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着铃兰花束,慢慢走上楼,没有乘电梯。
爬楼当做运动锻炼下。想到在澳洲与他逃亡时,真恨自己平日运动过少,跑得不够快。
嗅着铃兰的芬香,边想等会儿见到他,要主动给他一个拥抱。要好好工作,好好生活,好好相爱。
换而言之。
热爱生命,热爱生活,热爱你。
“你”是仲桉。
仲桉,自和你坦诚一切后,我变得特别紧迫,那种紧迫要去努力,要往上爬的心。我必须要努力,那个如蜗牛爬行的自己,见你就在前方等着,于是便脱下壳跑了起来,我要跑快一点儿。
她边想着,脸上挂着盈盈的笑,加快上楼的步伐。
明天终于要上班了,挺长时间没看到那群动物,她真想念小家伙们。
爬完楼梯,她腿发软,额上冒汗,打开门,想向他得瑟一口气爬上来的光荣事迹。
客厅不见他的身影。还没回来吗?
她上楼,见书房门虚掩着。
“在看什么呢?也不去房间休息。”她将铃兰放在他书桌上,走到他背后,环抱住他的脖子。他身上淡淡的尤加利气息,让她闻着就很安心,想这样埋在他肩膀上睡去。
他合上手里握的相册,故作镇静,轻轻抚过她脸颊,问:“以前的照片,你要看吗?”
她痴笑。
“我看相册的话,整本看完就看得清你。万一看到你和前女友的合影,我要添堵。”她将相册替他放回书架。
他暗自松了口气,还好她没有要看。
“没有前女友照片。”他慢慢地说,朝她招招手。
“才不信呢,你这样的男人,没谈过恋爱?那可得怀疑你的性取向了。”她笑,双手同时牵起他的双手。她站着,他坐着。
他略微仰视她。
“我性取向很正常,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他眼里夹着一丝坏笑,却又戛然而止,眼神暗淡下来。因为他想到相册里的那张照片。
她未觉察,心跳加速,有些慌乱。
他见状,摩挲着她温热的掌心,转移话题说:“逗你的。上一段感情,是我大学时谈过一个女朋友,很短暂,没有什么合影。”
“打住!不许回忆了。”她比划停止的手势。
“嗯,那段感情早释怀了。最深刻不能释怀的,还是对初恋的记忆。”
“你也有不能释怀的初恋……”她酸酸地说。
“所以我和她重逢了,我想一辈子都不释怀。”他说完,看向墙上那幅画,丁香从中她的身影。
他的初恋就是她啊。
绕来绕去,他还是把她给撩得心酥。
她忍俊不禁地瞪住他,满是爱意。
每当她这样瞪他,他都想吻她。在他没有查清楚真相前,他必须克制自己,否则,越近一步,对她的伤害就越大。
他凝视着她,五味杂陈,简直不敢想象万一她知道她父亲的死,和他父亲的不作为也有关系,她会崩溃成什么样。
“我上班的时候,你就安分守己在家休息,我会打座机查岗的。要是被我发现你偷偷溜公司去了,那后果……”她邪邪笑,透着股威胁。
“后果怎样?”他有些期待。
“罚你去给我的小患者按摩!”她鬼点子忒多。
“那我可不敢。作为你独一无二的人类患者,我一定听医嘱。”他保证道。
“晚上去看我妈,我总感觉怪怪的。或许房主那种有钱人的境界我是理解不了的,你帮我分析分析,毕竟你们境界更接近。”她提起担忧之处。
他洗耳恭听。
听她说完整个来龙去脉后,他分析给她听。
“首先,房子现在由三个人看管,你妈妈身体不大好,老园丁年龄大,还是聋哑人,至于保安小远,差点成失足少年。他们基本是老弱病残组合。这很好理解,房主是个好人,对他来说,举手之劳。”
“可总好像这三个人不是平白无故走到一起的……”她说着疑虑。
“其次,你妈妈对小远产生的感情,我想你也不必担心,作为儿子失踪多年的母亲,和一个与儿子年龄相仿,且无父无母身世相通的男孩,天天朝夕见面,转移一点母爱,这很正常。只要她快乐,慰藉,就好了。至于小远,本性不坏。”他恳切说。
“你又没见过,怎么知道他本性不坏。”
“能让你妈妈当作自己的孩子,会坏到哪里去吗?你不也会被误认为没礼貌,可实际呢,不能只关注表象,要去看内在的苦衷。”
她若有所思地点头,似乎是这个道理。
“你说了首先,其次,那最后是?”
“最后,如果你还是实在不放心,那就把你妈妈接到这儿来住,你能晚上陪伴在她身边,也让她接纳我这个未来女婿。”
她没想到,他会提出把她妈妈接来住,这让她很感动和意外。
“谢谢你。我妈自尊心强,又倔,不愿低头,一辈子都自食其力劳苦过来。就算身体这样……也停不下来,她坚持赚点钱是点钱。我没办法说服她。”她很感激。
“那就依她。况且和小远的相处,能够让她削弱些思念儿子的痛苦,未尝不是件对身体有益的事。当然,我也会陪你加快找弟弟的进度,那是最无法替代的。”
“医生也是这么说,在不透支身体的前提下,尊重病人,毕竟闲不下来的人,躺床上可能适得其反。”
“周医生说的?”他总能从一段话里不错过任何个关键点。
她点头。
“哦,你从小暗恋的周良池。”他故作彻悟。
“儿时不懂事,都过去了。”
“周良池说得对,要尊重病人。”
她反应过来,轻捏了他的手臂,说:“你别打岔,你情况特殊,闲不下来也得闲着。”
“你没看清过长大后的周良池模样,是吧?”她问。
“对啊。”
“我见过。”他咳了一声,坐直身体。
“咦,你什么时候见的?按道理,你们没有共同的接触圈啊?”她吃惊。
“见过两次。第一次是为了知道你妈妈的病情,第二次是为你脸盲症。”他说。
这个男人到底还私底下为她做了多少事啊,她怎么像个白痴样一无所知。
“想听周良池长什么样吗?”他扬扬眉尾,问。
她故意装出很想的花痴表情,忙不迭地点头,说:“想想想!”
“挺丑的。”他简短的三个字形容道。她被他那无辜委屈的神情弄得捧腹大笑。
“我朋友秋昙如果知道你这么说她心上人,以后肯定……”
“嗯,肯定不给我们当伴娘了。”他抢先说。
真是个利喙赡辞的男人。尤其是对外不苟言笑,寡言少语,在她面前这么活跃,反差简直可爱。
“奇怪了,明明一本正经的人,一和我说话,就变得花言巧语。”
“别人是利令智昏,我是,你令智昏。”他拥着她,拿起铃兰,搂着她细细的腰肢,往楼下走。
她将花放入花瓶养起来。洁白的铃兰和青绿色的尤加利叶,相称得很美。
愿幸福真能归来。
彼此相道晚安,各自回房。
当他过后来敲房门时,她竟有些遐想。看来被爱情冲昏头脑的,何止他。她打开门,他穿件蓝色睡袍,领口微微敞露。光滑的肌肤,胸肌明显,也不是那么夸张。
“健身的分寸把握很得当啊。”她感叹,单纯对美好肉体的欣赏。
“在想什么?”他拨开她脸上的发丝。
“没……想什么,你还不睡吗?”她红了脸。
“头痛不痛?之前在沙漠的车上,你撞到了后脑。”他问。
“不痛。”她有点迷蒙。
他将她身子转过来,说:“低下头,让我看看。”
她顺从地垂下脑袋。
他用手指摸索着,按两下,问:“痛吗?”
“真的不痛。我都不记得我撞到这里了。”
“刚才躺下睡不着,回忆了我们在沙漠时发生的事,突然想到你后脑撞到车门上那一幕,我好害怕。你这里受过重伤的。”他低低的声音让她沉迷。
“所以你就急急敲门,看看伤到没有。”她转过身,望着他傻笑。
“头皮表面没有青紫红肿,但还是去周医生那里复查个CT,我才放心。”
她答应过后,他才慢慢踱回房间。
窝在松软的被子里,想到与他重逢至今发生的那些大大小小事情,他真是个很温柔的男人。会默默做很多事,却不宣之于口。
此时,他就在她隔壁房间睡着。
她往被子里挤了挤。因为他,心里布满绵绵的温柔。
世上很多东西,你可以努力点去慢慢拥有,面包会有,明亮的房子也会有。可是你爱的人也爱你,是多么难啊,能够相爱就是幸事了,还担心什么呢?
不要再害怕了。
已经十一月。
这个城市的秋天,仍没有丝毫寒意,微凉。再过一个月,元旦新年就将到来,她的工作也变得加倍忙碌。
野生动物园里的动物们,看到她假期结束回来,似乎都对她更亲密。
连向来对她不怎么友好的大猩猩,还主动将省下来舍不得吃的油麦菜和大蒜递给她。这个举动换来了它“女朋友”——那只雌性大猩猩的大打出手,抢夺走大蒜。
让她受宠若惊的是,雌猩猩没有吃掉那根大蒜,而是转手借花献佛,递给她。
“斑花”长高了,花纹漂亮,细长的腿,行走优雅。哈格紧抱着桉树睡觉。
确定她所负责的每个园区,动物们都健康无恙,她松口气。该预防的疾病得预防,她做着记录。
“小林,你不在园里的这些天,那些动物都蔫了般,你这一回来,全都生龙活虎。”老兽医江老师走进办公室,笑眯眯说。
“江老师,倒是您受累了。”她沏了杯茶。江老师的声音和身形特别有辨识度,平时还教她一些动物外科的知识和实践。
“万物有灵,你真心对它们,它们也回报你真心。这就是对你工作最大的肯定。”
“我一见到它们,就很亲切,我已经把它们当做家人了。这次在外面,很想念,看来以后很难离开了。”
“你真像你父亲,不愧是林教授的女儿。”江老师嘉许地看着她。
“江老师认识我爸爸?”她是头次听说,很激动。
“上回听园长说起,我才知道。林教授和我是校友。我久仰他大名,他不认识我。我从事动物外科,他做学术研究,是学校风云人物,非常优秀,年纪轻轻就是教授级别,却放弃北京的高薪待遇,去青海投身野生动物保护研究和保护事业,很了不起。”江老师追溯回忆。
她忽然,心里好难过,生疼生疼,眼泪倾泻涌出,滴落在桌上。
江老师见状,也老泪纵横,抬手摘下眼镜,拭泪,深深叹息一声。
“林教授的事,后来我也听说了。我们这些真正见证过他的人,都知道,那些抹黑纯属荒谬。一个放弃北京所有大好前程,远离安逸的江南之家,跑去高海拔的青海,可可西里,投身一辈子的人,怎么可能会看中盗猎分子的利益?”江老师哀叹。
“我也相信爸爸。他死在了青海湖……就算有遗书在,我也不信是自杀。可是,真相是什么,只有爸爸在天之灵知道了……”
她想听江老师讲更多有关父亲的往事。
“林教授他只会用生命去捍卫他热爱的野生动物。我曾有幸目睹你父亲的演讲,他讲述他深入可可西里的故事,他提到杰桑·索南达杰烈士说的那句,这个地方,只有死人,才能被重视起来,如果需要死人,那就我死在前面。整个演讲,非常震撼。我问问校友,或许当时有视频留念。”江老师说。
“太感谢江老师,因为我连爸爸的一张照片都没有,我很想他……他唯一的遗物,就是一本工作簿……我妈怕我受影响,藏起来了,不让我看。”她抽抽噎噎地说。
“我也找找看有没有你父亲的照片。小林,不要哭。你父亲是个高尚的人。他不被世俗所污浊,不愿同流合污,所以才在去世后被世人诟病。”
江老师的话,也激励了她。能够亲耳听熟悉父亲生前事迹的人说这番话,她备受鼓舞。
她也生起一个念头,去找母亲要到那本父亲的工作簿和遗书,仔仔细细看一遍。不管过去多少年,都要还父亲清白。
回到公寓,她没有对岳仲桉说这件事。
他发现她有些低落,手里还握着一根蒜。
“是不是太累了?”
她弯身换鞋,摇头,问他:“今天没有去公司吧。”
“没有,在线开了个视频会议。你怎么拿了根蒜?”
这个问题让她恢复点笑容,她炫耀战利品般,朝他抖抖蒜,说:“不丢我粪便了,还送我蒜,难得的礼物。我打算种在那株树旁边。”她指指客厅后方的那株桉树。
她不想把坏情绪传染给他,强颜欢笑。
“确实难得。我得和你一起种,悉心照料这根友谊之蒜。”他去阁楼储物间拿花铲,开玩笑道:“等到过年,涮火锅。”
“那我们最好还种点蘑菇和香菜。”她双手托着下巴,高声说。
“大猩猩吃蒜吗?”他有点好奇。
“为了预防它们感冒,会给他们吃些蒜,去去寒气。”她解释。
“你今天哭了?”他边铲土边看她,问。
瞒不过他。
“想起我爸爸了……”她小声地,如实说。
他一听,心剧烈地痛了。
“我没事了,本不想和你说的,你问,我无法骗你。”她反过来安慰他。
她无法骗他,可他呢,他在做什么,明知她父亲的死有很大疑点,他却自私的,因为怕失去她,而藏在心里。
岳仲桉,这就是你口口声声的爱吗?告诉她吧,哪怕彼此都会痛苦……他差点就要说出来的时候。
“我恨那些盗猎的人,恨他们作恶,还将污名扣在我爸爸身上,他们是要下地狱的吧!”她深恶痛绝地说,拳头紧攥。
他惊觉,如果告诉她,她会连夜就搬出这里,彻查真相,与他划清界限,对他嫉恶如仇。
不再有爱,只有仇恨。
那是他不敢想的局面。
他在心里,给自己找借口,等等吧,等查清楚,再向她和盘托出,那时候她是恨是仇,悉听尊便。他爱她就够了。
半夜里,她听到急促的敲门声。
她揉揉眼睛,起来开门。被他一把抱在怀里,也不说话,只是抱着,下巴紧挨着她的头。
许久,他才说话。
“你要好好的。”他虔诚地说。
她“嗯”了一声,问:“做恶梦了?”用手心来回抚摸他的背。
“我没事呢,不好好站在你面前吗?”
他不再说话,眼已湿润。他清楚,彻底失去一个人,不是对方不再爱你,而是成为她最厌弃憎恨的那一类人。
别无选择。
那个梦,他不敢回想。
他梦见她生气,像只河豚,身体和脸不断膨胀,最后突然爆炸了,她就那样在他面前,支离破碎。
“岳仲桉,我会失去你吗?”她心灵相通般,低喃问。
她以为他会对她说,你不会失去我。
“林嘤其,我绝对不会失去你。”他更用力地拥紧她,托起她的脸,不顾一切的吻她。
后来她回想起他的那句听似答非所问的话,才懂,对于她这样缺爱又没有安全感的人来说,后者给她的安定要远远大于前者。
我不会失去你,是你更重要啊。
她感受到他的泪沾濡在脸上。
他怎么流泪了。
她深情地回应着他的吻,任由他疯狂忘我地吻着,几乎轻微窒息。他的唇,吻过她的眼睛、鼻尖、下巴……顺势而下,她颈肩,锁骨……迷恋她周身散发出的温热体香。
他的唇,碰到那一抹香软,还有如小鹿乱撞的起伏。他伸手欲解开她的衬衫那粒扣子。
她的手,紧抓着他背上的衣服,迷离心醉。
他将她拦腰抱起,放在床上。月光照映在她洁净的脸上,一双纯洁的眼睛,甜甜羞赧地望着他。他呼吸急促,冷不丁地清醒,恢复理智。
岳仲桉,你这是疯了吗?!
他不能这样可耻地占有她。以前可以,但现在不能了,但凡有一点点那种想法,都是对她的亵渎。
在他尚未证实她父亲的死因是否岳平然脱得了干系时,他要断了这个念头。他变得冷静了,俯身淡淡吻上她的额头,说:“晚安。”
她有点懵了。
脑子里第一反应是,难道……生理有缺陷?她轻咳了一声,掀开被子,睡好,略带羞耻,小声说:“晚安。”
他用冷水冲凉脸,才从情欲里走出。
就算有缺陷,我也爱他。她在心里坚定地想。
下次,她一定不矜持了,要扑上去,用力地抱住她,还要主动地猛亲他一通,不放他走。
不过她是有色心没色胆。
作为未经男女之事的大龄女青年,对所爱的男人,垂涎他的男色,动情起意,这很正常吧。嗯,符合生理情况,她这不算女变态。
也怪月色太美,才会意乱情迷。
接连几天,二人都回避晚上单独共处一室,他待在书房里。她正好工作也忙,回来的晚。
路蜓送了一堆文件和合同,等他过目签字。
他准备结束病假,去公司上班。伤口基本痊愈了。他去医院复查时,还把她给强制拎去了,送到神经外科的电梯口,让她去找周良池开拍CT的单子。
在她要踏出电梯时,他跟出来。
“怎么,想陪我一起去?”她窃喜。
“我就不去了。是想给周医生澄清,坦白讲,其实他还是挺英俊帅气的,特别是穿白大褂,对病人很有耐心,有医德。”他称赞说。
她发笑,问:“干嘛跟我说这些呀?”
他耸耸肩,说:“我不想误导你的判断,毕竟他是你喜欢过的人。不能因为你只能看清我的脸,就借机得到你的青睐,有点乘人之危……你明白吗?”他深深望着她,一时失神。
“不明白。好了,就算我能看清全世界的俊男帅哥,我也选择你。”她笑。
他在停车场等她。
也正是因为他没有跟去,她才将要复查CT这件事,蒙混过关。理由很简单。她不想和周良池说这次在澳洲的经历,要是母亲得知了,那更是得引起恐慌。再说,做完CT后的半年才能怀孕。现在考虑怀孕是很遥远,但万一呢。而且她都不记得自己后脑撞得有多严重,并不当回事。
“周医生正在抢救病人,估计至少得等半小时。”一名护士认得她的脸,主动探头告诉她。
正合她意。
“没事,我路过来看看他。”
连周良池的办公室都没进,她在神经外科转了一圈。听到ICU病房门口传来凄厉的哭声。可能是刚抢救的病人,没救过来。
一对年轻的夫妻,瘫坐在地上,锥心泣血。
“太可怜了,小孩子才三岁,从楼上窗台掉下来了,这简直是要爸妈的命……”围观的病人惋惜着。
人间悲剧。她不忍目睹,逃离而去。
她回到车上。
“医生说没事,不用大惊小怪,动不动做CT,也不好,要吃射线的。”她边系安全带边敷衍着说。
他听她这么说,悬起的心放下了。
秋风起。
她撑着脸,看向窗外。凉风徐徐。
仲桉。
人世有这么多的无常,这么多的变数,这么多的疾病。
能使我生出与“这么多”相抗勇气的,是你。
周末。
她难得和纪幻幻见上一面。
听说秋昙回来了,便相约去秋昙的住处吃饭。
纪幻幻按捺不住的一颗八卦的心,探索林嘤其与岳仲桉在澳洲经历枪战大戏的过程,以及他们有没有突破底线达成灵肉合一的境界。
“谁告诉你的?”她吃惊纪幻幻居然了解澳洲发生的许多细节。
“嘿,成功接近向笃,他说的,还说你亲眼看到嫌犯了,不过你有脸盲症,所以对警方的案件侦查没有任何作用。”
“你们俩什么时候走这么近的?”
“就是这次他澳洲回来,请我喝咖啡,顺便问起你脸盲症的事。你说啊,这个桃花运是能传染的对吧,你看RARE的总经理现在,属于你。而你的闺蜜我,迟早也要拿下向总监……”纪幻幻眉飞色舞道。
秋昙端着一碗蔬菜沙拉从厨房走出来。
“先吃点垫垫饥,菜还要等会儿。今晚我们敞开吃,好闺蜜就是共同长秋膘!”秋昙说嬉笑着说。
纪幻幻拉着秋昙的手,摇晃着喊:“秋昙,你先和我们说说你登山的过程吧,这下你和嘤儿都牛气哄哄了,还不快和我讲讲。”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座山。登山最重要的是信念,我登到海拔四千多米就吃不消,下撤了。望着白茫茫的雪山,耳目清净。这期间遇到雪崩,差点被大冰块砸中,咳嗽险些导致肺水肿。也怪我自己,准备不充分,我打算明年十月份再去,正好,也需要存钱。”
“这么危险你还要去?”纪幻幻嘴里包一口橄榄菜,差点没噎住。
“嘤其,你明白我为什么要去的,对吗?”秋昙说着,朝她笑。
她知道,攀登珠峰是周良池的理想,身为医生,时间并不能自如,像攀登珠峰,至少需要两个月的周期。
“可他一定不想你因为这个理由,去冒险,如果周良池知道,他会反对的!”她生出担忧。
“我想去他心里最向往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是不是这样,就能当做在他的心驻扎过?”秋昙低眉顺眼,温婉地说。
那个无所畏惧的秋昙,只有在提到周良池时,才会露出羞怯。
“有生命,才有爱情,你要记着啊。”林嘤其忧心忡忡。
“我在雪山上顿悟了,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前面四苦,是命。后面四苦,是你,周良池。”秋昙说。
“嘤儿,咱们赶紧把周良池给绑来送给秋昙吧,这都相思成疾了。男未婚女未嫁,哪有那么难的事。我跟你们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久了自然生情。而且女人追男人,登什么山呢,我们胸前就有五两山峰啊!”纪幻幻说着,瞅了一眼林嘤其,补刀道:“不过嘤儿你那充其量也就二两。”
她捂着嘴笑。
纪幻幻继续侃侃而谈:“要懂得撒娇,记住三不动,走不动,拧不动,拿不动。你说你连珠峰都能登上去了,男人会觉得,这个女人体力比我还好,驾驭不了。”
她和秋昙同时摇头,会意一笑。
“我的工作,还得给老虎狮子吹针呢,特别是给大象喂宝塔糖,真是斗智斗勇。大象特别聪明,就算我把宝塔糖藏到苹果里,它都能闻出来。它就用鼻子把苹果砸地上,砸烂了之后,把宝塔糖药给剔除来,吃掉苹果。”她津津乐道地讲着,转移了话题。
“大象这么聪明,那最后你怎么哄它吃宝塔糖的?”纪幻幻纳闷。
“要是,你会用什么办法?”
“哄男人我在行,哄大象我可不行。”纪幻幻瘪嘴笑。
秋昙也一脸新奇。
“将西瓜挖个洞,放进去一粒药,再放一个塞了药的红苹果。把西瓜滚到大象面前,这时候呢,大象会用头把西瓜压迫,把那粒药剔除,剩余的就都会吃掉。”
“哦……因为它认为那粒气味来源的药被找到了,就不会怀疑苹果里还有一粒。你真狡猾,连陆地上脑袋最大的动物,都能哄到。难怪岳仲桉对你死心塌地。”纪幻幻抚掌称赞。
“今晚不谈男人,你呀,别把话题老带偏。”她说。
秋昙应声赞成,钻进厨房。
“哎,真的,前几天久宁来RARE公司,脸色不太好看,以前来都是岳太太的高姿态。不会真解约了吧。”
“不太清楚。”她望望厨房。
“岳仲桉对澳洲的事就这么算了吗?”纪幻幻又不经意地问。
“那都不是咱操心的事,我去给秋昙打打下手。”她起身走进厨房,心想,这次见纪幻幻,总感觉和过去不太一样了,她希望是自己太敏感了。
这一年,她变得愈加有边界感,懂得语言的分寸,这就是一岁年龄一岁心吧,也是在他身边的潜移默化。不再像二十岁出头时口无遮拦。
是被他传染吗,她有颗温柔心了。有时还嗲声嗲气,在他面前撒娇。
上天让我们有嘴,是为了三件事,表达爱、食物、吻。语言和文字那么美,都不该成为伤人工具。
成年人的力量,是善待取悦自己,担负自己。
独善其身是美德。兼济爱人,也是。
当悟得,再亲密的关系,甚至父母,伴侣,对方都没有责任承担你的压力及不幸。就会释然。
她不再苛求。
只要他在,只要他好。
遇上岳仲桉以后的时间,仿佛被调整快了。
每日都飞速度过。重复着原先的光景,他工作再忙,也会抽时间来野生动物园。
十二月初。
园里要举办一个活动,有一所幼儿园的小朋友过来团体参观,走进动物,了解动物。
园长将接待的工作交给她,充当一次讲解员。
保护野生动物,从小抓起,她想,这是一次很有意义的介绍活动,她想做好它,于是准备得很充分。到了那天,她生动有趣又通俗易懂给这群孩子们讲动物小百科,小朋友都听得入神。
在绿孔雀园区时,许多小朋友都想要看孔雀开屏。
“厉害的阿姨,你有没有魔法让绿孔雀开屏?”一个满头自然卷的小姑娘问。
她有些束手无策。
眼下不是孔雀的求偶季节,要想让雄孔雀开屏,还真是需要运气。
“妈妈说,孔雀看到比自己漂亮的,穿得光彩夺目的女人,才会开屏。”机智的小男孩举手说。
现在的小孩子,都这么伶牙俐齿。
“雄性孔雀开屏,是为了吸引雌性孔雀的青睐。并不是看到比自己美的人才开哦。”她弯下身,耐心和孩子们解释。
“可是阿姨穿得就不那么漂亮,都没有试过,怎么知道呢?”
幼儿园的老师赶忙道歉,说:“对不起,这些孩子好奇心太重,冒犯了。”
“你们不可以这么说阿姨噢,要有礼貌。”老师纠正孩子们。
“没事没事,小孩子天真无邪。”她这回是黔驴技穷了。
当她抬头,面前是一扇玻璃,映着她的脸。她不知道自己长得好不好看,但从十几岁时的模样看,算得上清秀。
虽然和岳仲桉处在恋爱期,她也没有过分在意外表,穿衣都是只讲性价比和舒适度,款式和颜色普通素雅,又不化妆。
难怪连小朋友都笑她不漂亮。
童言无忌。
她觉得孩子们很可爱。
“小朋友们说得对,阿姨穿得不好看。那等你们长大了,你们穿得漂漂亮亮的,再来看绿孔雀,好不好?”她耐心十足地说。
岳仲桉本是打算来看考拉哈格的,见她被一群小朋友团团围住,他看出了大概意思。
他走到角落,给路蜓打电话,让她马上派一名化妆师过来,再带条礼裙。
再佯作无事走到她身边。
她冲他莞尔一笑。
“小朋友们,刚才听到你们说,孔雀只有看到漂亮的人才会开屏。那叔叔等会就告诉你们,这个观点是错误的。”他神秘道。
“不仅要穿漂亮的裙子,还要在孔雀面前放音乐,对它跳舞,那它就会开屏了。”人小鬼大的熊孩子说。
“我们今天的目的,是保护动物,爱护动物,而不是看动物表演,知道了吗?你们以后,要拒绝看海豚表演,不能骑大象,看耍猴之类的。都是违背动物天性,人为训练去伤害小动物。”他郑重其事地说。
“看海豚表演,是伤害它吗?”刚才还理直气壮的孩子,声音变得弱小。
“当然。除了刚才这位阿姨和你们说的,雄孔雀追求雌雄会开屏,还有一种情况也会开屏,那就是受到惊吓。所以,在孔雀面前放音乐,手舞足蹈,就算它开屏了,也是害怕了。”他讲完,又温暖笑着问:“你们这么善良可爱,才不会伤害小动物的,对吧?”
“不会——”孩子们异口同声说。
她在一旁静静看着他与小朋友慢条斯理地说话,还将一个走不动的孩子抱在怀里。
他真温柔呀。
想到这么温柔的岳仲桉,是爱着她的,她心里的欢喜都能溢出来。
“等会化妆师过来,给你化个妆,再套上一条礼裙。”他凑到她耳边说。
“我在上班呢!”
“这也是工作之一,必须让这群小不点们深刻认识到两点。”他坚定地说。
“哪两点?”
“一、雄孔雀见到漂亮女人不会开屏。二、我女朋友是很漂亮。”
她笑,说:“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最终她在他和小朋友的一味鼓动下,半推半就坐下。化妆师迅速熟练为她化上轻盈灵动的妆容,编了个好看的发髻,发尾插上七朵连排的裸色花朵状发夹。
“哇,阿姨好漂亮!”孩子们惊呼。
一条裸色薄纱长裙,套在她身上。虽然没有完全脱掉身上的白色上衣,就这么见到套上,也效果惊人。
崭新的她夺目而出。
他也看呆了。
淡淡的妆,有着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美。
“孔雀真的不会因为人比它漂亮而开屏哎……”
“就是啊,阿姨都这么漂亮了,像白雪公主一样,都没有开屏。”
“小朋友们,以后了解动物,可以来野生动物园,但我们要做到不看动物表演,明白吗?”她说着。
寓教于乐。
他这才退到远处,站在一棵树下,默默看她和孩子们聊得很开心。
结束活动后。
“谢谢你,辛苦了。小朋友们最喜欢孔雀园这堂生动的课。”老师在上校车前,握住林嘤其的手,感激道。
她笑着摇头,说:“这都应该的事,和孩子们相处她很开心,也收获很多。”
望向他。
他又一次为她解围了。
没过几天,下班回来的她,说起动物园要举行一个“动物大逃亡”的活动。
“你们园里怎么这么多活动,真是丰富多彩,我都想去上班了。”他给她倒一杯水,坐在她身旁,为她捏捏肩。
“那你周六下午有空吗?”她顺着话问。
“我可以把手头的事放一放,你有什么吩咐?”他一副百依百顺的样子。
“如果有时间,可以过来客串一下扮演斑马的角色。”她说。
“教动物越狱?”
“对啊,应对紧急情况,比如火灾之类。”她认真地说。
“动物不如人系列啊!”他爽朗地笑。
居然答应了。
那天下午,动物园里,每只动物,都见到了一匹萌萌的斑马,上演着如何“越狱逃跑”的画面。
他头上戴着斑马的头套,身上穿着斑马纹的衣服,还有长长的黑色尾巴。当他在斑马园时,一匹正在吃树叶的斑马,看着他这匹“假斑马”不停跳跃,奔跑,比划着手势。
那匹真斑马震惊了,犹如看到一个……二货。
她举着相机拍下斑马的神表情。
“你们别总是低估动物的智商,只是碍于语言无法沟通而已,如果它们讲话我们听得懂,说不定都碾压我们智商。你看,它看我的眼神,是不是在说,这货怕不会是个傻子吧。”他指着照片,笑道。
她已经笑得不行了。
“你扮成斑马的样子,真帅气逼人。你要是条斑马,我也会爱上你。”她花痴脸。
“这条斑马是雌性还是雄性。”他问照片上的斑马。
“雌性……”好吧,她吹捧失败。
“你这叫盲目崇拜,是不好的。”他假装严肃批评说。
每当他为公司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和她在一起度过的这些回忆,都是他繁杂日常里的温馨。
那件如大石般压在他心头的事,也没有放下过。
内疚感始终萦绕着。
他计划新款设计图定稿后,休假去青海湖一趟。虽然岳平然坚称自己只是目睹后离开,并没有做坏事。但,无动于衷本身就是放任伤害的行为,更何况,他并不完全相信父亲的话。他了解父亲,说出十分的话,能信的只有三分。
还有件事,就是他对向笃的怀疑。在看了向笃递交的新款设计图后,发现并没有听从他的想法,几乎百分之九十的材质,仍旧是真皮。
会议上,向笃再一次提起和澳洲某集团合作渠道的事。
他决定和向笃谈话,并主动联络刚回国的独立设计师乔谦,给RARE注入更独特的设计理念。
岳仲桉办公室。
向笃并不认为自己的新款设计有问题。
“我们要想RARE在两年内打入奢侈品市场,必须提高成本,抬高价格。定价决定了产品是一线还是二线三线。”
“单纯靠稀有动物皮质,抬高价格,有意义吗,试问,你是消费者,你会买吗?”他反问向笃。
“会。”
“那只是你个人的价值观,先让市场部做个调查统计表,分析下吧,至于澳洲那边的渠道,我不想再看到这个提案。”他严正的口吻。
“那设计图重新改?”
“不是改的问题,是得换材质,我考虑着眼年轻女性群体,价格太高,我们势必会失去这些顾客。我在争取和乔谦的合作,元旦后,会在北京碰面。”他握着钢笔,思忖道。
“那个在南极办过环保作品展,呼吁关注全球变暖,保护冰川计划的设计师乔谦逊?”
“对。他的设计非常年轻化,有些是帆布材质,色彩吸睛,还具有故事性,很受欢迎,我认为有很大的商业价值空间去挖掘。”他观察着向笃的表情变化。
向笃没有表现出丝毫无法接受。
很反常。
“我也认为公司应该多建立一个设计团队,很好。”向笃说。
“你能这么想,说明我们都怀揣初心。”他微笑着说。
“初心,初心!岳总,恕我直言,自从你和林小姐交往之后,就开始偏离正轨,我不知道现在在你心里,初心到底是动物保护,还是打造第一无二的RARE品牌。”向笃干脆道。
“这两点并不矛盾对立,参考乔谦。”他说完,低头看文件。
“乔谦的设计,只能做尝试,不能做主打!”向笃情绪失控,双手撑在办公桌上。
岳仲桉抬起头,合上钢笔盖,平静地望着向笃,说:“我自有定夺。摆正你我位置,你是设计师,我是总经理。各司其事吧。”
这次不愉快的谈话,两个人都心生芥蒂。
久宁的解约,对于RARE也是挑战和转型。
解约当天,久宁支开经纪人。
“岳总,多日不见,你还好吗?”久宁一改往日的亲昵,疏离客套地问。
“还好。”他更喜欢她这样说话的方式。
“伤口不会再影响你了吧。”
“不会了。”他摇摇头,淡笑。
“在澳洲那天,我和她是同时得知你在沙漠,遇到危险的。她的选择,也让我认清,我并没有多爱你。她能为你不顾生命,我做不到。祝福你们。”久宁大方地伸手,与他握手。
“谢谢。很感谢你过去对RARE以及对我的支持。”他温和从容地说。
“BYE。”
“BYE。”
在简单的道别中,岳仲桉结束了合作,久宁结束了感情牵绊。
林嘤其听他说这件事时,有些不可思议。她根本没想到自己的举动,会让久宁做出决定。
她并没有情敌撤退后的喜悦,她挺不是滋味。诚然,爱是无法拱手相让的,总有一方受伤。
作为得到爱情的这一方,她若还有得胜之心,岂不是无情。
要加倍珍惜他才好。
难得两个人都能早点回到公寓,她精心准备晚餐。他换上家居服,挽起袖子,和她一起在厨房忙碌。
他洗干净菠菜、小番茄,放在白盘子里,红绿红绿,清清爽爽。再洗鱼头和虾。
要做四道菜。
鱼头青豆汤,麻酱菠菜,番茄乌梅和沸腾虾。
平日里只做两道菜,一荤一素的她,今天算是非常不节俭了。种类多点,量上少些,以避免浪费。
“鱼头青豆汤,是我妈妈的招牌菜,乳白的鱼汤里,一粒粒青豆,特别精致。”她将汤煲上,动作麻利。
“菠菜下水焯几分熟?”他勤快地把菠菜放入水中煮。
“八分熟,然后过一遍凉水,再把水挤掉,摆放好,淋上麻酱。”
“你听过《但愿人长久》这首歌吗?”他注视着菠菜,问。
“王菲的那首吗?”她切着小番茄,有一茬没一茬接他的话。
“卢冠廷的。”他去客厅打开音响,又急急折回厨房,继续看他的菠菜,生怕焯过熟。他守着菠菜的模样,有点天真可爱。
公寓里久久回荡着优雅深情的歌声:
……
每夜繁星不变
每夜长照耀
但愿人没变
愿似星长久
每夜如星闪照
每夜常在
漫长夜晚星若不可休
问人怎么却不会永久
但愿留下是光辉像星闪照
……
不愧是唱《一生所爱》的卢冠廷,声音打动的人想哭。
但愿人没变,愿似星长久。
元旦前一天。
她得到条寻亲线索,在G市的一个偏远乡下,叫白首乡,有个寻亲青年,年龄和林有声差不多,被养父母收养时,也是五岁。
考虑到他公司事情多,她简单收拾两件衣服,准备独自去乡下一趟,可能需要在外住一晚。临走前,她在微信上和他说一声。
“等我忙完,明天陪你去。”他回复。
“我自己可以。”
“知道你自己可以,我还是无法放心。”他怎么可能放心她独自去人不生地不熟的偏远之地,她连个人的脸都辨认不了,受了欺负,都记不住是谁欺负的。一想到这里,心就揪着疼。
她遭受这么多不幸,竟还有可能和他的父亲有关。
他要尽最大的努力保护好她。
“不要因为我,影响你自己。”她迟疑着,发出这句话。
“想你了。”他回,握着手机,始终挂着笑。原本埋首在一堆高强度的工作事务里,只有她能让他精神松弛。
手机屏幕,往下不停掉星星。
“原来用微信发想你,会掉星星?”她还是第一次在微信上看星星。除了他,还有谁会对她说想你。
“那你对我说一句,我也想看星星。”他变着法,想让她说想你。
她看着屏幕上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就很暖意,说不出的安心。
“我不说。”她故意逗他,回复道。
“让系统检测一下,要真正的想,才会掉星星。”他食指撑着下巴,看着屏幕笑,等待她的消息。
“想你。”她放下手中的衣物,回他。
居然真的没有掉星星。
“你完了……我回来怎么收拾你。”
“这都被系统看穿了吗?”她有点懵。
“想你了。”他又发了一遍,屏幕上的星星扑扑往下掉。
她不服输,再发:“想你。”
还是没有星星出现。
“林豌豆,知道吗?发想你不会掉星星,只有发想你了,才会掉。”他忍不住告诉她,不作弄她这个小傻瓜了。
原来如此。
想你了和想你,一字之差,却有区别。
每当我想你了,星星就落满身。
那晚,他在公司加班到凌晨,把连续两天的工作都做完。工作是无止尽的,她的事同等重要。
为了避开元旦出行高峰期,清晨六点多,天尚未亮,他就起来喊她出发。尽量让她能多睡会儿。
还给她挤好了牙膏。
“我开车时,你再补补觉。”
她咧嘴笑:“那多不好意思,你那么辛苦,我陪你说说话解困意。”嗯,实际上车后,不到十分钟她就歪靠在座位上,呼呼入睡了。
他开车,边看她边笑,估计这个小考拉紧张得一晚上没睡着。好好睡吧。其实知道,这次的寻找,无疑也是扑空。
她想去,他就陪着好了。
这趟乡下之行,当做属于他们的一段特殊短暂旅程。
下了高速后,又开了一个多小时,等她醒来,车子风尘仆仆行驶在颠簸的乡道。
“睡得好吗?”他向她微笑。
“我睡了这么久,你怎么不喊我,你腿受过伤,不能疲劳驾驶。”她点头,伸了个懒腰,摇下车窗,新鲜空气迎面吹来。
“伤都好了。”他说。
路旁一排排香樟树,叶还泛着青。
在车子经过一个小镇上时,她提议:“都十点多了,我们在前面的餐馆吃点东西,换我来开车。”
这是他头一回在乡下的农家乐里吃饭,有点兴致勃勃。
“好吃吗?”她问。
“好吃。”他给她夹块鸡肉,喂到她嘴里。
她吃了两碗米饭,以前还会矜持,在他面前小口吃,现在倒是更自然了。吃饱后,她开车,让他休息。
按照线索上的地址,车在蜿蜒驱车的乡道上跑了一小时,终于来到这个叫“白首乡”的地方。
“我们这是,一起到白首了。”他拉着她的手。
她溢满喜悦。转念想,若是无效线索,不是白首,那就是白跑,表情变得落寞。
“就算不是,也别失落,没白跑,就当元旦出游。”他知她的心事。
打听到要找的青年家地址,他们直奔而去。
在几间高矮不齐的民房里,见到了寻亲青年本人。她仔细打量眼前的大男孩,本人比照片看起来要胖点,也矮点。
她看不清脸,求助的目光看着岳仲桉。
他通过五官仔细辨识后,发现外貌相差大,特别是眉眼,一看就是两个人,便向她摇摇头。
他暗想,这远没有他找的那个青年像。
她怕错过,反复求证下,看到男孩颈后有块黑色的胎记,显然她弟弟是没有的胎记的。
悻悻而归,回到车上。
“这种失落,已经重复十几年了,从我弟弟几岁到十八岁了,但今天格外难过,换做以前,我一个人来找,可能还坚强些。”她声泪俱下,边说边哭。
“不哭不哭,有我陪着你。”他的肩膀给她靠。
“我真像个废物。”
“哪有这么可爱的废物。就算是小废物,我不都陪着你到白首了。”他指着路牌上“白首”二字。
“你再这样纵容,我可就彻底坚强不了了……”她破颜一笑。在他面前,她可以不用掩饰情绪,喜怒哀乐,都能被他看到。
落日西挂,炊烟袅袅。
乡下的晚饭时间分外早。
他们打算返程,在城区的酒店住一晚,隔日赶回G市。
车刚开到白首乡出口,遇上一个满头汗,拄着拐棍蹒跚地走,都快急哭了的老奶奶。
他将车缓缓停住。
“这个村庄住的大多是留守老人,别是出什么事了。”
她跟着一同下车。
“奶奶,您别急,怎么了,跟我说说?”她急忙上前问。
老奶奶颤颤巍巍,哭诉着:“要命哦……来不及了……”
“老人家,什么来不及,跟我们讲,我们有车,肯定比您走去快!”岳仲桉搀扶住老人,担心听不见,抬高音量。
“我家里养的老母猪难产……眼看快死了……我要去镇上的兽医站喊人,可我不能做你这小汽车,我晕车……”老奶奶捶胸顿足。
林嘤其一听是这事,倒不那么担心了,她就是兽医啊。
“奶奶,我是兽医,您家在哪,赶紧带我们去!”她自告奋勇地说。
他低声提醒问:“你确定你可以给母猪接生?!”
“当然,念了几年动物医学,不是白念的。现在就算开车去镇上兽医站,也来不及了。”她倒是很有信心,毕竟这是她的领域,这时候他那些曾经获得的各种证书,就帮不上什么忙啦。
“姑娘,你是兽医?那可真是老天保佑,”老奶奶忙领着他们往家走,带着哭腔说:“我就指望这一窝小猪仔,卖钱过个安生年……”
岳仲桉不由自主地跟着林嘤其走。
远远就听到猪的嘶叫声,老人指着前面一个砖砌的窄小猪圈,急得直跺脚说:“就在那儿,你们听,痛地惨叫。”
林嘤其向猪圈跑去,岳仲桉让老人家在后面走慢点,他也跟着她跑。事实证明,他跟着她,接下来要面对的,是终生难忘。
她一看情况后,顾不上其他,挽起袖子就钻进猪圈,为母猪进行检查。他站在外面,从未到过乡下,见过猪圈的他,哪遇到过这种状况。
“快进来帮忙。”她向他招手。
他往后退两步,摆摆手道:“我?我不行的。”有些无措。
说完之后,见老人走来了,急得手都不停颤抖。
他还是把心一横,硬着头皮钻进了猪圈。听从她的指导,帮着她给母猪接生。
一场无法描述的经历过后,经过二人的努力,终于母子猪皆平安。
他居然特别开心。
平日里办公室待久了,重复一日又一日的工作,却不曾想,这种体验也是很有成就感。
能够和她共同帮助老人,做了件很成功的小事,他感觉不错。直到彼此精疲力尽坐在老人家院子里,喝一口水,她才顾得上吃惊。
那样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的岳仲桉,竟会在猪圈里给母猪接生。
她趁机偷偷拍了一张他怀抱小猪,满眼温柔盯着怀里小猪看的模样。
她说那是他最英俊的样子。
他何尝不是感动到了,她带着他走进他从来都不曾想过的温情世界。
那个整洁到连衣褶都抚平的岳仲桉,办公室常年伴随尤加利气息的岳仲桉,害怕小动物的岳仲桉,却因为爱上身为动物医生的她,而跟着她,去做了许多他曾经想都无法想的事。
或许爱就是这样:
我一个人不愿意做的事,因为和你一起,我便能甘之如饴。
在柴房屋檐下,她发现地上掉落了许多蜜蜂,看种类,是中华蜂,被列入农业部国家级畜禽遗传资源保护的品种。
她捡起一只虚弱的蜜蜂,问老人:“奶奶,怎么有这么多蜜蜂在地上?”
老人抬头指着屋顶上的蜂巢,唉声叹气:“春天花开的少,这些蜜蜂采不到多少蜜,等这冬天来了,它们没有蜜过冬,就饿死了……”
她看地上一只只无力挣扎的中华蜂,感到忧愁。
来的时候,她确实发现,到处都是树木,很少看到草本的花。
“现在都退耕还林,田里种满树,年轻人离开乡下去城里了,田就荒废下来,现在也没人种紫云英和油菜花了……”老人无可奈何。
过去油菜花及紫云英是中华蜂的最大采花粉区,如今竟找不到了。
“除非种紫云英,否则这些蜜蜂下个冬天会继续因为采不到蜜,饿死,逐渐减少数量。”林嘤其看着手心里那只蜜蜂。
它们飞上很远,却两腿空空,采不到花粉。
“草籽价格也太贵了,一亩田就得花几百块钱种子,我们一年到头攒那点钱,保住自己生活,不给儿女添麻烦,哪有闲钱去买花种,再说啊……年纪大了也种不动了……”
“奶奶今年有八十了吗?”
“我八十六了,还活的上几年?以后春天,不知道还能等到它们来我屋顶上安家吗……我这活一辈子,都习惯屋顶上有蜜蜂筑巢,屋檐下有燕子做窝了,就像是自己的伴,我总在春天等它们回来……”老人朴实的语气,慢慢地说。感伤处,用衣角擦着浑浊的眼睛。
岳仲桉沉默听着,目光停留在地上那些小蜜蜂身上。他心被柔软触动着。
“要是我们买紫云英的种子,来种好,你们老人家愿意吗?”他的声音,温暖如阳。
老人诧异地望着林嘤其和岳仲桉,无法理解,连说他们真是好人,好人一生平安。
回到G市后的第一个周末,他们买了五十公斤紫云英种子,放在车后备箱里,又去了一趟“白首”乡。
“种地苦不苦?”她问。
“为了你,我甘愿受苦。”
“这么好?我可舍不得你累坏了。”她满眼爱意。
“主要是想和你,再次到白首。”他柔声说。
希望即将到来的春天,这些小家伙不会再两腿空空了。
她和他,送它们一片花海。
从白首乡回来后,他就更忙碌了,向笃越来越难以说服,导致一些工作进展艰难。他从G市飞北京,去和乔谦面谈。
乔谦是很难请得动的人,岳仲桉为此在北京一待就是五天。
起初乔谦对RARE的了解,均来自外界与网上的评价,所以态度很冷淡,也侧面表示自己会合作的品牌,不会是那种暴发户专爱品牌。
岳仲桉向乔谦坦诚这些年在RARE上弯路,也正是意识到这点,才三顾茅庐,邀请乔谦的加入。
交谈间,岳仲桉将林嘤其曾对他说过的环保理念,加入他对品牌未来的设想,提打造环保与时尚相融合的系列包包。
“像我的女朋友,她是从来不背真皮包。说来难以置信,我心爱的女人,不背我的包,她都背帆布包,有时就是超市里的环保袋。”岳仲桉笑,提到林嘤其,他总是脸上无限光辉。
这让乔谦有些共鸣。
“岳先生,看来你的女朋友非常有大爱,她也是做设计的吗?”乔谦问。
“她是一名野生动物医生。”
“那你如何看待她背环保袋出行的生活方式?”
“欣赏。所以我想推出一款包,能够让她和她这一类女性喜欢,会背出去的。也只有乔先生您能做到这点。”岳仲桉肺腑之言。
连续三天的见面,都交谈到深夜。
从起初的抵触,到敞开心扉,畅谈理想。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最终,乔谦被岳仲桉的理念和诚意所打动,认可双方的志同道合。
乔谦和RARE达成合作。
岳仲桉松了口气,五天,可以睡个踏实的觉了。这趟北京出差,终于解决公司设计师团队的困境。
他不在公司的这几天,向笃如油锅上的蚂蚁,开始不停参加聚会,以RARE首席设计师的身份,吸纳资源和人脉。
向笃参加一个时尚Party时,遭到某位时尚达人的开玩笑。
“听说你们老板上月都混猪圈去了,接下来是不是轮到你混猪圈了?哈哈哈……”众人哄笑。
向笃举着酒杯,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备受刺激,也自认为看清现实,他和岳仲桉的多年搭档已经到了终点,但为RARE付出这么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能就这么替他人做嫁衣。
更何况,他在澳洲,为了救岳仲桉,还……想到这些,向笃愤恨不平,都是那个叫林嘤其的女人,从她接近岳仲桉,就开始洗脑。
向笃认为岳仲桉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什么环保!什么动物保护!什么情怀!他们是要把公司做强,做大,赚钱!
逼急了单干!
不过,就算另起门户开新公司,也要把RARE置于一个水深火热的局面,也给岳仲桉一个惨痛的教训,让他知道,没有向笃,RARE就等于是失去了灵魂!
喝醉后的向笃,坐上车。代驾司机问他去哪。
那一刻他脑子突然冒出个地址,就说了出来。
是纪幻幻的家。
向笃的深夜突然造访,还喝得酒气熏天,对于明目张胆,毫不掩饰崇拜之心的纪幻幻来说,这算是投怀送抱。
在欲拒还迎间,两个人一个借着酒劲,一个借着爱意,两人不可遏制地发生了荒唐的亲密行为。
酒醒来的向笃,悔意四生,见纪幻幻还没醒,边穿衣服边仓皇离开,他逃走的样子,真不是男人。是疯了吗,竟和这个他根本瞧不上的“爱慕虚荣,庸脂俗粉”女人,走到这一步。
只因她认可他,崇拜他,在她的目光里,他看到自己是最强大和正确的,就像站在全世界中心般,俯瞰着她。
他从纪幻幻的眼神里,捕捉到,她能够成为他的信徒,唯一的信徒。
林嘤其去看望母亲时,小远正在和母亲一起剥豆米,低头说着话。
“我儿子两岁多时,就知道心疼妈妈,我剥豆子,他就也在旁边蹲着,小手学着剥,我说,你还小,别剥,喊你姐来帮忙。他还疼他姐,不喊,非自己剥……”
“那么小,他会剥吗?”小远问。
“哈哈,半天剥不出来一个,剥出来就塞嘴里去吃了!”母亲笑过之后,又难过起来。
那幅画面,林嘤其还能想起来。
弟弟很小就像个小男子汉,懂得保护姐姐。
“要是他还在我身边,也会像你这样,陪我剥会儿豆子吧……”母亲喃喃地念着。
小远将手里的豆子往盘子里一扔,站起身,态度生硬地说:“我去打游戏了。”
林嘤其看着小远冷漠地走了,便说:“妈,我来帮你剥豆。你别和他说那么多,没看出来吗,人家敏感着呢,毕竟他没有妈妈。”
小远听到这句话,突然冲到她面前,像是受到莫大的伤害般,喊道:“你说谁没有妈妈……”
她站起来,“看着”他的脸,虽然不知他的表情,从他绷起的喉结,涨红的脖子看,他非常激动。她究竟乱说什么,伤害了一个和他弟弟一样,失去父母的孩子,她万分后悔。
“对不起。我没想会伤害你……”
母亲劝和着:“无心的无心的,小远啊不要往心里去。”
小远跑开了。
不知为何,这次不愉快,反而让林嘤其之前对小远的不好印象消失了。她莫名地和母亲一样,对小远产生了一种疼爱的感情。
她再次鼓起勇气,向母亲要父亲生前的工作簿。
母亲警惕地说:“好端端你要看那东西做什么?!”
“妈,那不是那东西,那是我爸活着时的心血,他每一天做了什么工作,都记录在那一本本工作簿上,我要看看,到底我爸是怎样的人!”
“别看了,你爸是个好人。”母亲回避着,那扫帚扫豆壳。
“十几年你都不给我看,我爸不明不白死了,难道你没怀疑过吗?他死的那一天,遇到了谁,发生过什么事,这些是能……”
母亲打断她的话,将手里的扫帚一挥,说:“能怎样?你想怎样,嫌家里就剩两口人还多是吗,你答应过我的,不会再去碰这个,为什么还要来撕我的伤口?”
“他是我爸爸啊!”她低哀道。
“他是我丈夫……”母亲痛苦地闭上眼睛,捂住腰部。
“妈,你别气,我不看了……”她扶住母亲,不敢再刺激。
“真要给你看的时候,我会给你看的……答应我,没到那一天,不要再提了。”母亲苦苦哀求。
“我答应你……”
她想,母亲是怕她重复和父亲一样的路。
欣慰的是,在江老师的号召下,果真收集到了一些和她父亲有关的相片,泛黄的相片里,是父亲和不同的人合影。有他曾经的同学,老师,还有他讲课时的学生。
这些相片被很好的保存着,只是她看不清上面的脸。
岳仲桉从北京回来,她拿出相片给他看。
“这是我爸爸,还没有做爸爸时的样子。”
“你长得像你爸爸多些。”他望着相片上那个眼神纯粹,一生正气的男人,想到仅有一次的见面。
还穿过她父亲的衬衫。
他要为林贡之的死,还一个清白。
不仅是为了他和她的感情,更是替他父亲岳平然,向灵魂高尚的学者,赎罪致敬。
“我爸爸,是个好人,你见过的,也相信的对吧?”
“他曾是你的山,也是青海湖,无数只野生动物的山。”岳仲桉拍拍她的肩膀,说。
这句话,令她眼泪流下来。
“现在和以后,我是你的山。”
他是她的山。
是最懂得她的人。
十四载,日月如梭。很多事都变了,很多,都不再了。
她用围巾裹住脑袋,好想放声哭。那个什么人都看不清,总是会出错的自己,像个废物。
可是,小废物爱上了这座山。
既勇往无前,又胆怯后怕地爱他。她知道,他父亲并不接受她。他们都似乎默契地避开谈及未来。
仲桉。
不知道以后我们还能走多远,我能离开你方圆几里。
无论将来如何。
我们,已经去过白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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