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市的冬天,并不寒冷。
转眼,要过年了。
一年竟是转瞬之间。
岳仲桉提议,大年三十晚上,将她妈妈接到公寓来吃团圆饭。他们恋爱以来,他还没有机会以她男朋友的身份正式见她妈妈,他想,也该见了。
“我妈不来,说要陪小远过年。”她靠着沙发,看工作排班表,春节期间,野生动物园将迎来游客高峰期,她要更忙了。
“那就把小远一起接过来吃年饭。”他回复完向笃的邮件,合上电脑,走到她身边坐下。
她有些意外,没想到他会主动邀请小远。
“你确定让小远来你家?”
“有难度吗?”他手臂撑在沙发上,微眯着眼看她。
“毕竟以你的身份,会不喜欢不熟悉的人来家里吧。哪怕是路蜓来送文件,也止步楼下。再说小远还有过前科。”
“不许你这么说,主要不是为了你妈妈高兴吗?”他揉揉太阳穴。
“公司的事,很伤神吧。”
“向笃对乔谦的加入,很不服气,比较难办。”
“你没有错,一家公司有多个设计师团队,很正常。向笃可能还不习惯,毕竟你们公司在上升期,以后设计团队只会越来越壮大,这是必然的事,没有谁可以一手遮天。”她说完,翻开手机,找到个视频,递给他。
“这是什么?”他接过来你问。
“超模走秀,这么养眼,当然要分享给你,让你缓解缓解疲惫的眼睛。”她边说边用大拇指轻轻在他眼皮上抚过。
他点开视频。
“你看,她们身材多好!”
“跟你一样。”他看了一眼,淡淡地说,把手机还给她。
“……无语,我平胸短腿。”
“本来就跟你一样。”他一副受了冤枉的语气。这睁眼说瞎话的本领,真是广大男人居家必备。
“你这叫身盲,是看眼科还是精神科?”
“身盲?”他笑。
“身材失认症。”
他不怀好意地笑着,目光上上下下扫视她,抗议说:“看来我要做出示范给你看一看……”
她瞬间红了脸,低下头。
“我不会吃掉你的,只有考拉吃桉树的份。”他点了下她鼻尖,逗她。
她环住他的脖子,他凑上来吻她的脸。
“我想今年找时机,拜访你爸爸。”她推开他,说。
“怎么忽然说起这个?”他一惊,坐回原来的位置,顿时五味杂成。
“你都喊我妈吃年夜饭了,我也要主动拉拢下你爸爸,上次医院见他,让他对我印象不好,这次,我想争取下,想得到他对我们的祝福。”她满是向往。
“怪我,因为我和他的隔阂,令你受委屈了。”他搂住她,内疚道。
她抱住他的手臂,往他怀里挤了挤,闭上眼睛,舒心地说:“我想你开心些,那些久久不散的痛苦记忆,如果抹不去,那就让我们拥有更多的甜蜜来占据。”
“有你在,我已经很少去想那些了。”
如此静静相拥,远胜一切。
当她把岳仲桉要一起吃年夜饭的事告诉母亲和小远之后,母亲对此尤为开心,孤僻的小远也没有排斥,默默答应。
母亲提早就买好了菜要亲自做一顿年夜饭,还反复嘱咐,不去饭店吃,不要请人做。
除夕。
他开车载着她,去那所宅子接她母亲与小远。郊外弯弯绕绕的路,一栋建落在幽深处的宅院,他并没有多费劲就找到了。
“你对这块很熟悉吗?”她问。
“以前有认识的人住在这一片,来过,就记住了。”他目送她走进去,站在院门外等。
他点了一根烟。
每次回来,都无可避免会低落。举目望去,那片树林,有着太多他的童年回忆。
往事清晰明了地出现在眼前。一个清瘦白净的小男孩,在秋天的林子里采色彩好看的树叶、松果、蒲公英、马尾草和野雏菊,扎成小束,送给倚靠在树下的母亲,她在等父亲回来。
“妈妈,送你一束花。”
“桉,你说,爸爸还会要我们吗……”母亲的声音,永远都很轻,眼神哀怨地望着那条父亲平时开车驶入的路口。
父母也曾有过甜腻的新婚期。
听母亲说,那时她为了多陪父亲一会儿,早上从车库里上车,到大门后再下车,送他这么短短的一程,父亲也依依不舍。傍晚,就站在这里等父亲回来。
两个人恨不得天天朝夕相处。
他无法理解,男人怎么可以始乱终弃,抛弃妻子。即使父亲对他说,儿子,等你长大,等你也成男人,你就懂爸爸了。
他深恶痛绝。
“我以前,对你爸爸怨过,恨过,我现在终于懂了,当初他追求我,说喜欢我,有多少的成分是看在容颜上,现在就有多少成分会舍弃我,厌倦我。因为容颜易逝,怪我我咎由自取。以色侍人,色衰而爱驰,爱驰而恩绝。”
仿佛母亲为他扶正书包,摸着他的头讲出这段话,就在耳边。
他吸尽最后一口烟。
眼前出现林嘤其盈盈的笑脸,他晃了晃神,迎上去接过她妈妈付喜柔手里大包小包的菜。
“阿姨,好久没见,身体还好吗?”
“我都好,你也看见了,我这身板,还能找份这样轻巧的工作,住这大房子,喂喂猫浇浇花,算福气了,多少人的晚年生活,不就是这样嘛。”
“那就好,我们才放心。”他为她妈妈拉开车门。
小远低低地喊了声“哥”。
“多亏你照顾着嘤儿,让我省心不少。她平时笨手笨脚的,你别嫌弃,让你多担待了。”付喜柔若不是亲眼所见,都怀疑这是不是真的,担心一辈子都嫁不出去的女儿,竟真交往了男朋友,而且还是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
“妈,别长他志气,灭我威风,我和他打个平手,互相照顾。”
“对,势均力敌。只要陪她,都是乐趣。”他笑,抬眼从中央后视镜看小远正百无聊赖地玩手机,心事重重的。
那晚,岳仲桉在厨房陪着母女二人做饭,帮她们打下手,摘菜洗菜。忙的不亦乐乎。
丰盛的年夜饭,端上了桌。
小远从沙发上起来,懒洋洋地在餐桌前坐下。
四个人举杯共饮。在林嘤其看来,自当年家里变故之后,再也没有像这个年夜般热闹。
那时她还不知,这是她和母亲度过的最后一个团圆年夜饭了。
整个春天,野生动物园都非常繁忙。
白天她基本都在园里,周末加班。好在是做热爱的工作,也不感到苦。
唯独隐瞒着母亲,这让她心有不安。
岳仲桉也是忙得不可开交,经常国外出差,和乔谦的合作也非常顺利,着手准备秋冬款的走秀。
有天,她想起已经很久没有和纪幻幻见面,在电话里,约好她去RARE专柜等纪幻幻下班。
她刚走到RARE专柜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争执声。
纪幻幻被一位中年女士揪住了胳膊,无法挣脱。
“以后谁还敢来你们店?堂堂专柜居然卖山寨包!就这包,淘宝上不出一千块钱,你们胆也太大了吧!”女顾客大声嚷嚷着,将手里的包砸在柜台上。
“您好,每一只经RARE专柜售出的包都有独一无二的编码号,我已安排人去查。在事情未调查清楚之前,请给我们点时间好吗?”店长试图安抚女顾客的情绪。
“包就是她卖给我的,反正我就找她!要么是你们专柜出的问题,要么就是她给我把包换了!”女顾客咬住纪幻幻不放。
实在看不下去的林嘤其,上前护住纪幻幻。
“请你撒手。”她说。
“少管闲事!”女顾客狠狠瞪一眼她。
一位店员凑到店长耳边嘀咕了几句,店长点点头默许。
“嘤儿,你别管我,在外面等我。”纪幻幻嘱咐说。
“你能解释下你这个包什么时候在店里买的吗?”店长拿出一个同款包,举到纪幻幻面前,严肃地问。
女顾客见状,松开手,抱住包,说:“对,这才是正品,这是我的包,就说被她换了吧!”
“店长,这是我的包,我正大光明被进来的。店里有监控,我没有从店里调换过任何包!”纪幻幻指着包被女顾客夺走的包,心急如焚地说。
“店里没有你购买包的记录。”店长明摆着要牺牲纪幻幻来给顾客一个交代,毕竟店里发生这种事,尽快息事宁人最要紧。
“我不是在店里买的。”
“对,你是在店里换的。”女顾客讽刺道。
林嘤其忍无可忍,据理力争道:“你们在还没有核对过我朋友包上的编号,和这位顾客所购买包的编号是否一致时,就这么定夺,是不是太不讲理了!”
“事实摆在这里,不需要核对,就凭她能背得起这么贵的包吗?”女顾客鄙夷的眼神。
“包是我自己的,我没有动过店里的包,随便你们怎么查!我纪幻幻指天发誓,我他妈要是动了你的包,不得好死!”纪幻幻刚烈的性子油然升起。
那位店员查过电脑之后,低着头跑过来,对店长说:“两个包编号不一样……”
“没查清楚你瞎说什么!”店长转而面向女顾客,挤出笑脸说:“对不起,这个包不是您的,我们误会了。”
“真是搞笑死了,把你们总经理叫过来,必须给我一个说法,否则我就曝光到网上去!”
“报警吧,不排除有人故意拿假包来碰瓷。”纪幻幻昂着脸,气不过地说。
“你嘴巴最好放干净点,老娘还差这点钱来讹你们?”女顾客再度被激怒。
“包从到你手中,直到付款离柜,全程监控,这之后你背着包,去了哪,做了什么,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不要仗着有钱就不把别人当看人!”纪幻幻忍住泪,边怒视着女顾客,边拨打报警电话。
最终,很快警方的调查结果出来了。
在商场的监控中发现,当时女顾客买完包走出专柜后,在一家女装店内试衣服,她将包随意放在沙发上,随后被一个进入店里假装看衣服的人掉包。
这是一桩盗窃案件。
与RARE没有任何关系,RARE也不需要为此事付任何责任和做出任何赔偿。
岳仲桉在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将店长、纪幻幻以及另一名店员,全部开除。
纪幻幻无法接受自己被开除。
为此,林嘤其也认为岳仲桉对纪幻幻的开除是错误的。
“嘤儿,你帮我去和岳仲桉说说情,他那么爱你,一定会听你的。”纪幻幻难以承受被开除的打击。
“他是把工作和私人感情分得很清的人,不会因为你是我朋友,就能改变决定。但我之所以会去找他说一说,是因为,我不认为这件事上你错了。”
“只能这样了,向笃也会帮我的吧,毕竟我和他的关系……”纪幻幻说着,拿起那只包。
“包是向笃送你的?”
纪幻幻点点头。
“他不想让岳仲桉知道我们的关系,你帮我保密啊!”
林嘤其答应了。
因为这个假包事情,RARE公司也没有大意,着重查了下,发现假货横行,有些消费者通过不正规渠道,所谓代购购买的包,最后发现是假货又投诉到消费者协会,坚持认为这些假货是从Rare内部出品,销售假包的人也是打着Rare内部人员的名义,以所谓的工厂货进行出售。
公司开始彻查。
岳仲桉开会很晚回来。
她给他倒了杯热水,问:“最近事情很多吗?”
“和制假作坊斗智斗勇,到不严重。最让我头疼的,还是向笃,他现在越来越爱和我对着干,你知道他今天开会,提出一个什么想法吗?他居然把你牵扯进来。”他解着衬衫扣子,脸色沉重地说。
“牵扯我?”她失笑,问。
他洗一盘草莓和樱桃,放在她面前,喂她一颗樱桃。
“因为我和乔谦都提出暂减少百分之三十的动物皮革材质使用,向笃极力反对。当我提出我的担忧,介于之前有过危机,社会舆论对RAREE使用稀有动物皮是有抵触心的。”
“你说的都是事实,再说减少百分之三十,这个比例也不过分。”她说。
“之前,他对我否定他找来的澳洲进口渠道就大为不满,这次再减,他认为我是只信任和欣赏乔谦。我和他多年共同打造RARE,真不想关系毁于一旦。”
“要不要私下找他好好聊聊?”
“没法聊。他今天特意在会议上提出,鉴于公司和久宁解约,如果能够和一个从事动物保护的相关人员建立合作关系,会不会更好,就不必减少那百分之三十。”他摇摇头,觉得可笑。
“我?”她指着自己,吃惊地睁大眼睛。
“他居然当着股东的面,提出让你参与进来,配合他所设计的新款鸵鸟皮系列包的宣传,我反对,这让公司股东们大为不满。”他再喂她一颗草莓。
她摇头不吃,问:“股东们怎么说?”
“股东认为因为久宁的解约,对品牌影响巨大,必须要采取补救措施,向笃的提议未尝不可,再剪辑在澳洲拍的片子,以人与动物之间的温馨画面为主,植入广告。”
“你为什么没同意他们?”
“我不会答应任何人对我们的感情打主意,想利用你,绝不可能。你别担心我,好好做你的工作,忠于你的信仰和原则。”他说。
“那你和乔谦的新品推出会不会受阻?”
“会吧,公司现在态度也是两派,等于革新了,我会有更好方案解决的。”
她靠在他肩膀上。
“公司开除了纪幻幻?”
“知道是你的好朋友,但她确实有问题,而且和向笃也关系微妙。”
“是因为向笃,所以开除吗?”
“不是,在这次女顾客闹店的事情上,与女顾客针锋相对,扩大事态,后选择报警,这都是不利于公司形象的事,在对她的开除上,人事部处理的没有问题。”
“我全程在场,不认为她有错。当中被侮辱自己的包是偷拿顾客的,这换做谁,都想澄清。”
“她是专柜店员,代表公司形象。如果这次不开除她,后面会惹出更大麻烦,尤其是背后还有向笃的撑腰。今天向笃也放下话了,要我重新考虑对纪幻幻的开除。”他无奈,没想到她也会这么说。
“RARE一直是纪幻幻的梦想,为了能进你们公司,她努力很久,拼命做功课,做好个大顾客的关系。每次逢年过节,我都看她一个个顾客去约着拜访送礼物建感情,她是真心想做好……”
“这是公司人事部的决定。”他陷入两难。
“平心而论,因此开除纪幻幻,我不服。就算不是在你的公司,换别的公司,我也会这么看待。就算代表公司形象,她也有自己的尊严要维护。”
“我给她推荐其他公司的工作岗位,知道是你的好朋友,为了你,我也会帮她的。”他语重心长地说。
“你大概不理解普通人的理想吧,纪幻幻的理想就在这RARE。明明是那个店员和店长的错,难道就不能黑白分明吗?”
“不再说这个话题了。”他有些不悦,就此打住。
她选择沉默。
很久没有产生分歧了,这次让她有些难以面对。她想,或许是因为他当时不在专柜现场,没有看到那一幕,他不是没有正义感的人。他作为公司总经理,所处的角度,处处都是公司利益。
她自我反省着。
一周后,纪幻幻得以继续在RERE工作,调离专柜,先到公司行政部门上班。
岳仲桉没有再提这个话题,他说过不再说,就必定绝口不提。
向笃变本加厉,终于在公司天台和岳仲桉爆发争执。
“你已经偏离了我们当初创立RARE的初心,你完完全全被那个女人带偏!你有乔谦,想搏一把,想把我踢开?”向笃咆哮着,抬起一脚踢飞地上的易拉罐。
“以上都不存在。我对你,对RARE,问心无愧。”岳仲桉平静地说,目光坦荡地注视向笃。
“好一个问心无愧!那是我问心有愧了?当初在澳洲,是谁拼死去救你!不是我,你早死了!”向笃抱着一罐啤酒喝,喝醉耍起酒疯,满嘴胡话。
“你真想喝酒,公司有红酒。不是不喝啤酒的吗?”岳仲桉痛心。
“是你把我逼成这样的!自从那一天,你在飞机上遇到她,你要换座位,又从招标会上突然走了,你从那天起,就一步步向她偏离,你中止久宁的合作,还不是因为你和姓林的谈恋爱了!”向笃越说越激烈。
“与她无关。”
“你要么采纳我的设计,要么……等着下一场戏吧!”向笃冷笑着,顾自灌酒。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证实了向笃没有说酒话。
两个月后,岳仲桉暗中查出向笃私下和另一家正在公司交易,试图将新款设计图以高价出售,当场被堵住。
向笃彻底原形毕露。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为钱,还是什么?”岳仲桉痛惜问。
“为了证明我自己的设计!”向笃大言不惭,并不认错。
“你的所作所为,只证明你背信弃义。你对此事写一份说明吧。”
“我不会写的。”
“要么写,要么离开公司。”岳仲桉念在多年搭档之情,只要向笃能认识到问题,他还是想重新开始。
向笃毫不犹豫选择了离开公司,带走了新款设计图。
很快,向笃的背信弃义行为传开了,引起设计圈里一众设计师的不齿,一时间墙倒众人推。
向笃对岳仲桉生出更深的仇恨之意。
岳仲桉想到向笃说的那句话。
“是谁在澳洲拼死救你,不是我你早死了。”
他怀疑当时对枪手开枪的人,是向笃。只有林嘤其见过那个人,但她记不住脸。
经过一番痛苦挣扎后,他还是没有将对向笃的怀疑,和澳洲警方说明。毕竟,向笃是为了救他,他不忍把向笃拖下水。
他想,就让这一切过去吧。
然而澳洲警方的调查,似乎有了进展。几天后,海关部门的车,驶入RARE公司楼下。
向笃速度地成立了一家名为“向往”的公司,开始和RARE打擂台赛般的竞争。
两家公司的新款包,同一天上市。
上市当天,RARE又被推向风口浪尖。有好事者扒出RARE公司竟然公开出售一只蟒蛇皮制的包,号称是全世界只有一只。
材质是RARE公司从非洲回收的一种濒临灭绝的野生蛇皮做的,尽管是一只被非法食用的蛇,但正是因为这件事,林嘤其对岳仲桉产生了极大的反感。
“你应该停止出售这只蛇皮包,否则,和乔谦的合作,不都是无稽之谈吗?那你和向笃,又有什么区别!”她搞不懂他怎么突然冒出销售这只包的想法。
“材质渠道合法,而且是条被非法食用的蛇的皮,从某种理论上说,也算变废为宝,物尽其用。”他轻飘飘一句。
她不敢相信这句无理粗暴的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我看你是最近和向笃公司竞争,晕头转向了吧,乔谦难道都不反对你吗?即使合理合法,你这种公然出售的行为,只会助长盗猎不法分子的气焰和贪欲!”
“RARE不是动物保护组织!走到今天,设计师另起门户,对打,都是在围绕这个命题。请你,林战士,不要一而再,再二三地插手我的工作。”他冷清地说,埋头工作,并不看他。
一声林战士,在这时,将他们的关系拉远了,重新回到了过去。
她彻底失望了。
他们曾共经生死,难分难离,却在眼前分崩离析。
或许上次纪幻幻工作的事,她已经让他在心上记了一笔。不知他怎么突然变成她都不认识的样子。
两个人一周都没有再说话。
她想,再在这个公寓里住下去,毫无意义了。他们的关系,已经不需要再明说了吧。各自都有底线,谁都不能做出让步,不如暂时冷处理。
这个不久前曾信誓旦旦说会维护她信念的岳仲桉,竟一反常态。果然,感情是经不起考验,那时他爱她,是在他公司蒸蒸日上之时,而现在,他是在怨怪自己因为和她走到一起,才失去向笃这个左右膀吧。
她自卑敏感的性格,使她没有那么多的信心去找理由来安慰自己。
有天夜里,她听到他在书房和父亲打电话。
“和她分了吗?”
“嗯。”
他握着手机,这一声“嗯”,让站在门口的她,无地自容。
几乎是要落荒而逃。
搬走那天,他在北京出差。
她将公寓的里里外外打扫清理一遍,想将有关她的痕迹彻底消灭掉。她没有哭,既然他变得这样不可理喻,唯利是图,那就当是自己看错了人,不必过度伤心。
原就是一场梦呵。
她几时敢当真过?
她或许只是他年少的执念。
以前,也是怀揣着在一起一天,便是一天的心思。好像明明什么都清楚,可还是把眼睛蒙上了。
掩耳盗铃。
款款情深,仿似就在昨日。
她想,真正彼此在意对方,就不会从心里生气吧,更不会持续冷落对方,因为舍不得。
而且他向来都了解,她有心事,就会堵在那里,心不在焉的,根本没法跨过去,除非彻底切断。
她不是那种能够冷战的人。
“你可以朝我发脾气,可以凶我,但是不能和我冷战,不可以让我们之间有隔阂。”曾经她向他提出请求。
他说:“我舍不得凶你,更舍不得与你隔阂。”
现在,都能舍得了。
她的山,就此坍塌。
有种树倒猢狲散之感,可那是猢狲,散去无妨。散去重要的人,才最悲凉吧。
在给他书房打卫生时,她碰到了那本相册。忽然想,就这样分开了,她还没有看过他小时候的样子。
她翻开相册,一页页看,发现自己并不能看清他儿时的脸。应该是童年和现在相隔太远,五官变化大,她无法识别了。
有张是他怀里抱着足球,被一个身材窈窕的女人牵着。也许是他妈妈。还有张相片,背景是青海湖,他站在三个中年男人身边的合影。
正是他们初次相遇那年。
她将这两张相片用手机拍下来,分别时童年和少年时的他,她想,就当做是纪念。
仲桉,望你往后,想起我对你的珍视,而更珍视自己。
这所她住了这么久的公寓,有许多他们美好的回忆。她拖着行李箱,站在客厅,看见那株桉树底下的蒜,长势很好,翠绿肥壮。
他们曾一起种那棵蒜。
她也不是什么抱着桉树的考拉,就是那棵在他底下拼命顽强往上长的……一头蒜。
长在一起真违和。
可悲又可笑,她拔掉了那根蒜。
纪幻幻在楼下打电话,催促她下楼,出租车已经到小区外了。
她将钥匙放在餐桌上,关门离去。
纪幻幻帮她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向出租车。
“以前向笃喝醉时说岳仲桉如何绝情绝义,我还半信半疑,总想他是你爱的人,对你很好。现在连你都落得这般田地,可想而知他对向笃有多心狠手辣。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的王八蛋!”纪幻幻怨声载道。
林嘤其没有作声。
“要不是不甘心,我也辞职不干了!看他岳仲桉就靠乔谦,还能撑RARE多久!”
出租车驶离小区。
母亲付喜柔和那所宅子的主人联系过了,同意她搬过去住,她暂且避免了临时找房子的窘境。
也好,可以和母亲住在一起。
野生动物园很久没有岳仲桉的身影出现了。
他彻底销声匿迹于她的生命里。
不再住一个公寓里,他们之间似乎不会有交集了。她连商场都不去逛,也不看电视,不上网,将自己彻底封闭起来。
生怕从任何一处听到他的名字。她加倍工作,找事情去做,只要不去想他就好。
母亲坚称岳仲桉不是那种说散就散的人,事必有因。
“嘤儿,你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这么搬走了,也得想想他的感受,男人以事业为主,那是他的原则,你为什么非要和他起冲突呢?”母亲坐在灯下给小远织毛衣。
“妈,我也有我的原则。”她边挽线边说。
“你看我和你爸,也算是两条路的人,我是不理解他那些动物保护的大道理,我的心就扑在咱们一家四口上,每天挣多少钱,花多少钱,哪里虫草价格好,这就是我的原则,不也和你爸感情挺好的。”
“可是妈,你从没有做过伤害野生动物的事,每次你看到有人捕捞湟鱼,你会上去驱赶。就算爸悄悄拿你枕头下的钱去把那些动物救了放生,你也没有真怪过他,你还是会把钱放在枕头下……”
“我听小远说了,你和岳仲桉闹矛盾,就因为他公司出售一只蛇皮的包?”母亲试探着问。
“是来自非洲的蟒蛇皮,是属于濒危物种。”她强调着。
“非洲的人把蛇剥吃了,卖了皮,又不咱国家的保护动物。他岳仲桉还能管到非洲去?又不是他杀的蛇。再说蛇都死了,那皮做成包,也不过分啊?”付喜柔说完,数着针脚数。
“妈,那咱国家不也禁止贩卖象牙,林业局和海关总署公开销毁查没的象牙。那些象牙,都来自非洲的野生大象,每一个象牙制品背后,都是生命。所以没有消费,就不会那些大象被滥杀,这是源头。”她说。
“那他那蟒蛇皮的包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这是违法的。自从向笃另创门户和他竞争后,他就变了一个人。”
“可这些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怎么不听我的话,早就说了,不要受你爸的那套大道理给影响,保护不保护野生动物,你至于为这个事和他闹吗?你现在到底还在不在他那当生活助理,你每天的工作到底是什么?”
“妈,你怎么又责怪起我来了?”
“你每天下班回来,身上是没闻到味道,但你头上的味道,总是臭烘烘的,你是不是走你爸的路了?”付喜柔放下针线,板起脸。
“没有,我爸好歹也是教授级别,我一个动物医学本科毕业的人,我要么去养猪场宠物医院养牛场,我还能成为动物学家?”
“那你头上味道哪来的,是不是换了衣服再回来的,学你爸。”
“我在宠物店上班呢。哎,我把小远喊来,比比肩膀尺寸,你这别织小了。”她遮掩着走出去。
小远居然捧着一本书看得如痴如醉。
“在看什么书?”她在小远旁边坐下。
“没看什么,你有事吗?”小远把书盖上。
“我妈让你去比量下肩膀,给你织毛衣。”她说着,悄悄瞅一眼那本书,还以为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原来是本摄影教科书。
“你想学摄影?”她问。
“不关你的事。”
“哦,我随便问问,主要我有个朋友,摄影在行,给杂志拍旅游风景照片,那成片出来,堪比《国家地理》的摄影师。”她故意夸张地说。
小远止步。
“你除了我哥,还能认识这么有本事的人?”
“你哥?”
“他把你甩了,那也是我哥。”小远骄傲地说。
“吃里扒外,我让我妈不给你织衣服了!”她有点生气,这个岳仲桉才几天就把小远的心给拉拢过去了。
“我还让她不给你做饭了,你信不信我把你在野生动物园当兽医的事给说出来。”小远得意地要挟。
“你……这个小白眼狼,太可恶了。”她只好妥协。
和小远这么一来一回斗几句嘴,当时是挺气的,静下来,又感到温馨,以前她和弟弟也是这样,吵吵闹闹。
那时弟弟也是跟在岳仲桉的身后喊哥哥。
过去每天都会联系或者见面,现在,他们已经半个月没见了。
这些日子,恍如隔世。
有回听小远和他暗暗通电话,在电话里向他汇报着什么,她想偷听,被小远发现了。
他还送小远一台单反相机。
她趁小远吃饭时,打开那台相机,第一张照片,竟是片紫云英。
白首乡的紫云英花海。
好美。
继续往下翻,她看到一张张中华蜂的特写照片,那些蜜蜂的腿上,挂着满满的花粉。
还有那位老奶奶,穿着花衣裳,白发上别着一束紫云英,笑容慈祥,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不远处几只肥壮的猪悠闲地吃草。
那是他们一起接生的那几只小猪吗,竟然长这么大了。
她忍不住笑。
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她终究,是独自到白首。
夜阑人静时,最难过。
辗转难眠。
她想不通,好端端的怎么会变成这样不可收拾。按他的原则,根本就不会去做那个蟒蛇皮的包,也不会为这件事和她反目,将感情都不要了。搬出他公寓后,他连问都没问一声。
没有丝毫波澜,就好像他们根本没有认识过,那些情义,都被抹去了。
秋昙还提醒她,会不会是像韩剧里那样,得了不治之症,故意想和她分手。
怎么可能呢。
是他不再爱她了吧。
若真如此,短暂的来,短暂的去,那还算爱吗?
除非他已爱上别人。
——见过了你心爱的人模样,我便细细记了下来,来生就成为这样的人,好令你爱上我。
可笑的是,就算他有心爱的人,她也看不清模样。
像个精神病人般。
失眠引起头反复痛,她吃些止痛药,硬扛着,没有去医院。
就这么昏昏沉沉过了一个月。工作、吃、睡,她机械地重复着生活。世界恢复到孤独和模糊中。
那张唯一清晰明朗的脸盲,很久没见到了。
岳仲桉,你要好好的。
我能放下你,我只是放心不下你。
失恋的痛楚,这回是知道了。她自嘲自己走到今天,是咎由自取,要去招惹喜欢一个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人,是多么不理智。何况她还是个经不起被光明温暖过后再推开的脸盲症。
这种情绪导致她在工作时多次分神,园长也旁敲侧击地提醒过她,不要再犯给动物打错针的错误了。
江老师也为她担忧。
不过,不该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
那天。
她给一只病恹恹不进食的考拉进行身体检查,将考拉从桉树上抱下来,由于她心不在焉的,没有事先准备好,直接惊动了睡熟的考拉。
这只考拉,原本温顺,近期恰好正处于求偶的躁狂里,受到惊扰后,它直接向她发起攻击,举起尖锐的爪子猛地抓向她手腕,没有给她任何躲避的机会。
伤得很严重,手腕皮肉撕裂,鲜血迸出,深部静脉破了,血不停一汩一汩往外涌。
若不是江老师正好经过,迅速对她采取止血消毒急救措施,她这次真差点性命不保。
120赶来后,江老师和救护车一起将她送往医院。
“江老师,别担心,我没事,谢谢你救了我。”她脸色苍白,半边衣服全是血。
“太危险了。深部静脉大出血也是致命的,就算不失血过多,空气也会引起心脏栓塞,是要命的!”
“我都不记得是怎么发生的了,太快太快,来不及反应……”她无力地说。
“你以后千万可不敢再大意了。否则,我都对不起林教授,要是你爸在世,知道你喊我一声江老师,我怎么也不能让你在眼皮子底下受伤。”
“是我疏忽了,我妈不知道吧?”她忍着痛,担心问。
“园长联系你妈妈了,毕竟性命攸关。”
她一听,急得要起身。
“我妈不能受刺激,她要是知道我在和野生动物打交道,还受了伤……以后我就别想再继续干了。”
“她是你的监护人,这么隐瞒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和园长,还有岳仲桉,会替你说情的。你就老实躺着,等会缝合伤口,还得住几天院。”
“岳仲桉?”
“园长也通知了他。”
真不愿这样狼狈,满身是血躺在医院里被他看到,让他以为她没有他就活不下去了。
也许他根本不会来呢。既有期待,又有倔强的自尊。
木已成舟。
她只有任由发展。
当付喜柔接到电话,说女儿被考拉攻击受伤送去医院,还以为是听错了。
“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女儿在宠物店上班,天天和小猫小狗打交道,怎么会被考拉抓伤?”
“她去年下半年就来我们野生动物园上班了。”园长照直说。
付喜柔一听女儿受伤在医院,而且还骗了她这么久,又急又气,拉上小远就往医院赶。
岳仲桉连着接了两个电话,园长打过之后,他就接到小远的电话。
“哥,你别再潜伏了!我姐都住院了……”平日里和林嘤其抬杠不停,此时也慌了神。
“我马上到。”他挂断电话,看向乔谦。
“快去吧,知道你这段时间,想她快想疯了。公司有我。为了对付走私团伙,卧薪尝胆,可别真把你们的爱情给耽误了。”乔谦画着设计图,催促岳仲桉走。
林嘤其缝完针见到园长的第一句话就问:“园长,那只考拉没事吧?”
“你还担心它,也不管管你自己,流这么多血,你要把妈心疼死啊!”付喜柔握着她换下来的沾满血的衣服,手都发颤。
“妈,让你担惊受怕了……”她看不清母亲的表情,知道此刻母亲一定是最痛苦的。
“你骗我,我不怪你,从今天起,再也不许不干了。当着你们园长的面,我替你辞职!”
“等她出院再商量,不急于这一时。”江老师打着圆场。
“是是,园里也有责任。”园长为难地直搓手。
“不行!今天她必须辞职,你必须批准。”付喜柔对园长说。
“妈……你就别逼我辞职了,好吗?我真的很喜欢我的工作,学了四年动物医学,我不想做别的工作。”
“我不让你接近这些野牲畜,是怕你爱惜它们的命胜过爱你自己的这条小命,我怕你还没结婚生子没享受过几天好日子,就像你爸那样……你有没有想过,这条你可以为了野牲畜不要的小命,也是我的命啊……”母亲哀哭着,缓缓扶着病床,蹲下来,捂住了腰。
“妈,你怎么了,是不是腰上的血管又跳痛了?”林嘤其急得要命,想要下床看母亲。
“不用你管。”母亲拂开她,。
小远搀住付喜柔。
“阿姨,别难过了,我们回去煲鸽子汤,让她伤口好得快点。”
能够让母亲听得懂劝的,也只有小远了。
“你还懂这些?”付喜柔消了点气。
“以前不懂事,老和人打架进医院,看别人喝鸽子汤来着。”
母亲没再说别的,一心想着赶紧去煲汤,和小远急急地走了,还没忘叫来同在这家医院的周良池。
岳仲桉的车在医院停好后,他飞奔向住院部跑去。正巧碰上小远和付喜柔。他得知她的伤口已经缝合好,脱离危险了。他揪痛的心,才缓了缓。
这日子以来,有多少次,他握着手机,想给她打电话,告诉她,他想她快要想疯了。
她无法想象他需要怎样的克制和忍受,才能看似安然地做着日常的工作,再回到那个曾四处都有她身影的公寓里。
孤独地想她,想她,无法止住。
便这么安慰自己:赶紧结束。结束这一切,他就能去找她了。
他站在病房门口,徘徊着,没有进去。不知面对她的质问,该如何向她解释。
病房里。
周良池给她倒一杯水,将病床枕部升高,她靠坐着,伸手准备接过水。
“别动,我端着你喝。”
“我可没那么娇弱。”
“我是医生。”
她被周良池的语气给震住了,只好抿了一口。
“今天之前,我以为我们当医生是高危行业,容易碰到医闹,没想到你也们这也挺危险的。”周良池放下水杯,玩笑道。
岳仲桉看到这一幕,在心里自言自语说,林豌豆,你真不想好了!受伤的是左手,难道没有右手吗,还喝别人喂的水……想责备她,可这不都是他自己做出的决定。如果他们没有分开,他在她身边,她就不会受伤,更不会轮到这个周医生在病房里陪她。
不,他们没有分开过。他展开丰富的心理活动,黑着脸转身而去。
他还回想发现,每次周良池都系着同一款式领带。
“怪我自己大意了,那只考拉身体和情绪不太好,我把它从树上拉下来的时候,惹怒了它。”她自我检讨。
“考拉给我的印象是很懒洋洋,温顺的动物,居然也能把人伤这么严重。”
“再温顺的野生动物,也都具备攻击性,何况还是一只情绪不好的考拉。”
“我看,是两只情绪不好的考拉。”周良池一语双关地说。
岳仲桉离开医院后,直奔野生动物园,向园长了解情况。
他清楚她的脾气,不会因为受伤就辞职不干,她更不会怨怪伤到她的动物。越是如此,他越要查明,必须杜绝考拉伤害人的事再发生。这太危险了,和被猩猩丢粪便那完全不是一回事。
江老师倒把他先批评了顿。
“依我看,百分之八十的原因,在你身上。之前,你隔三差五就抽空来园里看她,现在呢,你想想你都多久没来看她了?”
他素来也敬重江老师,毕恭毕敬地点头承认错误。
“是我不好。”
“她爸爸走得早,孤儿寡母,还要找失散的弟弟,又有脸盲症,是个吃了许多苦也很能吃苦的人。”
“这段时间让她受的委屈,以后加倍弥补她。”他深深自责。
毕竟他知道真相,掌控着这场戏是做出来给某些人看的,但是她不知道啊,她比他成倍痛苦。
“那只抓伤她的雄考拉,处于求偶期,很暴躁,也是一方面原因。”
“哈格不是雌考拉吗?”他问,忽然也想念哈格了,那只和她相似的考拉,他想去看看。
“哈格和它有血缘关系。”江老师说着,领他向考拉园走去。
那只抓伤她的考拉,此刻正若无其事地抱着桉树呼呼大睡。他看到这一幕,又好气又好笑,换做是哪个人,把她伤成这样,他绝不放过,可是,这是一只考拉,他能拿它怎样。就算他凶它一句,林豌豆都得护着它。
“以后不许再伤害我女朋友,顶多我来想办法,协助园里向澳大利亚再申请雌考拉,怎么样?”
别无他法。
他看到哈格了,它嘴里嚼着桉树叶,眼神呆萌。
那神情,真像她。
很多夜晚,做完工作后,身体提醒他必须要去床上睡觉时,他根本无法将她从自己的脑子里挤出来。与她共有的每分每秒点点滴滴,如荧幕回放般一帧帧上映。
有时半夜醒来,以为她还在隔壁。
感情里的那个他,恨不得立即找她道明原委,哪怕被她狠狠骂一顿。理智却告诉他,那功亏一篑。
而他所做的这些,恰恰是和她同样的立场和信仰,相信可以向她阐明时,她会理解和支持的。
直到她出院,他都没有去病房看她,倒是不停打电话到护士站,每天问候三遍9床病人的情况。
最后一天时,接电话的护士实在有些按捺不住了,说:“先生您这一天来回早中晚打三个电话问9号床病人情况,我建议您要是真关心病人就亲自来医院一趟,或者您亲自和她讲吧,她就在我身边。”
护士讲电话递给林嘤其。
她有些稀里糊涂地接过电话,电话那端却是沉默,浅浅的呼吸声。她心跳加速,也不知说什么话好。
“没有声音。”她将电话递还给护士。
护士再听,电话已挂断了。
她隐约知道是他,因为那呼吸声,那沉默的感觉。可他为什么不来医院,又要以这种不光明的方式来关心她?
难道他结过婚了?
她脑补电视剧里,一般男人突然畏缩后退变成这样,除了秋昙说的患不治之症外,还有个就是妻子找上来了。
他在国外结过婚吗?
逻辑不对,他们之前的冲突点,是那只蟒蛇皮包,是和他工作有关。她想不明白。
世间事,又有几桩都能明明白白。
休养期间,她每日陪着母亲,格外乖巧,就怕母亲再反对她工作的事。这次倒要感谢小远,从中说了不少好话,并且主动提出重回学校复读,参加高考。这让付喜柔感到欣慰和寄托。
她才得以继续回园里上班。
并向母亲保证,会保护自己的安全,不再让动物伤到。
一个月后,一起特大跨国走私案破获,新闻铺天盖地发出。
新闻里提到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先生,配合协助海关部门,以及澳洲警方,为此次侦破澳洲走私集团的运输路线提供了巨大帮助。
她看到新闻时,还不知这件事和岳仲桉有关,只是一味担心他,怕他牵扯进去。
怎会想到那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先生,是他。
在去考拉园照例检查时,她看见熟悉的背影,他正站在玻璃窗前,望着哈格,失神落魄。
他的身姿不再那么挺拔高傲。
很久没见,他瘦了许多。
“要关园了,请回吧。”她低声疏离地说。
他转身,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不顾一切地拥住她,紧紧地拥着,再也不想松手了。
她一动不动,愣在原地,背着药箱,右手牢牢地攥住药箱的肩带。
有那么片刻,她沉迷在这久违的怀抱中,熟悉的桉树气息和温度。
当她清醒后,拼命地挣扎,用尽全力地想要推开他,疯狂地用双手拍打他的胸膛。
“你放开,放开,请你放手——”她大声喊,不管不顾,只想将这么久以来,压抑坚硬的情绪统统释放出来。
“不再放手了,死也不放手……”他红着眼,在她耳畔说,任由她拍打反抗。
“既然断绝了,你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为什么……”她痛苦地说,手掌用力推他的胸口。
碰到他肩下的位置,想起他这儿受过枪伤。
于是瞬间停下来。
前一秒崩溃,后一秒心疼。
“都是我不好,对不起对不起!可我终于,终于等到了今天……”
“到底是为什么,要突然将我抛下……去做明知我无法熟视无睹,无法容许的事!”
“当我从海关那里得知案子告破后,我就恨不得马上飞到你这里,告诉你所有的原委。”他抱得更紧。
慢慢地,听他讲完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从海关部门找到RARE公司后,将澳洲警方查到的他遇袭线索和海关正在追查的一桩走私案,两个案件的联系告诉他。
希望从他的公司能找到突破口,查到走私集团的运输路线。
他必须取得对方的信任,因为之前,曾拒绝过合作,也是导致RARE公司几次受阻的原因。
而他在澳洲遇险,是因为走私集团怀疑他向海关部门举报的。
既然如此,他必须配合,这不仅是为了RARE的正常运营,更是为了邪不压正。每年走私集团造成的野生动物伤害事件,又是多少。
不管是为公为私,他都不能置之不顾。
为赢取走私集团的信任,他造成假象,用一张普通蟒蛇皮,经过加工,故意让外界误认为他在做这类包。
为此和她分开,都是为了让所有人相信,他真的变成这样的人。
她的痛苦,纪幻幻看在眼里,所以连向笃都对此不再怀疑。
直到他和走私集团建立渠道,掌握了运输路线后,海关部门将此一举查获。
“你答应过我,不会骗我。可你还是骗了我,让我白白痛苦这么久。”
“没有办法,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你我。你不是没经历过走私集团的凶险,我得保护你,不能让你卷进来。”
“这桩大案破了,得保护了多少只野生动物……”她无法想象。
也许她承受的仅仅是感情上的折磨,而他,却独自做这么危险的事。
“我以前,顶多算是个有点情怀和正义感的商人,谈不上高尚,更不关注什么保护野生动物,是你改变了我……当我看到那些被非法捕杀的野生动物,那一张张剥下来的皮,我会想,我能做点什么,哪怕我是个商人,因为这是我爱的人,她想要保护的,我也要保护。”
这番话,是她第一听他说。
“太危险了,我如果知道你做这么危险的事,我绝对不答应!”她想怪他,又舍不得。
“其他都还好,最难过的是看到你受伤在医院,我却无法陪着你……心如刀绞。”
她仰起头,忽地吻住他。
不要他再说下去了。
一点都不会再怪他,只是怪自己,还是不够信任他。
她的吻,让他如获大赦般。
他以更猛烈的吻和比她成倍的思念回应她。
——“岳仲桉,你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你离开那个人之后,日子先是一秒一秒地过,然后再是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半晌半晌地过,最后才是一天天过,你是这么熬过来的,我都知道。”他低喃说,停顿几秒,眼眶湿润,说:“因为,我也是这么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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