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拉小姐与桉树先生-你来了,我的恶劣就消失了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像考拉抱住桉树一样抱着我吧。这样,漫长的一生里我们终于不用告别了。}

    成为更好的自己,强大而充满爱。至于被不被爱,是对方担心的事,你担心什么?

    以前听说,男女之间,最好的时光其实是暧昧期,你猜不透我,我猜不透你。那时林嘤其还体会不到,只是感到苦涩。

    现在想想,他对她种种忽远忽近的迹象,不是暧昧,而是无聊之举。

    她有时感觉被他深深在意着,那种恨不得搂在怀里的错觉,就像那次在医院里,他对她说的,路灯一直都在。可有时他好像将她一把推开,推得老远。她想,有些男人就是擅长制造假象,让女人误以为那是感情。

    其实根本就是风流成性。

    “岳仲桉,你就是个骗子!”她在心里用力地骂他,带着满腹委屈和牢骚离开公司,去了一趟动物保护组织协会。

    刚走到办公室的窗户旁,只见志愿者们看完电视直播后,纷纷在吐槽。

    “本来听岳仲桉表态拿出一笔款项用来做动物保护基金,我们还挺欣慰的,但那什么总监的话,不是在用钱侮辱我们人格吗?”

    “齐队长,林嘤其这是把我们往火坑里带啊,这节目一播出去,人家怎么看待我们这些志愿者,好像我们抵制RARE是所有图,哦,给我们的人介绍工作我们就达成和解吗?”

    “可不是嘛,她林嘤其撇清自己,谋得职位,明显被利用了,要不是因为她是志愿者,人家RARE公司会要个连人脸都看不清的半盲人?说白了就是花钱养个傻位置,来洗白公司。”

    众人七嘴八舌,一顿炮轰。

    “大家别偏激了,小林对待我们的志愿者工作十分认真,原则性也很强,不是这种人。而且她去面试前就和我招呼过了,并不是背着我们的。”齐队长安抚大家情绪,说先电话问问林嘤其具体情况。

    她听完,敲门走进去,一言不发。

    齐队长瞧她的神态,担心地说:“小林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病了?大伙没别的意思,就是担心你受骗。”

    “对不起大家,给你们抹黑了,我没想到他们会说成那样。”她低头朝众人鞠躬道歉。

    “无奸不商,怪不得你。”齐队长朝众人使使眼色。

    “算了算了,怪我们嘴贱瞎猜,你别难受了。”大家见她状态那么差,一时的火气化为乌有。

    “我去RARE工作,就是想找弟弟……我有脸盲症,你们都知道,而岳仲桉十三年前见过我弟弟,他是记忆大师,我想他帮我提供线索,找我弟弟。别说是去RARE上班,只要能找到弟弟,我什么都能做。”

    “好了,大家都明白你,别解释了。找了这么多年,换做任何人,但凡嗅到点味道,都会疯了扑上去,没有什么比家人更重要的。”齐队长说。

    她站起身,朝大家鞠躬,原本强忍着的眼泪扑簌簌往下落,也不敢抬头,一个劲地说:“谢谢,谢谢。”

    将心底话说出来后,她更有勇气面对了。

    为了找弟弟,哪怕不要脸,哪怕上刀山下火海,哪怕不要命。

    她回到岳仲桉的公寓,继续做事情,准备晚饭。想等他晚上回来,再平静坐下来谈一谈。决定告诉他自己脸盲症,只能看清他的脸这个事实,以及母亲的身体情况。

    他是她唯一的退路了。

    岳仲桉结束手头的事情,正打算早些回家和她解释清楚。

    这时,方致急匆匆敲门进来,面色慌张,急忙交代:“岳总,大事不好,今天电视台直播之后,本来舆论效果很好。可偏偏却在这时候,网上突然爆出一张照片,现在这张照片在网上传播开来,引起新一轮热议,又把我们推到风口浪尖了!”

    上头条这件事,别人可能喜欢,岳仲桉只感到头痛。疲惫一天,加上昨夜睡眠不好,他合上眼几秒,再定睛看网上的照片。

    照片的背景环境是RARE举办发布会的现场。

    镜头聚焦在林嘤其身上。她蹲在一只小鸵鸟身后,满眼柔情地看着小鸵鸟,而小鸵鸟正抬着头,望向RARE张贴的新款鸵鸟皮包包海报。

    也就那么巧,小鸵鸟的视线恰好落在包包上。

    单纯这张照片倒没有什么歧义。

    但照片旁边配着一句话:“妈妈,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打动人心的照片再加上极度煽情的拟人化配文,岳仲桉能想象到看到这张照片的人,第一反应就是得骂一骂这个“残忍”的品牌。

    没有人会去寻求照片的真实度。

    “会不会是那天动物保护志愿者摆拍的,照片来路查清了吗?”岳仲桉问。

    “查清了,不是摆拍,是当时在场一位摄影师随手抓拍的。正因为是抓拍,现在舆论就煽情了,变成RARE新品鸵鸟皮包包惨无人道,为达到宣传效果,将小鸵鸟带到发布会现场,小鸵鸟险些被人踩死,是照片中的女孩保护了小鸵鸟。”方致答。

    向笃疾步走进来,怒不可遏道:“看来是我把林嘤其彻底得罪了,她来这么一阴招!没想到她动作还真快,照片肯定是她卖给媒体的。既炒作标榜自己,又中伤RARE。”

    “不要急于下定论,林嘤其不是那种人,况且这张照片也不是她拍的。”岳仲桉反驳。

    “那句配文就很符合她煽情的口气,不管是不是她,马上让她来公司交代,照片的主人公是她,她就脱不了干系!”向笃坚持己见。

    “先找找我们自身的问题,梳理问题的源头吧。”一波又一波的黑料,让他怀疑是有专业的幕后推手在操作。

    林嘤其没有那本事发张照片就能上头条,想必她也心力交瘁了一天,他不想惊动她。

    岳仲桉手机响个不停,他无心接听,其中有个来电显示,是RARE驻法国的投资人Léo,是名华裔商人,当初也是抱着共同创立中国顶尖时尚品牌而走到一起,达成合作。

    这通电话,他不得不接,出了一连串的事,他必须给Léo交代,就算不打过来,稍后他也会主动打过去。

    向笃知道大事不妙,没想到消息如此快就从国外传到法国。

    “岳总,究竟是怎么回事,本来已经形势好转,怎么又冒出一张小鸵鸟照片,都扩散到我这边了,法国各界时尚人士纷纷在议论这张照片,拿你们RARE做反例,再这样传播下去,我看RARE品牌整个系列就可以准备撤柜了。别给我撤资的压力,OK?”Léo直接挑明。

    “我正在处理,一定会解决。”

    “这次事件,责任到人,查查主要责任是否在总设计师的身上。如果是,只能果断选择换设计师,你不能感情用事。因为我记得,当初你是反对使用鸵鸟皮的,现在风波也都因为这个材质引起。”

    “Léo,总设计师是一个品牌的灵魂,所以绝对不能换,这是管理上的失误,是我的责任,我会尽快去扭转局面。”岳仲桉将责任包揽在自己身上。

    “你要考虑自己独揽责任的后果。”Léo告诫道。

    “五天内处理不好RARE危机,我引咎辞职。”

    岳仲桉挂了电话,愁云笼罩。

    “Léo要追究我责任,让他找我,你别替我扛,大不了我不当这个设计师总监了。”向笃深吸一口烟,说完,转身就走。

    “你站住——”岳仲桉叫住向笃。

    “把烟掐了。我来想办法。”他说。

    向笃顿了顿,走出办公室。

    岳仲桉更加确信,公司屡次出现的危机,是幕后推手有预谋地在打压RARE,他决定先暗自调查。

    夜色已晚,他得留在公司做事情,担心她胡思乱想。想到白天里她的精神状态很差,他怎么忍心让她再卷入风波。

    自商场事件,他就存有愧意,也在心底决意,从此对她深信不疑。

    八月盛夏的风,从窗外穿过客厅吹进来,热燥烦闷。林嘤其开着一盏小小的电风扇,对着脸吹。她没有开冷气,想着一个人有点浪费。等到他快下班时,再开冷气。

    她准备好了晚饭,等待岳仲桉回来。却在此时,收到路蜓的通知。

    ——“岳先生今晚加班,吃住都在公司,明天你的工作安排照常。”

    他居然不回来了,是还在她生气吗?想想自己也是奇怪,脾气没发出来吧,会像个易燃易爆物,可是一旦爆发出来了,又觉得伤害了对方,自己倒难过,于心不忍。她盯着手机屏幕发呆,直到纪幻幻的视频通话毫无征兆地发来。

    能不能关系好到随时随地语音或视频通话,这就是衡量好朋友的一个标准吧。林嘤其接通视频,仅餐厅的灯亮着,光线并不清晰。

    “喂,嘤儿,不是吧,你还真把你勤俭持家,节约用电的好习惯都带进岳仲桉家了?求求你行行好,能不能替他多花点钱,多亮几盏灯啊!”纪幻幻瞪大眼睛,想要八卦到岳仲桉家的样子。

    “就我一个人在房子里,开那么多灯做什么?”

    “呼哧呼哧的声音,你在吹电风扇,有没有搞错?”纪幻幻大失所望地问。

    “我穷惯了,有强迫症,浪费电我会心里不安。”她说。

    “他家灯肯定都是艺术品等级,你开着也好让我长长眼界。”

    “今天和他大吵一架。”她惆怅地说。

    “就为画错你弟弟的肖像画?难怪他都不回来吃饭了。看来你真是错怪他了,记忆大师还是好几年前的事呢,他都二十八岁了,好汉不提当年勇,说不定记忆力急速衰退了,你这倒好,非要人家承认自己不行,他不要面子啊!”纪幻幻煞有其事说。

    好像也不无道理。

    “我说岳仲桉聘用你做生活助理,他可是赚了,单你每个月为他省下来的开支,就够你薪水了。别的不说,光买菜这块不少了。”

    “我可不是为他省,我是省惯了。”

    “哎,你现在是不是特像做好了晚饭等不来儿子回家吃饭的妈妈啊!或者是像等不到皇上翻牌子的妃子……”

    “你还贫。我都焦虑死了。”

    和纪幻幻你一句我一句闲话着,林嘤其原本的阴霾倒扫去了不少。或许是自己想歪了,前前后后联系到起来,他不至于故意那么做,那不是他的品行。

    她有些后悔白天的冲动,拿起手机,思量过后,给他发送一条道歉的微信。

    “岳先生,对不起,下午的事,是我过激了。还望见谅。”

    一句岳先生,让他们的关系,立刻疏远了。岳仲桉快速划过这条消息,并没有回复,她这条短信的口吻真让他不舒服。宁愿她强词夺理和他顶嘴。

    她打开音箱,想起他微博里曾经分享过一首歌,叫《I'll Be A Virgin, I'll Be A Mountain》。

    “我将有赤子之心,我将化归山林。”

    舒缓温柔的男声,娓娓动听,她单曲循环,听着他听过的歌,就好像离他更近了。这套公寓里,四处都是他的气息。她将尤加利叶换水,细嗅,他衬衫也有这样的味道。

    “岳仲桉,我们和好吧。”她想好等他走进家门,要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整个RARE公司上下都收到通知,连夜加班,连纪幻幻一个实习柜员都被紧急召唤回公司。

    除了林嘤其被蒙在鼓里。

    纪幻幻好奇地问路蜓:“路助理,为什么全公司上上下下的人都来了,偏偏我的好朋友林嘤其没有来啊?”

    “你别叫她来,岳总吩咐的。”

    “啊……”纪幻幻出乎意料,赶紧不吱声了,心想林嘤其你不会真把公司给卖了吧。

    方致眼睛泛红,从岳仲桉办公室走出来。

    “大家先停下手边的事,我说几句话。眼下公司遇到难关,我们岳总已经做出五天解决问题否则引咎辞职的承诺。现在,我们要把那个躲在下水道,躲在阴暗背后,坚持不懈抹黑,诋毁RARE的幕后推手给揪出来,这是赤裸裸的恶性竞争。从现在开始,我们每一个人,盯着电脑前,仔细查。从同行到相关竞争品牌。每一条新闻信息都不能放过。”

    “誓与公司共进退!”纪幻幻挥起拳头,积极喊着口号。

    “好!大家都辛苦下,各部门同时加班,实在累了就换班睡。如果你们有朋友在媒体的,或者自己有相关的人脉,都用上。”方致赞扬的语调。

    隔着办公室的玻璃,岳仲桉注意了一眼纪幻幻,新员工很面生,想起这个女孩应该是林豌豆口中的好朋友。可比林豌豆要识时务多了。

    他思忖着往手工坊走,却听到方致和向笃的对话。

    “希望总监这个时候,别待在手工坊了,现在公司的责任岳总自己扛下来,大家都在加班……”方致恳求。

    “难道你让我一个设计总监去做公关做的事吗?我不是总经理!”向笃态度轻蔑,除了岳仲桉,他从不把旁人放在眼里。

    “当初岳总就反对用鸵鸟皮,你非要坚持,本身鸵鸟皮就珍贵,也不是非用不可,完全有别的材质可以取代……你到底是为什么要一意孤行!”

    “你一个助理,做好你助理的工作,而不是跑来质疑设计总监,你懂设计吗?如果不懂,就闭嘴。”

    岳仲桉清咳一声,打断他们的争锋相对。

    “方致,你去联系一下志愿者那边的齐队长,我要和他谈谈。我回忆发布会当天的细节,那只小鸵鸟是其中一名志愿者带进来的。弄清楚他们带进来的目的,以及小鸵鸟最后的去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查清楚,我们就不会被动了。”岳仲桉吩咐。

    “好,我马上去。”方致一听有眉目,健步如飞地冲出去。

    岳仲桉拿起向笃的设计图,说:“你等会儿和我一起去见向齐队长,你借此机会澄清一下林嘤其和公司的关系,别把林嘤其的身份搅进来。免得对方误会被我们利用。”

    “行吧。”向笃放下不悦地应承。

    十点差五分,岳仲桉和向笃在一家路边大排挡门口,见到齐队长。炎热的酷暑,空气弥漫着饭菜变质馊了的酸腐气。

    向笃有些承受不了,勉为其难地皱紧眉,低头看看,似乎无处下脚。

    “不好意思,让你们来这种地方找我,没办法,接到消息,这家店老板白天开饭店,晚上毒死流浪狗食用,我们就报警后守在这,等警察来人赃并获。”齐队长双手插在裤口袋,神色不悦。

    “你们这是正义之举,相信公正大义的齐队长,会帮我们对这张照片答疑解惑!”岳仲桉长话短说,直接递照片给齐队长。

    “这不是小林吗,拍得挺好的,还别说,真上相。”齐队长笑笑,脱口而出。

    “齐队长,言归正传,这张被别有用心的人拿来针对我公司,声称这只小鸵鸟是由我公司带进发布会作宣传,最终被折磨死了。”

    “那可是胡说八道,这小鸵鸟是我们志愿者带进去的,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我们不会瞎说!”齐队长倒是耿直爽快,满口否认。

    “如果真相是这样,齐队长能让那名志愿者出来澄清吗?”岳仲桉收起照片,诚恳地说。

    齐队长看一眼岳仲桉身旁的向笃,气不打一处来:“替你们澄清,可他还往我们志愿者身上泼脏水。采访时他说的那些话,害我们受到群众质疑,还怀疑我们不是纯粹的动物保护志愿者,和你们公司之间有利益勾当。你说说我们哪能受得了这盆脏水!”

    “是我不对,向你们这群伟大的志愿者们道歉。”向笃趾高气扬,并没有什么歉意。

    “行,这事啊,我看你也别问我,你不是说了,小林是你们公司员工,她又是照片上的人,这张照片到底咋回事,她最清楚,你们去问她吧。”齐队长恼了,摆手推诿。

    警车从远处驶过来,齐队长借机扭头向警车方向跑去。

    “他就这么把我们晾一边?我说这群人是不是成天没有正事可做!岳总,你听听他都说了,得找林嘤其!”向笃急不可耐。

    “我最后说一遍,不要她卷进来。”他不容否认地对向笃说。

    他不愿和林嘤其的误解加深,她弟弟肖像画误差的事情还没有和她解释。抬眼间,只见一个黑影从排挡隔壁的二楼窗户纵身跳下,落地后迅速往巷口处飞奔逃跑。

    岳仲桉健步紧跟着冲上去,而那个黑影很快就发现了他,停下来,手里握着一支毒狗针,向他逼近。

    他丝毫不惧,迎面对着黑影抬脚重踹,对方捂着腹部倒在地上,支撑着想要站起来。

    “奉劝你停手,我做过以色列格斗术教练。如果你想被抬上警车的话,你可以继续。”岳仲桉摊摊右手,眼神轻蔑。

    黑影被震住了。

    最终这名毒狗贩子没能逃掉,束手就擒。

    白色轿车内,岳仲桉握着方向盘,心情明快。经此一事,他发现原来她这样的志愿者,有意义,却也危险。

    他希望她不要再参与其中,不要有丝毫的危险可能。转念又想,她从小就被灌输了深刻的动物保护理念,是无法改变的。

    “你知不知道那个毒狗针的毒性多剧烈,你身手再好,万一针飞出来,后果不堪设想。”向笃心有余悸。

    “值得的是,齐队长答应出面澄清。再说,那种用卑劣手段毒狗的人,我怎么能熟视无睹。”岳仲桉的正义之气,从他少年读书时期,到现在成为品牌经理人,倒是一模一样。

    “关于鸵鸟皮进口渠道,澳洲那边又在找我们了。”向笃催促。

    “那家公司不能合作,从价格上看就明显有问题,虽然他们是当地较为庞大的集团,但我们得走正途。”

    “如果合作,我们成本上能省去百分之二十,这百分之二十完全可以用来品牌广告的投放……”

    “向笃,你没有怀疑过澳洲那家集团涉及走私?”岳仲桉眼神有些失望。

    “这是你的怀疑?”向笃呼吸局促。

    “我在查,公司发生的这一连串事情,我怀疑这其中有关联,别让我掌握到证据。”岳仲桉攥紧手心,目视前方,严阵以待的眼神。

    向笃沉默,偏过头望着窗外,隐隐担忧。

    林嘤其坐在客厅沙发上,菜已凉了。

    电视正直播着走红毯。她也看不清谁是谁,有的明星能通过体态或者音色来辨认,有的连纪幻幻都能犯脸盲。

    平时她看电视也少,只是今晚太难熬了。

    这次她能确定,屏幕中走向红毯的是久宁。一袭烟蓝色露肩长纱裙,薄纱恰到好处地覆盖在锁骨处,若影若现,招牌微笑,优雅的小幅度挥手,还特意将米色的RARE包包Logo正面朝向镜头。

    在红毯上从来没输过的久宁,并没有因为之前商场风波而有失光彩,照旧吸引摄影师们的厚爱。

    久宁变换着姿势配合摄影师的快门。

    林嘤其站在电视机前,跟着学久宁的姿势,掀起围裙一角,侧着身子,扬起下巴,脸泛油光。

    “我可真是活脱脱东施效颦。”她惆怅地自言自语,想学化妆,想学唱歌,想学跳舞,想一下子特别耀眼地出现在他面前。

    痴人做梦,她萎靡不振。哪里还有那种闲心,有时她都快要忘记自己是个女孩,也有一颗想要变美的心,想有喜欢的人。

    “久宁今晚这一身仙气纱裙亮相,惊艳全场。果然是红毯时尚女王,永远不会穿错衣服。”主持人言词夸赞。

    久宁对于盛赞从来都是骄傲地一概照收,不过今晚态度却客气道:“谢谢。”

    主持人关注到久宁的包包,低头指向包说:“今晚这只包真出彩,仿佛专门为你而制,衬着裙子,是仙女本人了。”

    “这款包目前仅此一只,是RARE定制限量款。”久宁甜甜笑着刚要走下红毯,主持人又追上来。

    “不好意思,有请久宁先留步。因为消息来得有点突然,就在刚刚,有人给参加电视节的各个媒体发来一张照片,你要不要看一下?”

    久宁一愣,随后淡定地点头。

    主持人递过来手机。

    久宁看一眼照片,照片上是久宁和一名男子前后走进酒店大堂的背影。

    “既然这样,我也没必要隐瞒,你可以把照片给各位摄影师来个特写。没错,照片上的一对背影,是我和RARE总经理岳仲桉,不过我们只是去酒店吃饭而已。”

    紧接着,久宁说了一番暧昧的话,至于会被怎么解读,似乎并不在意。

    “所以你们能理解我为什么代言RARE了,因为我了解岳仲桉对时尚设计的情怀和追求,他想实现的是创立属于我们中国人自己的时尚品牌。我愿意陪他造梦。而我身上这款包,我给这个系列取了名字,叫造梦者。希望每个女孩,能背上它,和你心爱的人,一起造梦。”久宁一双明眸,热泪盈眶。

    傻子也能听出来,久宁喜欢岳仲桉,对于他们的关系,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原来这个系列的包,有这么浪漫的名字和意义。我想今天红毯之后,这款包会所向风靡,能不能先给我预定一只。”主持人被感动到了,带头鼓掌。

    久宁点头保持微笑,眼角微微泛着湿润。

    连林嘤其莫名也被久宁给打动,这才是爱情的模样啊。她不禁想到一句话:“人家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轮到你这妖怪来反对?”

    她觉得自己,软磨硬泡缠着岳仲桉,真像一只妖怪。

    连吃醋的资格都没有。

    他是她的路灯又怎样,分明是久宁的太阳。

    关掉电视,手机跳出一条微信,她还以为是他发来的,打开看,是纪幻幻发的,她有些失落。

    “嘤儿,这下你捅下大篓子了,岳仲桉很可能要引咎辞职!照片的事要真是你干的,就赶紧来公司坦白错误,快!我冒着被开除的风险给你通风报信!”

    她看得有些云里雾里,只感觉事情很严重。倚靠在墙壁上,闷热的天,仍背后发冷。

    打开电脑,逐条搜索,看到那些扑面而来纷杂的舆论声时,才知道一张小鸵鸟照片令他的公司再度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她作为照片里的主人公,他甚至连过问她一声都没有。

    但凡他将前后事情联系到一起,都会怀疑与她有关吧,毕竟是她抱着那只小鸵鸟。

    她以为他会向他兴师问罪,如同她因为弟弟画像的事向他兴师问罪那样。

    而他并没有。

    他相信她。

    “一切寻找你的人,都想试探你。那些找到你的人,将会束缚你,用图画,用姿势。我却愿理解你,像大地理解你。”——里尔克。

    后来,她和他分隔万重山时,偶然读得这段诗,想起他之于她,就是理解,理解她根植于阴暗土壤之下那部分顽强不屈,而非展露地面上开出的那些枝叶和花束。

    唯有他的光亮可以照进来。

    桌上菜一动未动,她也没吃过。望着他每次吃饭都坐的那个位置,从她坐沙发的视角上来看向餐桌,他应是背向她的。她脑中浮起他坐姿时宽阔的肩膀,“此刻,想必他正如此坐着的吧。”

    他一定有许多委屈、压力、责任……

    尤为想他。

    大概是白天冲他发泄脾气的缘故,再加无端成为舆论事件女主角而倍感忧虑。

    心神不定的她,不停注册账户在小鸵鸟照片相关的新闻下留言,一条条解释那只小鸵鸟是被动保志愿者带来的,和RARE公司无关。

    可真相的声音迅速淹没在不断跳出的骂声中,多数网友似乎被那句拟人化的“妈妈,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洗脑了,更相信这就是真相。

    天快亮了时,他给她打来电话。

    起初她还装作在睡觉的口吻,但还是被他识破了。

    “怎么还不睡?”他关切道,声音听起来干涩嘶哑,她料定他也没休息过。他胃不好,不能这样熬夜。

    “我已经睡了。”她嘟哝作答。

    “好好睡一觉,别去回复那些骂声了,毫无意义,你也会很累,画像的细节是我出了点状况,晚点重新画一幅给你。”他温柔得不像话。

    他竟知晓这一切。

    她握着手机听他说话,只见电脑屏幕上,微博弹出来的一条已关注人的私信。是他的个人微博,给她的账户发来一条消息。

    “想你了。”

    紧接着,又跳出一句。

    “很想你的麦仁饭。”

    那一瞬间,她仿佛说不出话了,空气凝结般安静,她能听到他的呼吸声,他手指敲击写字桌的声响。

    他似乎在等她的回应,回应他的那两句话。

    “你怎么知道这个微博账户是我,你没有怀疑过我吗,之前因为弟弟画像的事我对你说了那些话,你没联想到一起吗?”

    毕竟连好朋友纪幻幻都误以为是她做的。

    “上次在商场电梯里对你误会,伤害了你。从那以后,我在心底发誓,我相信你,如同相信我自己。除了你,还会有谁会傻傻地一条条回复替我澄清,而且还那么了解情况。我不想你因为这件事而成为舆论焦点,受到困扰。”

    “对不起。”她愧疚地说,那一刻,真想一头扎进他怀里。

    “以后不要再轻易说对不起了,你没有错,画像是我这边出的状况,我会重新画一份给你。趁天未亮,睡会儿吧。”

    “那你呢,你睡吗?”

    “别管我,我熬夜不会丑,你是女孩子。”

    “这件事怎么办,听说……你引咎辞职?”

    “只是缓兵之计,听我的,关上电脑,去睡觉,等我回来,给我做麦仁饭。”他说完,末了又补了一句。

    “我就算辞职,暂时你生活助理职位还可以保留,新上任的总经理也需要生活助理,你不用担心失业。”

    她一听此话,急急反驳道:“我才不做别人的生活助理,我还不如去养猪。”

    “哦,看你前天发的微博,配图有些过分……嗯,不说了,我要忙事情了。”他那头好像有人打断,他恢复工作的状态,一本正经的口吻结束电话。

    她想起前天发的微博内容了,是这样写的:

    ——要不是为了找弟弟,才不做饭给你吃,还不如养猪。

    配图是一张猪的照片,那分明是气话,他还拿来戏谑她。还好平时极少发微博,不然要被他识破多少秘密。

    包括她的脸盲,还有她对他特殊的感觉,都是她想要掩盖住的。她已有决意,要站出来把事实说清楚。

    起身回房间时,手肘碰到玄关的柜子,原本摆放好的乐高模型倒了下来,连同他的钱包。明哲保身未尝不是件坏事,但她无法忍受混淆真相,即便不是他,换做是别的人,她也会做这个决定。

    她将乐高模型放回原位,想捡起钱包,只见落在地上敞开的钱包里,有一张拍立得相片。那张相片,虽然她看不清脸,但那条心爱的长裙,她再熟悉不过了。

    是在肯尼亚时李龙抓拍的,回家后她再也没有找到相片,没成想在他这儿。他那副稳重严肃的老干部模样,居然能做出偷藏女人照片的事。

    男人将一个女人的相片放在钱包里,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她对此悲喜参半,喜是因为她喜欢的人,似乎也在意她。悲的是,这种喜欢,根本不能拥有,是没有结果的。

    犹豫过后,她还是将照片从钱包里拿出来。他们之间,连称之为朋友,她都是高攀,不是自卑,她有自知之明。

    他们最贴切的关系,是老板与员工。她的照片出现在他钱包里,怎么理解都不应当。

    天渐渐亮了,她早早就在厨房煮麦仁饭,用保温盒装好,再动身去他公司。期间还接到纪幻幻的电话,这个好朋友,再三叮嘱她千万别露脸。

    那张小鸵鸟照片引起的效应,让她像多年前因一张照片轰动的,握笔渴望读书的大眼睛女孩般,走进公众视线。

    她拎着保温盒,出现在他公司楼下。

    如她料想到的那样,她刚走到大厦门口,就被蹲守的记者一哄而上地团团包围住。

    她就那样“手无寸铁”地站在许多记者面前,面对那些她根本看不清的面孔,任由长枪长炮对着她一顿猛拍,哪怕她很恐慌,也怯弱,但她始终紧紧握着保温盒的提手。

    她只要想起他,想起他说的路灯一直都在,她不怕。

    “小鸵鸟照片的主角是我,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张照片的前因后果,所以,我来澄清比谁都有说服力。”她昂起头,坦然面对镜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直面过去,他才不会被牵累。

    可她显然低估记者的能力了,作为照片上的女主角,她的过往经历,在昨晚就被摸查个遍。她丝毫没有准备,会面对接下来的残酷问题。

    这也是岳仲桉所预料到的,所以他才那么坚决反对让她卷入进来。

    起初的几个记者提问倒还是正常,她也落落大方讲述了整个小鸵鸟事件的起源,包括最后将小鸵鸟好好地送回养殖场。

    “如果你们不相信我所说的话,不妨可以去养殖场调查,或者问一下当天去现场的其他志愿者,希望你们能还原真相,不要继续让虚假煽情的流言误导大家。”她说完后,正要转身走进大厦。

    一名资格老练的女记者追上她,话筒直逼她身后,犀利地问:“我们调查发现你不仅是动物保护志愿者,而且也是RARE的在职人员。请问牵涉这两重身份,今天你的澄清,是否有为包庇RARE捏造假话?”

    这段问话令她怒火中烧。

    “该说的我都说清楚了,你可以按照我提供的信息去多方调查再提出疑问。我是动物保护志愿者和我是RARE的员工,都与我刚才那番话没有任何立场关系。”她坦坦荡荡,光明磊落。

    女记者偏过头,露出一抹不屑的表情,只是那么一瞬间的流露,脸盲的林嘤其自然没有察觉,但却被前来要接走她的岳仲桉看在眼底。

    他预感到接下来她要面对怎样的质疑,那恰恰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从一开始就不希望她插手这件事。

    可他最不希望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

    女记者铿锵有力地问道:“据我们调查,你的父亲林贡之,一位动物学家,当年却和盗猎分子勾结,后担心败露而投湖自杀。对于他的双重身份,你怎么看待?”

    林嘤其被这突如其来的创伤揭露而击溃,这么多年,父亲的死是她心底最大的痛,谁都不能提,平日母亲都避而不谈,因为知道她和父亲的感情深厚,她坚信父亲绝不是那样的人。

    那时有好事的男同学在学校里四处乱说,说她父亲是打着动物保护口号的盗猎分子,她听了和那个男同学打了一架,打到后来她眼睛都红了,一群人拉都拉不开。

    她就像一匹小野狼,随时准备去攻击侮辱父亲的人。

    母亲被叫来学校训话,回家后,母亲呵斥一声,叫她跪下!

    要她跪在父亲的遗像前起誓,这辈子都不得再因为这种事和别人发生矛盾。

    “你要忍啊,才对得起你爸爸对你的教诲,他在天之灵,永远都不希望自己女儿变成一个打架骂人的野姑娘,哪怕是为了维护他。”

    她跪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浑身都打哆嗦,咬牙切齿,眼睛通红。

    “我发誓,以后不管别人说爸爸什么,我都不可以还嘴,不可以骂人,不可以打架。否则,爸爸就……没有我这个女儿……”

    这句誓言,母亲逼着她,跟着后面一句一句念下来的。

    她是牢牢咬着牙关念完。

    母亲那时就明白,身为林贡之的女儿,将来会不停面对这样的质问,而她不能够再次次如此冲动,担忧她迟早会出事,才把心一横让她发毒誓。

    往昔那段跪在父亲遗像前发誓的场景,如在眼前。

    此时她再度被人质问,而且众目睽睽之下,当着那么多的记者和摄像机面前。

    她看不清面前这个女记者的脸,跌跌撞撞地向后退了两步,眼里迅速涌起泪水。

    父亲……父亲……她的父亲根本不是那种人,又怎能被随意诋毁。

    悲痛,愤懑,哀怨,各种情绪一时涌起,她几乎动弹不得,仿佛失声,双眼浸泪,心神不定地任由记者们拍照。

    “你十三年后的双重身份是否也是如此?明面上打着保护动物的旗号,实际与……”

    她颤巍巍捂住耳朵,恍惚地摇头,弯下身体蹲在地上,想逃离这刺耳锥心问责。

    “够了——”岳仲桉的声音响起,打断女记者的灼灼逼人。

    林嘤其缓缓地循声而望,只见他那张脸,清晰无比,相比面前众人脸孔的模糊不清,此时他是那样亲近,带着愤怒和怜惜向她走来。

    看到她那副无措无助的样子,他心一下软了。

    他伸手牵起她,别在腰际,身体挡在她面前,将她与女记者的相机隔开。

    她望着他挺拔的背,怔在原地。

    “我警告你,你以上的问话,涉嫌诽谤我司员工,我们保留追究你诽谤的权利。”他袒护着她,气势汹汹,说完,转身面向她,给予她一记笃定安心的眼神。

    “一起走。”他柔声说,大步走在她前面,余光却不离开她,确定那个胆怯惶恐的身影就紧跟在身后。

    “一起走。”

    这三个字那时带给她的悸动,她终生难忘。

    他们大概注定是要一起走的人。

    十三年前被臭鼬攻击,他蒙上她的眼睛带逃离,与此时,如出一辙。

    身后相机的快门声不断作响。走出记者视线的那段路,短短十余米,她只觉得漫长。

    长在背后的争议目光,长在前方他坚定的步伐。

    回到办公室,他并不提及这些了,若无其事地接过她手中的保温盒,一点点用勺子将里面的麦仁饭倒出来,分成两份。

    他知道她没吃,甚至连昨晚晚饭都没吃,因为安静的办公室内,听到她肚子发出的“咕咕”抗议声。

    “先吃东西。”他将碗推到她面前。

    她顺从地端起碗,一小口一小口地抿,心乱如麻。她生怕自己给他闯了祸,原本是想替他澄清,岂料……

    “别担心我,任何时候,首先考虑你自己,保护你自己。我不要紧的,这些都是公事。你是属于私事。”他说罢,低头吃着,似乎吃得很香。

    她点点头。

    “下不为例。我不想你再牵涉进来,其实你今天完全没有必要出现,明白吗?我已经说服齐队长,他会对小鸵鸟照片做说明的。”

    “我是不是搞砸了你的安排?”

    “没有。”

    “我还能够做些什么?”

    “这不是你工作范畴内考虑的事。”他语气变得官方,没有丝毫感情色彩。

    “我的工作范畴是什么?仅仅为你做早餐订机票熨衣服吗?!”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答:“把这些事情做好,已经足够对等你的薪水了。除此之外,难道你还想给我治病?”

    她垂下头,想到记者的质疑。确实,她为了寻找弟弟接近他,成为他的生活助理。这和她动物保护志愿者身份,是相悖的。

    似乎继续这份工作,就会一直令他被质疑诟病,也牵累齐队长难做。

    她不允许自己再继续“祸害”他了。

    “岳先生。”

    “嗯?”他温柔地应了一声。

    “我想……辞职。虽然我也才做你的生活助理两天,但惹的麻烦够你受的了,实不相瞒,我是为了找弟弟,所以对你死缠烂打。现在反而释怀了,而且我不适合做这个工作,生活助理也不是单纯做做饭这样简单,我也有我喜欢做的事。”

    他静静听着,点头,目光凝视着她,发现她虽然有时迟钝,却有胆量,也很可爱。

    “你喜欢做什么工作?”他认真地问。

    “我还是喜欢和小动物打交道。”

    他若有所悟的神情,说:“看来我不如动物招你喜欢。”

    “不是,我的专业是动物医学。”她搪塞着。

    “我看看公司有没有适合你的其他职位。”他放心不下迟钝的她,在外面去找工作。

    “不用。”她急忙推辞。

    看出来她是做好决定了,他便不再挽留。

    “我尊重你的意思。你弟弟的画像,我会补给你,不过我有个条件。”他说着,眼神扫一眼面前的碗。

    “什么条件?”她问。

    “我以后是找不到做麦仁饭这么好吃的生活助理了,你能不能继续给我做麦仁饭。”他提出请求。

    “可是我搬走后……”

    “批准你辞职,不批准你搬走,二者只能选一个。”他霸道地说。

    她正想说什么,他看穿心思地圆场,讨好道:“你不是要找弟弟吗,你继续住家里,或许以后当你收到线索照片,随时都可以拿给我辨认,我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

    不得不承认,那时候在彼此心间都有一种秘而不宣的默契萌生。她就这么答应下来,继续住在他家,每天早上给他做早餐。

    他也没有再聘请生活助理。

    尽管他心里很不想她辞职,却还是选择尊重她。他知道,她有更好更适合她的位置。

    他稍稍松口气的是,齐队长带着记者找到鸵鸟养殖场老板,并且拍下来那只小鸵鸟健康成长的视频,加上林嘤其关键时刻在记者面前的公开说话,以及久宁和岳仲桉的绯闻闹得沸沸扬扬,这场风波也就作罢了。

    齐队长还不忘盛赞岳仲桉勇斗毒狗贩子的故事。

    在岳仲桉的震慑施压下,林嘤其被记者逼问有关她父亲的那段,并没有出现在网络上。

    他如约为她重新画一幅林友声的肖像画,并且是当她母亲面画的,他一边画,一边耐心问,阿姨看这里还需不需要修改?

    她静静看着他反复修改润色,他专注的侧脸,思索时紧促的眉头。

    岳仲桉,为什么偏偏是你,最不可能靠近的你,成为我生命里最清晰可辩的人。

    如果你只是个普通寻常的男人,或许我会向前迈出很大一步。

    可……我只是个患脸盲症,等同于半个残疾人的小兽医。灰头土脸地站在你身边,我是自卑的。

    他喜欢干净的气息,周遭总是有尤加利的香味。她身上却总是带着各种动物的味道。

    太违和了。

    最终肖像画呈现出来的弟弟,用母亲的话来说,是“如同我儿在眼前”。他将林友声的每一处五官细节,都像真人描摹般。

    她将那幅画复印出来,原画特意用相框刊好,放在母亲的床头柜旁。她拿着肖像画,在各个寻亲网站上散发寻人消息。

    抱着很快就会有下落的心去等待,眼见半个月过去了,她却没有等来什么令人振奋的线索。

    中秋节那晚,月亮特别的圆。

    她害怕过节,尤其是中秋和除夕,最难熬。万家团圆的日子,她家的餐桌,却空了两双碗筷。

    由于母亲在雇主家回不来,她只好送盒月饼过去便回了公寓。可能是得到儿子画像的缘故,母亲的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

    她甚至有了错觉,妈妈很健康,一切都会好起来。那样结实有劲的妈妈,永远都不会离开她。

    岳仲桉去北京出差,公寓里便只剩下她一个人冷冷清清的。她给尤加利叶换水,点上一盏小小的香薰蜡烛,也是尤加利气味。

    也许和他共处久了的缘故,她也迷恋这种令人安宁平静的味道。

    不管在哪里,闻到尤加利,就会想起他。

    嗯,没闻到的时候,也会想他。当她望向人群,看到一张张模糊的脸,就会想起那张明晰温柔的脸庞,清澈的眼神。

    他此时在忙什么,吃过晚饭了吗,过节有尝月饼吗?她迟疑要不要发一句中秋祝福给他,假装成群发的口吻。

    似乎太生硬了。

    想想,认识这么久,她只主动打过一次电话给他。她按下他的号码,心跳加速,连深呼吸三次后,才鼓起勇气拨通。

    岳仲桉,你永远都不知道我给你打电话时要生起多大的胆量。

    “嘟—嘟……”接线声,她感觉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喂……”她刚开口,听筒里传来不是他的声音,是“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他挂断了电话。

    她有点自讨没趣,等了会儿,他没有回电话过来。看来他是很忙。想到他这次出差北京,会和久宁见面,说不定现在不方便接电话的原因,是和久宁在共进晚餐。

    干脆将手机扔到沙发上,不管它。那种小心翼翼想探出手,又缩回去的怯懦小心思,困扰着她。

    突然意识到,答应他继续住在这所公寓里,是错误的。名义上为找弟弟,实际她已经一点点陷入进感情里了。

    趁还没无法自拔,是不是该当机立断。她在心里一遍遍告诫自己,不要妄想。

    祈祷早日找到弟弟,那她就彻底没有任何理由再和他接触。

    窗台上,烛光随晚风摇曳。

    夜色很美,她坐在阳台上,仰头望向天上的月亮。想到范大成《水调歌头》里的那句诗:“细数十年事,十处过中秋。”

    十年之间,她何尝不是过十处中秋。

    自爸爸去世,弟弟失踪,从此十多年每一个佳节,都是悲伤。

    哪里都不是家。

    她记得有一年中秋,爸爸在北京出差,赶着回来过节。他们姐弟俩从早上开始就站在门口盼,望穿秋水。两个人爬到一棵高树上,瞭看远方,天渐渐暗了,远处那个渺小而熟悉的身影。

    “姐你看,爸回来了!”弟弟喜悦地喊,猴精一般爬下树就跑去接。

    她则赶紧冲进家里,把父亲常喝茶的那个白瓷缸冲洗一遍,放点茶叶,拿热水泡上,再出门迎接。

    爸爸从遥远的北京,给她和弟弟各买了一个兔儿爷玩具。她好喜欢,放在床头,在那清贫纯真的年月里,是她最珍爱的物件,伴随她度过每个夜晚。

    后来房子被泥石流冲垮,她失去了那个兔儿爷。

    过去的永远回不来。

    门铃声划破夜的寂静。她穿过阳台来开门,心事重重的,以为是物业,想都没多想就把门打开了。

    岳仲桉站在门外,略略抬起眼,疲惫地看着她,一声不吭,他进门,忽然张开怀抱,深深拥住她。

    她愣在原地,任由他抱着。

    他将头抵靠在她肩膀上,手掌心抚上她的后脑。

    “怎么了?”她迟迟开口。

    他摇摇头。

    “今晚不是不回来吗,合作没谈好?”她问。

    他还是摇摇头。

    “整整开了十个小时的会,合同签了。好累,想就这样赖你肩膀上。”他喃喃低语。

    他这是撒娇?

    “记得那时,你爸爸唤你乳名,考拉。像考拉抱住桉树一样抱着我吧。这样,漫长的一生里……我们终于不用告别了。”他深情道。

    “我会结婚,将来我也会死,怎么可能一生都不用告别呢?”她说。

    “和我结婚,死在我之后。”

    “胡言乱语。”她瞪他一眼。

    “林豌豆,我爱你……”他低头,凝望着她,眼底都是爱意。

    “嗯?”她措手不及。

    “你爱我吗?”他声音从喉咙里干涩发出。

    “这……太突然了。”

    “看着我的眼睛,你接近我,目的仅仅是为了找弟弟,难道你对我没有一点儿喜欢吗?”

    “我不知道。”她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

    “林嘤其,我们交往吧!”他蓦然表白。

    她眨眨眼,试图挣脱他的拥抱。岂料他抱得更紧,紧得她能感觉到他的胸膛温度。文胸都快被他压扁了……

    “你压到我了。”她戳戳他。

    “压到就压到,反正这两个迟早是我的。”他在她耳边,暧昧不清地说。

    她脸一下红了。

    “你放手。”她说。

    “我怕放了,你会跑掉……”他耍起无赖,这和平日里的老干部形象大相径庭。

    “不跑,我能跑到哪里去。”她连哄带骗好不容易从他怀里逃出来。

    她坐到沙发上,怀里抱着靠枕,心生欢喜,他竟开完会赶飞机回来了。

    “你今天是怎么了,好端端说这些?”

    他站在一旁,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说:“今天的会,太冗长了,中途我用冷水冲脸时,好想念你,想你是不是迟钝地在发呆,是不是又为弟弟的事难过了。我就想赶回来,抱一抱你。”

    “你压力太大,别说胡话了,我们只是纯粹的朋友。”她不痛不痒地说,竭力让自己冷静点儿。

    “书房里的那幅画,你还不明白吗,我以为你从进书房看到那幅画起,就知道我的心意。”他说。

    她想起那幅画,少女站在丁香花丛中。

    “那上面画的是你喜欢的女孩子?”

    “明知故问。”他快要被她莫名其妙的问题绕晕。

    “那你就去向她表白啊?”

    “刚刚向她表白的。”他望着她,有点无言以对。

    “……画上的人,是我?”她呆呆盯着他,难以置信,像个傻瓜。她的脸盲症,就是连自己的脸也看不清,认不出来的啊。

    他点头,反问:“那么明显你都看不出来吗?”

    “看来是你把我画得太不像了。”她只好这么说。

    难怪他对她时而很近,时而很远,在他看来,那幅画已经是向她表白了,她却熟视无睹。他到底有过多少心理历程,她全然不知。

    “我有时也很沮丧,我能记下有关别人的点点滴滴,独自留在回忆里,可我深深记在心里的人,却没有记住我。”他哀哀地说着。

    原来记性太好,是一桩痛苦的事。

    她多想告诉他,不是的,在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她看不清任何人的脸,却只记得他。

    “岳仲桉,我从未忘记过你,甚至我想告诉你,遗忘也并非是件好事。试想有一天,你连你心爱的人的脸,都记不住,那会是怎样的感觉。”她酸楚地说。

    “你要记住我,爱上我。”他目光柔软坚定。

    她垂下眼帘,黯然道:“对不起……”

    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十分可耻,分明心里呐喊着,渴盼着他来爱自己。不接受,因为这是条没有光明的道路。他还不知道她患有脸盲症的事,曾经有过要告诉他的冲动,但不知如何说起,茫茫人海,我只记得你的脸,这听起来很荒谬。

    像是与他套近乎的谎言。

    她想起大学毕业前,学校组织体检。班上一对恋人,原本情意绵绵谈婚论嫁的地步,结果男方查出一项隐疾之后不久,二人分开了。

    女方认为男方是有意瞒病不说,上升到骗婚,男方指责女方嫌弃他生病,不能共患难。或许双方都没有错,只是不够爱。

    世上很多的爱,都有前提和基础。

    她就算不患脸盲症,也不过是个平平凡凡的女孩子,没有什么条件能够获得他的爱。

    这份爱,平白无故。

    爸爸告诫过她,永远不要接受平白无故的东西,包括爱。

    “你不接受我,是因为有喜欢的人吗?”他没提周良池的名字。

    “没有。”她斩钉截铁。

    “我本性里有恶劣的种种部分,它自私冷清傲慢。却也贯穿着悲悯。是这悲悯,让那部分恶劣,变得忽略不计。”他说着,停下来,望着她,再度开口道:“而你来了,我的恶劣就消失了。”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