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酒店房间,她靠坐在床上,想起些在青海湖的往事。
父亲长眠的地方。
她好像心留在了那里。
“没有到人生尽头那一天,我们永远都要记得前方有鲜花。”
这是父亲对她说过的话。艰难时,咬紧牙关,硬撑过去。就像一架行驶在夜空中的飞机,在黑暗中无声前行,航线清晰,朝目的地无限接近,直至降落。
很多次她独自拖着行李箱走夜路,辗转高铁站,长途汽车站,机场等地,去往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城市寻找弟弟,行至黑暗无人处,她也害怕过。那时心里的信念,是父亲的循循教诲。
记得第一次读得“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这句诗,是在父亲的工作簿的扉页。
想来世间最好的姿态,就是这样。被命运磨砺过,仍以体恤平静的心,看待一事一物。
理性之外的感性,是超俗的智慧。
长久的爱,也伴随着理性。
“爱不是盲目自欺。是我能看见你的皱纹,你的疲惫,你自以为的侥幸和聪明,你的辞令,还是选择爱你。”
先爱天地万物苍生,再是爱人。懂得生为人的难处,怎还忍心苛责半分。
你不必成为我称心美意的人。
成为你自己。
她想到岳仲桉那样惧怕动物,却那么支持她从事喜爱的野生动物医生工作,能够包容她将更多的时间给予了动物们,洁净的他,也能无视她身上沾染混合着各种的动物气息。
还要求什么?
心与心的距离,从不是因为外表、物质、健康这些单一决定。而是两颗灵魂的吸引和接近。
她决定,从澳洲回国之后,向他坦白自己患有脸盲症的事。他若是不介意……当她刚涌起这个念头时,立刻又想,他怎会不介意?
将来他将她介绍给他的父亲,朋友,同事认识时,她连他们的脸都记不住。
可她不想再隐瞒下去了。要么在一起,要么天各一方。
岳仲桉,愿你决定。
如张国荣的歌里,那句:常常望愿你决定,共我相伴活出生命。
翌日清晨。
她刚睡醒睁开眼,听到门铃声,岳仲桉端着餐盘走进房间,肩上挂着一台相机。
“昨晚睡得好吗?”
她一边刷牙一边朝他猛点头。
他在食指在她鼻尖上点了下,爱不释手的目光,说:“吃完早餐,你就在酒店附近转转散散心,拍些照片。”
“不是说要我协助你拍摄吗?”
“今天在沙漠拍摄,风沙太大,你别去。”他递一块三明治塞进她嘴里,她满口包住,冲他笑,好不容易吃完,他又喂了一块过来。
门外传来敲门声。
她笑容僵住,回避地往后退了几步。
“没想到岳总居然会有喂女人吃东西的一面啊。”久宁站在虚掩的门口,冷脸瞟了眼林嘤其。
“你定妆了吗?”岳仲桉问久宁。
“既然风沙太大,要不你安排替身去吧。”久宁生硬地说。
“除拍摄期间,你都可以在房车上休息。”岳仲桉不想节外生枝。
“岳仲桉,我不想和你兜圈子,你以为我抛下国内所有的档期,陪你来这儿,在沙漠和一群动物拍广告,是为了你给的代言费吗?”久宁的眼睛涨红了。
“我还有事,先出去。”林嘤其正欲往外走。
“你站住。”久宁斥声道。
岳仲桉渐生不悦。
“久宁,我希望我们继续保持良好合作关系。”他望着久宁,坦诚地说。
“合作关系?那你和她呢,什么关系?我来澳洲,不是来看你们眉来眼去,耳鬓厮磨的!”久宁抬手指向林嘤其。
“她是我爱的人。”岳仲桉语气加重,不容置疑。
久宁打开手机,翻出岳仲桉的那条星星月亮的朋友圈,晃了晃,苦涩笑道:“这是什么意思,要公开关系了?”
岳仲桉点头。
林嘤其急忙否认:“不是这样的,久宁你误会了。”
“误会?”久宁盯着林嘤其,不屑地笑道:“当初帮助你成为他的生活助理,那时才是我对你最大的误会。误以为你是个衣着朴素,不施粉黛,纯良无害的女人。我哪会想到,正是这样一个不起眼,愚蠢鲁莽的女人,会近水楼台先得月,捷足先登……”
“久宁,这与她无关。在我还不认识你时,我就喜欢上她。许多年了,她一直在我心上。而我将你视作最佳搭档,从未变过。”岳仲桉斟酌地说。
“所以那次我自曝与你的关系,不惜牺牲我的前途,你非但不领情,反而生气,都是因为她……”久宁的脸上,有着说不出的失落。
“岳仲桉,你别再说了!”林嘤其好像被打回原形般,站立不安。
“你喜欢她什么,喜欢她爱好小动物吗?我也喜欢小动物啊,喜欢到我每顿餐桌上都有它们。”久宁备受刺激,尖刻地说。
岳仲桉沉默。
“好,从今天起,岳仲桉,我们的合作中止。我司人员会和你商讨解除协议的方案。”久宁转身便走。
岳仲桉没有追上前挽留,他给向笃拨去电话,让其去和久宁沟通,必要时启动预备方案。
“不要因为我搞砸你的工作。去向她道歉吧。”她心情复杂,局促不安,总隐约感觉有大事要发生。
她和他以后到底能不能在一起,都是未知数,为这个未知数,失去久宁的合作关系,对于他正处于上升期的品牌而言,是重创。
“你来帮我。”他双手揽住她的肩,眼神与她交汇。
“我?”她茫然无措的神情。
他向她道明自己的预备方案,是由林嘤其与动物为拍摄对象,切入RARE的新款包系列。
“我没有镜头感。”她说。与他认识至今,几乎都没有牵涉更多人,所以他没有察觉到她对其他人脸的无法识别。
“你只要和动物自然地靠近,摄影师会选择性拍摄,我在呢,我会保证你的安全。”
“我无法做到在这时去取代久宁。”她喃喃地说,推开他的手。
“不是取代她,你只是象征性出镜,和那种代言人是两回事。就当是救急。否则不能一班人马单纯拍点动物就回国。”
“我懂。不管你怎么看待,确实我的存在已经伤害了久宁,我真的不能再在这件事上搅入进来了。尽量挽回久宁,实在不行的话……或者,换你来呢?”她提议。
他第一反应是否认。
“你不是没见过我多怕这些动物,我不行的。”
“别忘了你有专业的野生动物医生在旁,我跟你说,我能懂动物语言,相当于你随身带了动物翻译。再说……”她向后退了一步,细细打量他。
从他的头发往下看,眉眼清朗,五官挺拔分明,牙齿洁白。肩平而宽阔,胸膛结实,再往下,全是腿。修长的腿,站姿气质不凡。
这样好的男子,凭什么爱我?她在心里想。
她恨不得上前立刻告诉他,我有脸盲症,我是残缺的人,靠近你是为了寻找弟弟。你厌恶我也好,远离我也罢,我们是完全地相背离。
记忆大师和脸盲症,她怎能从他的身上去寻找自己的缺失来弥补。
明知不能爱。
明知是自不量力地高攀。
他忽然看透她心事般,上前抱住她。
她挣脱。
他再次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不要犹豫,不要舍弃我……”他闷声恳求,双手托起她的脸。
四目相对。
她的脸被他挤得发圆,嘴唇嘟起。
真想狠狠吻一顿,他心想。
“继续说,再说什么?”他又笑,松开手,坐会沙发上,想让自己克制。
“我是这么认为的,RARE的包,顾客群是女性,那么广告片上如果是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和小动物接触,那种反差萌体现的温柔感,是很打动人的。灵感来自昨晚你被考拉抱住的那瞬间。”
“有道理。我让向笃联系男模特。”
“你最合适。”她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眼神探视着他。
“是在色眯眯看着我?”他玩笑道。
“为了品牌,你就牺牲下美貌吧。我更建议你挽回久宁,和她一起拍这则广告片。”
“我的小考拉,你似乎一点也不吃醋,我得想想办法,让你醋性大发。”他微微弓下身子,平视她。
“越来越爱说孩子气的话。”
她抚正他的领带。
“去忙你的事好了,我也有我的事。”她回到写字桌前,翻开工作本,佯装无视他的存在。
他不舍地走向门口。
停下脚步,回头,见她也抬头正要张口和他说话。
“你先说。”他等她启口。
“我把工作总结写好后,去拍摄地点找你。”她说。
不管久宁去不去拍摄,她都不太适合和岳仲桉同车前去。来澳洲之前,他们办了驾照的英文公证件。
“你开车行吗?”他有些不放心。
“我开慢点。以前在奶牛场上班时,我还能开装奶牛的货车。”她胸有成竹,补了句:“岳总放心。”
“我本来想说,拍摄结束早的话,一起吃晚餐。”他说。
“那……沙漠见。”她轻轻挥挥手。
他走之后,她伏案工作,直到午后,她收到他发来的消息,是一张他与小袋鼠的合影,他握着奶瓶,给小袋鼠喂奶,两只袋小鼠亲切地倚靠在他身旁,一只前脚搭在他的手背上,他温柔凝视着它们,满眼的宠溺。
“想象你在旁边看着我,我就有无限的柔情蜜意。”他附言道。
还有他穿白色夹克,戴着墨镜,潇洒绅士地回眸一笑,身后摆放着RARE的新款包袋。
她看着相片痴痴发笑。
门铃响起。
将手机放在桌上,打开门。
久宁推开她,径直走到沙发前坐下,扫了眼桌上手机还停留在和岳仲桉对话的界面。
“我今晚的飞机回国,如你所愿,林小姐,我和岳仲桉多年交情毁于一旦。我来,就是想看看,你究竟是哪点吸引了他!”久宁翘起长腿,裙摆上扬,胸前领口微露,姣好的身材一览无遗。
林嘤其不知该说什么。
一言不发让久宁更妒火中烧。
久宁猛地站起身,越过林嘤其,走到行李架旁,将林嘤其的箱子掀开,推翻,动作连贯,一如久宁平日里的干脆利落,是个狠角色。
衣物和日用品散落一地。
久宁抬起穿着高跟鞋的脚,一件件勾起地上的衣物。
格子衬衫、牛仔裤、咖色风衣……久宁的脚尖勾起后,再轻蔑地丢向一边。
一件白色真丝吊带睡裙滑落出来。
久宁蹲下来,将睡裙丢向林嘤其,打开一个黑色的化妆包,里面有眉笔,口红,粉饼,以及很小一支风干的尤加利枝叶,有折断的痕迹,是她从岳仲桉公寓里折下来,随身带着的。
那是属于他的气息。
“你就是这样穿着性感睡衣,抹着口红,像个妖艳贱货,去敲岳仲桉的房门,你就是这样得到他的吗?”久宁近乎崩溃。
面对久宁的举动和质问,林嘤其显得平静。
“我和岳仲桉的关系,没有到那一步。你也没有必要表现得这么失控,我哪里都没法和你相比。”
“你安之若素是因为你得到了他的心!”久宁痛苦地将睡衣跑向林嘤其身上,险些没站稳。
一个身影飞快跑过,又折返后站在门口,慌乱奔命般喊:“完了完了,有人开枪!”
“开枪?”久宁顾不上林嘤其,跟着助理就往外走。
“还好我们没去……拍摄现场被持枪歹徒袭击,他们能不能活命都是未知!”助理紧张地哆嗦。
林嘤其提心吊胆地追出去,听见久宁助理说,是在通话的过程中,枪声响起。
岳仲桉恐怕有危险。
她顾不得多想,拿起岳仲桉留给她的车钥匙就往酒店外冲。一边跑一边拨打岳仲桉的电话。
已经无法接通了。
她奔上车,按照先前岳仲桉发给她的地址导航,向拍摄点开去。
那是她一生中开过最快的车速。什么都不管了,她没有理智,没有多余的考虑,只想到他身处险境,她要去救他。
“没事的,一定没事的……”她握紧方向盘,心中念着。
车驶离公路,进入沙漠地带。
她开的越野车在沙漠中疾驰,车轮后扬起大片沙尘,目光不时扫向车载屏幕,眼看着GPS导航上标记点越来越近。
忽然一声巨大的枪响,划破沙漠的宁静,她一个急刹车,停顿住,判断枪声距离导航上岳仲桉所处的拍摄点位置很近。
她心里一紧,猛踩油门朝着枪响方向驰去。
车离目标地点更近了。
她依稀看到不远处的前方,簇拥着一行人躲在吉普车后,看车上的横幅字样,这些人就是RARE拍摄团队的工作人员,她拼命睁大眼睛,用模糊的视线搜索着他们的脸,却没有看到岳仲桉……
他不在这里,她的心一沉。
“岳仲桉呢?!”她摇下车窗,冲躲在吉普车后的那群人疯狂喊,尖锐的声音似乎贯彻整个沙漠。
没有人敢回应一声。
有人朝她摆手,示意她别再往前开了。
“前面危险!”
“回来,你不要命了啊!”
她听到人群里压低的提示声。
“岳仲桉在哪?!”她剜心般喊问,脸涨得通红,颈间的筋冒起,眼睛死死盯着前方,手牢握住方向。她只有一个信念,救他。
那时脑子里根本不会想前方有什么在等着自己,是子弹,还是死亡,也不知道害怕,只知道他在。
前面一辆敞篷越野车,似乎在追逐人,行动方向在沙漠里绕来绕去。她猛地加速追上去,与那辆车接近。
只见这辆敞篷越野车,不断逼向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瞪大眼睛。
黄沙漫天中,她一眼就认出那个狼狈不堪的人,是岳仲桉。
当她的车与敞篷越野车平行时,她看向车内坐着的人,是两名外籍男子,手中持枪。
此刻的岳仲桉,已经十分疲惫,他踉踉跄跄,身上沾满黄沙。一名歹徒站起身来,举起手枪,正要瞄准他。
他回身望去,想着这次是要彻底死在这儿了。
脑子里想的是,林嘤其怎么办?还有那么多美好的设想生活想要和她共度。想起她的笑脸,想起她迟钝时无辜的样子。
“小考拉,我好爱你。”他在心中无声地说。如果在世上只能说最后一句话了,那么他就是这句。
千钧一发之际,她一踩油门,将车直冲上去,拦腰撞向歹徒的车,两辆越野车相撞,扬起大片沙尘,车剧烈震动和颠簸。
她的后脑重重磕在车门上。
顾不上痛,她熟练地倒车,打方向,咬紧牙,撞红了眼般,再次朝那辆车撞去。歹徒手中的枪失去准头,“砰砰”连着两枪打在岳仲桉旁边的沙地上。
他回头。
看见她的脸,从天而降般,坐在横冲直撞的车里。她怎么来了,不要命了吗!这让他痛心万分,她不该来,这太危险了,他宁可自己死在这里,也不能殃及她来送死。
她单手打开副驾车门,对着他大吼。
“上车!”
他配合地飞速跃上车,第二发子弹打在车门上,她惊叫了一声,吓得一只手捂住耳朵。
他扶住方向盘,异常冷静地安抚她:“他们的目标是我,必要的时候舍弃我,保住你自己!”说着,盯住后视镜里紧追不舍的敞篷越野车。
“胡说!我说过我会救你的!”她一脚猛踩油门,加速逃避后面那辆车的追击,她的眼睛涨得更红,呼吸急促,心里只想开得再快点,甩开歹徒。
两辆车在沙漠中追逐,他看了眼仪表盘,速度已经开到车身猛烈摇摆。
车子被石子硌得打滑,他伸手替她稳住方向盘,身后再度传来枪响,后挡风玻璃应声破裂。玻璃四散冲入车内,她一阵尖叫。
他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将她的头压低,用胸口牢牢护着她。沙尘四起,他们的车从左面撞上沙丘,停了下来。
她半趴在他腿上,他把她压在怀里。感受到怀里弱小的她在发抖,怎能让她遭此横祸,无论如何,她都不该受到伤害。
只要他在车上,枪手就会追随而来。
他低声道:“你开车跑……往南开,还有五公里到市区。不要停,保住你的命,他们目标是我!”他打开车门,欲跳车。
她握住他的手。
“不要!”
“听话,一个人活,总比两个人死在这里好。与你无关啊!”他拂开她的手,说完这句话,跳下车。
他回头深深望着她,眼里满是痛心、愧疚、诀别……
相识以来,没有保护好她,却害她担心受怕。
“活下去。”
“要活一起活,你说过的,你是我身后的岳,你是我的山啊……”她痛哭颤抖着哀求,双手死死推开车门,坚决不走。
“傻瓜……快开车走!”
“我不走……”她不停地摇头,不让他关车门。
“听话,我会格斗术,你见识过的对吗,相信我,对付他们绰绰有余,你不走,会拖累我!”他骗她。再高明的格斗术,也难敌两支真枪实弹。
他听见枪手下车,朝他们走来的声音。
“快开车!”他拍上车门。想给她预留逃命的时间,他擦去脸上的沙尘,逆行向枪手走去。
听到她发动车的声音,沙尘在他身后飞起。车轮在沙地里打滑几圈后,急速行驶。只要她能逃出去,他就欣慰了。
他脸上升起笑容,沙漠的黄昏好美,如果不是这场亡命,和她在这里看夕阳,时间永远留在这一刻……
生死面前,他对人世唯一的牵挂,不是拥有的财富和地位,甚至连他苦心经营的RARE品牌也不是,是她。
他想起在海边拥吻她时,她紧紧攥住他身侧的衣摆。
就在此时,她发狂般大力踩下油门,挂倒档,车子飞快向后倒去,直冲向两名枪手。
生则同生,死则同死。
枪手向两侧躲闪,砰砰连续向她的车开枪。
“上车,一起走!”她把车退回来,就是为了和他一起走。
这个不要命的女人,居然又倒回来!
他跳上车,转向,两人配合将车冲出沙丘,迎着西南方向的那轮红日奔驰而去。
在狭窄的车厢里,他们互换位置,他坐到驾驶位上。
后视镜里,两名枪手挥舞着枪,喊着:“go!go!”急忙上车。
“傻瓜,倒车回来耽误的这三十秒,够你开出五百米了。”他哀痛地说,伸手揉揉她的头,再握紧方向盘。
他有熟练的沙地驾驶经验,只要保证车辆不陷入沙地,顺利开到市区,那么他们能活下来的概率就大了。保护好她,不能让她受伤。
她凝望着他,这是第一次看到他沙尘仆仆的样子,高挺的鼻尖沾着细细的黄沙。感到无比安定,心跳也逐渐平复。
“你如果不上车,我就绝不走。让他们朝你开一枪,再朝我开一枪好了,所以你不要再妄想有跳车弃我的念头。”她笃定地说,热泪大颗滚落。
他不知道,看他走向枪手那一刻,她有多怕。
车在颠簸中向前奔驰,远处的建筑随着距离的拉近,从渺小变得高大。她不断看向后视镜,枪手的敞篷越野车加速追来。
“他们的车和我们车距大概两百米!”她急急地说。
“这块市集的地形图我记得,等会弃车跑,你可以跑吗?”他说着,望了她一眼,掌心抚去她脸颊上的沙尘。
她点点头,与他四目相望,他看到她眼角的黄沙,清亮信任的眼神。
那一瞬间,他的泪水,噙满眼眶。
“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他痛心疾首。
“傻子,我不要紧。”她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他抓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壮观景象,在此刻四面环生。
我要用我的生命来保护她。他在心底发誓。
他搜索着记忆,虽然没有来过这个市集,但也是机缘巧合,在来澳洲之前,他做过简易的攻略,想着结束拍摄后,可以就近找好玩的市集带她逛逛,所以研究了下地理图,以及其他游客来此拍的照片。
脑中迅速构建着市集的街道和小巷方位,较大建筑,人口密集的位置,他心中制定逃生路线,如果没有记错,只要她平安穿过一条街巷,就能到警局。
两个人必须分头跑,否则目标太明显。
枪手的目标是他,他不能领着枪手往闹市区跑,以防伤及无辜,他只能跑去相对人少的巷子进行隐蔽。
“你听我说,记住我的话,等会儿我们得分头……”他感受到她紧握的手,力度更大了。
“我不要分头跑!”她想都没想就否定了。
对面一辆消防车缓慢行驶,恰是良机。
“如果你想我们都活着的话,就听我的。时间紧迫,我只说一遍,你必须记住。看到广场的教堂吗?”
她循着他的手望去,一栋恢弘的教堂建筑。
“我会用我们的车,阻拦住消防车,以此挡住最近的入口。我向教堂左侧的旧巷子跑,你往右侧的街道跑,拼命跑,不要回头,经过农产品市场后,跑到尽头,就是警察局。相信我的大脑,这块地理我熟悉。”
他开始打方向,加速到底向消防车开去。
“我们都能活吗?”她声音变得坚毅起来,豁出去了。
“我保证。”他笃定地答。
随着车速的攀升,将敞篷越野车甩出至少五百米了。这五百米,能给他们争取几十秒的下车逃亡时间。
车在消防车的前方猛地刹停。
“下车,跑!”他喊道。
几乎是同时地下车,他掩护着她,让她先跑出几十米。果然如他所料,她没有听他的话,而是选择跑向了教堂左侧。
他望着她的背影,大步跑向右侧。
她一头扎进巷口,飞快地跑,好似有个信念,他很快跑到警局,会平安的救。她把通往警局的那条路,选择留给了他。
身边不停有各种肤色的行人与她擦肩而过,大多是游客,人们脸上神情安详,与她仓皇奔命的样子形成鲜明对比。
越跑向市集深处,人流量越大,很多人聚集停留,围在摊位前购物。
她在人群中,摩肩接踵,努力向前走,也不敢过多打量,甚至没有勇气回头看枪手有没有追。
渐渐她发现不对劲,心生疑虑,直到她看到了农产品市场。
岳仲桉骗了她!
他所描绘的右侧街道景象,分明就是她跑向的这条左侧巷子。实际右侧才是真正的人迹相对少的路。
世界静止般,天旋地转。她回身望去,身后是一派祥和,没有枪手,只有正常的游客,阳光照在每个人的脸上,那么平静快乐。
身边不断有人挤过,她看到正前方飘扬着澳大利亚国旗的地方,上面写着POLICE的字样。
她真是蠢呵!
冲进警察局,她用简洁流利的英语告诉警察,在平行的另一条巷子,有人持枪行凶,快去救人。确认警察登记的信息无误,准备火速出警后,她就往外跑去,她观察过,农产品市场有可以横穿到右侧的路口。
当她刚穿过路口,踏入岳仲桉所处的街道时,听到了“砰”的枪声,响彻在空旷的街道上。
这是条新建还未投入使用的市集,所以根本没有什么游客。枪声让屈指可数的几个行人吓得抱头乱窜,逃之夭夭。
她朝枪声响处跑去。
那是栋未竣工的建筑物,她走近后,小心观察着,见地上有滴落状血迹,她贴着墙,轻轻向前移动。
绕过一楼搭建的护栏,在后方拐弯处,她看见了他!
他靠在墙角,沉重地喘气,左小腿在出血,脸上挂着淤青和伤痕,应该是和枪手正面格斗过。她扑倒在他身边,撕扯下衬衫衣角,包扎他腿部伤口进行简易止血。
“傻瓜,你太不听话了……”他蹙紧眉头,失望至极地摇头,这个迟钝的“小考拉”真是甩都甩不掉啊。
“警察马上到。”她忍住哭。
他不知道她要多大力量才能忍住此时不狠狠责备他、痛骂他、哭诉他。怎么能那么自私,他以为他很伟大吗,把活路留给她,如果是以他的死换来的活路,她往后人生怎么活……
“撂倒一个,还有个消失了。没有动静意味着更危险,对方不太熟悉地形,应该登高找契机去了。”他握住她的手,放在胸膛处。
他的心跳有力。
“别怕,看它跳得多强壮。”
她干涩地笑,没有到劫后余生那一步,可能再见上一面,也好。她按压住包扎的伤口,出血止住。
“总算体验到我家林医生的医术。”他将她揽住怀中,查看她。
“你还好吧,有没有伤到哪里?”他问。
“我没有。你再撑一下,警察就来了。”她紧咬双唇,手上沾着他的血迹,令她心疼。
他机警地扫视周围,抬起头,见到对面顶楼一个身影晃动了下。
“小心,枪手在对面楼顶!”枪声又一次响起。
他刹那间翻转过身,大力一扑,下意识地以宽阔的身体护住林嘤其,两人向旁边滚去,子弹擦身而过。
枪声过后,她松开捂着耳朵的手,焦急问他:“岳仲桉!你有没有事?说话呀!”
“别乱动,老实躲在我怀里。他们随时会再开枪。”他低低道。
天色渐暗。
她被他半压在身下,却见高处的枪手有再次举枪的姿势。她推开他,爬出来,拿出口袋里的强光照明手电筒,打开,照射对方。
这个夜间能够照射数百米的强光手电,是她原本准备用来拍摄星空用的,想着能拿来防身。
枪手的眼睛被强光刺激,举起手来挡光,向后踉跄退了两步。
“快趴下!”他命令她。
她准备再照射时,被撑起身来的岳仲桉拉入怀中。他的身体将她严严实实包裹住,接连传来两声枪响。只见她一双眼睛瞬间睁大,被定住般,枪响过后,耳中传来尖锐的耳鸣,她惊恐悲痛地望着他。
除了轰隆的耳鸣,还有她疯狂的哭喊声。
他的肩膀中枪了,染了大片的血,她紧紧抱住他坐在地上,恍惚崩溃地嚎哭。
枪手竟也中枪倒下,她以为是警察开的。
她向另一栋楼顶,也站着一个身影。耳鸣声逐渐散去,刺耳的警笛声大作。
她脑中只有混乱的碎片影像,黄沙、枪声、鲜血,他紧闭双眼苍白的脸。她用力按住他肩头的伤口,可血,不断从她指缝中渗出。
“岳仲桉!岳仲桉!岳仲桉!”她高声呼唤他的名字,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他用力喘着气,呼吸极度不匀,忍着痛对她笑:“你哭鼻子不好看……”
警察们迅速围了上来。
她声嘶力竭地哀求吼叫着:“save him!please!”
现场一片混乱,各种声音纷乱入耳,晃动的人影,虚晃的人脸塞满她视线。她被警察扶起来,拉开,无力地看着岳仲桉被抬上担架,送上救护车。
她被强制带到了警察局。
尽管她千万个不放心,但警察说,抢救病人的工作交给医生,眼下必须争取时间抓住枪手,查明杀机来路。
在警局她才得知,一名枪手受伤后逃掉,另一名中枪当场身亡。
中枪身亡的枪手,并非警察开枪所致。警方推测有可能是起了内讧,让林嘤其仔细回忆当时发生的每个细节。
她努力去想,只记得最后一声枪响时,她看到那个身影,那张脸,却是很模糊的,越想看清就越是模糊。仿佛听见有人叫她。
“林小姐?”
她回过神,见是一个男子,声线熟悉,她推测是向笃。身后跟着一位身穿正装,衣服上铭牌显示是律师身份的人。
“你不记得我了?我是RARE的设计总监,我叫向笃,这位是我们的律师。”
律师主动问她:“林小姐,你有没有看清楚其他涉案人的脸,能描述吗?”
她有些茫然,看看周围匆匆而过的澳洲警察,再看看自己浑身上下满是沙尘,衣服上沾满岳仲桉的血迹,混合着黄沙。
殷红的血刺激着她的神经。
她一把抓住向笃的衣襟,问:“岳仲桉!岳仲桉现在怎么样了,子弹取出来了吗,有没有伤到心脏?”
“你放手!”向笃用力拂开她的手。
“暂不清楚,正在急诊手术中。请你配合律师。”向笃脸色发青,神情坚决。
“我配合……”她悲伤地说。
一名澳州警察将资料递给律师。
律师拿着资料让她看。
她仔细翻动资料。
“林小姐,最后一名持枪打伤歹徒的嫌犯,只有你看见了,需要你辨认。现在初步考虑他和枪手是同一团伙,在对岳总行凶过程中发生分歧,找到他或许也能顺藤摸瓜找出对岳总行凶的歹徒,虽然他阴差阳错救了你和岳总。所以请你仔细想想。”律师分析说。
“当时……离得有点远,我看得不是很清楚,我……”她试图强行回忆。
别说那么高那么远,就算面对面,她一个脸盲症也看不清啊。
向笃始终盯着她的脸。
“毕竟刚死里逃生,脑子混乱,一时想不起来很正常。林小姐你先稳定下情绪,闭上眼慢慢想,那个人有没有什么大致的特征,比如身高,穿什么衣服,什么肤色?”向笃带着试探性的安抚。
律师在警察面前小声言语几句。
“Every details might help us to find out the murderer.”警察说着,还是希望能多给予一些线索。
她闭紧眼睛,喃喃道:“他是黑色短发,高瘦,灰色上衣……”
向笃眼里微微闪过一丝凉意,但是面色依旧镇定。
“很好,继续往下想!”律师鼓励道。
警察打开电脑。
“这是警方调取的进出该沙漠车辆监控画面,其中可疑男性照片都在这里,你看一下。”律师说。
她靠近屏幕,仔细看电脑屏幕上的面孔,不断闪出的人脸,没有一张她能看清,额上冒出冷汗,焦急不安。她想赶紧做完笔录,去医院看岳仲桉。
一张看上衣穿着有些眼熟的监控照片跳出来,她连忙喊停,带着犹豫。
“停一下……这个脸的轮廓?”她又立刻摇头自我否定,说:“不是的,我看错了。”
律师纠正说:“林小姐什么眼神,这明明是向先生开车去拍摄场地。”
她扭头望着向笃,似乎目光灼灼,却模糊不清,一时间,空气静止,向笃紧张不安地握紧了拳头。
她深吸一口气,不安地说:“结果或许让你们失望。”
向笃正陷入恐慌时。
她面朝律师和警察,坦白说:“我对人脸的辨识有障碍!Sorry,I have face blindness,I can't……”
向笃和律师一脸震惊。
“我有脸盲症,本以为我能把握住第一眼印象,从面部轮廓和着装上想起来,结果我根本分辨不了这些人,所以我不能够指认嫌犯。请让我回医院去看岳仲桉。”她沮丧道。
心被揪起般担忧着他。
警车将她护送到了岳仲桉所在的医院。他早已进手术室了。
她寸步不离地守在手术室外。双手合一,在心中祈祷,祈祷哪怕让她折寿半生,换他平安。
想了许多事。
过去究竟犹豫什么?那么多个清晨,一起安静平和地吃早餐,她都没有告诉他,她是爱他的。
直到现在,才知两个共用早餐的珍贵。那时,窗外的高树,总有一对黄鹂在啼叫,还在树桠间筑巢。下细雨时,两只鸟就躲在树叶下,彼此用嘴轻啄梳理对方的羽毛。
窗内的他和她,各自端着一杯咖啡,静静看着,觉得十分美好。
脸盲症又怎样,记忆大师又怎样?
除了我们不相爱这个理由,此外所有的理由,都不能将我们分开,难道不是吗?
不被按在沙棘上来回死死磨层皮,你是不会相信:你以为的残忍,永远更残忍。你以为不会失去的人,随时可能失去。
想起他对她说过。
“记忆太好也是残缺。很多时候我像个困兽,关住自己,不想讲话,不想接触人,因为想少记得点。”
“林嘤其,我能忍受漫长岁月在我身边的人,只有你。”
“我愿意记住与你有关的一切,哪怕有痛苦。”
她问他:“哪怕爱恨别离?”
“我们之间,只有爱。不会有恨别离。”他说。
想到这里,她受到鼓舞般。相信他一定平安无事,因为他答应过的,他们不会有恨别离。
手术比预想中要结束的早。
他躺在推床上,两名医生一前一后出来。手术非常顺利,她以他女朋友的身份,看到了那枚取出来的子弹。
庆幸子弹完整取出,没有伤及脏器。
她喜极而泣,捂住脸,跟着他回到病房。由于伤情不算危重,不用进ICU,能够在病房日夜陪护着他。
麻药未过,他昏睡着,在输液。病房里很安静,她遵医嘱,用棉棒蘸水轻轻湿润他的嘴唇。
向笃来看过,坐了会儿才走,告诉她已经联系岳仲桉在美国的父亲,会尽快赶来医院。
她倒一盆温热的水,用毛巾轻轻擦拭他脸上的脏迹。
他半边肩膀上缠着绷带,腿上的玻璃刺入伤,也绷带包扎着。看着平日里整洁刚毅的他,现在无声地躺在病床上,她就很心疼,他这次受太大罪了。
给他擦拭手臂时,看见他手臂上的点状“刺青”。是他儿时背错圆周率时铅笔扎的。她轻握住他的手,摩挲着他“刺青”处的皮肤,想到他那年也只是个六岁的小男孩。
真想穿越到过去,保护那个六岁小男孩。
“小时候,我想保护我妈妈,现在,我想好好保护你。”他曾这样说。
他骗了她,将生路留给她,把自己置于险境。
“我真傻,居然被你骗了。”她泪水涟涟,边擦拭边自言自语。反正他也听不到,索性就把想说的话,统统都对他说出来。
“在手术室外面等你的时候,我特别后悔以前畏首畏尾,不敢正视这份感情。你知道吗,我很自卑,尤其在面对你。你说记忆太好是残缺,那我这种,是残疾了……我不是那种被父母捧在心里呵护的孩子,有时我都挺羡慕那些人到中年父母还健在的人,还可以说一声,爸妈我回来了。没有父亲的女孩子,会很缺爱敏感吧。我像是雏时就被推进山崖的鸟。我不断告诉我自己,我这一生不能为自己活着。我要不停找,直到找到弟弟……”
她一直握着他的手,说着。
那颗小女孩的玲珑心,是自遇见岳仲桉以后,才被装起来。
在他当着记者的面牵起她说一起走,在他为她去和大猩猩“谈判”时,她体会到,被一个人悉心呵护,是这样的甜蜜。
“我没有恋爱经历,不懂得怎样是最好的方式去爱一个男人。我知道世上没有百分百投契的两个人,可遇见你以后,我确信,你之后的每个人都远不及你。绝不会比你好,只会糟糕。”
一盏昏黄温暖的夜灯亮着,紧握他的手,随意说些不着边际的话,那样亲近。
她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确定他没有发烧,再坐下,继续和他“谈心”。
“以后不许再骗我了。仅此一次。”她低头,想起他以前会用力捏捏她的掌心,以表示支持和力量。
她捏捏他的掌心,看他呼吸平稳,稍微放心。
“你不要怕痛,我陪在这里。要是痛了,你就戳戳我。”她伏在病床旁,脸贴着他的手心。
“你可是我在世上唯一认识的人,既然你摊上我了,你就得好好的,管我一辈子。”她不讲道理地喃喃自语。
“好……”他微弱却清晰的声音。
他醒了。
她欣喜若狂,凑到他脸庞上方。
“你醒啦,饿不饿,痛不痛?按照麻药时间,得等天亮了才能喂点流食。”她顾不上去想他何时醒的,究竟听了多少她说的话。
“嗯,不饿,不痛。林嘤其,还能看见你,我真高兴。”他嘶哑着说。
“魂都被你吓飞了!还好,万幸没伤到脏器。失血有些多,起码要休养两个月,你就别想工作了。”她继续用棉棒给他湿润嘴唇。
他偏过头,拒绝地说:“不想用棉棒擦。”
“现在还不能喝水。”
“要你亲一下。”他无理地说,满是孩子气。
真让她哭笑不得。
“看在我死里逃生的份上……”他话未说话,她柔软的唇已覆盖上来,他顿时觉得哪里都不痛了,忘我地投入这场吻中。
她主动的吻,来得太迟了。
他想,幸好活着,否则这美好不知要被哪个男人得到了。她停住吻,躲开他,说:“好好养伤,来日方长。”
“嗯,来日方长。”他不舍地说,却又觉察语境哪里不对劲,有点尴尬。他只好说:“有点趁火打劫的意味,我得检讨下自己。”
“才不是,是我自己想亲你好吗?”她有点得意,看他还能安好地和她打趣,不禁心花怒放。
“现在几点了,你吃了吗?”他看向窗外,夜色已深。
“夜里十点。我一点也不饿。”她强装不饿的口吻。
“去吃点东西再回来,别让我挂心。”
“好……”她顺从地说,将他的手机放在枕边。
她走之后,他努力单手打开手机,登入邮箱,翻看之前向笃发给他的一份提案。
这次的袭击事件,绝非单纯,枪手直冲他来,素未谋面,肯定是受人指使,他在澳洲除了鸵鸟皮进口贸易,没有别的结怨深到要他性命的事。
将前因后果梳理后,他判断极大可能和境外走私集团有关,断人财路,才会招此仇杀。他搜索新闻,果然上月一家跨境走私皮草产业链被海关部门一举抓获,涉案金额数十亿。
他最不想看到的是,向笃在这其中,扮演的是怎样的角色。顺着回忆,他想起那天向笃找他谈换鸵鸟皮渠道时的状态,有点不自然。
加上之前RARE一直被人在幕后有组织地抹黑诋毁,他能想到的就是,RARE所谓的满腔正派做品牌,着实打击到某些见不得光的集团利益了。眼下他养伤在床,只能暂时将公司交给向笃代管。
正好借此机会,暗中着手调查。他希望都与向笃无关。
“哎呀,趁我出去,就偷偷看手机,快把手机放下!”她装作怒嗔道,走到他身旁。
他赶忙把手机放到一旁,像犯错的孩子样,无辜望着她,等待受罚。
“别以为清醒了就当时小手术,你可是做了手术的人。”她给他掖好被子,在旁边的陪护床上躺下。
他伸出手臂,示意要牵一下手。
“为什么会有枪手,我想不明白。”她侧着身子,嘟哝道。
“我猜测……合作上得罪了人吧。你别担心,下周我们回国,就安全了。哪里治安都比不上我们自己祖国。”
“是啊做个普通人多好,一份普普通通的工作,过简简单单的生活。”
“我们都是很平凡的人,只想平凡地相爱一生。”他慰藉地说着,露出虚弱的笑容。
她凝视着他,两张床中间只隔着一米的距离,这个角度望去,他安然地躺着,他的脸庞,就在眼前。真好,以后再也不要任何灾难了。
“在幕后指使者没落网之前,你都不许工作,就在家里待着。”她吩咐的口吻。
“不工作怎么行,我要娶你。”
“我是你的退路。”她轻声说着,从床上起来,不再犹豫,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说:“别担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有我在呢。”
他鼻子发酸,想想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脆弱时被人一把搂住温柔关切地这么说。
“那你打算怎么养我?”他想逗她。
“我捡大象粪养你啊。”她开始分析哪种大象的粪便是特别贵的。
他忍不住笑,无论在任何时候,她都能让他很安心。虽然小事上她有些迷糊,但大事上她又很果断利落。
她身上有很多他欣赏的地方。因为他是那种事无巨细都要亲力亲为一丝不苟的人,很累,要向她学习,才能活得轻松点儿。
“要想看到最光明的希望,就必须穿过最深层的黑暗。”她说。
麻药效果撤退后,伤口发疼,她想转移他的注意力,不许他说话,闭目养神,她说,他只管听。
宁静的病房,她给他讲电影故事。他有种错觉,听她讲话,伤口真的不痛了。
她轻声细语地讲述《英国病人》,因为和他们不久刚经历的相似,也是发生在漫天黄沙的撒哈拉沙漠里。
当她说到艾马殊和凯瑟琳被困沙漠,凯瑟琳的腿部受伤无法前行,艾玛殊做出选择,将凯瑟琳安置在山洞时。
他说:“换做是我,我就背着你往前走。”
“可那样两个人都会死。”
“我绝不会抛下你。背着你走一步算一步,我无法想象将你独自安置在山洞,我去寻找出路。”他说着,伸出手,隔着病床,两只手再次紧紧相握。
不知何时,一同入睡。久违的甜甜一觉。
醒来好像世界都好了。管它人间地狱,有你便是上好的世道。
黎明的曙光照进病房。她睁开眼,见他还安稳睡着。她放轻动作,起床去给他准备软热的流食。
一碗香甜的燕麦粥,她还特意把燕麦碾碎,多加点牛奶。
他醒了的第一件事,就是目光寻找她,直到看到她端着碗走进来,才松口气。
“我们桉树先生,准备吃早餐啦。”她给他一个甜美夸张的笑容,洋溢着喜庆,是死里逃生的欢喜。
她不让他自己吃,坚持一勺一勺喂他。
“上次我们园里那只大猩猩生病了,我也是这么喂它的。”
“哪只?那只为女朋友欺负你的吗?”
她点头。
“那应该让它自己女朋友喂它,干嘛让我女朋友喂。”他说着,一口咬住勺子,连大猩猩的醋都要吃。
有时真觉得他可爱到不行啊。
“林医生,你这是默认做我女朋友的身份了,对吧。”他一只手臂环住她的腰。
“我看你啊,有点恃宠而骄,要不是那只手臂受伤动不了,还不知道你要不安分成什么样。”她一副拿他没办法的宠爱眼神。
“恃病行凶。”他说。
手术后的头三天,都沉浸在这种愉悦温暖的气氛里,他的伤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再过几日就可以出院回国了。
向笃带着摄制团队先回国,好在广告片拍摄完毕,成果不错。岳仲桉没有在向笃面前提关于枪手来路的疑问。
澳洲警方也在尽力调查。
岳仲桉的父亲岳平然是在第五天来到医院的。从时间上看,作为父亲,是来得有点迟。林嘤其联想到岳仲桉的童年经历,他父亲能从美国赶来,也算不错了。
岳平然走进病房时,她正站在一旁,背诵陶渊明的《饮酒》诗篇,俨然乖学生的架势。他说多读多背,有助于锻炼记忆力。
“岳仲桉,伤怎么样了?”岳平然开口直呼儿子的名字,问。
“没事。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岳仲桉惯例式客气,没有父子之间久别的亲情交流。
她也看不清岳平然的脸,不想露了马脚,简单打声招呼就找借口要去护士那取药,便离开病房,将空间留给父子二人。
岳平然死盯着林嘤其,关上病房门,惊愕地说:“她是谁,你们什么关系?”
“说过了,是我女朋友,以后会是我妻子。”
“荒唐,我不同意她进我们岳家的门!”岳平然坚决反对。
岳仲桉被这句话给触怒了,郑重其事地说:“她成为我的妻子,也不是进岳家的门,是属于我和她的家门。你别把对我母亲的那种封建态度,讲给我听,只会让我更憎恨你。”
“反正这个女人不能娶,尤其你和她一起还差点送命!你恨我归恨我,无法改变我是你父亲的事实,你身体流淌着和我一脉相承的血液!”
“我也无数次厌恶我自己,为什么要流淌着与你有关的血。医生!医生!把这肮脏的血抽干换尽,让我这一世都和你没关系!”他坐起身,悲愤地喊。
医生和护士闻声而进。岳仲桉心率加快,伤口传来阵阵刺痛。
岳平然被护士请出病房,以病人不能情绪受刺激为由。
走廊深处上的林嘤其,听到动静后,赶紧跑向病房,与岳平然顶头相撞。她礼貌喊一声叔叔,岳平然把她叫住了。
“他鬼迷心窍,我这个老家伙还清醒的!我警告你,敢打我儿子主意,我舍了老命也不放过你!”岳平然放下狠话,拂袖而去。
林嘤其顾不上考虑太多,见岳仲桉面色青灰,双手紧紧握拳,被医生安抚在病床上。
她心疼地走过去,握住他的手,轻抚他的额头。这父子是前世冤家吗,好不容易见面,没说三句话,就吵成这样。
“没事了,他走了。”
他慢慢平复下来。医生检查完伤口后叮嘱,不能再用力过猛,否则伤口撕裂会很麻烦。
病房重新归于平静。
她没有问他和父亲大闹的原因。从他父亲临走说的那句话来看,是和她有关。为什么对她那么有敌意,莫非认为这次他受枪伤是她拖累的?
第一次见他的家人,就落得不欢而散,她有些心灰意冷,不想在他面前流露。
她故作坚强,说:“能理解,叔叔是太担心你,没来得及了解清楚状况,毕竟是和我在一起受伤的,冷静下来就好了。”
岳仲桉心里明白,回想父亲初次见到林嘤其的眼神,就透着股隐隐不测,像是有所隐瞒的大忌。
他需要时间来思考,究竟父亲和林嘤其的交集点在哪,有何渊源。
傍晚时分,她搀扶着他下床稍微走两步。她将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叫他要当心,慢点走。
怀中这个女孩儿,可真消瘦。同时那么坚强,坚强地让人怜爱。他心想,要给她许多许多的爱。
她拗不过他,只好冒着被护士责备的风险,带着他走到医院后门的小花园。在这所不大的小花园里,开满了金合欢花。金黄色的一簇簇花束,在晚霞的照映下,明晃耀眼。
“澳大利亚的国花。”他与她并肩赏花,夕阳。
她想起眼前这片花的花语是:稍纵即逝的快乐。加上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之景。
忽然失了兴致。
怕这一刻的相依相偎,也是稍纵即逝。
他看穿她心思般,拥住她的肩,说:“更想和你去看五十年后的夕阳,那时我们都老了,几个孩子有他们的生活,我们就落得清闲。每天一起读读书,背背诗,也许走不动了,不再看很远的风景。那时的风景,都在眼前。”他温柔平缓地诉说着。
那是多让人心驰神往的五十年后。
仲桉,我们真能如愿以偿吗?
蓦地,生出无限勇气。
“有件事情,从认识以来,我就没有向你坦诚。”她深呼吸,空气里满是花香,望着前方,迎面是渐落的残阳。
“今时今日,我必须告诉你,由你决定……”
“嗯,不妨说。”他凝听,语调轻松。
“对不起,长久以来隐瞒了你,我与人接触一直很迟钝。因为我没有告诉你,我有脸盲症。你知道这个病吗,不是开玩笑说的脸盲,是后脑这里有问题。”她怕他无法理解,用手指了指后脑勺。
终于能够把这个隐疾说出来。
他温暖的手掌,覆上她的后脑,将她的脸直接贴到怀中。
这……是什么反应?她有些摸不清楚。
“我说我知道,你惊讶吗?”他说。
“你知道?”她惊得从他怀抱中逃开,犹如皇帝的新装里被揭穿没有穿衣服的那一刻,手足无措。
他望着她点头。
“什么时候开始的知道的,为什么不告诉我?”她警惕问。
“你去野生动物园工作后,园长对我说的。”他解释。
“居然认识我们园长,别告诉我,我的工作,也是你力荐的……”她感到沉重,他背着她究竟还做了什么,知道多少。
“我只是稍稍提一下你的名字,不足挂齿。”他用手比划,意思是一点点功劳而已。
难怪他那时总往动物园跑,有时还很奇怪的眼神看她,特别是听她说自己对一群金丝猴的面孔都能区分。
她辗转难安,深陷困顿的事,他竟了然于心?此时觉得自己特别像个傻子。
“也不是全部都了解,比如我就很疑问,为什么你能看清我的脸?”他眼神里充满着爱怜的意味。
他能忍到现在,等她主动启口才问,也是出于对她的尊重。
你不想说的,我就能忍住不问,是一种绅士风度。
“说了你不要有压力,其实迟疑至今才告诉你,不是掩饰脸盲症,而是我无法和你解释这点,甚至于我自己都无法相信,可这是事实。”她停顿,深吸一口气,调整语速,说:“茫茫人海中,我只能看清你的脸。”她不敢看他的眼睛,转身望向昏暗的夜。
他靠近她。
“感激命运。”他从背后,将头抵靠在她肩上。
“能够成为你唯一看清的脸,我感激命运。”他低声说。
她的眼泪刹那间不停往下掉,任由暮色弥漫着他们。
“想到许多年了,你都这样受苦,就好痛心。我会给你找医生……”他哽咽着,也落泪了。
是啊。
仲桉,许多年了。
都是如此过来的。上天让我能看清你的脸,是对我的怜悯,让我在绝望之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我承认对你寄予许多期望。
怪我贪婪。
起初渴求你帮我找到弟弟,借用你超寻常人的记忆力,赖在你身边。从点点滴滴中,我看到和旁人想象完全不同的你。当我听你说起你的童年,你逼迫自己记忆,是为了保护妈妈,我就深深自责。
我怎么能够再想利用你的记忆。
更甚的是,我无可自拔地爱上你,贪慕你。这份爱,我不知是否和我只能看清你的脸有关。
我模糊的世界,被你明晰的脸庞,照亮了。
曾浑浑噩噩,迷迷糊糊地活着,不敢正视他人,畏畏缩缩,没有几个好朋友。我习惯被人说冷漠无礼了。恶就恶吧。
原本我可以很恶势。能在自己的丛林存活。我每天瞪着眼睛,如一只绿皮青蛙,有蚊子飞过,我就吞下它。
你一来,我决心改。
我不吃蚊子了。
我想做蝴蝶,吃甜甜的花粉。
你看到那只躲在玫瑰花瓣里,藏起绿色脑袋的小家伙了吗?它的大咧嘴上,沾满花粉。
想到这样的画面,她禁不住会心一笑。
“治不好的。我看过很多医生,脸盲症目前是很难攻克的医学难题。泥石流发生时,我大脑被重击,淤血栓塞导致视觉辨识出了问题。能够看清你,医学也不能解释,但你是我大脑受伤前,最后看到的人。”
“况且我还抱着你弟弟,那一刹,你担心弟弟,潜意识里也想记住我。我是考拉你的桉树啊!”他怎会不懂。
“我不想因为这些依赖你,如果我爱你,就该原原本本爱着,不该寻求弥补。”
“说傻话。我会尽全力找医治你的办法,即使现在治不好,随着医学的发展,会有治愈的希望。退一万步说,哪怕你一直这样,我替你记。上天赋予我的记忆力,重新有了意义。”
那晚,回到病房后,促膝谈心。
两颗心紧密相贴。
三天后,就能启程回国。他的伤势,得在家静养,她不许他再去操心公司的事务。
“回家你就老实躺着,我每天看完动物们,就回来看你,给你做好吃的。”
“如果打比方,我更像你哪一种动物患者?狮子,老虎,还是狼?”
“也是一种螂。”她抿嘴笑。
“感觉不妙,不会是蟑螂吧。”他皱眉。
“蜣螂。”她联想到以前看过的一部关于蜣螂动画片,笑得前仰后合。
在她花枝乱颤时,他捧住她的脸,轻柔沉醉地吻上唇。
“那你是我的食物。”深吻过后,他满意地看着她发红的嘴唇,说。
她撅着嘴,瞪他。
所谓打情骂俏,就是这样的场景吧。
办理出院那天,连护士都感叹,用英文大致说着,热恋中的人,住院都能住出度蜜月的滋味。
从悉尼飞G市。在悉尼,他们去了植物园。她本来不同意外出,怕再次发生危险。他说不会,这次行程保密,只有他和她知道。
“警方说了什么吗,是熟悉你行程的人,找的枪手?”她背脊发凉,毛骨悚然,若真是对他了如指掌的人,那太可怕。
“也不是,别担心。”他松懈下来,不想她有压力。
挽手慢步走在桉树林里。听他讲解各类树木,有些古老的树木,她闻所未闻。
她忘不掉那天的植物园。
将近十小时的飞行,并不觉长。在心爱之人身边,时间是过得最快的。落地后,开机,她向母亲报平安。
他接到父亲岳平然的电话。
“我在接机口。”岳平然对儿子始终是硬着脸,铁一般的冰冷的声音,说话一字不多。
岳仲桉脸上失去笑容,她察觉出来。
“他来了。”
“你爸爸?”
他点头,似乎要见最不愿见的人。
“如果还为你妈妈的事恨他,也不必了,他毕竟是你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你才是。”他像个孩子。
“好,我是。”她宠溺他。
他没有说,对父亲更深的抗拒,是因为不接纳她。他又想,简直可笑,他心爱的女人,要一个在他七八岁时就撒手不管他的人接纳吗?
母亲去世后,他读书的钱,都是母亲生前存的积蓄。
那个跑到美国,娶了个二十多岁年轻漂亮女孩的父亲,给过他什么。如今还妄想来干涉他的人生,他的爱情?
凭什么?
“对了,纪幻幻让我在免税店给她买些护肤品,你知道,女人买东西都要比较来比较去,你先取行李回去吧,别让叔叔等久了。”她找借口说,想让自己的话听起来不那么破绽百出。
她不傻,他父亲都那种态度,她再不知趣地和他公然相拥出现……
“我们一起走。”他越过她打的幌子。
他将她的手臂,一把搂在怀里,大步坚定地走。
她躲闪着,想要抽回手。
“仲桉,你放手!”她喊道。
他不放。
“你弄痛我了!”她叫嚷。
他赶紧松开。
“对不起,我不能和你一起见你父亲。他第一次见我,就是你身受枪伤,对我反感,是人之常情。需要时间,明白吗?”她悄声说。
“不用在意他。”他坦然地回答。
“我在意。你也不想有任何可能,让我站在那里被指责的,对吗?你是最尊重我的人。”她说。
他想是啊,他绝不能让那种事发生。试想父亲若真的对她出言不逊,他能如何保护她,除了带她走,还能怎样?换做其他任何人,他都会动手。
商量过后,他先走。
她向他保证,去妈妈那里后,会在晚上十点前回公寓。望着他的背影,她安心了。希望他能和父亲和平相处。
乘车直奔母亲做事的那栋豪宅。
“妈,我回来了。”她带着兴奋的口气,还没和母亲提过遭遇的凶险。
在起居室,并没有找到母亲。
却在花园里,看到母亲正在和一个年轻男孩讲话,神态慈祥。
“小远,我跟你说,你当保安,不代表你就能放弃学习。现在还有许多老年大学,八十岁的老人都去读书。”
“你怎么不读书,大字也不识几个,给有钱人当保姆使唤。”男孩不以为然地嘲讽。
“你不像我,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你人生的路还长,你要是想读书,学费我出。”母亲耐心地说。
“妈——”她喊道,走上前,将母亲拉到一旁,见男孩匆忙转身,也不和她打招呼。
“哎,你回来啦!走,我给你俩做土豆炖肉去。”
“妈,他谁呀,这孩子怎么这么没教养,妈你干嘛要管他,还给他出学费,也不看看他有没有读书人的基本素质。”她心里来气,高声说。
男孩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母亲用手挡住她的嘴。
“你小声点,别乱说。”
回到母亲房间,放下行李,听母亲将这个保安小远的故事。
“刚从劳教所出来,因为偷窃,年纪又小。”
“这家主人是做慈善的吗?让妈这样一个身体不大好的病患做家政喂喂猫,那个老园丁也是聋哑人,可怎么能让偷窃被劳教的人来当保安,监守自盗?”她心情完全被破坏了,担心老实善良的母亲被骗。
“所以世上好人多,我们也要做好人。再说小远这孩子从小没爹没妈,四处流浪……”
“你就想到我弟弟。可我弟弟才不会变成这样子,本质在那里!妈,我会去努力找弟弟的,但你不能糊涂啊。你离他远点,别再管他。”
最后母亲答应了她,她才踏实。
吃到最爱的“母亲牌”土豆炖肉,真是幸福。她拍了张照片,发给岳仲桉,让他眼馋。
足足两碗米饭,唤醒她吃了那么多天汉堡和三明治的味觉。饱餐一顿,真惬意。
她主动洗碗,让母亲休息。
当她打开微波炉,准备把里面也擦洗干净时,看见一个方形的乐扣碗,里面装着满满的土豆烧肉。
很显然,是特意装成另一份的。碗盖上贴着便签字条。
“吃千吃万,不如吃饭。”
朴实的话语,这是母亲的口头禅。
念中学时,早上要带饭去学校,中午热着吃。她特别羡慕同桌,因为同桌的饭盒上,每天都有妈妈贴的爱心便签字条,写着不同鼓励的话。
放学回家把这件事和母亲说了,但也依然没有看到过字条。她瞧着那张字条,越发觉得不是滋味。
她不想再指责母亲盲目对人好心,全当是种寄托吧。
以后每天都要来陪妈妈。
准备回公寓,在走廊上碰到蹲地低头抽烟的小远。衣服贴在背上,显得骨头特别突出,很瘦。
她站在他面前,忠告道:“我妈丢失的儿子,和你差不多大,她对你的好,是情感转移。你有良心的话,请别害她。”
小远没有说话,猛吸几口烟。
弟弟也应该和他差不多大,若在她身边的话,会还是那个很听她话的弟第,都上大学了。
我们最年轻的一面,会存在永远不再相见的人脑海里。
从何时告别,便留在了那年。
坐上公交车,路过一片片住宅区,无数的房子里,亮着灯,有许多人的故事在上演,我们不曾参与,只是共同平行发生着。
下车后,她在站台,买了一束花,白色的铃兰,抱在怀里。
仲桉,在这座城市里,有属于我们的家吗?
也许以后,我们会在一起。
也许以后,我会在离你很遥远的地方生活。但我都会好好的,像今天这样带着花回家。
不管你在哪里,你都在我心里。
便是永得。
岳仲桉的车,行驶在霓虹闪烁的高架路上。
车内,冷气有些过低。岳平然咳嗽了两声。从机场出来,父子二人都不说话。
岳仲桉伸手将冷气关了,打开车窗。
风徐徐灌进来。
或许是看儿子主动体谅关冷气这个动作,岳平然当作是儿子的关心,开口道:“最近流感,你多注意,养伤期间不能咳嗽。”
“送你去我订的酒店,尽快回美国吧,我们没有什么好见面的。”岳仲桉低哑着嗓音。
这句冰凉的话,将岳平然想要的父子热情给浇透了。
“不去酒店,我回家。”岳平然恢复往日的严厉口吻。
“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很正常,我提醒你,我妈死之前,你和她办理离婚手续,除了那所宅子,其他资产都归你。所以,现在,那是我的家。你的家,在美国。”岳仲桉流利冷静地说,这番话,在他脑子里,转了无数遍了。
“我、是、你、父、亲。”岳平然一字一字地说。
“生物学上的父亲。”岳仲桉冷笑着摇头。
“你和那个女人住一起?”
“我们结婚不会邀请你。”
“她接近你是有目的的!你这次差点送命……”岳平然从后排座探起身,情绪激烈,欲言又止。
“第一次见,你能对她有这么多恶意怀疑,挺符合你阴险狡诈的性格。”岳仲桉反讥。
“不是!”岳平然果决道。
“那栋宅子我借给朋友住,你别去打扰了。”岳仲桉说着,打着方向盘,下高架,驶向右前方的酒店。
“她父亲是不是叫林贡之……”昏暗之下,岳平然压抑地说。
岳仲桉闻言一震。
车急急刹停在绿化带旁。视线尽头,是幽长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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