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拉小姐与桉树先生-你在,我便贪生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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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他看到我四十岁的样子,哪怕那时我发福了,成为一个胖胖的老少女。我也想他看到。}

    像过去那样相亲相爱。

    不,是比过去更甚。

    经历过分开,愈加懂得在一起的珍贵。只是她为多陪伴在母亲身旁,没有搬回他公寓。

    他送她一个亲手做的微观模型,是一只考拉抱住桉树,香甜地睡着。她若是这考拉,他是她的桉树。只为她守护。

    还是她的记忆库。

    她不认识的人,他帮她认识和记住,她要找的人他帮她找。

    “谁叫我看不清任何人的脸呢,那就……不过话说在前面,哪天我要是脸盲好了,可以看见很多很多男子的脸,那我可能还是要反悔的。”她俏皮的神情,明明欢喜得要命还表现出勉强接受的样子。

    “就算你能看清世上所有男子,你的眼里,也只有我。”他才不上当吃醋。

    不想再担惊受怕了。

    “你懂那种看不清人脸的滋味吗?就好像很多只小猫在脑子里挠啊挠,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看来你和我在一起时,小脑袋里一只猫也没有。”他抚摸着她的头发,无限柔情。

    “对噢,你肯定忘不掉你每个一见钟情的女人。”

    “我一见钟情过的女人,从来都没有忘掉,也只有她一个。”他说完,掌心贴着她的后脑。

    “想到你受过的伤,我就好心痛,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你记住我说的,我不愿你受半点伤害,哪怕是因我而起,都不可以。”他爱怜地说。

    “你怎么会伤害我呢?”她不以为然地笑。

    是啊,仲桉怎么会伤害嘤其。就像桉树不会伤害考拉。

    “可是你知道吗,考拉没有天敌,多数考拉都是老了抱不动树了,从树上掉下来摔死的……”她一本正经的说。

    他将她抱起来,举高高。

    “那就换我抱你。”

    她笑着轻捶他,要他放自己下来。

    将她抱回房间,两个人一同躺在温软的床上。他俯身凑过来,啄吻她的脸庞。

    她感受到他的克制。

    他迟疑着没有解开她的衣扣,只是温柔的吻。

    “等我,等我娶你。”

    在这个年代里,他的克制,令她意外。

    “如果结婚,你想在哪里办婚礼?”她躺在他怀里,抓着他的手,端详着看。这一双修长洁净的手,将来,她就是要牵着这双手到老。

    “你想的是哪儿?”他问。

    她吃惊地睁大眼睛,说:“不会吧,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白首乡。”

    他们成为堪称史上最违和却又默契的一对情侣。

    新闻上写着,有着超强记忆力的RARE总经理岳仲桉和一名脸盲症女兽医,公然恋爱了。

    除了爱情上的圆满,岳仲桉宣布RARE公司启动转型,在乔谦设计的新系列里,结合传统刺绣花纹等手工艺,融合动植物图像和色彩,打造自然与中国的主题,推出一系列新款包包。

    引起轰动,有望成为畅销经典。

    久宁受邀来拍摄保护野生动物的宣传片和公益广告,而林嘤其在里面客串了一个野生动物医生的角色,算是本色演出。

    秋昙也在杂志中为RARE做出大量宣传推广,适合的设计在适合的时机里推出,符合主流价值观和审美,RARE的风生水起是必然。

    澳洲警方最终查明开枪打死另一名枪手的嫌犯,是向笃。

    向笃在国内被逮捕,等待他的,将是法院的宣判。

    岳仲桉和林嘤其作为枪击事件的当事人,为向笃请律师,并向法院提交求情书。

    虽然向笃经不住诱惑,和澳洲走私集团卷在一起,导致被要挟,惹祸害得岳仲桉被报复差点丧命,但救了岳仲桉的也是向笃。

    向笃从另一名枪手里夺下枪,对正在实施犯罪已朝岳仲桉击中一枪的枪手,开枪,致其死亡。

    “你别担心,我们会一直帮向笃。不管他做错什么,他也救了岳仲桉。”她安慰六神无主的纪幻幻。

    “以后,是不是得叫你岳太太啊。那就谢谢岳先生和岳太太。”纪幻幻拂开她的手。

    “我没有骗过你,那时他瞒着我,我真以为他那么做了,和他分开都是真的。”她拉住纪幻幻,解释。

    “说什么都没用了,我爱的人,是因为你们入狱的!不过我也不隐瞒你,后来我确实每次约你,就是为了从里这儿套些信息,给向笃,我们俩,彼此彼此吧。”纪幻幻冷笑着说,摘下头上那朵花,扔在地上。

    “终于这辈子不用再戴这朵愚蠢的花,和你这个愚蠢的人做朋友,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们不必再认识了!”

    望着地上那朵花,她缓缓松开了手。

    她知道,无论她怎么说,她和纪幻幻都无法回到当年躺在一张床上,吃东西谈心的友情了。

    失去这份友情,是对她而言,是重创。

    曾经说好,谁先结婚,另一个要当伴娘。

    再也没有一个人,头上戴花来见她了。

    七月。

    她试完婚纱,也想找一件母亲穿的礼服。不知道母亲会喜欢哪件,她挑出几套,一一拍下来,发过去。

    正在院子里剥豆米的母亲,听到手机提示音,将一把豆米放盘子里,忙在围裙上擦擦手心里的豆壳毛,划开手机,看到是女儿发来试婚纱的照片。

    放大看,还是看不清。于是跑回卧室,取了老花镜,仔细端详着看。

    女儿穿着圣洁的婚纱,羞涩美丽的样子。女儿都这么大了,都……要嫁人了。

    仿佛昨天还一点点大,跟在身后一起挖虫草。

    有年她爸爸从北京出差回来,给她买了条白纱裙,她也是这样羞涩地穿上,在太阳底下转圈圈,问她:“妈,你瞧我好看吗?”

    眨眼,穿纱裙的小女孩,变成穿婚纱的美丽女人了。

    想起她三岁时。

    “嘤儿,你长大嫁人吗?”她爸爸问。

    “我不嫁人,我要永远和爸爸妈妈在一起。”

    “哪有不嫁人的道理。”

    “嫁、给、爸、爸!”嘤儿奶声奶气地说。

    要是她爸爸在世,看到这一幕,肯定得哭。

    天底下哪个父亲,不是在嫁女儿那天,最难过又最开心。

    “好看,好看。”付喜柔看着女儿的照片,喃喃自语,眼泪流出。能够看到女儿有个好归宿,她放心了。

    腰部袭来剧痛。

    她强忍着,想要站起来叫小远,却怎么也站不起来了,刚要起身,便痛得晕倒在地上。

    手机摔落,屏幕还定格在女儿的婚纱照上。

    闻声跑来的小远,抱起躺在地上的付喜柔。

    小远浑身发抖地拨通120,说清楚地址后,他失声痛哭着喊:“来救我妈,救我妈……”

    付喜柔脸色苍白如纸,她知道自己走到哪一步了。想起周医生说过的,腰部动脉破裂,血液迅速充满腹腔,人会在几分钟内死亡。

    那根早就过期的人工血管,让她多活了这么久,她感激。

    “姐……妈不行了,你快回来……回来……”小远在电话里,哭着嘶吼,肝肠寸断。

    付喜柔轻轻地摇头,已哑了口,想叫小远别哭,可他哭着喊妈的样子,那么得像一个人。

    “友声……友声……”她心里喊着,张着嘴,什么也发不出。

    “妈,你想说什么,儿子听着……儿子在,妈,儿子在……”小远将耳朵凑到付喜柔嘴边。

    “啊……啊……”微弱的两声,无法表达。

    接着,小远听到一声长长的吐气声,发自喉咙深处的,戛然而止。那是人在世上,最后一口气,意味着呼吸系统永远地停止了。

    永远地离开人世。

    小远疯了般哭。

    林嘤其再见到母亲时,已是在殡仪馆。

    她没有哭,一句话都不说,只是跪着,一直跪着,目光不离静躺在那儿的母亲。

    看一眼,就少一眼。

    第三天时,要火化了。

    岳仲桉担心她承受不住,让小远带她走。她站在那里,就是不走。两天两夜,没有吃喝,没有合眼。

    “难过就哭出来,你这样忍着,怎么受得了。”他心疼要命。

    “妈妈也是没有吃东西,没有喝水了……”她恍恍惚惚地念着,被抽空了般。

    她硬撑着自己,送母亲进火化间,眼睁睁看着被推进去,再出来时,只有一个盒子了。

    她抱着骨灰盒,还是温热的。

    从小到大,都没有好好抱过母亲,因为母亲严厉,她和父亲更亲些。

    这是最后一次抱母亲,感受妈妈的温度……

    原先那个壮实,比男人力气还大的母亲,最后放在盒子里,只有这么轻轻的一点点。

    “仲桉,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妈会变成一堆灰……”她魂飞天外似的无助。

    “妈在另外一个世界,重新轮回了,明年时,她在那个世界里,就成为一个小宝宝了。”他只有这样宽慰她。

    “是,在那个世界,妈一定有很好很好的一生……”

    除她以外,最痛苦抱憾的是小远,那个秘密,直到付喜柔生命的最后一课,小远都没来得及说出来。只是不停地喊了许多声“妈”。

    母亲的后事,是岳仲桉料理的。

    他支撑着她度过了十几年以来,最艰难痛苦的日子。他想,得赶紧去一趟青海,查一查当年的真相,不能再让她受到伤害了。

    她整理母亲遗物时,在一个旧箱子里,看到了那本父亲生前随身携带的工作簿。

    她打开看,一页页翻看。

    想从看似寻常的记录中,发现点蛛丝马迹。

    看着父亲活着时,写下的每一日工作点点滴滴,好像父亲就在眼前。所有的记录,在父亲去世那天止住。

    后面只剩下无尽的空白。

    工作簿的最后两页,用胶水粘合起来,里面装着一张相片。

    父亲很谨慎,怕丢了照片,所以才封住。

    她小心地揭开,拿出那张封存很多年的相片。

    是一张偷拍照,在青海湖保护区,看相片上三名男子的穿着和身形,均是中年男子,衣着不是青海湖本地人。

    应该是父亲偷拍的。

    她看不清脸,不知这三个人的长相。

    父亲在相片背后写着:普氏原羚?

    这是父亲留下的最后痕迹。

    关于那封父亲的遗书,并没有什么能证明父亲做错事情,畏罪自杀的内容。

    遗书是很简单的三行话:

    我若死了,请将我留在青海。

    望我妻重新找个好丈夫,好好生活,照顾儿女。

    来生再做一家人。

    然而,她的母亲并没有再嫁人。

    想起那时是听父亲说他在暗中调查普氏原羚被盗猎的事,她怀疑父亲的死,与这张相片上的三个男人有关,与普氏羚羊有关。

    相片拍得很模糊,她反复盯着看,就觉得其中穿白色夹克的男人,似乎见过,很熟悉。

    那件白色夹克。

    她努力想着,突然想到曾在岳仲桉书房的相册里,见过这个穿白色价格的男人。

    没错,她还用手机拍下来了。

    她立即翻出手机里的相片,是他那年到青海湖时,和三个中年男人站在一起拍的。

    其中那个离他最近的男人,就穿着件白色夹克,几乎可以断定,两张相片上的三个男人,是同一拨人!

    他不是说和父亲去青海湖时散心吗,怎么还有别的人?!

    这三个穿扮名贵的男人,腕上金表闪闪,去青海湖,究竟还有什么目的?难道和普氏原羚有关……

    她不想再猜疑了,只想当面问清楚他。

    可能,他们只是普通的游客呢。岳仲桉既然和这三个人合影,那他一定熟悉这三个男人。

    穿白色夹克的中年男人,极有可能是他父亲。

    她给他打电话,说想和他见面谈一谈。听她这么严肃的语气,他预感到她知道了些什么。

    他来到了那栋宅子。

    庭院深深。

    儿时和他差不多高的树木,已成参天。

    她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望着水池里的红鲤鱼发呆。知了在树梢没完没了地啼叫,也不觉聒噪。

    “坐这里多久了,热不热?”他在她身旁坐下。

    “仲桉,你有没有什么事,是瞒着我的,你告诉我吧,好不好?”她眼神落在荷叶上,没有勇气看他。

    他以为她知道这栋宅子房主是他。

    只好向她坦白。

    “这栋宅子,是我的。我小时候在这里长大的,你看前面那座假山,我就站在那里背圆周率。”他笑着说。

    她目光渐渐转向他,不可思议地问:“你是这儿的房主?”

    他点点头。

    “所以我妈能找到这份轻松得像养老般的工作,是拜你好意,我现在的反应是不是不对,我应该痛哭流涕感激你,是不是?岳仲桉,你是怎么做到背着我做这些事却瞒得滴水不漏的?再三瞒着我,你是不是把我当傻子!”她一口气说完,呼吸起伏急促,情绪激动。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怕你拒绝我,如果这么做,让你感到受欺骗,我向你道歉……”他低求着,想握住她的肩,安抚她。

    “你别碰我!”她躲过他,尖叫着捂住头。

    “对不起。”他说。

    “你自以为是为我好地骗我,有多少次了?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你说吧。”她盯着他问。

    他一时无言。

    “别再为难哥哥了!”小远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朝他们走来。

    她急忙收起悲伤的表情,装作无事。

    “哥,都是为了我,才让你默默做了这么多事,还不能说。现在,我妈都不在了,该和我姐交代清楚了。”小远恳请地看着岳仲桉。

    当她亲耳听到小远口中说出“我妈”、“我姐”这样的词后,整个人震惊了。

    “小远,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她抓住小远,不敢相信。

    小远脱下身上穿的长袖T恤,露出手臂上的纹身。

    那道纹身,她记得。

    当初在找弟弟时,被那个跛腿男子绑住,坐在一旁有纹身的青年……小远居然就是那个纹身青年!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太突如其来,她理解不过来。

    “姐!我就是友声啊……”小远冲动喊道。

    “不可能!”她不停地摇头。

    “我知道我这种人,绝不会是想象中的弟弟,所以我不敢和你相认,不敢和妈妈相认。我想努力去考大学,学摄影专业,想有出息,让妈妈和你能看得起我,我再和你们相认……可是,妈没有等我有出息起来,就走了……”小远哭着,缓缓跪在地上。

    跪在她面前。

    “小远就是你弟弟。去年,我去北京找的他。他正劳教被放出来,我带他做过DNA,确实是林有声,没有错。”岳仲桉说着,拿出那份亲子鉴定报告。

    她看过之后,全身无力地瘫坐在地。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这些年跑到哪里去了,你知道我和妈妈找你找得有多苦吗……”她嚎啕大哭。

    “姐,我怕你们看到我这副样子,宁愿找不到我,也不能接受我成这样……当年的事,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收养我的养父母,让我改口叫他们爸妈,我不叫,他们就打我。后来,我从养父母家跑出来了,到处流浪,住过收容所,当了小混混,在垃圾桶找吃的,抢小孩子的面包吃,我就是这样一个下三滥的人。”

    “傻不傻,你不管是怎样的人,你都是我弟弟。当初跛腿男人看到条短信就走了,给了我逃生的机会,是你发的短信吧。”她想到这里,问。

    小远点头。

    “那时我不知道你是我姐,只是出于同情。”

    她扶起小远,仔仔细细“望着”,颤抖的手,攀上小远的脸庞,这就是她苦苦寻觅,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弟弟。还是那么瘦,难怪她越到后来越和他亲切,和母亲一样总有错觉,好像他们就是一家人。血浓于水。

    “要是妈知道,该多好……”她忍不住地呜咽。

    “我觉得妈走的时候,是知道的,她在我耳边轻喊的两声,是儿啊……儿啊……”小远一字一泪地说。

    她也相信,妈妈是没有遗憾地走的。

    平静些许后,她看向岳仲桉,问他:“你怎么知道小远就是友声的?”

    “后来回想觉得不对劲,不应该是单纯看到寻亲启事见财起意,敢狮子大张口,可能是因为真知道些什么。所以我去监狱探视那个跛腿男人,满足他提出的条件,他就把有次小远的养父母找来,碰到他,说起小远的身世,收养小远时的岁数,口音,告诉了我,最后证实了。”他说。

    “姐,你千万别怪哥,是我求他不要告诉你们。他为我们一家默默做了很多事,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像他这样对我们好。”小远央求着。

    她如梦初醒。

    他让小远来这里当保安,和母亲朝夕相处,也因此,她和弟弟能得以陪在母亲身边度过最后一段时光。

    “先谢谢你……”她浑身无力,好像使出了全部的解数,翻出那张相片。

    “请问,这个穿白色夹克的男人,是谁,是你父亲?”她指着问。

    原来她今天本想要问的答案,是这个。他释然了,如果时光倒流,他选择在得知时的那一刻就告诉她。越是怕伤害她隐瞒着,最后伤害更深。如果她没问,下周他就要去青海一趟,也会查清楚后把事实向她说明。

    “是我父亲。当年我和他,还有他另外两个生意上的伙伴,一同去的青海湖。”

    “你们去青海湖,究竟干嘛?我要听实话。”她逼问。

    “我问过他,他告诉我,另外两位是他爱好狩猎的朋友。”他说着,闭上了眼睛,低下头。

    她控制不住地发抖。

    “然后呢,做了什么?”她遏制住情绪,继续问。

    “他们进入青海湖自然保护区,原本是打算偷偷狩猎,没想到刚踏入保护区就被你父亲盯上。”

    “所以……是他们杀害了我父亲?”她紧咬住牙关。

    “不是!”他坚决否认。

    “因为你父亲紧盯不放,他们狩猎失败,就准备离开青海湖,可谁成想接下来你父亲发现一只普氏羚羊幼崽死了,于是他怀疑是我父亲和朋友三人所为。他找到我父亲他们,发出警告,别想离开保护区他要报警。因此发生冲突,你父亲被我父亲的两位朋友打伤。”

    “你怎么知道你父亲没有动手?”

    “他亲口和我说的。”

    “他当然挑好听地来说!难怪他反对我们在一起,是因为他看到我时,就想到我父亲!”她脑袋炸开般,嗡嗡作乱。

    “我没有维护他的意思,我的心一定是站在你这边的。”

    “别再说了。其实你从澳洲回来,看相册时,就知道了吧,你没有告诉我。是感觉你有时很反常,没想到会是这样……”她捏着相片,起身往外走。

    “小远,收拾东西,我们离开这儿吧。”她对小远说。

    “姐……”

    “你今天要是留在这里,和一个可能是害死我们爸爸的人的儿子在一起的话,那你就永远别再喊我姐!”

    “我跟你走。”小远简单收拾好东西。

    岳仲桉请求她,凝望着她的眼神:“别走,我一定会查出真相。”

    她没有回会望他的眼睛,绝然地说:“从你得知后没有告诉我时起,你就没有资格对我说真相了。”

    她和小远走了。

    他们租住在她曾和母亲相依为命,住过的那个小房子,虽然老旧,却有许多她和母亲的回忆。

    尤其是厨房,总能想到母亲端着一盘菜从里面走出来。

    她不再接听岳仲桉的电话,不再见他,不允许小远和他联系。她向园里请了长假。母亲的死,加上和岳仲桉之间的问题,牵及父亲的死,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她难以面对。

    那段时间,她总感到头痛,想等从青海回来再去周良池那儿看看。

    通过网上搜到的百科资料,她发现,岳平然有一项爱好是狩猎,十年前曾几次亲赴非洲狩猎取乐。

    也是在她父亲溺亡之后,岳平然突然移居国外。

    疑点重重。

    岳仲桉,终于明白命里没你。

    在成为一个很好的人与你相见时,天知道我经历了多少次努力。

    爱是和努力没有多大关系的事。

    我们的分开,让我懂了,分开就是分开,不能爱就是不能爱,这和你本身好不好,你对这个人好不好,并没有多少联系。

    一天深夜,手机急促响起。

    是园里打来的,这让她立刻睡意全无。

    “哈格快不行了,快来园里!”江老师在电话那头焦急地说。

    她赶到考拉园,将哈格抱在怀里,它紧抱住她胳膊的双臂越来越松,越来越无力,哈格的眼睛慢慢闭上了……

    岳仲桉也来了。

    他很难过,哈格的死,好像意味着他和她那层纽扣断了,也预示着他们之间像哈格与桉树一样的关系,不复存在。

    多日不见,再次见,竟是因为哈格的死。

    她隔着考拉园的玻璃望着他,竟发现自己已看不清他的脸庞了。她以为是自己眼里泪水朦胧的,她拭去泪,再看他,依旧是模糊一片。她怀里抱着死去的哈格,悲伤无以复加。

    那个曾是她在世上唯一看得清的脸庞,在这一刻,如同世间每一张脸,无法相认。他不再是她的例外。

    他察觉到她目光里的茫然和恍惚,拍着玻璃窗,呼唤她的名字。

    以前有多相爱,多亲近,现在就有多相斥,多遥远。

    她抱着哈格走出考拉园,他上前唤住她。

    “嘤其……”他极少唤她名字。

    她抬起头,视线模糊。

    “你看我的眼睛。”他哽咽着说。

    “岳仲桉,你解脱了。我彻底看不清你脸,从此你的世界清静了。”她看向她的目光,和看向别人的时一样,游离不定,抓不住四目相对的位置。

    这是他无数次看她朝向别人的目光,这次,是朝向了他。

    他也将和那些人一样,成为她模糊不清的世界里,一个认不出来的路人。他清晰地想起她笃定望着他的眼神。

    而今变成这样。

    是他咎由自取,是他害了她。

    “你看不清我了吗?”他喃喃地问。

    “也许是好事,看得清,反而难过。没有交集了,不再见面,看清看不清,有什么区别。”

    “我们去医院,去看医生,一定会治好的,一直都能看得清我的,怎么会看不清了呢……”他边说边拭眼泪。

    “别再勉强彼此了,别逼我恨你……”她忍痛狠心道。

    “你恨我好了,总好过你把我抛下。我偏要勉强,偏要站在你不要的世界里等你!”他说。

    如果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当初又何必开始。

    她从包里,拿出那个他送她的微观模型,当着他的面,摔在了地上。模型里的小考拉和桉树摔得分开了。

    “我们不要再见了。”她抱着哈格,毅然离开。

    他悲不自胜。

    曾经独独能记住他的她,如今不认识他,要与他恩断义绝,这是他的报应吗?

    是啊,他总是自以为是,自命不凡,自作聪明!他以为他可以处理好,却还是失败了。

    她是潜意识里对他失去信心和信念,万念俱灰,再也不想记住他的脸了。

    就算她看不清了,可他能记住。

    他记住就够了。

    哈格的死,让她反省,不能够再继续待在动物园里,生活在这儿的动物,虽有人类的饲养,却终究没有唤起人们对动物更强的保护意识。

    之前黑猩猩就吃了人们投食进来的吸管,差点噎死,最后开刀取出。

    她想赋予渺小的自己,更多的力量。

    她无法亲眼看着这些原本属于野生环境里的动物被圈养后,日复一日失去野性和自由,最终死去,甚至因为人类的胡乱投食而死。

    应该走出去,去救治那些因为人类伤害而受伤的野生动物。对,像父亲那样,成为那样的动物保护者,成为像珍妮古道尔那样的人。

    她将请假,改成辞职。

    获悉她辞职,上班最后一天时,他再次来园里看她。

    因为怕知道是他不愿意见,所以他系上那条周良池系的蓝色领带,坐在她办公室,静静等她回来。

    他没有说话。

    又疲惫又恍惚的她,乍一眼差点真将他误认为是周良池了。

    “你怎么来了?”

    他微微点头,能这样多看她一会儿,也很好。

    “明天我就要离开这里,工作挺久了,很舍不得。这些年活着的最大动力就是找弟弟,还有还父亲清白。直到遇见岳仲桉,我像在黑暗中抓住了一束光。我那么信任他,可是为什么偏偏是他的父亲,可能害了我爸爸,我无法接受……”她呆若木鸡,自说自话。

    她一进门就知道,刚才不是周良池,是岳仲桉。她对他已经熟悉到,即使不看脸,他坐在那儿,哪怕系上和别人一样的领带,她也知道是他。

    他身上那熟悉的尤加利气息。

    他以周良池的身份,上前拥抱住她,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转身便走。迈出的每一步,他都在心里决定,无论多大的代价,也要查清楚真相,哪怕失去全部。

    她办公桌上的一张白纸,写着一段话,是岳仲桉的字迹。

    那是他们说好要一起看,却没能看的电影《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中,一段台词:

    “你是我将死之时唯一想要说再见的人,因为只有这样,这个我称之为人生的东西,才有其意义。而若我有一天听到你死去的消息,那我所知的我的生命,这个在你面前和你对话的我,也将不复存在。”

    无语凝噎。

    八月底。

    她带着那本工作簿和相片,回到青海湖,和当年同样的时节,细查父亲的死亡真相。

    “小远,我坚信我们的爸爸,他不会是自杀,更不会做出伤害野生动物的事。我这一次去,等找到真相再回来。”临别前,她在机场对小远说。

    “那你和他呢?”

    “除非爸爸的死,与岳平然没有关系,否则,我和他不可能了……”

    她不知道,岳仲桉先她一步抵达青海湖,开始了漫漫寻找。

    之后,她在青海湖四处寻找当年的目击者。每个她所到之处,他都走过。她按照相片上左上角的山峰定位,找到了拍摄相片的原地。那是青海湖边不远处的一座村庄。

    她走访村庄附近年龄稍长的村民,询问十五年前,是否有见到这样这一行人来过这里。

    许多村民得知是有关十五年前林贡之投湖的事,都选择缄默,一问三不知,摆手赶紧离开。

    她在村子一户人家里住下来,想慢慢深入摸清。在这期间,她也义务免费给村民们家中的牲畜治疗些疾病。

    不久,一场传染性疾病席卷整个村子的羊群。许多村民家中的羊接连患病。

    村民们得知她是兽医,纷纷求助。原先那些态度冷漠的村民,都变得特别殷勤。

    她没有想那么多,扎进羊圈里,先挨家挨户帮村民们的羊群治病。经过诊断,她确诊这些羊是患上羊小反刍兽疫,也就是羊瘟。她对症开药,一一给每头患病的羊注射治疗。

    经过她的细心医治,村民们的羊群渐渐康复。

    她的用心和真诚让村民们看在心里,也感激她的辛苦出手相助。对她的态度也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变成同情她的遭遇。

    有天,一位村民在她给羊检查健康状态时,主动告诉她一件事。

    两年前,这个村民赶集时,碰到一个叫成虎的卖牦牛干的小贩,两人为做牦牛干生意而攀谈起来,后又相邀在餐馆喝酒。

    成虎喝醉后,谈起他当年的往事。

    常言道,好汉不提当年勇。成虎酒劲上来,也不知是不是吹牛,说起十几年前,还哄过一个大教授跳青海湖。村民问成虎,那教授最后有没有活着上来。醉醺醺的成虎,没有回答。

    她听完,觉得这一定是重要的线索,找到成虎很关键,她忙向村民问到成虎的下落。

    第二天一早,她就踏上去找成虎的路。

    在成虎住的村庄入口,她问一个路过的大婶,大婶给她指过路之后,奇怪地嘟哝了一句:“这成虎是发财啦,咋又有要找他。”

    “婶,除了我,还有人打听成虎吗?”

    “可不是,上午,就在你前一脚,一个长得高高瘦瘦,白净潇洒的外地男人,刚问过我呢!”

    她猜到,应该是岳仲桉。

    果真在成虎的院子里,见到了他。

    疑似成虎的男人,怀里抱着个虚弱,手指甲苍白的男孩子。孩子看起来八九岁的样子,想是患了重病。

    “嘤其,你也找来了?”岳仲桉见到她,有些欣喜。

    “岳仲桉,你来这做什么?”她表情生冷。

    “我的目的,和你一样。”

    她不作回应,径直将父亲的照片递到成虎面前,问:“你是成虎吗?”

    “我是。你们都是来问那个动物学家,大教授的死吧……”成虎主动说。

    “我儿子得了重病,没钱治疗,只要你们能救我儿子一命,我就把真相说出来,让警察来判我的罪,我坐牢都行!”成虎说着,鼻涕眼泪往下淌,紧搂着怀里虚弱的儿子。

    “你儿子是什么病?”她问。

    “白血病,没钱输血,没钱治了……”

    “我答应你,所有的治疗费,我会承担。”岳仲桉承诺。

    “不用你好意,我来想办法。”她断然拒绝。

    “成虎,孩子不能再拖了,先去医院。”她没有选择继续追问,而是先救孩子。

    岳仲桉找到一辆车,他们带着成虎和孩子,直奔医院。

    在医院里,孩子输上了血,慢慢清醒过来。

    “我想办法联系北京的医院,尽快转院,看看有没有骨髓移植的可能。”岳仲桉站在病房外,对她说。

    “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从成虎的反应上来看,我父亲的死,和你父亲没有直接的关系。”她问。

    “在我心里,你的弟弟,你的妈妈,早已和我是一家人,你的父亲也是。我不仅是为了证明和我父亲没有关系,我也要还我们共同家人的清白。”他说。

    “岳仲桉,你怎么总是想做好人,宁愿你恶一点……你就这么来了青海湖,你公司怎么办?”

    “我做了安排,再说有乔谦在。嘤其,你才是个好人,刚才你没有再追问真相,选择将孩子送医院,替成虎交住院费。”

    “孩子都奄奄一息了,是无辜的……我不能见死不救。”

    从病房走出来的成虎,扑通一声跪在林嘤其面前。

    成虎迟来十五年的忏悔。

    十五年前,那时才二十出头的成虎,经常在青海湖里偷偷捕捞湟鱼在集市上卖,每次被林贡之逮住之后,都会送去林业派出所。

    长此以往,成虎对林贡之就心怀不满。但也仅仅是不满,没有想过要害死林贡之。

    一切都是意外。

    那个酷暑的下午,照样在青海湖边游手好闲的成虎,再次撞上了刚和岳平然一行三人争执后的林贡之。

    成虎想作弄作弄他。

    “林教授,今天心情不好啊?我今天可没搞湟鱼,不过我来的时候,看到有个人鬼鬼祟祟,在那边撒渔网,我打算蹲守在这里,把别人撒的渔网,捞上来,再把鱼卖掉,那是捡来的,不算我捕捞的吧。”成虎油腔滑调地说。

    “成虎,你年纪轻轻,学一门手艺,脑筋又转得快,做什么不比干这强。那网在哪边,我去瞧瞧。”信以为真的林贡之,还苦口婆心劝成虎。

    “就在那边,我带你去。”成虎领着林贡之去。

    “那我下去把渔网捞上来。”林贡之说着,开始摘下眼镜,脱掉衬衫,叠整齐放在湖边。

    成虎也只是想哄骗着林贡之下水受受罪,没想到,随手一指的那处湖底,有个深坑。

    林贡之下水之后,再也没能上来。

    成虎吓得跳进湖里捞了一通,没有找到人。

    上岸后的成虎,在林贡之的衬衫口袋里,发现了一封遗书,害怕承担责任,怕要坐牢的成虎,在后来的笔录中,说是林贡之自己跳湖的。

    由于成虎的关键口供,结合现场遗书和衣服整齐叠好,被捞上来后的林贡之,也符合生前正常溺水。最后,林贡之的死,定为自杀。

    至于在林贡之宿舍里搜到的野生动物皮毛,是林贡之买来准备销毁的。

    而那封遗书,是他发现盗猎分子开始活跃,特意写了随身带在身上的,他做了随时和盗猎分子抗争,哪怕失去生命的准备。

    她没有想到,父亲的死,原来真相是这样。一个谎言,让父亲的灵魂,永远沉入了青海湖。

    成虎重新去警局录了口供,她父亲的死,得以平反昭雪。这个结果,让她心如刀割,痛惜父亲死的太悲壮。

    林贡之恢复了清誉,到死他都是为了保护湟鱼,保护青海湖。林贡之当年所在的单位,为他的牺牲追送哀思。

    林嘤其痛定思痛后,她和岳仲桉保释了成虎,让他先去北京给孩子治病。

    “很难受吧,想哭就来我怀里哭。”他心疼不已。她的以德报怨,并不是她多伟大,是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成虎那样。

    “我想,爸爸在世的话,也会是这么做的。”

    她和他并肩站在青海湖边,远远望着蔚蓝的湖光。

    愿父亲从此安息。

    一周后。

    林贡之墓前。

    她和小远,不,应是叫林有声了,将母亲的骨灰和父亲合葬。

    “爸、妈。我和弟弟会好好照顾彼此,你们安息……”

    姐弟俩深深跪着。

    天空传来雄鹰的掠过的声音。

    父亲将永远在这里,守护着这片生前热爱的土地和生灵。

    重回G市。

    岳仲桉主动安排她和父亲岳平然见面。

    他为了做通父亲的思想工作,也做了些努力。或许岳平然也想挽回和儿子的父子关系,答应给林嘤其一个交代。

    “当年我和两个朋友,听说你父亲自杀了,联想到自杀前我们三个人和他发生过冲突,认为是因为我们而导致你父亲的自杀。所以我心虚……在这里,向你道歉,向你父亲道歉。”岳平然深深鞠躬。

    她原谅了岳平然。

    至于岳仲桉,她和他还是有些许生疏和芥蒂,需要时间来缓和。

    她还是那个无论再难,只消看他一眼,或者被他摸摸头,便好了的她。这是任何人都给不了的。

    害怕时,总是想起他。

    他也很想她。

    ——林豌豆,我想你。也望你能够想我。却又担心你因想我而寡欢,故我盼望你吃好睡好,切莫想我。

    没过多久。

    她因头痛难忍,被弟弟送入医院。周良池看着拍的CT片,发现她后脑处当年的创伤加重,出现栓塞,必须做介入治疗,疏通栓塞。

    介入也有一定的风险。

    岳仲桉想起那次在澳洲,她的后脑重撞在车门上,他送她来医院拍过片子的。

    “没有,她是个不把自己当病人的人,并没有找我拍片子。”周良池说。

    “那介入的结果,好的和坏的,分别是什么?”岳仲桉紧张地问。

    周良池向岳仲桉分析,导致林嘤其脸盲症的,极有可能就是栓塞,现在加重了,必须做介入治疗。而介入的结果,好的一面是很可能脸盲症能治好。而坏的一面,也就是介入带来的风险,不过,也无法选择不做。

    最后,他们一致商量后,定下介入治疗。

    做介入之前,他问她。

    “怕不怕?”

    “你在,我便贪生怕死。”她甜甜地答。

    想他看到她四十岁的样子,哪怕那时她发福了,成为一个胖胖的老少女。她也想他看到。

    “哪怕坐轮椅,我都爱你,保护你,管你一辈子。不怕。当然,那永远不会发生。”

    她在医院躺了一个月,康复的过程中,她还是看不清人脸,但是随着复查,栓塞逐渐在消失。

    岳仲桉每天在公司忙完后,就来医院陪她。

    在一个看似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黄昏,护士走进病房,照常给她量体温,测血压。

    “你刚才是不是吃面包了,嘴边还有面包屑。”她抽一张纸巾,递给护士擦嘴。

    “病人太多,来不及吃晚饭,塞两口面包解解饿。”护士不好意思地说。

    忽然,两个人反应过来,互相对视后,都瞪大了眼睛。

    “你能看得清了!”护士大喜。

    “我居然看得清了!”她也不敢相信,捧着护士的脸,仔仔细细看了个遍,连脸上细小的雀斑都看得一清二楚。

    岳仲桉刚走出公司大厦,接到她打来的电话。

    “丘山先生!你在哪!”她抑制不住的激动。

    丘山先生是她最近给他新取的爱称,丘山即是岳。

    “我在公司楼下,正想给你买些吃的带过去。”他说着,听到她那边传来汽车鸣声。

    “你出来了?”他问。

    “站在原地,别动。”她学他的命令口吻。

    他老老实实站在那儿等她,心里担心,这个小疯子居然偷跑出来了。

    只见远处一个朝他小跑过来的身影,真的是她,她怎么可以跑。他吓得赶紧飞奔向她。

    她钻进他怀里。

    他久久抱住她,她傻乎乎笑个不停。

    “我要打电话问周医生,怎么能让你溜出医院。”

    “不许打,他可是看在我表现特别好的份上,才批准我出来会儿的。我经过了足足十个人的考核呢!”她骄傲地说,迎上他担忧的目光。

    这张久违的脸庞,还是那么明朗。

    “倒是很想听听,你是怎么通过了十个人的考核。”他好奇地注视着她,渐渐的,他的眼睛冒出了惊喜的光芒。

    “我找出了十个护士,每个人五官的区别!”

    “小疯子,你的眼睛……能看得清了?”

    “你这里怎么破了,是剃须刀刮的吗?”她指着他下巴处的一个小血痕问。

    他握住她的手,这是他这么久以来,最快乐的时刻。

    “神奇吧,这算不算因祸得福,我终于能抬起头做人了,这一路上的人,我都能看清他们的脸,我冲每一个傻笑哈哈,他们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开心!”她快乐得像个小孩子。

    “你还没看到世上最美的女人吧?”他边问,边拦腰抱起她,走向大厦一楼的巨大深蓝色玻璃橱窗。

    倒映着她的脸。

    这是她第一次看清楚自己的脸。

    那张不是完美却让她看着舒服的脸,她熟悉而陌生。

    “向你正式介绍,镜子里面是世上最美的女人,也是我夫人。你们第一次见面,好好认识一下。”他一本正经地说。

    她的脸盲,彻底痊愈了。

    他们终于过上正常恋人的生活。

    她投身野生动物保护事业,成为野生动物野外救援志愿队一员。

    第二年四月。

    他们一起去白首乡,大片大片的紫云英盛开绚烂,无数的中华蜂在花丛中忙碌地采蜜。

    还尝到了老奶奶送的紫云英蜂蜜。

    真甜。

    六月,他们去青海湖。

    正好是湟鱼产卵期,无数条湟鱼在河流中洄游。

    她想起父亲说过湟鱼的洄游一路充满危险,几乎是用生命上演着拼搏。她望着这些是父亲付出生命代价保护的湟鱼,不禁泪如雨下。

    若父亲看到今时的湟鱼被保护得如此之好,也会欣慰吧。

    八月,他们在肯尼亚。

    乘坐着热气球在马赛马拉大草原上,看成千上万的角马上演“天国之渡”。其之壮观,让人敬畏。

    十月,他们在海上。

    给脖子上缠着绳索,勒出深深发炎血口的海龟,去除“枷锁”,敷上药,再放归大海。为生病的领航鲸吹针,最后吹到两个人嘴都肿了。

    一起去过许多很远的地方。

    他们第一次缠绵的那夜。

    她想起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亲近,最后他都克制住了。

    “那时我还以为,会不会是生理有缺陷,我都想过了,就算有缺陷,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激烈甜蜜的温存过后,她在他怀里说。

    “居然这样怀疑过我,看来要让给你加倍点教训看看。”他撑着手,不怀好意地打量她。

    她娇羞着连连讨饶。

    如果哪也不去时,他就和她待在公寓里。就像考拉与桉树一样的关系,无法分离。

    难得的相处时光,她窝在沙发里不起来,抱着他的胳膊,他往她的嘴里喂水果,他忽然想起那时候他喂考拉哈格的记忆。

    他望着她吃东西的侧脸,他想,永远这样被她抱一辈子吧。

    除了感情,他们在彼此的事业上,也相互支持,各自独立追求。

    他对RARE的产品定位不断有新的突破,和乔谦强强合作,以高品质人造皮革和帆布材料代替动物皮质,再次推出四个系列的畅销款包包。

    他们准备白首乡的婚礼时,她收到一封来自世界野生动物救助组织的邀请信。

    她不得不和他商量,推后婚期。她决定先去投身非洲的野生动物救助工作,依依不舍中,他尊重她的决定,等她回国。

    “当年,你该是有多差的审美才能看上我的啊。”她看以前被秋昙拍的那张嘴唇肿起相片,还发了朋友圈,真的是看不清就无知无畏,那么丑的照片也敢发。而他那时意气风发,与她天壤之别,她不禁这样说。

    “不许诋毁我的林豌豆。你也不许。”

    “丘山先生,你现在越来越肉麻了!”

    “我还有更肉麻的问题。”他坏笑着。

    “你问。”

    “什么时候打算给我生个小朋友?”他凑近她,呼吸扑落在她面颊上。

    “很久以前就打算了。”她答。

    “嗯,哄我?”他有些不相信。

    “从那一天起。”她翻出张照片,递给他看。

    那是在白首乡时,他们一起给猪顺利接生后,他怀抱着小猪的照片。他被她逗笑,哪有这样可爱的女人。

    ——“好似唯有终身美丽与纯真,才衬得上你的爱。”

    ——“怎样都好,只要你是我的。”

    纪幻幻开了家属于自己的手工包店,等待着向笃出狱的那天。

    小远(林有声)高考结束,进入一所心仪的大学,朝着梦想前进。

    秋昙在一次登雪山过程中,遇难。

    由于秋昙父母相继去世,并没有亲人。在她留下的登山包里,有张卡片,紧急联络人一栏里,写的是周良池的名字和电话,旁边写了一句话:良池,如果这张卡片会派上用场,那就原谅我这辈子最后一次给你添麻烦。

    秋昙的遗物,最后到了周良池手里。

    他打开相机,里有许多照片,是秋昙伸手举着他穿白大褂的工作照,背景是拍的不同山峰的美。

    有日落,有日出,有雪山,有冰川。

    一名登山爱好者回忆,在山顶曾和秋昙相遇,好奇她为什么举着一名医生的照片合影。

    “因为我很喜欢的那个人是医生,工作很忙,没有时间去走遍世界看风景,那就假装和他一起去看呀。”

    周良池将秋昙的手机充电后开机,才跳出一条他在她遇难十天前,发给她的两条未读短信,雪山上没有信号,手机是关机状态。

    第一条:“注意安全。”

    又跳出来一条:“下个十年,换我来喜欢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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