东西?”

    “麦仁饭,是青海的特色饭。做法很简单,将麦仁和切细碎的羊肉一起小火慢慢熬煮,最后放入盐,就做成了。难道你当年在青海没有吃过吗?”

    他摇摇头,浅浅地尝了一口,味道倒是鲜美。

    “这份毫无视觉美感的早餐,吃起来还可以。”

    “那就是很好吃了对不对?我不太清楚你的饮食习惯,慢慢磨合就好了,我会尽力。”

    “人不可貌相,食物也是,就像越丑的橘子苹果越甜。”

    “嗯,你做的早餐卖相,是人如其餐。”他埋头慢慢吃,唇边带着上扬的笑。

    “我弟弟最喜欢吃我做的麦仁饭,每次他都能把碗舔干净。”

    “别指望我会舔碗。”

    他拿起翻盖在桌上的肖像画,递给她,若无其事地说:“我试着回忆,尽可能还原了,你自己看一下,像不像。”

    她激动地接过画,都没顾得上看一眼,抱在怀里,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连声向他道谢。

    实在令她太意外了。

    虽然有些不矜持,但在这一刻,真相凑近他的脸庞,狠狠地亲一口。至少那一秒她心里就是这样想的。

    但她不敢,怕他会反抗。总之,感动涕零,毫不为过。

    “你先看看再说。”他指了指画。

    她望着手里的这幅画,虽然她根本看不清画上弟弟的脸,但凭着对岳仲桉的信任,她相信画像上的小男孩,一定是自己的弟弟。有了这幅画,她找弟弟的希望就大大提升了。

    “他就是我弟弟,就是我弟弟啊……”她喃喃不止。

    这令他欣慰。

    他想起当年在青海随父亲找寻母亲下落时的自己,能够感同身受。也很清楚,时隔太久,林嘤其单凭这样一幅画,想要找人,如大海捞针。

    她筹谋着,要把这幅画像发到寻亲网站,等待匹配的信息。她已经心潮澎湃,恨不得马上飞奔去把这幅画送给母亲看。

    这么多年,连儿子一张照片都没有的母亲,仅靠着回忆,日复一日在思念里煎熬,可能儿子的长相都快模糊了吧。

    林嘤其看不清弟弟的脸,可是母亲看得清啊。

    他看穿她的心思似的,轻描淡写道:“今天一整天我会在公司处理事情,你自由处理你的时间吧。”

    她如获大赦。

    “不过,任何时候,我联系你,必须十分钟内回复,否则,你自动被开除了。”他佯装严厉地说。

    她点头如捣蒜。

    他将那碗麦仁饭吃得干干净净。

    她望着瓷碗,自言自语道:“吃得这么干净,和舔碗有区别吗?”

    还好,小试牛刀的一顿早餐,他并没有嫌弃,看来并不像大家说的那样难照顾。

    目送他换上皮鞋出门后,她这才一改收敛起来的情绪,兴奋地往柔软的沙发里一躺,喜出望外地给母亲打电话。

    “妈,我有弟弟的画像了,我们很快就能找到弟弟了!真的!我马上来找你。”隔着手机,她都感受到母亲几乎快喜晕过去了。

    打完电话,她弹起身,握着那幅画去见母亲。

    在母亲的雇主家楼下,林嘤其小心翼翼从怀里取出那幅画,如怀揣珍宝,生怕弄破了,打开画,让母亲看。

    “妈,是不是弟弟,是不是……”她迫不及待地问。

    “我这老花眼,你让我仔细看看,我要仔细看看你弟弟……”母亲接过画,布满老将的手颤抖着,眼睛丝毫不眨地细细打量。

    渐渐地,母亲老泪纵横。

    将那幅画贴在心口,蹲下身子,无声痛哭。

    “妈,是不是弟弟啊,你快说,我看不清,都要急死了。”她顾不上去体谅母亲见画如见儿的情绪,她只想得到答案,然后马上拿这幅画去找弟弟。

    “是……也不是……”母亲红肿着眼,思切之情涌上心,一时换不过气。

    “不是……是哪里不对吗?”

    “神似,我一看这个就能想到你弟弟……但是细节有些明显不是。你弟弟是单眼皮,这幅画上却是双眼皮,还有耳朵,他耳朵也不是招风耳,是同你一样的小耳朵,嘴唇也厚了些……不过神态是像的。”

    “那这很明显是画错了啊!”她燃起的希望,又落了空,她拿过画,想找他修改。

    “可我看到它,能想起你弟弟的样子。”母亲望着画不舍地说。

    “我先让画的人再修改一下,直到最像为止。然后我就复印一堆,一定放一些在你身边。”她宽慰母亲。

    “是谁这么好心帮我们画你弟弟,他见过你弟弟吗?记性如此好,不管画得像不像,都得好好感谢他。”母亲叮嘱。

    “妈,你还记得当年和我一起被臭鼬攻击的男孩子吗?在我们家吃过饭的,是他画的,很巧,我现在在他公司上班。”

    “就是你说的什么生活助理,那不是和我一样,做家政?虽然我是不同意你走你爸的路子,可是凭你的专业,做个宠物医生也好啊,哪能和妈妈我这样做保姆啊!”母亲痛心地拍拍林嘤其的手背。

    “妈,我这份工作的薪水比之前都高呢。倒是妈,你不能再这样操劳了,眼看就有弟弟的线索了,你得有个好身体来见弟弟。”她担忧母亲身体里那根如定时炸弹般的人工血管。

    不知在哪一刻会使用寿命到期。林嘤其想到这里,就不寒而栗,很害怕。

    “你别听周良池吓唬你,你以为是食物啊还会过期,你见过家里的碗过期吗,你小时候,奶奶给你买的小碗,到现在还是好好的。我的血管,不会过期的。”

    母亲是知道的,但却把这不当回事。

    “妈,你给人做做饭可以,求求你不要再去搬货了,我求求你,我只有你了……”

    母亲紧紧抱着她,不停地点头,她再也经不起失去家人之痛了。

    意兴失落地回到岳仲桉的公寓。结果是她没想到的,本以为高度还原,马上就能联系梁警官和寻亲网站,在系统里匹配信息。她想,难道是他记错了?

    她开始打扫房间的卫生,与其心烦意乱,还不如做事。等晚上他从公司回来,再找他修改一下画像。

    弟弟是单眼皮,小耳朵,薄嘴唇,没错,按照这个来修改,肯定会对。她自我鼓舞着,提醒自己别灰心丧气。

    走进他的书房。

    映入眼帘的是一整面书墙。倒不是那种装饰书,每本书都有他仔细翻阅做笔记的痕迹。

    他看的书挺杂,天马行空,从绘本童话到纯英文的国外文学巨著。

    她为此惊叹。

    她转身,面朝书架对面的墙壁,她注视着墙上一幅画看得入神。

    画中一个女孩,站在一片丁香花丛中。她熟悉这种丁香花,在青海被喻为“高原花魁”。

    她看不清画中女孩的脸,或许是他当年在青海遇到的心仪姑娘。

    在另一扇书柜里,她发现有许多获奖证书,按照常理这些获奖证书和奖杯一般都会被摆在醒目之处,显示着荣誉。

    但岳仲桉却将它们放在书柜底层最不起眼处,她如果不是想从最下面开始擦拭,还真发现不了它们。

    带着某种好奇心,她将一本本荣誉证书仔细地翻看。她越看到后来,感叹岳仲桉的人生简直是开了挂,所获专业证书竟然涉及十几个领域,潜水、射击、围棋、花样旱冰……这家伙简直无所不能,还是人类吗?

    匪夷所思,难道他不用读书,不用谈恋爱,不务正业,专门钻研各种领域?

    当她翻开最后一本证书时,是黑色英文写着国际记忆大师。

    这份证书完美解释了上面那些证书。一个记忆力超群的人,做什么事情自然都得心应手。

    反例就是她,连人脸都记不住,所以才会迟钝缓慢,到一事无成到这个地步。

    越想越不对,照这样看,说不通,她拿起那幅画赶去RARE公司。

    可以想象,一个各项技能如此出类拔萃,甚至是记忆大师的岳仲桉,怎么会在肖像画上犯那么低级浅陋的错误。

    连她年近六旬母亲都能清楚记得的细节,他会记错?

    一张漏洞四出的画,足见他的本意。

    之前还矢口否认自己是记忆大师,言之凿凿地说那不过是媒体夸大塑造人物光环。

    难怪他会那么主动给她画,让她颇感意外。

    她由此推测,他是故意在误导她,给了她一张信息错误的画,存心报复她。可他的心居然能坏成这样?

    这还是那个救过她的岳仲桉吗?

    是因为冲突事件,触犯他的利益,他耿耿于怀,借此报复?

    想到这里,她怫然不悦,不管岳仲桉怎么言语打击她,她都不觉为过,毕竟她是给他带来了麻烦,但弟弟是她的底线。

    他可以拒绝画,怎么能故意画一幅错误的画来打发她。

    坐在出租车里,她握紧了拳头,心跳加速,想着见到他要怎样和他对峙一番。

    对此蒙在鼓里的岳仲桉,正在办公室里接受电视台的采访。

    采访的环节都是提前安排好的,带着重复性。也算是RARE公司继发布会顺利解除舆论危机之后的乘胜追击。

    “作为RARE公司创立人,感谢动物保护志愿者们对宣传动物保护所付出的努力,我们公司也将拿出一笔款项作为保护动物的基金,如果志愿者们愿意接受。并且RARE公司将持续支持下去。”面对镜头,岳仲桉恳切地说。

    他将其余的发言交由向笃,公司的设计师,远远比他这个总经理更需要增加曝光度和知名度。

    “接下来接受采访的是RARE首席设计师向笃,向先生您好!作为同样喜爱包包的女生,对您的大胆配色的设计向来钟情,所以也特别好奇下一个系列的风格,能为我们透露点吗?”

    向笃回答这类媒体采访,招牌式的滴水不漏。

    “会在原有的风格上更有突破,融入更多设计元素。请大家更多关注RARE的设计本身,每期我们都预告片和海报。至于使用材质,我相信每种设计都有其最适合的材质。紧接着我们将赴澳洲拍摄新品广告片,届时会再度亮相部分新品。”

    “听完总设计师的回答,想必各位都对RARE新品摩拳擦掌,要剁手的节奏。下面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二位任意一个人回答。”主持人扫了一眼手卡,笑意融融地看着岳仲桉和向笃。

    “我来回答。”向笃先一步说。

    “RARE公司与动物保护组织是否达成和解共识?还是RARE单方面的诚意而已?”

    “当然和解,就比如身为动物保护志愿者之一的林小姐,她现在是RARE公司的一名员工,她过去工作的单位,是家奶牛场,履历平平。RARE公司,鉴于她的部分能力,不计前嫌聘用了她。由此可见,双方代表取得了和解共识,否则她怎么会来RARE上班。”

    岳仲桉认为向笃的话,十分欠妥,形势之下,他只能表面笑而默许。他知道最后一个问题是向笃瞒着他补上去的。

    采访结束,岳仲桉感觉极不舒服。

    向笃起身送主持人和摄像师走。

    林嘤其站在虚掩的办公室门外,将这一切都听在耳里。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肩膀,瑟瑟发抖,她不敢想岳仲桉究竟有多处心积虑。

    难怪她顺利进入RARE上班,难怪她顺利拿到了弟弟的肖像画……岳仲桉,你简直太可怕了,这算得上是笑面虎了吧?

    她仰起头,长吐一口气。推开他办公室门,他端着杯子,怡然自若地喝咖啡。

    岳仲桉见她眉宇间难掩的愤怒,那副来兴师问罪的跋扈劲,他并不意外,只想着肯定是听见了刚刚向笃的那段话。

    “很抱歉。”他说出这三个字。

    “岳先生,既然做了,何必还道歉。道歉意味着知错。可我看你,连最基本的礼义廉耻都没有,所以抱歉这个词,你说不合适,也言不由衷。”

    “你只看到夸张的部分,也别忽略事实真相。所以还不必上升到廉耻这个层面吧。”他的话,在她理解来是对肖像画半真半假的解释。

    “岳仲桉,你可真够伪君子,我告诉你,我在RARE上班,在你身边工作,就是要查到你的证据,再交给动物保护组织和相关部门。你别把我和你见不得人的勾当混为一谈,你洗不白的!”她说的绝大部分都是气话,成心想激怒他。可是这些话说出来后,心里立刻又后悔。

    “来当卧底了?了不起啊林豌豆。”他欠欠身,向她示敬。

    “没你厉害,能把单眼皮画成双眼皮,把小耳朵画成招风耳,把薄嘴唇画成厚嘴唇,你这国际记忆大师的奖怕是花钱买来的吧。”

    “林小姐,请你把话讲清楚。”他神情一转,严肃问。

    “讲得还不够清楚吗?”

    “如果我没记错,早上将画交到你手上时,我问过你,像不像你弟弟,你的回答是肯定的。几小时过去,你跑来质问我,这翻脸速度也太快了吧。”他显得无辜,还有理。

    “论翻脸无情,岳先生,我比不过你。”

    她将画放在他办公桌上,欲辩驳自己有脸盲症,转而一想,还是没说。

    “早上我没戴隐形眼镜,看不清。”她背对着他,没好气地回。

    “记得你不近视的,也从没见你戴过隐形眼镜。”他逼近她,将她身体扳回面向自己,问。

    “我不想和你争论无意义的事,只想问你一句,你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画错?”

    他觉得可笑,反问她:“你觉得我什么必要故意画错?”

    “私报公仇。”

    “你脑袋里哪来的这些词汇,我有必要和你计较吗?每天一堆事摆在面前够我焦头烂额,林小姐,坦白地讲,我没有那闲工夫。”

    “你获得过国际记忆大师证书,我不信你会记错。好,就当记错了,那你现在重新给我画一幅肖像画,按照我说的去画。”

    “我说了,没有工夫和你闹。”

    “岳仲桉,你口中轻飘飘一个闹字,你体会过失去亲人的痛苦吗,那种眼睁睁看着他被掩埋在你面前的痛苦,生不如死,宁愿当时和他一起被掩埋,宁愿失踪的是自己,哪怕是去死!活着,这辈子连死都不能,因为没有找到他,死都不瞑目,不甘心!”她歇斯底里,眼眶满是泪。

    他任由她发泄情绪,两人都沉默过后,他轻轻对她说:“回去吧,好好睡一觉。”

    眼看她削瘦单薄的身影,犹如站在风口,摇摇欲坠。

    他心里不忍,补了一句:“我想想办法,晚上回家再说。”

    她失魂落魄地往办公室外走,用力闭上眼睛再睁开,眼泪掉出,哀哀道:“如果当初就没打算做好人,那何必要装作好人……”

    岳仲桉疑虑地看向桌上那幅卷起的肖像画,很显然,画是被人改过了,除了向笃,他想不到第二个人。

    “你修改过我的一幅肖像画?”他一手握着画,一手握着手机。

    他之所以能猜到是向笃,是因为他回忆起去北京那天,他在向笃的办公室取文件,无意瞟了一眼办公桌上的2B铅笔,他记得前几天来找向笃时,那只铅笔摆放的位置。

    向笃是不许保洁阿姨走进自己办公室的,所以不可能被人整理。

    说明向笃动笔过。

    当时他随口问向笃,最近在画新款设计图吗。向笃回答没有,眼下公司一团乱麻还没有精力。

    向笃起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就当做是很小一桩事来解释:“我以为什么事,不过是看你那有张素描画了个小男孩,我这强迫症就随手润色改了几处。没什么问题吧,这么紧张,不会是你私生子?”

    “别胡说。是林嘤其走失的弟弟,她要用这张画来寻人的,半点差错都不能有。算了,我重新画一幅给她吧。”

    “她是不是误会你了?刚她从你办公室走出来,脸色发青眼发红,中毒似的。”

    “先不提画。你今天,擅自将林嘤其推出来替公司背锅,你有没有想过接下来她怎么面对她的志愿者朋友?”

    “她来RARE上班时就没有想过她的志愿者朋友?”向笃嗤之以鼻。

    “各人有各人的难处,不是谁都能面面俱到,强大到成为你向笃。”

    “岳总,我们认识十年,并肩作战五年,我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RARE品牌。你不会为了袒护个才进公司一天,甚至对我们品牌抵制抹黑过的女人,来质问我吧?”

    “我不是袒护她,我是认为你这种做法不地道。”岳仲桉直言不讳。

    “她重要还是我重要?”向笃问。

    “神经,尽问废话。”岳仲桉撂下电话。

    其实,面对向笃这个有些不恰当的问法,岳仲桉还真没有答案。只知道,向笃很重要,是多年来并肩打拼的好搭档。

    林嘤其也重要,因为是他心上的人。

    再一想,还是她最最重要。他摇摇头,觉得好笑,这都什么跟什么,简直没有可比性。

    林豌豆,你是真不知道我有多忘不了你吧。

    如果不是眼下公司一堆事情,否则,他真忍不住要去向她表白。多年后的重逢,本是要诉衷情的,就这么被一桩桩事给搅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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